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傅沅的注视下,傅珺抬起头来,迟疑了一下才小声道:“昨个儿祖母问我,可曾见过户部尚书府的施夫人,他家的二公子也到了议亲的时候。”

傅沅一听,心中有些诧异,点了点头。

傅珺却是猜出她心中的想法,解释道:“那二公子本是府中姨娘所出,只是那姨娘生产的时候大出血当日就没了,便自小养在嫡母施夫人跟前儿,听说施夫人对他当亲生的一般。”

“那施夫人我曾见过一回,性子温和,并不是那些不好相与的。”

听着这话,傅沅才明白了几分。

若真是如此,三姐姐嫁过去,倒也不错。

“若真如祖母说的一般,三姐姐也有了个好去处,也不知哪日能见上姐夫一面。”傅沅莞尔一笑,打趣道。

傅珺脸一红,佯装恼怒:“妹妹不知羞,我告诉祖母去。”

傅珺说着,看着傅沅看她的眼神,愈发脸红了,只开口道:“这事儿我只告诉妹妹,妹妹可要替我瞒着,别叫人知道了。”

经过上回永嘉伯府的事情,傅珺再不想叫旁人知道了,若是没成,也叫满府的人跟着看了笑话。

傅沅知道她心中的顾忌,点头应了下来。

两人喝了几口茶,可巧到了晌午用饭的时辰,傅沅便留了傅珺一块儿用了饭。

等到用完饭后,两人一起去了老太太所住的西厢房。

傅沅和傅珺进去的时候,周老太太也才刚用完午膳,正坐在软榻上喝着茶。

见着二人进来,放下手中的茶盏,脸上露出几分笑意来。

“我就知道,你一准儿是去了沅丫头屋里。”周老太太说着,指了指一旁的绣墩,叫二人坐了下来。

傅沅她们谢过,这才上前落座。

刚一坐下,就听老太太说起下午要去禅室听经的事情来。

“一会儿你们都跟着去,能听懂一些,往后做事也能得几分助益。”

傅沅她们点头应了下来,这时门外有丫鬟进来回禀,说是二姑娘和五姑娘过来给老太太请安了。

老太太听了,便叫人将二人领了进来。

“孙女儿给祖母请安。”

“嗯,都坐吧。”

“可用过饭了?”

“用过了,我叫人去后山摘了些桑果,拿来给祖母尝尝。”傅萱说着,转身接过丫鬟手中的食盒,上前几步放在软榻上的小方桌上。

老太太闻言,笑着将食盒打开,里头放着一个精致的碟子,装了满满一碟子桑果。

紫红的桑果发出清甜的果香来,老太太叫人拿了小碟子来,给傅沅她们几个分着吃了。

“二姐怎么知道这后山有桑果,还叫人摘了来?”傅珺开口问道。

“我不知道,可闵嬷嬷这些年时常陪着祖母来这普福寺,今早听闵嬷嬷说了起来,我就叫人去摘了。”

众人吃过桑果,又漱口净手之后,陪着老太太说了会儿话,就到了慧远大师讲经的时辰,便一起出了后院,去了寺庙前院的禅室。

普福寺香客诸多,傅沅她们陪着老太太前去的时候,门口已经聚集了好些人,好在山上清凉,虽然人多,众人也都是低语几句,所以也不觉着吵闹。

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得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身着灰色僧衣,脖子上挂着一串佛珠的小和尚从里头出来,对着诸位香客道:“各位施主,请随我来。”

说完,小和尚双手合十行了个礼,便走在前面带领周老太太等人进了禅房。

禅房里幽静空旷,洁净简单,正面的墙上,挂着一个大大的“禅”字。青色的大理石铺地,干净的能照出人影来,走上去,脚下便有了几分凉意。

地上摆放着十几个蒲团,面前的香案上摆着四个香炉,檀香入鼻,给人一种佛门幽深的气息。

慧远大师已经过了七十,额头和脖颈处都有许多皱纹,只是给人的感觉却很矍铄,目光明亮中带着慈悲。身上穿着一身淡黄色的僧袍,质地轻薄,却并不闪亮,看在眼中叫人觉出一种岁月的痕迹。

听着慧远大师穿透力极强的声音,傅沅的心也满满静了下来,真的融入了佛学之中。

坐在一旁的傅珍瞧着傅沅这个样子,不屑地撇了撇嘴,觉着她是装模作样,专门为了讨老太太喜欢。

不然,哪里能真的听进去。

过了一个多时辰,慧远大师才讲完了经书,离开禅室。

等到众人陆续散去,傅沅也从蒲团上站起身来,又扶着老太太起来。

许是坐得太久,腿有些麻木发疼,直到扶着老太太出了禅室,都没有好转过来。

老太太知道她们小姑娘家一下午定是憋闷坏了,只吩咐道:“别陪着我了,去寺庙各处转转吧,来了一日也该散散心了。”

说着,对着候在外头的几个丫鬟吩咐道:“伺候好你们家姑娘。”

