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北安只朝左右颌首,步履沉稳地向宁非走去。宁非心情不好,将酒盅一抛,盯着他道:“你这人怎么就不死心呢?”

“卓某耐性一向很好。”卓北安淡笑。

众学子连同段谦在内,都惊讶地望向宁非,能得卓北安以平辈之礼相待,这宁非的来头自然叫人侧目。宁非对集中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视若无睹,施施然起身往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和卓北安说话:“上回不是同你说过,我不参加春闱。”

“可否告知卓某原因?”卓北安与他并肩走出酒肆。

“过两个月我就要离开京城,到别处游历。”宁非双手交叠在广袖内横于胸前,漫不经心道。他本来到京城也就是呆一小段时间而已,并不打算久居,不过眼下出了桩事,倒让他犹豫起来。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看来你已有长远打算。”卓北安道。

“嗯,老师说我年纪太轻,性子太浮,行事太过恣意妄为,不适合在此时出仕为官,需要多点历练把性子压一压,否则锋芒太露在官场上容易吃亏,故要求我五年后再参加春闱,到时人情练达于我大有助益。”既然说了,宁非便将缘由一五一十告诉给卓北安。

“尊师是位有远见的大能。也罢,卓某倒羡慕你年纪轻轻便能踏遍四方,无牵无挂。”卓北安思其师之言亦觉有理,便不多强求。

“无牵无挂…”宁非却想起这几日的事和才刚席间秦家少年之言,不由蹙眉。

原倒是孑然一身无牵无挂,现在么…老师传信回来,只说西北掖城王派人打探他的消息,而追根溯源竟是秦家三房在辗转追查他的下落,他本不明原因,那日秦婠一席话,却解他身世之源,虽然没有十成把握,却也中了九成,只是他十八年来独身惯了,突然有了家人还难以适应,再加上若冒然相认,那秦家高门贵府只怕也心存怀疑,仅凭一片绣有“望”字的布料,还不足以证明身份,他心性又高,自然不愿去做那攀附权贵之徒,是以矛盾至今。

“你有牵挂?”卓北安顺着他的话问下去,“其实有牵挂也好,孑然一身虽无拘束,到底会放任己心恣意而为,有了牵挂就有了顾忌,行事也要三思后行,便不再是任意而为的孩子,这不正是尊师希望你在五年之后能拥有的气度与胸襟吗?”

一份责任感和使命感。

宁非顿步,目光凝视卓北安的双眸,久久未动。

不知多久,他忽然长揖到底:“一语惊醒梦中人,是云阙一叶瘴目了。多谢大人指点,烦请大人转达贵人,今年的春闱,云阙参加。”

待他高中归亲,便不会再有人质疑他的身份,也不会再有人欺凌父母妹妹,这是责任也是他的傲骨。

作者有话要说:北安沈侯,我暂时是这样的…

PS:隔壁停更一天。

第98章 思念

秦婠又在秦家住了两日,日日在母亲膝下承欢,亲自伺候汤水饭药,又代为打理罗氏在外的产业,罗氏从旁观察着,只觉一桩桩一件件无不条理清楚,应对妥当,这两日便又是欣慰又是心疼。

欣慰的是幼女长成已可独挡一面,上可为老所依下可为幼所挡;心疼的是从成亲到现在不过短短近一年光阴,她已从世事不透的娇女成为主持中馈的沈家之妇,其中定然几多艰辛。

难为她在外人面前老成持重,到亲人面前却又回归赤子,直叫罗氏心中酸楚,若娘家能有兄弟替她撑一撑,她也不必如此争强,连回娘家也不得安生。

“娘,账册我理好放这了,回头你身体若好转了便看看。”明日就要回沈家,秦婠替母亲把这段时日的账册都看了遍放好,她转头看到罗氏呆呆看着自己,便笑道,“娘,你看什么?”

“我瞧你长大了,嫁去沈家也近一年,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孩子?”罗氏坐在罗汉榻上拿小铜锤剥核桃,剥下来的核桃仁都放在瓷白的小碟里。

“娘。”秦婠嗔道,“侯爷人都不在京城,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总要回来的。从前觉得这桩婚事不好,不过为情势所迫,总怕你要受委屈,在沈家过得不好。如今看来侯爷倒是个好的,成亲后稳重许多,也有了担当,恰能压住你这跳脱的脾性,你二人琴瑟和鸣,倒是错有错着,为娘也算了桩心事。只这子嗣之事…”罗氏在这上头吃了大亏,便希望秦婠别走自己的老路。

秦婠过来依着她坐下:“娘,我心里有数,你就别替我操心了。”

“知道你主意大,娘不过啰嗦几句。”罗氏把核桃仁推给她,“侯爷也离京一个月了吧?可有来信?”

