反正她跑得很快,已经出海了,接下来的事,交给战北野处理吧。

她却没想到,战皇帝也很懒,她前脚走,他后脚以最快速度将军队交给小七也跑了。

在战北野心里,打不打下塔尔,统不统一扶风都跟他没关系,天上地下,重要的只有孟扶摇。

反正现在扶风的局势虽然还在乱战,但无论如何,发羌也不会再落于劣势,战北野一路上帮雅兰珠扩展的地盘,已经超越了一半扶风疆土。

他绝不停留,备船出海,别的事他可以放孟扶摇自己去闯,穹苍那地方…绝不留她一人面对!

至于国内…他学孟扶摇,和宗越要了个仿制自己模样的面具,稍后让小七奉“驾”班师回国,他在和宗越联系要面具的时候,很明确的致书于他:“朕近期不在大瀚,轩辕有意挥师过境否?”

那厢以秘密渠道答:“好巧,朕大抵也不在。”

随即内陆出现了一个很诡异的现象——大瀚、无极、轩辕,有志一同的突然同时调动边军,三个方向三个角,陈兵于各国邻近太渊和上渊的边界,对那俩小国造成一种“邻居,俺们三霸王很想联合吃了你”的态势,引得十分悲哀的和三国接壤的上渊太渊战战兢兢,齐家两兄弟,上厕所都夹着腚,生怕嗯嗯得用力一点,臭气传过国界,那谁谁一个生气,便挥兵来砸他家厕所了。

尤其上渊,临大瀚的国境,铁丝网全部换成砖墙——绝对叫你家兔子跑不过来!

其实两兄弟还是书读少了,不懂世界上有个销魂的词叫:障眼法。

陈兵边界不过是个姿态而已,是三大国对于目前唯一境外敌人心有灵犀采取的共同国策。

拜皇权专业户孟扶摇所赐,除了太渊上渊外,内陆各国君主现在都她亲戚,嗯,很团结——最起码现在很团结。

孟扶摇自然是不知道这些有关于她的暗流汹涌,海上消息不流通,她优哉游哉只管专心向绝域海谷进发。

她从扶风走那么急,是因为突然听说绝域那块地方,过不去的原因是因为长年风浪不休,只有每年六月中的时候有几天风平浪静,要想从那里过,只有在那几天才有希望,她心急火燎的一路赶,生怕自己错过那几天又要等一年,还好,一路顺风,还早到了几天。

绝域海谷,在扶风和穹苍交界之处,离蛟城不算太远,很难说那块地方到底算扶风的还是穹苍的,鄂海是扶风的,绝大部分也都在扶风,却有绝域海谷所在的一小块海域,手指头一般伸入了穹苍的疆域,不问他国世事的穹苍,好像对这个海谷的归属权也没有什么意见——那是天然的国界线,正常人都过不去。

海谷,说到底是海底深谷,落下去固然麻烦,但是不让自己落不就没事了?在孟扶摇想来,绝域号称绝域有点奇怪。

绝域海谷近侧,散落着几个小岛,大多是无人岛,却有一个岛上隐隐看出人烟。

孟扶摇诧然道:“哎,这里居然有人居住?是扶风国人还是穹苍国人?”

她身侧姚迅挠挠脸道:“我听说在绝域附近,是有些散落的岛民,最初从穹苍那边过来的,据说是穹苍的‘弃民’,至于为什么会成为‘弃民’,没有人知道。”

孟扶摇眼睛一亮:“既然从那边过来,想必有经验,走,去请教一下,顺便借宿。反正还有几天。”她伸了个懒腰,向往的道,“就是不喜欢海上摇摇晃晃的感觉,我要脚踏实地在屋子里睡个好觉。”

她和云痕姚迅,带着自己那一串宠,叮叮当当的下船,元宝大人牵着金刚大爷,摇摇摆摆的走着,金刚每次都试图抬爪飞踢前面那只,屡屡失败。

走到一半,元宝大人突然向前一窜。

它窜的时候忘记把绳子扔开,一窜之下顿时将金刚大爷拖了个顺地滚,金刚大怒,张嘴大骂:“干你老母!折腾大爷!去死!去死!”

