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秦婠郑重点头。

卓北安见她小脸严肃地摆出有问必答的神情,也不知她哪里来的信任,竟那么相信自己能够给她洗清嫌疑,他清咳一声,忍无可忍道:“说话前先把你的药喝了。”

她已经拿着瓷匙在药汁搅过来搅过去捣鼓半天,也没见往嘴里送药,他眼睁睁看着药碗上的热气渐渐消失,变得冰凉。

“哦。”秦婠听话地端起碗,目光却从碗沿探出,带着三分疑思看着坐在对面的男人。

那眼神,观察入微,审案般盯着他,逼得卓北安生平头一次逃避了别人的目光。秦婠却很难做到不多心,因为那语气、眼神、小动作,都与沈浩初几近相同,离卓北安越近,这感觉就越发强烈,强烈到她已经很难忽视。

苦涩的药汁被她一口饮尽,她豪气搁碗:“可以开始了。”

两人的对话进行了近两个时辰,直到小窗外的月光隐没,隐约鸡鸣声传进,窗外有第一缕阳光探入。秦婠不仅把整件事的过程详细交代一遍,还回答了卓北安的许多提问。

“北安叔叔,那封信真不是我写的,我与何寄只是故交,他是帮我良多,可我与他之间并无私情。”

卓北安问完问题,并没给秦婠任何解释。她是嫌犯,查案的细节他不能向她透露,闻言只淡道:“那封信我早已交给书法大家比对笔迹,是不是你亲手所写,很快就能查明。”

他的效率很快,拿到所有证物的第一时间就已想到该怎么做。只是此时提到这话,他便想起从秦婠屋里找到的那一叠书笺,那上头誊抄的全是沈浩初在《大安律》上的批注,和他所批注的几近相同。

一笔一划,写尽相思。

秦婠安了安心,关于这个案子,她有很多事想问,但她也知道规矩,有些事不能问,只能相信他。

“大人,李仵作的尸格填写完毕,他有些发现,请你过去看看。”牢外忽有衙役来禀。

卓北安便让秦婠在自己的供词上画押,他则起身去往仵作处。秦婠瞧着他瘦削的背影与沉稳的步履,忽想起他是个久病之人,可是每回与他说话,她都会忘记他孱弱的身体。

“北安叔叔。”她开口叫住他。

卓北安回身以目光相询,她只道:“保重身体。”

他一怔,沉道:“多谢。”

————

卓北安离开后就没消息传来,牢中狱卒待她客气,三餐虽粗淡,却也饱腹,没人为难她。中间小陶氏与许嬷嬷都来过一次,许嬷嬷是得老太太的授意前来问明情况,老太太只叮嘱她好生保重,旁的并没多说,秦婠也不知老太太意思,倒是小陶氏拉着她的手哭了一回,又给狱卒塞了袋银子要她关照秦婠,却被狱卒推拒,只说上头已吩咐过照看秦婠,她也不敢再拿银两。

许嬷嬷与小陶氏走后,倒没人再来瞧她,想是家里与何寄为了避嫌,没有过来。她又在大理寺牢中呆足一日,夜里囫囵睡了一宿,至第二日天明时分,被牢门外的人唤醒。

秦婠睁眼一看,却见卓北安的亲随带着秋璃站在门外。

秋璃手中捧有干净衣裳,已哭得两眼红肿,见她起来,隔着门就哽咽道:“夫人。”话却已说不下去,泣不成声。秦婠不知出了何事,正心生疑窦,却见卓北安的亲随已命人将牢房打开,他亲自作揖:“夫人,此案已经查明,与夫人无关,夫人可以离开。”

秦婠又惊又喜:“这么快!”上辈子花了那么大的精力都没能证得清白,这一次的结果却大出意料。

那人点点头,又朝秋璃道:“秋璃姑娘莫哭了,净房在南面,你快服侍你家夫人前往梳洗更衣,我在外面等你们。”

秋璃抹把泪,忙不迭地点着头,扶着被这消息炸得脑中空白秦婠去了净房。略作梳洗后秦婠换上秋璃带来的衣裳,不过四天时间,衣裳的腰肢就宽了寸许,让秋璃一边替她勒紧汗巾,一边抹泪,秦婠的情绪却渐渐平复。

从净房出来,阳光刺眼,秦婠情不自禁眯起眸,那亲随果在外头候着,见到二人便上前道:“我送夫人出去吧。”

秦婠却摇头:“不知可否让我见见卓大人,我有些事想问他。”她需要问明此案情况,回府后才好查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那亲随面露难色,秦婠又道:“可是卓大人不在衙中?”