“是。”几个丫鬟听着老太太的吩咐,福了福身子应了声是。

“叫她们去吧,我还是陪着您回去,正好我也有些累了。”傅珺上前一步,挽着老太太的胳膊道。

老太太知道她的孝心,笑着应了下来:“也好,你也是个不爱动的,就随我回去吧。”

说着,老太太就和傅珺朝后院的方向去了。

傅珍上前一步,意味深长道:“三姐姐如今,是愈发得祖母喜欢了,我想这也多亏了四姐你。”

傅沅早已听习惯了她的话,听着这话,只转头看了她一眼,道:“你可要和我一块儿走走。”

傅珍见她根本就将她的话听进去,犹如一拳头打在棉花上,心里万分的憋屈,只摇了摇头,对着一旁的二姑娘傅萱道:“那边热闹得很,二姐陪我过去看看吧。”

傅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见着傅沅对着她摇了摇头,就应了下来,跟着傅珍一块儿走了,身后的丫鬟见着,忙跟着上去。

“姑娘,咱们也四处走走吧,奴婢听说这普福寺有好些景致值得一看。”

傅沅听着这话,笑着对怀青点了点头:“走吧。”

来的时候,傅沅已经问过万嬷嬷,知道这普福寺里著名的有三景,“出木池”、“聪慧泉”、和“六朝松。”而其中,以“六朝松”最为出名。

傅沅和怀青去过出木池和聪明泉,便在小沙弥的指引下,到了后山的三笑堂前,堂前种着古松一棵,虬枝盘结、树影婆娑,便是著名的“六朝松”了。

传说此松为明悟大师亲手所植,本名为“罗汉松”,此松颇具灵性,几度枯荣皆与寺庙息息相关,寺兴树则荣,寺衰树则枯。

如今普福寺香火旺盛,这松柏枝叶茂盛、生机勃勃。站在这颗高大挺拔的古松之下,抬起头,似乎一眼看不到蔚蓝的天空,只有一丝丝的阳光从纤细松针的孔隙中投下一个个小圆点,风吹过,松针“哗啦啦”响动起来,圆点也随之晃动。

傅沅正抬头看着,感受着松树下的阴凉,便听得吱呀一声,三笑堂的门被人打开了,随即两个男子从里头走出来,其中一个,正是多日没见的宋淮砚。

傅沅一时愣在那里,直到他走到她的面前,才回过神来,嘴不自觉问出一句话来:“你怎么在这里?”

刚一问完,才觉着这话问的唐突。

面前的人却是勾了勾嘴角,开口道:“这寺庙姑娘能来,为何我来不得?”

第62章 来日方长

“这寺庙姑娘能来,为何我来不得?”宋淮砚勾了勾唇角,看着面前的小丫头,分明是故意在难为她。

傅沅被他的话一时噎住了,不自觉瞪了他一眼,嘴里嘀咕道:“我也没说什么,明明是你自己理解错了。”

宋淮砚只见着她嘴里嘀咕了一句,却是没有听清,便皱了皱眉,走上前去。

一旁的丫鬟怀青见着宋淮砚的动作,面色一紧,忙出声道:“公子,天色不早了,我家姑娘要回去了。”

说着,便大着胆子上前,拽了拽傅沅的袖子:“姑娘,奴婢陪您回去吧。”

傅沅才想点头,便听得面前的人轻笑一声,低下头来,在她耳边低声道:“也好,毕竟来日方长。”

傅沅听着他的话,心里便咯噔一下,不免想到之前陆王妃见着她的时候那不喜的目光。

傅沅迟疑了一下,便开口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公子还请自重。”

听着傅沅这般说,宋淮砚也没有生气,只转头对着身旁身着墨蓝色衣裳的男子吩咐道:“你先退下吧。”

“是,属下在外头守着。”那男子带着几分诧异看了傅沅一眼,才应了一声,恭敬地退了下去。

傅沅抬起头来,对上某人的目光,不知为何竟能明白了他目光中的含义。

只犹豫了一下,她就转头对着一旁的丫鬟怀青道:“你也退下吧,等会儿我自己出去。”

“姑娘。”怀青听着自家姑娘这话,面色一急,眼中不由得带了几分担心。

见着自家姑娘认真的样子,怀青又不好再劝,便应了一声“是”,又小声道:“姑娘若是有什么事情,就喊奴婢。”说完这话,才福了福身子,转身退了出去。

临走的时候,怀青还鼓起勇气又看了宋怀砚一眼,心里七上八下。她怎么也想不通为何这南阳王府的二公子偏偏喜欢欺负自家姑娘,而自家姑娘却是怎么也躲不开。

谁能想到,陪着老太太来这普福寺,竟还能遇着宋二公子。

见着怀青离开,傅沅才将视线落到宋淮砚身上,不等她开口说话,就听面前的人道:“可去过静悟斋了?”

傅沅听着他的话,一时愣在那里,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跟踪我?”