元宝大人不理它,着急的要向前窜,但是它又拖不动死赖着的金刚又不甘心放开绳子,金刚被拖了几步,啪的向后一倒,干脆装死,元宝大人站在原地,大叫:“吱吱!吱吱!”

孟扶摇回头,正看见元宝大人和金刚你踹我一爪我啄你一口,元宝大人一边打一边对她回头乱指,白都炸起来了,心想这两个麻烦东西跟着下船干什么?聒噪得不休,留在船上专心调教算了。

她上前,一手抓起一只,元宝大人刚刚欣喜的抱住她要表示些重要内容,“呼”一声,天地旋转,世界颠倒,美丽的白毛在蔚蓝的天空中发过流畅的抛物线…下一瞬它已经和金刚又站回了船上。

船下的孟扶摇拍拍手,拍掉爪子上的耗子毛和金刚羽,心想宠物养多了就是麻烦,卫生和治安是个严重的问题,唔…要不要一只弄个笼子关住?

她对船上吱哇乱叫的元宝大人挥挥手,头也不回的走远了,留下元宝大人抱着船舷,欲哭无泪…

所以说,学好几门外语是十分重要的…

----------

岛上只散落着几户人家,用树木和草皮搭的房子,墙上挂着一串串的鱼干,滩涂上停着他们出海的船,几个老人在家门口的阳光下缝补着渔网,姿态悠闲,孟扶摇远远的站住,开通灵识,听老人们闲谈。

“…闻今儿个风向,看样子没过几天又可以歇潮啦。”

“叫阿鲳趁这个机会下水捞珠去,去年捞着好珠,赚一大笔!”

“有好大虾也带些,上次那些虾忒不错,当场煮了一大锅,不用油也红汪汪,差点引来白背鳍!不过那滋味…啧啧。”

“老阿市就是馋嘴,一辈子老光棍就记得吃!也不想着捞点珠卖了娶个女人!”

“一把年纪娶什么女人?再说娶个婆娘在屋里,什么都得顾着她,出油的鱼尾巴还得给她留着,呸,傻!”

“那成…半夜里不要翻烙饼!”

“哈哈…”

一群标准海边渔民的对话,没有任何可疑处,孟扶摇放下心,笑了笑,心想自己真是遭难太多,搞得现在草木皆兵,这是远在扶风边界的世外小岛,整个岛一览无余,难道还能遇见什么敌人?

她大步过去,含笑问:“老人家,打扰了。”

几个老眼昏花的渔民抬起头来,惊愕的打量着孟扶摇,这个岛临近绝域海谷,再过去就是神秘国家穹苍,多年来很少有人上岛,如今却突然来了这么一个少年,逆着光的容颜看不清楚,神情气度却宛如神仙中人,这些一辈子也没见过多少人的老渔民,都被陌生来客气度所慑,互相看着,眼光躲闪,呐呐不能言语。

孟扶摇却已经自来熟的在几个老家伙中间坐下来,顺手从怀中掏出一袋海珠,笑道:“请老人家帮忙看下这珠,能值几个钱?”

几个渔民接过去,袋子一开宝光烁烁,耀得那些迎风流泪的老眼都红了,孟扶摇看着他们神情,慢慢笑:“大概不值什么,老丈们若喜欢,留下玩吧。”

“那可不成。”几个老家伙又对视一眼,却立即将袋子退了回来,“客人这珠很值钱,我们在海下捞了这许多年,还没见过成色这么好的,不能拿,不能拿。”

孟扶摇有些意外,笑笑收回,目光在渔民们脸上一转,看见的只是一脸坦然和诚恳,她有些惭愧,却听一个渔民问她:“客人怎么会到这里来?我都近十年没见过岛外人了。”

“哦?”孟扶摇很敏锐的捕捉住了那个十年,问,“以前有人来过?”