“大人在衙内,不过…”他欲言又止。

“怎么了?是发生什么难事了吗?”秦婠的心随之一紧。

“实不相瞒,我家大人病倒了。为了夫人的案子,大人已四天三夜不曾闭眼歇过,也没回过家,他昨夜才得了重要证据,今日一早便进宫面圣禀明此案,与陆大人在御书房里争得面红耳赤,总算证明夫人清白,可惜大人劳神太过,回大理寺后旧疾复发,如今请了大夫过来正在看诊。”

秦婠之心猛地揪疼:“带我去看看他,我…我不吵他,就看看他。”言下已有恳求之意。

那亲随看得于心不忍,便点下了头。

————

疾步离开大理寺牢房的范围,秦婠神情凝重非常地往卓北安的办公处走去,不多时就已到他屋外。屋子分里外两间,外间是大书房,以多宝阁隔出里面一间小小的休憩室,设着木床几案,简洁整齐。

此时这里已站了不少人,秦婠只能站在人群外,踮脚从前人的间隙窥到里边情况。青纱帐下一身白衣的卓北安倚坐在床,大夫正坐于床边给他施针,今日光线佳,秦婠便清清楚楚看到他苍白无色的脸庞,她也分不清自己心里是何滋味,只觉酸楚难当。

屋里很静,没人说话,半晌大夫扎完针交代了几句话,便退出屋去写方子,卓北安睁眼,看到自己的亲随在床尾站着,声音沙哑地问他:“送她出去了?”

这个她,指的自是秦婠。

亲随摇头,目光望向外面:“夫人知道大人病了,不肯离去。”

卓北安一转头,就看到人群外的秦婠。

她已换上鲜亮的衣裳,不再是牢中素净的打扮,头发也整齐挽好,只是头上没什么簪饰,恍恍惚惚地还是多年前那个小女孩。

这一眼,便隔着漫长的岁月与纷繁复杂的尘世,温柔至死。

作者有话要说:呃,我觉得我是亲妈啊……

第130章 状元

秦婠心情复杂,惴惴不安站在人后,想上前又不敢上前,只能翘首而望,像卓北安记忆里的小姑娘。那年他刚过弱冠,而她尚未及笄,躲着人吃馒头,被他不经意间撞破时露出的目光,也和现在一般。

他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和她会有纠葛,而那份牵绊又远比简单的男女之情更加复杂,他甚至不能明白自己对她的种种关注,是因为“沈浩初”的交托更多些,还是因为她这个人,又或者是因为他知道她是让“自己”动心的女子,所以好奇,所以观察,了解…

这样的情绪复杂并且莫名,但他唯一清楚的事,是她已嫁人,而“沈浩初”说过,他们在那一世,没有任何交集。其实这才是他与她原本该走的路,不过都改变了。

“过来。”他叹口气,朝她招手。

站在秦婠前的人都让开道来,秦婠踱到床前,听他虚弱却温柔的声音:“不是让人送你出去,你怎么还不走?”这语气便是长辈的口吻,略带宠溺的无奈,没有责备。他又不像沈浩了,像她记忆里的卓北安,让她尊敬却又有些敬畏的大理寺少卿,不过现在她不怕他了。

“听说大人病倒,我实难安心,所以过来看看。”秦婠垂手站得规矩,当着众人她也不再唤他叔叔。

“你是想打听黄氏的案子吧?”卓北安懒懒倚着,有了丝平日不曾出现的惫态。

“北安叔叔!我秦婠在你眼里是那样的人吗?”秦婠闻言一急,语气和称呼都变了,“就算我再不知礼数不懂感恩,也不会在此时让你再烦心。”

卓北安看她委屈,不由笑出声:“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失言了。”

这一笑便似春风十里,吹散了绵延数年的寒冬霜雪,显出他这个年纪该有的爽朗来。其实他也才二十六,风华正茂的年岁,却比同龄人要沉稳内敛太多,那身官袍一穿便像是套上甲胄,让人忽略了他的年龄。

“好了,我身体并无大碍,你们都出去吧。”他遣散屋中众人,又朝服侍的人开口,“小右,给镇远侯夫人沏碗茶来。”小右领命退下,他方再向秦婠道:“夫人,坐吧,你既然来了,那我们不妨聊聊。”

