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扶摇眨眨眼,这话听起来逻辑怎么这么奇怪?

这个元昭诩,说起话来,那个偷换概念颠倒常理的本领,实在高杆。

孟扶摇自认为不是对手,只好退后一步,离开他淡香弥散的蛊惑范围,摸摸鼻子转移话题,“我其实有个想法,只是有点冒险…”

“那就按你的想法做吧。”元昭诩问也不问,很随意的答。

孟扶摇瞪着他,“你知道我想的是什么?”

“你想的是栽赃陷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元昭诩笑得笃定而可恶。

孟扶摇扯着嘴角定定瞅他,半晌骂,“蛔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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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深山之内,已有了几分冬意,枫叶早早的挂了霜红,在越发清冷的月光里红得妖艳而诡异。

玄元山庄“听风小榭”内,今日住进了一批特殊的客人,客人身份尊贵,是太渊皇室三皇子齐寻意,裴瑗被重伤,按说不够惊动皇子亲自前来,不过齐寻意不同,他的母妃是裴瑗的姑姑,他是裴瑗最亲近的表兄。

齐寻意占据了一座独院,和他一起过来的还有位尊客,住在“听风小榭”东阁,那人早早的进了房,不要任何人侍候,看起来有些特别。

林玄元白日里将客人迎进山庄,先陪他们去了兰亭居探望了裴瑗,随即一直在听风小榭里呆到三更后才告辞,他踩着凉夜霜白的月色往自己寝居走时,神色中有几分忧虑。

他走后的听风小榭恢复了安静,灯火一盏盏灭去,不管明日将要发生什么事,觉还是要睡的。

夜静,夜无声。

上弦月冷冷镂在浮云顶端,光芒如流水迢递。

“呼。”

冷光里一道黑影如断线风筝般飘过庭院飘过天井飘过前堂飘上第二进里那座飞檐画角的小楼。

黑影落叶般悠悠挂在二楼檐角,在檐下荡了荡,身形化为一道黑烟,荡入听风小榭里最高的西阁楼。

如此轻,如此快,如此安静。

连小楼旁一株榕树上一只闭着眼睛打瞌睡的鸟儿都没惊动。

黑影飘入珠帘,穿入内室,黑色面罩下露出一双明光璀璨的眸子,属于孟扶摇的眼睛。

“谁!”

黑影刚刚闪进门内,黑暗中立时传来一声沉冷的低喝。

室中男子语气冷静清醒,毫无夜半被惊醒的人所应有的困意。

眼底掠过一丝厉光,孟扶摇不声不响,猱身直进,衣袖一抖,一柄黑得毫无光泽的匕首无声无息从袖底滑出,如毒蛇般一闪间便到了床上那人的心口。

男子冷笑一声,衣袖一拂,明明只是柔软的寝衣,一拂间却钢般坚硬玉般光滑,铿然一声,匕首撞上衣袖竟然一滑,直直滑向床沿。

孟扶摇应变也是超卓,匕首滑脱,立时一个倒翻,呼的一声大鹏般从那人头顶翻了过去,落到床的另一边,落地头也不回便是反手一刀,直戳对方后心。

男子似也起了怒气,突然平平自床上飘起,如一匹雪白的软缎般诡异的叠了几叠,便躲过了那狠厉的一刀,随即一道雪亮的剑光自腰间明月般升起,刹那间室内辉光大盛,将孟扶摇身形映得纤毫毕现。

属于女子的纤细身体,被剑光勾勒出美妙的轮廓,如水波般流畅的曲线,下颔处是精致的流泉,丰盈处则是涌起的一簇波浪,到了腰间成了一汪魅惑的漩涡,看得人心跳了又跳,想要不顾一切的溺入。

御剑的男子,似是为这丽影所惊,手下一缓。

沐浴在剑光中的孟扶摇立即趁这机会抱头直奔窗户,似是根本不敢和对方打照面,身后一声冷笑却带着凌厉的杀气突然响起,“想去哪?”