傅沅的话才刚说完,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以他的身份若想知道些什么,哪里需要自己跟踪,只需吩咐这寺庙里的僧人就行了。更别说,依着她对他的了解,老王妃身边伺候的丫鬟里,未必没有被他利用的。

见着傅沅的神色,宋淮砚就带着几分无奈看了她一眼:“怎么还是那么笨?”说着,竟伸出手来揉了揉傅沅的脑袋,傅沅没料到他竟会有如此动作,等到要避开来的时候,他已经收回了手去。

“......”

没有这么欺负人的,傅沅被他当做小孩子一样欺负,又羞又恼,想都没想就抬起脚来对着他的鞋子重重踩了下去。

见着她抬起脚来,宋淮砚便料到了她之后的动作,只微微侧身,便避了开来。在傅沅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伸手将她拉到自己怀中。

傅沅脚下一个踉跄,鼻子正好撞在他的胸膛上,一时痛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动了动身子想要挣扎,奈何自己小小女子,如何能挣脱开来。

自后她只能气鼓鼓抬起头来,狠狠瞪了他一眼:“放开!”

见着她恼羞成怒的样子,某人却只是挑了挑眉,道:“就冲着姑娘方才的举动,就该给我道歉才是。”

傅沅要被他气死了,想都没想又抬起脚来,下一刻,却是愣住,身子立时就僵硬在那里。

她感觉到他的唇亲吻上来,虽然是夏日里,却是冰冰凉凉的,唇齿间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茶香。

傅沅被他突然的动作给吓傻了,愣了许久,才猛地用力将面前的人推开,扬起手来打了下去。

见着他眼中的冷意,手却是止在了途中,傅沅的身子瑟缩了一下,眼中却固执的不肯露出一丝害怕来。

“乖,别生气了,算我不对。等你进了王府,使性子我不拦着可好?”宋淮砚见着她被吓到,轻轻叹了口气,收起了眼中的寒意,声音柔和了几分。

傅沅听着这话,却是不敢置信,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他说,等她进了王府,是她听错了还是他信口胡说。

傅沅想着之前去静悟斋的一幕幕,抬起手来用力将他推了开来,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抬脚就朝外头跑去。

才刚迈开步子,就被某人拉住了胳膊。

傅沅用力一甩,如预料中一般没能甩开,只能转过身去,又气又恼看着他。

宋淮砚见着她生气的样子,像一只生气的小猫,竟觉出几分可爱来。

“好了,这么生气做什么,嫁给我有什么不好?”

傅沅瞪了他一眼,用眼神告诉他,哪里都不好。

宋淮砚却是任由她使性子,一点儿也不生气,只问道:“那你说,你想嫁给谁,是淮安侯府的谢迁?”

傅沅听着他这话,忙摇了摇头:“才不是,你别瞎说。”

“我瞎说?我若记得没错,你长了这么大,身边的男子不是只你表哥一人吗?你不想嫁他,那是想嫁谁?”

被他这样问着,傅沅支支吾吾回答不上来。

他说的没错,她活了这些年,身边亲近一些的男子只有表哥谢迁一个,可谢迁,打死她都不会嫁的。

见着她答不出来,宋淮砚笑着开口道:“说不出来?那就是心里没有别人,既然这样,为何不能嫁我?”

“你虽身份略低些,不过也是皇上封的仪安县主,两家勉强也算门当户对。”宋淮砚带着几分调笑道。

不等傅沅开口,他又收起了调笑,带着几分认真道:“你多少也知我的性子,等进了王府,我又不会管着你,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像那些小娘子一样处处都守着规矩,这样潇洒自在的日子难道不好?”

傅沅看了他一眼,发现自己竟然被他的话说动了一些。

突然间,又想起梦中那个满是威严,手段狠辣的人,傅沅立时打了个寒颤,猛地摇了摇头。

哪里好了,一点儿都不好,她可不想参与到那些争斗中,她还想平平安安活到老呢。

再说,别看面前的人此时温和好说话,可她明白,更多的时候,他还是像那日在老王妃屋里的时候那般,等到过些年,他当了太子成了皇上,自然就更可怕了。

她要答应,除非自己脑子抽了,不想要自己的小命了。

“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宋淮砚突然收起了笑意,出声问道。

傅沅听着,诧异地抬起头来,摇头道:“没,没想什么。”

“是吗。”宋淮砚带着几分审视看了她一眼,直看得傅沅心虚起来,额头上都渗出汗珠来。

在她以为某人还要追问的时候,宋淮砚却没有继续问下去,只看了她一眼,开口道:“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

傅沅听着这话松了一口气,才要离开,又听他道:“等到进了王府,你再慢慢告诉我。”

傅沅迈开的步子一时僵在那里,只能装作没听见他最后的话,快步走出了“三笑堂”,心里却是控制不住扑通扑通跳的愈发厉害了。

他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在疑心什么?

傅沅想着他突然要娶她进门,又好巧不巧问出那些话来,心里隐隐觉出些什么,可又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