“有。每到一处驿站,他就会往家里捎封信报平安,如今应该到清州了。”秦婠垂下头,拈起核桃仁送入口中,唇边挂起丝笑。不过一人月,沈浩初的信已经来了五封。这男人一抵驿站就会给她捎信,除了向家人报平安外,他还会以文以诗描绘当地风光,偶尔也夹着一两句让人脸红心跳的思念情话,倒让秦婠不好意思将那信给别人瞧了。可他还在赶路途中,她无法回信,只能收下他的思念,却无法告诉他她的思念。

他是了解她的,知道她囿于后宅又心慕天下,所以以文字向她描述了这些她可能一辈子也看不到的风土人情。她也能想像如果他回来,大概会与她耳鬓厮磨,用低沉的嗓音缓缓描述所见所闻,那一定是她听过的最动听的情话。

每晚睡觉她都会想,想自己的十八岁生辰该穿什么颜色的衣裳、配什么样的首饰,才能用最漂亮的模样迎接他;想他回来会给自己带什么礼物;想他说的成为他真正的妻子,会是怎样光景;想他到了哪里,月亮是圆的还是弯的,是冷还是热,天下不下雨,路好不好走…

想很多很多。

她思念她男人了。

————

午饭过后,秦婠服侍母亲用完汤药便踏出端安园。

“好好的四姑娘怎要约夫人去莲池见面?”秋璃陪秦婠走在石板道上,蹙着眉如临大敌。她对那地方没好感,对秦雅就更没好感了。

秦婠挑挑眉,想着刚才信上所写内容,秦雅只说她难得回门一日,姐妹两人久未相聚,故约她一见,却未说原因。光天化日又是后宅深闺,秦婠不怕她耍花招,也想知道她有何事要见自己,便带着秋璃去了。

莲池并不大,一眼望尽,碧叶刚展,颜色翠嫩。池边有凉亭与几丛环池小叠石,当初秦婠就是坐在叠石上小憩时被人推下去的。她重生后就没再踏入此地,此时对这里的记忆已经有六年多时间,早就模糊,不过落水那一刻冰凉彻骨的寒意却是记忆犹新。

秦雅约她在凉亭相见,凉亭的位置在叠石山上,需要过几个幽僻的石径,秦婠踱到凉亭下时,便听到亭间肆意笑声与争执话语。

“姐姐,我笑你万般筹谋,到头来却为她人作嫁衣哪。”秦雅的声音传来,笑里带着一丝尖刻。

秦婠顿足,亭间不止有秦雅,还有另一个人,是秦舒,不过她没听到秦舒说话的声音。

“我一直以为二姐你所向披麾,天下没有你抓不住的男人,不想大姐那闷声不响的人,竟然一下子就收走沈侯的心。本来是你其如敝履的东西,不想别人攥在手里却混得风声水起,你有没些看走眼的难过?”秦雅仍在说话,嘲讽着秦舒,“按我说大姐也算有傻福的人,因为落水之事嫁给沈侯,倒遇上好姻缘,不像你我,婚事都是家里争名夺利的筹码,几曾有人替我们真心实意打算过。”

“那是你,不是我。”

惋惜怜悯的语气让秦舒不悦,她虽惯常在外人面前作清冷脱俗之姿,可在姐妹面前却素来自视甚高,尤其不喜别人的怜悯。

“难道我说错了?听说大伯已动身京叙职,不日就要抵京。他在江浙呆了五年,枕边睡的可是江南王送的姬妾,据说那女子年轻貌美,甚得大伯欢心,又会官场奉迎,可不止是大伯的枕边人,还是大伯左膀右臂。你与伯母在京中守着日子,人家可在外头恩恩爱爱扮夫妻,多自在啊。这趟回京大伯父也将此女带回京中吧,好像她已替大伯父育有两子,这地位可是稳得很。你与江南王的亲事,听说就是她牵的线,江南王听了姐姐的名头,可是心动得很。大伯父要依附江南王,这趟回来少不得要将姐姐的亲事定下。”秦雅嘻嘻笑着说道。