秦婠在床边的圆凳上坐下,却道:“北安叔叔还是好好休养,把身体养好才是正理,我不打搅你休息了。”言下有告辞之意,她真不想吵他休息。

“再怎么休养,也养不好病,有限的时间做无限的事而已。”卓北安淡道,语毕却又觉自己的言论对她而言太过沉重,便收了口。

秦婠却已戚然,脑中浮过五年后病得更加严重的他。

“黄氏那桩案子,我目前只能证明你的清白,但还没找到真正凶手。此人杀害黄氏意欲陷害你,如今算盘落空,难保不会再出新花样,你回去后要多加小心。”卓北安确实有些话要叮嘱她。

“知道了,我会小心,多谢提醒。”秦婠从小右手中接过新沏的茶,润了润舌放下,“北安叔叔是如何证明我的清白的?”

“那封信的笔迹已有比对结果,写信之人虽极力模仿你的字迹,但不同的人写字,纵然学得再像,可落笔力道与一些个人习惯却仍有细微差距,让书法行家认真比对,就可以看出。此为其一疑点,可以证明有人蓄意污蔑陷害你。”卓北安慢慢向她解释。

听他说案子是件很舒服的事,他的分析很细致,语速不疾不徐,照顾着秦婠的情绪。

秦婠一下子便听得入神。

“再有邱清露与她丫鬟的证词有矛盾之处。我将她二人带去贵府观景亭上分开盘问,两人的证词虽然在大体上并无差异,都是说你先发现的黑影,且她们被人由后打晕时你还站在亭边,但是现场案情重现时,她们所指认的各人站位及事发经过却有诸多矛盾,并不一致。”卓北安继续解释,见她有些不明白,便又补充道,“寻常人要串供,只会在事前对好一致的口径,却不会考虑到细节问题,所以在审案过程中,把串供者带到现场,让他们分开描述事发经过,就会发现虽说大方向一致,但每个人描述的经过却都有矛盾处。”

秦婠听明白了,大部分说谎的人永远只会想到做了什么,却不会想怎么做的。打个比方,例如今日她与秋璃同时说在大理寺门外见到卓北安,她们只会对好这一口径,但如果有人再详细问,卓北安站在大理寺门外哪处,穿什么衣裳,当时在做什么,门口还有哪些人…这些细节她们没有对过,便要临时想,自然不会一样。

马脚就露出来了。

“再来就是所谓的目击者,我问过那人,他并没见到你行凶伤人,只是看到一个穿着和你同样衣裳的女子进了黄氏家中。他没看到这人的脸,但因为衣裳一样,所以指认为你。你身上那身血衣,应该是凶手行凶完毕仓促间给你换上的,并不是你在府中所穿那身。”

衣裳之事秦婠倒是知道,她在黄氏屋里醒来时身上的衣裳就已被人换过,但她的证词陆觉不相信,或者说他故意无视了。

“黄氏是被人大力捂住唇鼻按在桌上,再以利刃割喉,仵作在她双颊找到已发黑的指痕,另外她的双手指甲里也有挣扎过程所留下的凶手身上的血肉,凶手应该被她的指甲划伤且伤痕还不小。抱歉,你到大理寺时人还昏迷着,事态紧迫,我就让女医替你验伤了,除了额头,你身上并无其他伤口。”他一边说,一边又道歉。

秦婠忙摇头:“幸而北安叔叔极时命人验伤,若再晚几天,这便不能作为佐证了。”

时间一长伤口会愈合,到时再验她身上有无伤口,也无法证明案发时她有没受过伤。她向陆觉提议验伤时,陆觉就直接否定了她的提议。

卓北安点点头,续道:“仵作比对过黄氏的伤口、凶器形状及血液喷洒情况,黄氏是一刀割喉毙命,割喉时血液喷溅力度大,凶手正面捂着她的嘴,血应该当喷到凶手上半身,根据血衣上血液痕迹,应该有不少血从脖颈流入里衣,但你在顺天府时换下的中衣里衣上,都没血迹。此外,你的鞋底只有脚后跟处沾到地上血液,前脚掌部分只有府上漱玉泾处泥痕,也可以证明你是在昏迷的情况下被人带到黄家,不是自己走过去的。还有,黄氏体格比你壮硕,力气也大,以你的力气是不可能捂住她的嘴将人按在桌上,而屋里所有的打斗痕迹都是黄氏死后伪造的,为了让邻居听到屋里响动好作证明。”