声音在后动作在前,剑光刹那间成一直线,如一道割裂空气的闪电,直追“抱头鼠窜”的孟扶摇后心。

剑势之速,再直线疾奔一定会被穿在剑上,无奈之下孟扶摇一个铁板桥霍然后仰后脑贴地,剑尖擦着她的鼻尖飞过,她的脸,突然无声诡异的裂开,齐整整分成两半,落在地上。

那人一震,挥手一招,剑光倒转,剑柄撞在孟扶摇肩上,将她捣得栽倒在地。

月光从窗缝透入,照上地面那灰白色的“脸”,是一张人皮面具,在夜风里轻轻抖动。

面具被剑光割开的孟扶摇惊惶回望着室中人。

月光照上她的脸。

照见那脸上因为惊吓,也在蠕动的硕大狰狞的疤。

那疤看了叫人心底起了瘆,只一眼便难以忘记不愿再看。

如果仅仅是一张疤脸也罢了,偏偏却拥有那般起伏转折皆如诗的美好身材,这般上下一连贯起来,直叫人慨叹世事不如意,上天没有成人之美。

男子眯着眼睛看了一眼,神色间也露出了惊怔惋惜之色。

只是这么一怔神,孟扶摇突然如幼豹般弹身而起,脚尖一点翻越长窗,如一段黑色的柔韧性极好的弹簧,瞬间弹出了窗外。

她掠过榕树之端,带起万千枝条摇曳飞舞,哗啦啦一阵细响。

一片落叶飞得很高,飘过被撞开犹自微微摇晃的窗,落向男子剑尖,但是相隔还有尺许,便突然顿了顿,随即在半空消散,化为一小堆苍绿色的齑粉。

男子始终没有动过。

他的剑光凝定如海波,万千粼光映着他的容颜,乌发如墨长身玉立,一双丹凤眼华光明灭,几分邪气几分风流。

他拂了拂袖,那堆苍绿色的粉末立即化成一片绿雾,缓缓在寂静的空间升腾。

风吹动珠帘玉幌,男子身后,一处相通往东阁的门,突然无声开启。

门内一点白影淡淡,沉在模糊的黑暗里。

看见那白影,男子眼底的阴鷙之色立即散去,转头时已经恢复了平静无谓的神情,语气也带了几分尊重和刻意的亲切,“宗公子,抱歉惊扰了你。”

“三殿下不必客气,”白衣人自黑暗中走出,出神的看着窗外激飞的树叶,眼底有思索的神情,“我本来也没睡。”

他转目望向桌面,有点犹豫,齐寻意立即道,“这些茶具我都没动过,你尽管取用。”

抱歉的笑笑,白衣人这才取用茶具给自己倒了杯茶,他的动作轻巧稳定,手掌洁净修长,室内没点灯,月色的光影里他侧面柔和,眸色和唇色都略淡一些,令人想起初春新绽的浅樱。

他轻轻用茶水润了润唇,若有所思的看了看那些落入泥土的树叶,轻声道,“这些叶子…本来不该现在落的…”

齐寻意不以为然的看了窗外一眼,极其轻微的皱了皱眉,随即笑道,“宗公子医者父母心,连草木尚且怜悯,寻意十分敬仰。”

“叫我宗越就好。”宗越淡淡的笑,放下茶盏,“我生来喜爱花草,见花草不应时而落,不免有点伤情,倒叫三殿下见笑了。”

“你也叫我寻意就好。”齐寻意旷朗的大笑,“名字取了,就是给人叫的,何必公子殿下的这么麻烦呢。”

他笑容豪爽,目光却不住闪动,宗越别开眼光,浅浅一笑不语。

齐寻意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道,“刚才那一幕,你想必也看见了。”