秦婠站在石下听得仔细,心头直跳。

秦雅说的这个姬妾,她有印象,那是在教馆里长大的瘦马,自小便被调/教得八百玲珑,比一般后宅女人手段要厉害得多,又借了江南王义女的名目送给了秦舒之父,谁也无法指责她的出身。这姬妾跟回兆京后搅得大房鸡飞狗跳,几次要扶成平妻,欲与秦舒之母平起平坐,还要让儿女入嫡,后来还是秦舒嫁给康王,位份陡然拔高,她又暗暗收拾了几次,才压下这女人气焰。

不过上辈子秦婠没太关注秦家之事,自是不知这女人几时回京的,不过上辈子秦舒是在这一年求她和沈浩初帮忙在康王之间穿针引线,为其嫁进康王府铺路,想来正是因为这两重原因。如今她心里大抵也是急的,错过了镇远侯府,她眼界又高,非皇亲贵戚不嫁,原以为还有时间慢慢挑选,但眼下却是不行了。

凭心而论,秦家的姑娘处境都不好,婚事皆是筹码,秦婠因有对通情达理的父母算是幸事,其她姑娘便没这福气了。不论秦舒还是秦雅都有身不由己之苦,为母亲为自己筹谋将来也是情理之中,可秦舒以损人利己之法处心积虑地往上爬,便是她所不齿之为了。

若秦舒不曾做过那些事,她尚可替其争取一二,可如今便罢了吧,她没那份心胸以德报怨,不过任其嫁给江南王也是不成。江南王日后可是谋逆造反的人,株连九族的罪,牵一发动全身,她可不想父母为大房陪葬。

“那是我的事,与妹妹何干,妹妹还是管好自家的事吧,听说婶娘也已经替你寻好人家了。”秦舒声音响起,清泠泠的嗓音,不为所动。

“我?哈哈哈。”秦雅笑声陡厉,“说来还真是拜姐姐所赐,若非姐姐插手,如今的镇远侯夫人就是我,姐姐这个‘恩’情,妹妹必定奉还。”

“不知你在说什么!”秦舒冷道,“你找我过来就为说这些话?那我先走一步。”

说着秦婠就听衣袂簌簌声响起,几个急步秦舒就已走到秦婠眼前,见到她不由顿步,脸色骤阴,沉沉看她一眼,也不打招呼便又匆匆离去。秦婠便自石后走上去,只见秦雅站在亭间神色晦明难辨地瞧着她们。

“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让我看你们这出戏?”秦婠冷言入亭,眉间霜雪渐起。

“姐姐,我替你出气呢,你不高兴?”秦雅挑了唇妩媚笑道,“她害了我又害了你,你不想报复回去?”

“损敌一千,自损五百的事,我不想做。”秦婠往石桌旁坐下,“你先约她后约我,到底何事?”

“沈侯对你好吗?”秦雅答非所问。

秦婠不语。

“听说他对你很好,姐姐运气真是好,我好羡慕你。”秦雅幽幽道,有些羡慕嫉妒,更多的却是连秦婠也看不明白的情绪。

秦婠觉得秦雅有点奇怪。

“若没要紧的事,我要回去照顾母亲了。”她终于知道刚才秦舒为何不与秦雅争执了,秦雅有些魔怔。

“急什么,过了这回,我们姐妹两还不知道有没说话的机会。”秦雅便又道,“你不想报仇,可若有人觉得你碍事想除了你呢?”

秦婠抬头,瞧见秦雅一脸的妩媚无辜。

作者有话要说:有个合同谈崩了,难过,求安慰,嘤。

第99章 归家

翌日一早,沈家的马车就到秦府外,罗氏依依不舍地把人送以马车前,秦婠握住母亲的,温道:“娘,哥哥的下落已有眉目,女儿会倾力寻找,你莫太牵挂,宽些心,若有什么事记得要告诉我,女儿虽不济,但也还有能替母亲争辩一二,免得母亲叫人欺负。”

一席话说得罗氏眼眶又红。昨夜母女二人同榻而眠已经说了大半宿的话,可那话好像说不完似的,下次再要这般倾谈也不知是几时了。

“知道了。你快回去吧,免得沈老太太着急。记得替我问老太□□。”罗氏抹抹眼,送她踏上马车。

秦婠从车窗里钻出头来挥手,车轱辘转动,马蹄“踏踏”两声,就将马车拉出彼此的视线范围。秦婠坐回车厢里窝着不动,出来一趟,带回满腹心事。

————

回到沈府时已近午饭,秦婠衣裳也没换就先去丰桂堂见老太太。老太太屋里正在布饭,看到秦婠回来老太太似格外高兴,知道她没吃饭,老太太就拉着她坐在桌边一同用饭,小陶氏就站在旁边给老太太布菜。