话说得太多,卓北安咳起,苍白的面容浮现病态的红,咳得眼眸微红,秦婠见势忙冲到床侧给他倒水,直道:“北安叔叔,别说了,你还是歇下吧。”

卓北安道声“谢”,饮了几口水罢手,气息变得虚弱:“无妨。诸如此类的疑点太多,凶手布局应该比较仓促,所以很多地方思虑不周叫人看出端倪,我已向皇上一一说明,皇上亦觉得疑点甚多,才同意放你出来。但你归家后务必小心,行凶者可能是个女人,又或者说有个帮凶可能是女人,此人应该对侯府之事非常熟悉,知道贵府上夜情况,有机会在值夜守门的人饮食里下药,对府内道路也很熟,否则不可能在谢皎一去一回这短短半盏茶时间里就把你带走。还有你那嫂嫂,现在只能证明她在你遇袭一事上说了谎,不过别的事还查不出来。”

秦婠能得他这番提点,心里已是感激非常。不知为何,他说凶手可能是个女人时,她第一个想起的,就是上辈子杀了沈浩初的人。不过上一回那凶手陷害她,卓北安替她翻案却最终失败,这辈子却只花了短短三日就证明她的清白,倒是稀奇。

不过她转念又一想,刚才卓北安所言多为现场疑点,而当年她的案子辗转到他手上时已经过了四个多月,所有死者尸体尽皆腐坏,现场也已破坏殆尽,再加上有心人的遮掩隐瞒,朝廷给的时限又短,卓北安为此心力交瘁也未能还她清白,不像这回,他在第一时就已接手调查,虽然凶手还没查到,但要证明她的清白,却也足矣。

“北安叔叔,此番秦婠能够得还清白,多亏你费心相助,如此大恩,秦婠无以为报,请受秦婠一拜…”秦婠说着就要拜下,两辈子的恩情,她还不完。

卓北安忙掀被下床,托起她的手:“别拜了,职责所在而已。话已说完,你快些归家吧,得空去秦府看看令尊令慈,他们…”

“他们怎么了?”秦婠心头忽紧。

————

秦少白坠马受伤了。

此事说来还因秦婠而起。黄氏一案事发街巷,左右邻居极多,消息瞒不住,一个上午就已传遍各府,秦家自然也得了消息,偏巧那日秦少白去了京城外的凡杨镇办事,罗氏在家中急得六神无主,而陆觉又不肯外人探视秦婠,她便只得命家中小厮赶去请秦少白。

秦少白得信后快马赶回,不料路上出了意外,马蹄陷入地面坑洼,致使他从马背上摔下,被人抬回府里。此事于罗氏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她当下就急病,托着病体一边照顾秦少白,一边忧心秦婠。

卓北安同秦婠说的不让秦家探视虽是规矩,却因受罗氏之托也多少有要隐瞒她的意思,怕她知道此事后在牢中更加不安。

秦婠得信后匆匆辞别卓北安,从大理寺出来。沈家的马车已经牵到大理寺正门外,何寄也在门口的石狮子下站着。一看到她,何寄眼神就是一亮,抢步上前。

“何寄。”秦婠抓着人就问,“我家可是出事了?眼下情况如何?”

她被陷害与何寄有私情,原不该在此时再有接触,但现下她也顾不得这些了。

何寄见她形容清瘦,但精神尚好,心里稍安,答道:“三老爷伤到头,眼下已经诊治,伤势虽重却已无险,不过三太太就…”

“我母亲怎么了?你倒是说呀!”秦婠急了。

“因为三老爷受伤,秦老太太旧事重提,要三老爷过继子嗣,今早把三太太叫了过去,要逼她点头。我母亲陪着三太太去了,她找人悄悄传话于我,只说若你今日能归家就好。”何寄沉沉道。

阳光灼得人眼花,秦婠眼前发黑,扶着秋璃的手闭眼站好,当机立断:“秋璃,你回府替我回禀老太太一声,就说我已无事,不过我父亲伤重,母亲急病,我要先回家侍疾,改明再回府向她老人家陪罪。”

事已至此,她自当以父母为重。

她神情不似往日温和,带着几分煞气,这番劫难何寄有千言万语想问她,可见着人了却什么都问不出口,只看着她踏上马车,人影消失。

他亦飞身上马,正要往前走,马车的帘子忽被挑起,秦婠探出头来:“今天是不是殿试放榜之日?”