宗越神情没什么变化,只微微颔首。

“你说这是谁派来的呢?看那身法,倒像…”齐寻意欲言又止,目光灼灼。

宗越沉默半晌,展颜一笑,“殿下号称才识天下第一,学究天人,这恶客一番动作,在殿下心里,一定早已洞明在心,可惜宗越愚笨,看不出什么来,不然也好替殿下解忧分劳。”

齐寻意目光一沉,随即微笑挥手,“宗公子太谦了,其实小王也不敢拿这些烦杂俗事来烦扰公子,公子还是早些休息,舍妹的伤,还得拜托公子呢。”

“瑗郡主伤势不轻,尤其伤口中还有蚀骨散令伤口加深,要想治愈容易,完全恢复容貌却很难。”宗越目光中露出淡淡遗憾,“不过我会尽力而为。”

“拜托公子了。”齐寻意浅浅一躬。

宗越无声还礼,飘然而去。

他的身影刚刚消失在边门之内,齐寻意脸上的潇洒雍容之态立刻消失了干净,他盯着宗越消失的方向,目光阴沉,半晌狠狠对地面一啐,低骂:

“混账!”

风起太渊 第十七章 计毁玄元

“啊!”

一声女声尖叫冲破沉滞的黑夜,叫声里充满愤怒绝望恐惧疯狂,如一把带血的刀,将阴沉的天色割得支离破碎。

哐啷一声巨响,垂重帘燃沉香的华丽室内,雕八重莲的精致铜镜被重重推落在地,镜面四分五裂。

碎裂的镜面,映出娥眉修鼻的云鬓花颜,却有两道深可入骨的伤痕,狰狞的交叉刻在腻脂般的肌肤上。

容颜之美与伤痕之丑,惊心交织,令人生出世事难全的叹息。

一群恭敬侍立的侍女们潮水般涌上来,再被那镜中人凶狠怨毒的眼神逼得叉手躬身再潮水般的退下去。

裴瑗摇摇欲坠倚在妆台前,单手瑟瑟发抖的撑着台面,拼命咬着嘴唇,也不能阻止自己浑身抖如筛糠。

完了…都完了…

她引以为傲的容貌,她在太渊皇室独领风骚的绝顶姿容,只是那一夜莫名的刀光一闪,便全完了。

从此后她将沦为太渊皇室的笑柄,从此后那些姿容不如她,一直被她隐隐轻蔑的皇室姐妹们会用最怜悯的眼光最温存的言语来川流不息的抚慰她。

想起那样看似温暖实则酷寒的怜悯,她便如堕冰窖,直欲发疯!

“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室内很快空荡无人,被人流行走带起的帘幕,静静垂落。

青玉灯透出荧荧灯光,映上纱幕,照见隔间里,靠着妆台缓缓软倒在地,掩面低泣的影子。

那影子单薄的双肩不住耸动,呜咽低微,若断若续,哭声低沉如一个永远不可惊破的梦魇。

半开的长窗吹进夜半的凉风,悠悠在室内迤逦,风声里,隐约传来极低的轻喃。

轻,却利,像磨利了的钢丝,或者千年冰川之巅的冰锥,带着寒冷而不灭的恨意和杀气。

“如果我知道你是谁…必杀之…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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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声尖叫刚锥般戳破了整个玄元山庄的寂静,所有人都已听见,所有人都反应各异。

齐寻意目光深邃,翻腾着算计、局势、计划…种种般般,唯独没有对表妹悲剧的怜悯。

宗越负手立于窗前,面对着一望无际的黑暗,然而他看着虚空的目光却并不空茫,仿佛落在实处,看见掩藏在午夜微雾背后,人生里一些寒悚的命运。

听见那声尖叫,他慢慢伸出手,做了个划开薄雾的手势。

奇怪的是,他的眼底,居然也并没有怜悯。

而远处的一处山巅上,宽袍大袖的男子,闲闲倚着山石,把玩着一面形状古怪的镜子,眺望着下方玄元山庄。

他膝上,蹲着白毛迎风飘扬的元宝大人,保持着和主子一个方向,注视着前方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