“亲家太太费心了,自己身子骨不好还收拾这些。”沈老太太听到秦婠代母问候,又送了一大车礼物,不由客气道,又问秦婠,“你怎不多在娘家呆两日再陪陪你母亲,家里也没什么要紧的事。”

秦婠捋起袖接过小陶氏手里汤碗,道:“母亲你坐下吧,我是小辈,这些事让我来。”小陶氏还要推让,却被她按在椅子上,又回老太太:“多谢祖母体恤。母亲身体已好转许多,往后只要将养着些便好,况且南华法会马上要到了,家里也有不少事要打点,所以我就回来了。”

凭心而论,沈家老太太比起她的亲祖母要通情达理许多,她在娘家住了这些日子,沈府就没派人来催促过,只隔三差五遣人过来看望她母亲,又是送补品又是问候,还要帮他们请宫里御医…秦婠自是心存感激的。

“行了,你们都坐下用饭吧,老太婆还没老到连吃顿饭都要人服侍的地步。”老太太就将秦婠也拉到椅上,脸上一片慈爱,“你是个知道分寸又有孝心的,就是多呆几日也无妨,谁还不是有父母的人?你母亲病了你心里着急,我自然是明白的。不过既然回来了也罢,我正好问你,前头我听说你在找你哥哥的事,如今找得如何?可要府里再给你派些人?”

秦婠给老太太和小陶氏一人夹了筷翡翠袋,将寻找秦望这事细细说了。

“那就好。好孩子,你若有难处可以同我说,这两年府里虽不像从前那样风光,但也还剩些底子,我会帮你的。”沈老太太和颜悦色道。秦家三房的事,她亦早有耳闻,秦婠在秦府的所行所述旁人看来或许不孝无礼,不过在她瞧来却是好的。

镇远侯府的夫人,自然要有强于他人的手段气势日后方能撑起宅院,出去了又怎能任人欺凌。

“多谢老太太。”秦婠胸中一暖,又问道,“我几日不在家,不知家里如何?”

“并没要紧的事,只不过…”老太太欲言又止,看着小陶氏。

小陶氏便代为答道:“因为三妹妹的婚事,你二婶娘暂时从佛堂挪了出来,如今正置办嫁妆,不过这嫁妆似乎出了些事…”

“何事?”秦婠停筷。

“你清露嫂子订了批布料和金饰给她做嫁妆,前几天送过来过目,正好被她瞧见,除了几匹上好宫缎,两套红宝石头面外,其余的都是次品,你三妹妹就把先前置办的嫁妆全都翻出看了遍,发现大多都是次待货。她越发闹了起来,说她嫂子为了昧下她的嫁妆银子,所以才置办这样的嫁妆,两相揭开脸吵了,才知不是清露昧下银子,是你二婶把银子挪走了…”

秦婠瞪大了眼:“三妹妹是二婶的亲姑娘啊,她就芳龄一个女儿,这…”

太匪夷所思了,宋氏从前疼沈芳龄疼得像个宝,这会要出嫁了,拿着公中和老太太给的大笔嫁妆银子,还有杜家的聘金,却给女儿置办这样的嫁妆?

难怪她能一下子还钱家那七千两的亏空,敢情银子都是这样来的。

“我真不想看到她们,婠儿,你得空替我跑一趟吧,清露夹在中间难做人,你帮我安慰安慰她,顺便看看嫁妆到底怎样了。”沈老太太罢筷站起,长叹一声。

“知道了,我晚些时候就过去。”秦婠对宋氏的行径简直叹为观止。

————

回蘅园后,秦婠仍不得空,将带回来的礼物分好,拿人送到各房各院去,又在屋里让蝉枝将近日的事一一说过。她不在的这段时间,倒没什么棘手的事,不安分的就只有二房,不过二房关上门自己闹,与她也没有干系。

理事理到夕阳西沉,秦婠方携礼去看邱清露。

落日余晖将路染成金色,两边草木嫩绿新生,一派葱郁。秦婠缓步走着,不多时便带着秋璃走到芷园外的夹道上,正要过去,却见芷园的门大敞着,几个丫鬟婆子站在附近,却都不敢靠近门口,两道人影在门檐下站着。

她定睛一看,却是邱清露和沈浩文。

————

邱清露穿着半新的松花色袄裙,面上脂粉未施,脸色苍白,双眸泛红,鬓发有些凌乱,正用低吼的声音冲沈浩文哭道:“沈浩文,你我夫妻多年,在你心目中,原来我竟是这样的女人?我在你沈家劳心劳力,夹在大家与小家之间煎熬,费尽心力保全二房,换来的就是你一句‘市侩精明,敛财成性’?你连问也不问一声,便将罪过归到我头上?”