“是。今晨放榜,学子入金銮殿领赐谢恩后三甲会骑马游街,现在应该出来了。”何寄答道。

“三甲都是何许人?”

“新科状元乃是大儒卢湛的弟子宁非,你见过的,榜眼是韩家大公子韩康美,至于探花,是府上四姑娘的未婚夫婿,段谦。”何寄有些疑惑,“你问这做什么?”

回答他的只有秦婠陡然高扬的声音,唤着车夫名字。

“先不去秦府了,带我去接我兄长。”

————

秦府瑞芳园外站的丫鬟正竖着耳根听屋里的对话,园门外却忽然有人进来。

“三老爷!”看到来人,丫鬟很是惊讶。

园外进来的却是被人用藤椅抬过来的秦少白,他额上包着白绷带,伤口处透着点红,面色苍白虚弱,神情却焦急难安,不住地催抬椅的人快些。

不用他明言,这园里的丫鬟们都清楚他为何而来,这必是要来给三太太撑腰了。要说起三老爷与三太太,这园中的丫鬟又同情又羡慕,是个女人都想当三太太,能嫁三老爷这样痴情疼妻女的男人,但他们又膝下无儿,在家中没有地位,屡被老太太为难。

如今给他们撑腰的大姑娘镇远侯夫人出事进了猝,三老爷又受了伤,老太太自不再顾老太爷当时定下的半年之约,卯足了劲发难,连嗣子都替他们挑好,只逼三太太点头。

堂上已经争吵了好一阵子,秦少白走到帘外时,恰听到自己母亲中气十足的声音。

“碧妁,你也替我儿想想,你们那女儿如今收押牢中是犯妇身份,我儿又伤重卧床,你还不同意过继一个儿子,这是安心让我儿日后连个捧灵摔盆的人都没有!”

罗碧妁这两日备受折磨,心力俱瘁,哪还有精神应付老太太,此时不过勉强跪着,忽也觉得老太太这话有些道理,都已经这么多年,家中屡屡为此吵闹不休,她已经疲惫不堪,不如遂了他们的愿一了百了。

心念一崩,她就不想再坚持,双眸通红地正要点头,却听外间传来秦少白声音:“母亲,我还未死呢。”她飞快转头,扑到秦少白身边,哭道:“你怎么来了?伤都没好,不好好躺着,若是让伤势恶化可怎么办?”

一边又骂身边跟的人:“叫你们好好照顾三老爷,你们怎么将他给惊来了?”身边跟的人个个都垂下头。

堂间老太太见他过来,倒也不急,只道:“你来了也好,今日便让这孩子一并给你夫妻二人磕头敬茶,把这事给定了吧。这事我也同你父亲商量过,他已作主叫人开祠了。”

“不是说…要等半年吗?”秦少白扶着罗氏的手走入堂间,脚步踉跄。

“那是你女儿说的!眼下她已入狱,能不能出来都成问题,我秦家可没有这样手段狠毒的姑娘!”秦老太太老脸一沉,骂道。

这堂上坐满人,大房、二房,还有几个族父,都是老太太请来劝她的,也是作个见证,如今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指责秦婠,听得罗氏怒起:“老太太要怪怪我便是,我女儿是怎样的人,我最清楚,她绝不会杀人,这定是误会!”

“老太太莫动怒,大姑娘之事自有官府查探,今日还是只说咱们家事吧。”大房刘氏见老太太又要骂人,忙低眉顺眼劝道。

秦老太太一想也是,便拍案:“不必多说,过继之事我与你父亲已决定…”

话未说完,外头忽有人急奔至帘外。

“老太太,不…不得了了…咱们家门外头来了好些人,都跟着游街的新科状元爷来的,还有咱们家大姑娘…”

听到秦婠,罗氏心头一急,立刻喝道:“大姑娘怎么了?”

“大姑娘陪着新科状元爷来的,说是…说是迎接兄长归家…”

“!”堂间众人尽皆愕然。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我是亲妈了吧?