“是个很漂亮的女子呢。”一个老渔民眯眼笑,“海神娘娘一样漂亮!”

“这个脸型——”另一个渔民比划,“头发长长,鼻子很高。”看得出来,因为到来的人太少,他对来人印象深刻。

孟扶摇想着那形容,倒像非烟呢,十年前…十年前穹苍长青神殿开启之日,曾经有一个女子进入穹苍求得神示,难道是她?

不过那也是过去的事了,不过非烟既然能过绝域海谷,她为什么不能?孟扶摇精神一振,问:“她问了你们什么?”

“没问什么,在这里停留了一晚,第二天…”

“老阿市!”

突然有人打断了那老渔民的话,声音严厉,几个老渔民针刺般一缩,立即不说话了。

孟扶摇眼瞳眯起,看着那一直脸向外的老者,肤色很黑眼睛细长,没什么起眼的,但是只有他一个,在她递过珠袋时,没有回头。

刚才那老阿市到底想说什么?为什么那么着急的打断?

她笑了笑,没再追问,转移话题问了问怎么过海谷,几个老家伙果然都说过两天歇潮,也许能过,但也只是也许而已,至今没见人过去。

孟扶摇一听就觉得矛盾,当即问:“当年那个姑娘不是过去了么?”

这话一问,几个老家伙立刻又闭嘴。

孟扶摇又试图问关于他们是否是穹苍“弃民”一事,这下好了,齐齐望天,天聋地哑。

孟扶摇无奈,便请求借宿,这个大家倒没什么意见,手一摆道:“客人不嫌弃破房烂屋,随便住。”

孟扶摇立即对刚才阻拦说话,隐然在众人中有地位的黑脸老者笑笑:“那么叨扰老丈。”

那黑脸老汉看了看她,点点头,又道:“岛西边不要去。”

“嗯?”孟扶摇转头看岛西边,一片茂密的树林,没什么异常。

“我们族人的祖坟在那里,不得侵扰。”

孟扶摇“哦”了一声,心中却想这什么烂理由,你们是被放逐的穹苍人,祖坟也应该在穹苍,再说海民很多水葬,哪来什么祖坟意识?

她瞄了瞄那地方,心想晚上一定要去。

夕阳渐渐西移动,孟扶摇坐在沙滩上,抱膝看着大海尽头金乌坠落,半个海面尽染晚霞,如同碧蓝海水之上燃烧熊熊火焰,而在火焰尽头,大抵就是那个世人眼中最为神秘的国家,以神权统御万方,从不肯揭开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面纱。

她去往那里,迎着未测的命运,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被接纳,也不知道就算接纳了,那个梦想能不能实现。

而到得今日,梦想也是现实中森冷的疼痛,奔往那方,割舍这方。

每每一想起,便觉得心尖被什么扯住,痛得一抽一抽。

霞光艳绝,她遥望夕阳的脸却一层层冷白,宛如早早镀了霜的枫叶,在秋天还未过去的时候,便邂逅了最终的冬。

她身侧,云痕静静盘坐,看着她。

到得今日,他若再不知道她的目标是穹苍,他也枉自白白跟随她这一场。

虽然她从来没说过要去穹苍做什么,但是以她今日身份地位,以她今日呼风唤雨之能,以她所拥有的几乎遍及五洲大陆的顶级人脉,连她都需要冒险奔赴穹苍求助长青神殿,那一定是世间绝大的疑难事。

这世上,有什么疑难事,是她和他们都无法解决的?