她气得发抖,再也没有从前干练沉稳的模样,也不愿再忍。

沈芳龄为嫁妆之事闹了起来,一切未撕开时,她派人去沈浩文那里告了状,沈浩文今日从书院回来,不问缘由劈头盖脸一阵指责,将邱清露气到寒心。

诸般隐忍再也装不下去。

“妹妹的嫁妆由你采买,不是你还会是谁?你若对我有怨冲我来便罢,何必拿芳龄的婚姻大事作伐子,你可知那是一个女人后半辈子的幸福!”沈浩文齐整的发髻也已微乱,白净的脸上泛着潮红,他总觉得邱清露变了,从前那样通情达理的人,渐渐变得不可理喻。

邱清露拍着胸脯:“我不知?我怎么不知?你心疼你妹妹后半辈子的幸福,那我呢?谁心疼我后半辈子的幸福?我嫁你近十年,为了让你安心读书,我揽走宅中大小事务,即使再艰难的境地我也不叫你费半分神,可你呢?一转头就要娶青梅竹马的表妹,你们在房里红袖添香人间乐事,我在家里替你们劳心劳力?原来你也知道女人后半辈子的幸福是婚姻?”

“清露,一事归一事,我与表妹的事情已经作罢,你又提来作甚?”沈浩文听到这话狠狠蹙眉。

“我怎不能提?你日日将此事存在心上,不过疑我使计赶走岳瑜,拆散你们这对鸳鸯。那是我腹中骨肉啊,你竟能如此想我?”邱清露一抹脸颊泪痕,也顾不上仪态,只想将这些年的怨言一吐为快,“你只知听你母亲的话,她说一便是一,便是挑拨你我夫妻感情,你也只叫我忍,我忍得还不够吗?你也不看看你母亲都做了什么事?”

“够了,清露,那是我母亲!”沈浩文不想再听她说自己母亲的不是。

“她是你母亲,可我是你妻子!她从不维护你我夫妻感情便罢,还处处为难,若不是我替你们沈家生了一对孩子,只怕如今早被休出门。你不分青红皂白指责我敛财,不曾听过我一句肺腑之言,你母亲妹妹说什么便是什么,那你怎不去问问你妹妹,她那嫁妆银子都去了哪里?是落在我口袋里,还是叫别人昧走了?我在沈家这些年,上承老太太,下承婆母,我能得什么好处?不过白搭一片心罢了。你如今思念岳瑜,料来也不愿见到我,我走,我走便是!”

邱清露语毕便拔步往外跑,沈浩文这时方急了,唤了句“清露”,不妨门边窜出小小人影,直扑向邱清露。

“娘。”奶声奶气的话语响起。

邱清露俯身一把将人抱起,只道:“娘带你走。”便抱着沈泽念往外碎跑。

沈浩文叫了几声,见她毫不领情,加之心头有气,也就作罢,眼睁睁看着邱清露远去。秦婠从那小路赶过去时,邱清露早就走得没影。

“大哥,你…糊涂啊。”秦婠重重叹口气,“三妹妹的嫁妆银子,是二婶拿走的。你怎不想想,嫂子是奉婶娘之命替三妹妹置办嫁妆,一桩桩一件件都要过婶娘的目,若非婶娘的主意,嫂子怎么可能擅自作主贪下那银子。”

沈浩文闻言身体骤震,愣愣看了秦婠两眼,追着邱清露去了。

秦婠摇了摇头,也不知该说什么,二房的事她不想多管,能点一点沈浩文已是多嘴,旁的她也不愿插手,转手就要离去,一低头却见有人巴在那木门上头,水汪汪的眼盯着邱清露和沈浩文离开的方向。

“婶婶,爹和娘是不是都不要我了?他们都要弟弟…”沈嘉敏一双莹亮的眼眸望着秦婠,又细又软的声音委屈可怜,却没有哭闹。

秦婠的心猛地揪紧。

作者有话要说:啊——又要写沈家的破事。

谢谢你们的安慰,为了表达我的谢意,我给你们发发小红包,嘻嘻。

第100章 阴影

孩子的眼睛澄澈,倒映出的人间善恶黑白分明,毫无隐藏。自上回一别,秦婠已有数日未见沈嘉敏,小姑娘似乎瘦了些,也静了许多,似乎已经接受某种现实,虽然在问她,却也没打算听她的答案。