第131章 状元哥哥

秦府外的街巷已水泄不通,宫里出来的仪仗队锣鼓喧天停在府外,把秦府门口的护院门子面面相觑,不知出了何事。

秦家正门前已经站满围观民众,挤在后面的压着前头人的肩,踮脚翘首,尽皆引颈长望。不少年轻女子也挤在人群里,将往日矜持抛开,无数双妙目含情脉脉只望向同个方向,手里的香袋香花帕子扔了满地,只求一眼青睐。在秦家外院当值的丫鬟闻讯也都赶来躲在门后偷偷地看外头坐在金鞍朱鬃马上的男人。

今日殿试揭榜,金銮殿传胪唱名,皇帝钦点了状元、榜眼、探花三甲,三甲在宫中领恩出来,由礼部仪仗队鸣锣开道,骑马经皇城御街昭告天下,最后返家。

眼下在秦家府外的,就是新科状元爷的仪仗,可谁也不知他为何停在秦府门外。

说起这位新状元,短短半月就已经名动全京,大安立朝百余年来,便只出过这一位三元及第的状元郎,而他却年仅十八,弱冠之岁独占鳌头,怎不让人称奇?况他又生得一副好容貌,今日着红袍、戴金翎,更是气宇轩昂、气势逼人,怎不引得一干女子如痴如狂?偶获他一眼回眸,浅笑之间是天生的多情眉目,少年得意,正如当空骄日,风采夺目。

有人自后方缓步踱上前,手里把玩着地上拾到的一个香袋儿,噙笑而至,朝马上的人打趣道:“你这人也太招摇了,今日也不知有多少姑娘要为了你睡不着觉。”

他不以为意地挑挑眉,一翻身利落下马,落到她身边:“招摇些别人才不敢再欺负你。下次他们再要抓你,就得先掂量下惹到我划不划算。”

秦婠入狱之事他是今日才知,心里正憋着气,幸而见她安然无恙地出现在面前,不然他就将这皇城拆了也要替她讨回公道。

秦婠“扑哧”笑了,这话也就他敢说,偏他还真有那股劲儿,果然是少年轻狂,真真地好。

这一笑似朝阳,没他那么夺目,却温柔讨喜,唇边的梨涡像汪着醉人的酒,和秦望并肩,一放一收,恰如春夏,倒叫四周的人好一阵猜测,那分明是秦府已外嫁的姑娘,如何会与状元爷走到一起,又状似亲密。

稍顷,秦府大门敞开,管家抹着汗匆匆跑了,正要朝秦望行礼,却见秦婠亦在门外站着,愈发纳闷:“这位是新晋状元爷宁公子吧?失敬失敬。今日是公子大喜之日,不知驾临敝府有何贵干?”

秦望笑而不语,秦婠上前:“老管家,我祖父与我父亲可在家中?”

“侯夫人。”管家又朝她一揖,“今日族中有位旁支族孙殿试排得四十六名,老太爷与大老爷正带着大公子他们与他摆酒庆祝,才刚我已着人通禀老太爷他们。三老爷这几日都在瑞芳园休养。”

秦家嫡系后辈今年没有参加殿试者,倒是一位常得秦家资助的远房族亲得了不错的名次,因进京后他依附秦家借住秦府,故而今日秦厚礼便在家中设宴,请清客门人替他庆祝,也有笼络拉拔之意。

“三老爷的伤已经诊治,并无大恙,夫人可以宽心。”以为秦婠为了探父而来,管家又安慰一句。

秦婠笑笑:“老管家,劳烦你再通传一声吧,就说秦婠带兄长回家了。”

老管家一愣,秦婠却朝秦望做个“请”的手势:“走,我带你去见父亲和母亲。”

————

秦婠到底没能带秦望到瑞芳园,因为秦少白和罗碧妁都去了老太太那里,她原想着直接去见老太太,不料走到半路却被秦厚礼身边的人拦下,迎去了秦府正堂。

抵至正堂时,堂间已满是人。秦婠的祖父秦厚礼、大伯秦少华、长房长子秦帆等人皆在,另外还有些秦婠不太熟的族亲,都跟堂间坐着,地面有些湿渍,堂间酒香菜气未散,显是匆匆撤去的宴席。

数双目光紧紧盯着秦婠兄妹二人,秦望坦然入内施礼:“晚生见过御史大人,小秦大人。”

秦厚礼与秦少华颌首还礼,秦少华一边道:“宁公子客气了。”一边又让上茶,秦厚礼却沉默不语,只用老谋深算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秦望,似要窥穿人心,却见秦望不卑不亢站着,人如兰芝玉树,其风采将堂间所有男人都压了过去。

十八岁便有这番成就,他秦家百年积世,都没出过这样的人才。

“婠儿,日前传你涉及要案被顺天府带走,他们可为难你了?”秦厚礼又看了眼秦婠,心中似有所动,先朝她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