云痕每次这般一想,便觉得心中如被塞了一把冰雪,那般从头发凉到脚底。

而她…不贪恋红尘尊荣,不贪恋人间情爱,不为任何事停留,爵位、财富、爱情、甚至连世人趋之若鹜的皇位她都不曾多看一眼…仿佛,仿佛她从来就没准备在这五洲大陆过一生,仿佛她只是匆匆过客,终点却在云天之外。

过客…是的,她一直都在用过客的态度来对待所有拥有的一切,除了奔赴穹苍这一件事,从未为自己争取过任何东西。

为什么?

云痕的手指插在海滩之上,指尖的冰凉似乎将周围的沙砾也冻着,在掌心嚓嚓的磨砺。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长孙无极眼中永远不能散去的淡淡萧索和无奈。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长孙无极对她时刻的陪伴和时刻的放手。

海潮起落,大海深处,有命运玄奥而广袤的召唤之声。

那女子微微仰首,将决然背影写在将灭的鲜明的霞光里。

云痕星火旋转的幽瞳,绽出花火千星,都落在那女子柔婉肩头,决然背影。

…没关系…

哪怕你是过客,哪怕我也只是你这一段人生的过客。

也胜于不能在你生命中留下任何痕迹。

----------

到了晚上,出海打渔的另外一些渔民都回来了,清一色的男子,孟扶摇十分惊诧——这岛上没女人?

老阿市看出她的疑惑,笑道:“女人原本都是有的,但是我们岛上风水不好,女人们都活不长,好多生娃时大出血死了的,喏,”他用下巴指了指一个精壮的小伙子,“阿鲳他娘就是。”

孟扶摇问:“那怎么传宗接代?”

“好多人走了的了。”老阿市说,“到了适婚年纪,便去了扶风,剩下我们这些老家伙,不愿意离开,苦混度日,阿鲳还小,过两年,也送他出去。”

阿鲳搔着头,嘿嘿的笑着,黑脸老者看了他一眼,对孟扶摇指了指一间泥屋子,道:“日常放些干货的屋子,如果不嫌气味腌臜,便请那边住吧。”

“一间么?”云痕突然问,脸色有些发红。

孟扶摇立即捏他一把,道:“自家兄弟挤一挤就是了,何必分开住多打扰人家。”

她不由分说拖着云痕,高高兴兴往屋子里走,一边欢呼:“终于可以不用晃着睡觉喽…”

门一关,云痕道:“我看还是住船上去。”

“我让姚迅铁成呆在船上,让船驶开点,不要靠岸太近。”孟扶摇道,“鸡蛋不用放在一个篮子里。”

“你觉得这岛不对劲?”

“废话。”

“先睡会巴。”云痕给她铺床,“我知道你真的很惦记放在地下的床。”

“你呢。”

“我练功。”二话不说背对她一坐,十分专心的样子。

孟扶摇坐在床上,看着那少年有些单薄的背影,半晌慢慢弯出一个笑容。

她和他单独相处少,一向也没过多了解,如今看来,比那几个家伙都要厚道些。

唔…换这种情况,战北野一定会要求和她一起睡床。

宗越会把她赶下床,她睡地上他睡床。

长孙无极嘛…大抵会嫌弃这里臭烘烘没情调,拖了她去什么树上啊海边啊赏月…

想到长孙无极,她笑容冻了一冻,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也练功。

物我两忘之间,突然听见一阵奇异的声音。

奇异,在于似乎有声,似乎无声。

仿佛从很远的海面飘来,飘飘渺渺不知其踪,欲待开动灵机去寻,却又疏忽不见,于是觉得是不是自己心底的声音,然而到了她这个级别的顶级高手,心明如镜稳若磐石,外物不侵抱元守一,又怎么会自己心底突发怪声?

而这声音,听起来像温柔的海潮,像女子含笑低声的歌谣,像静夜里虫声平静低鸣,像十里外花开拔节。

像一切没有任何威胁力,只是来自自然的声音。

这样的声音让人提不起戒备,只是懒洋洋的欲待要睡。

可是要睡,本就是最该戒备的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