沈嘉敏知道大人会说什么,千篇一律的答案连敷衍的安慰都算不上,她听得太多,可总与看到的相反。

秦婠看看四周,芷园的丫鬟婆子都跟着沈浩文和邱清露追出去,沈嘉敏旁边只跟着两个丫鬟,一个木讷站着,另一个的年纪看着只比沈嘉敏大两岁,也是一团孩子气,在沈嘉敏耳畔小声劝着。秦婠记得,那是沈嘉敏的伴读丫鬟,叫作果儿,是邱清露特地买来陪沈嘉敏,养作沈嘉敏心腹的孩子。

“嘉敏,你爹惹你娘亲生气,这是追去了。大人生气的时候会做出不太理智的事,就像你生气的时候会发脾气一样。”秦婠上前,半蹲下身子摸摸沈嘉敏的头,又问她们,“黄妈妈呢?怎么没见着她?”

“今日黄妈妈告假半天,不在府里。”果儿道,她生得圆滚,颊上的肉随着说话的动作嘟成小团,看着就叫人想戳一戳。

“既这样那我带你们进园子走走?你上回说想学武功,我带你去找你。。叔叔,看他能不能教你?”秦婠一手拉起一个孩子,“不过习武是为了强身健体,防御坏人,可不能拿来伤人,你们记住了?”

沈嘉敏一听就瞪大了眼眸,把她的手攥得紧紧,直道:“知道了,婶婶。”

————

一行数人先去了校场,金乌半沉,校场上正有人扎着马步练拳,下盘不动,只是出拳,另有一人拿着细长的树枝站在旁边,时不时要练拳的人抬肘沉肩。橘色的阳光将两道人影拉得老长,汗珠子从颌线上滚下,没进校场的砂石间。

“何寄哥哥?”秦婠见着何寄,有些诧异,天色已渐沉,他竟还没走?

何寄收回枝枝,看到一大两小,问她:“今日我公务在身,所以来晚了。你们怎么过来了?”

“小姑娘想学些武艺防身,我带她来看看。”秦婠问道。

何寄低头看着沈嘉敏,被她那双敞亮的眼睛注视着,他情不自禁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却朝秦婠道:“秦婠,这是你婶娘的…”

话语未尽就被秦婠打断:“我知道,我有分寸。今日她父母争执,把她撇下,我不过带她来散散心,一会就送回去。”

何寄点头,高喝一声:“沈浩武,你过来。”

沈浩武做了个收势,抹着满头的汗跑过来,老老实实道:“老师。”又向秦婠规规矩矩行礼:“嫂子。”忽然惊讶,“咦?小嘉敏?”

“八叔!”沈嘉敏甜甜叫人。

“把你前头学的那套柔体术练给她看,再把起手术教她看看,若是她要学,以后就亏你管了。”何寄冷冷道。

沈浩武“啊”了声:“我教她?那她也得管我叫老师才行。”

“少啰唆,就你这德性还想当老师,快滚过去练。”何寄一个横眉,沈浩武马上牵着沈嘉敏跑到校场中去,果儿忙也跟上。

秦婠看着三个孩子,唇角微翘:“八弟弟老实不少,还是你厉害,可有窍门?”

“窍门?”何寄也失笑,“他就是欠揍而已。”

秦婠笑出声来,眼睛眯得弯月,何寄一时怔怔看着,可那笑很快便收了,她又问:“何寄哥哥,那事你可去查了?”

说的正是上次在老太太那里发现羚角丸一事。

何寄沉吟片刻方道:“查了。连你提的栖源庵我也去过。除了每隔一段时间瑞来堂会送药过来之外,我目前没发现…沈老太太与瑞来堂有其他接触。”

他差点唤成“祖母”。

“不过栖源庵倒是有点古怪。你大概不知道,这间庵堂原不过是间山野小庵,四十四年前有人斥重金翻修重建,才建成如今模样。”

栖源庵位于京城远郊,地处偏僻,然而整座庵庙却建得颇为开阔,内里一应物件也皆精致,除了佛堂禅房净室外,庙后甚至还建有一座七层佛骨塔。

“斥金重建栖源庵的人,是老太公,第一位镇远侯。”他的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