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儿过了一会儿回来,脚下小心翼翼,如临大敌般端着一碗药进来:“阿福姐,吃药了。”

阿福嗯了一声。杏儿把药放在桌上,过来扶她坐起,还放个枕头在背后让她靠着。

“你身上怎么样?觉得好点儿了吗?”

阿福摇摇头。

“来,喝药吧。”

酱色的药汤闻起来就让人觉得嘴里心里一起发苦。阿福皱起眉头,杏儿看看她:“喝吧,不喝病怎么能好。”

“不想喝。”

杏儿也有些苦恼:“药哪有不苦的,那,我拿果脯来给你压一压?”

阿福接过药碗,杏儿转身去柜子里找杏脯,阿福只喝了一口,侧过身将药倒在床头与墙壁之间。药汁沿着床腿淌下去,无声无息。反正这屋里已经一股子药气,污浊不堪,再多些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杏儿转过头来的时候,药只剩下两口了,阿福摇着头:“不喝了。”

“好吧,反正剩的不多了。”杏儿把果脯盒子递过来,阿福拿了一块含在嘴里。

“杏儿,这几天,真是辛苦你。你看,你又瘦了。”

“我没事。”她也伸手从盒里拿了一块放进嘴里:“等你病好了,记得多弄点糕饼谢谢我。”

阿福仔细看着她的脸,杏儿看起来与往常并没有太大不同,不过眼睛下面微微的发青,这两天的确辛苦,晚上又睡不好。

阿福一肚子的疑惑,又偏偏得不到解答。

第二天刘润果然又趁屋里没人的空档来了。杏儿这个时候去煎药,屋里只有阿福自己。

“昨天的药你吃了吗?”

“嗯。”

刘润又摸出一个同昨天一样的纸包来给她。

“前天我过来,你睡着,我替你把了下脉。”

“你…懂医术?”

“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学过一点皮毛。”刘润说:“你的药对症,但是其中少了一味要紧的,这样喝下去,再喝十天半个月病也不一定好得了…”他站起身来,顺手替阿福掖了把被子:“自己多小心。”

佳蕙和其他几个宫女来看过她,也不过是说两句话就出去了,以免过了病气大家都麻烦。

陈慧珍也来了一次,她穿着件水红的袄子,腰间系着葱黄的裙带,头发梳的光滑齐整,看起来格外精神。相比之下,阿福一脸病容,声音嘶哑,蓬头垢面,实在狼狈。

“哎,别起来别起来。”慧珍忙紧走两步按住阿福:“你快躺着吧。”

“真不好意思,其实没什么,还劳烦你们来看我。”

“看你说的,这还不是应该的。”陈慧珍陪她说了几句话,也就起来告辞。

阿福看她走了,闭上眼,今天见过的人的面孔轮流在脑子里闪过。

刘润的话让她知道,有人在药里动了手脚,虽然不是要毒害她的性命,但是希望她能病久些,拖长些…

这种事,怎么发生在自己身上呢?

自己,究竟挡了谁的路,碍了谁的眼?

一时间,似乎人人都有可能,又似乎人人都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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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病,阿福也陪俺病…好吧,真的只是凑巧,俺绝不是借着阿福来发泄自己的怨念。。。。

感冒轻了点,昨天晚上太难受了。

正文 十四 病 下

刘润来的时候,发现阿福沉静依旧,没有着急着向他问东问西,问他为什么药里少了药材,问这事情是谁做下的,问刘润又是怎么知道这事的

刘润松一口气。

因为她没问。

可是心里又隐隐的觉得失落。

因为她,没问。

刘润一直觉得,阿福不象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看起来和杏儿一样的年纪一样的个子,却有着一种沉静的温柔的力量,让人觉得她非常可靠…非常安全。

是的,安全。

刘润走出那个院子,冬日的冷风吹的他鼻尖发红。

靠近她的时候,刘润常常想起从前。

很久很久以前——又或者,没那么久。

他以为自己都快忘了。

那时候母亲温柔美丽,不肯让他吃太多糖果糕饼怕他坏了牙。

那时候他什么都有。

无忧无虑。

刘润眨眨眼,似乎那里从来没有湿润过。

那些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他现在只拥有不完整的自己。

刘润迈开步,象往常一样,平静的走去自己该去的地方。

阿福看着刘润走了。

她知道刘润一定能告诉她些什么。

刘润的眼睛,那双安静的眼睛,似乎总在默默注视着身周发生的一切。

不过她没有问。

这次病倒,只让阿福明白了一件事。

她太软弱,也太天真了。

不管敌人是谁一样。

这里就是这样的。

杏儿搓着手进来,她把提盒放在桌上:“阿福姐,今天有鸡汤,我给你要了一碗。”

“是吗?”阿福坐起身:“你一说我还真馋了。”

杏儿笑盈盈的给她装了一碗,阿福接过来,深深嗅了一下:“好香。”

“听说里面放了人参的。”阿福说:“不知道是给殿下还是给夫人预备的,反正现成的便宜咱不占是傻子。”

汤很汤,阿福舀了一勺小口的喝了,杏儿在一边看着,眼睛里露出渴望的光亮。

阿福很熟悉这种目光,阿喜想要什么东西时,就会这么瞅着那东西。

“来,你也尝尝。”

杏儿摇摇头:“不要了…你快吃吧,吃了病能快好。”

她显然还想说什么,不过又没有说出来。

“怎么了?”阿福轻声问:“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她说:“不过,今天杨夫人,把慧珍调到东院了。”

“什么?”

“因为你病了,她说她能给固皇子读书,杨夫人竟然同意了。”

阿福似乎并不太意外:“是么?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她就会过去…”

杏儿停下来,阿福和她同时听见了什么动静。

很远,关着门窗,又有风,听不清楚。

阿福和杏儿惊讶的对视了一眼,杏儿说:“我去看看。”

阿福忽然一把拉住她的手:“别去。”

直觉那不是好事。

杏儿回头看她一眼,那神情很迷茫。

“等下也会听说的,现在别过去,万一有人乱发火撒气怎么办。”

是杏儿还是坐的不是很安生,看样子外面的事让她很关心。

“算了,想去就去吧。”阿福放开了手。

阿杏犹犹豫豫的站起来,又坐下了:“算了,外面也冷。”

阿福慢慢的,觉得心里有点发凉。

不过她什么也没说,那碗鸡汤放在那儿,上面油很厚,渐渐变成了一层黄色的膜,腻腻的。

不用她们出去,消息自己也会传进来的,是蕊香来说的。

“夫人又打人板子了,这个月还没过,都第二回了…”蕊香的脸色发白。

“打的谁?”

“丽夫人送来的那个宫女。”

杏儿好象松了口气似的。如果不留神,就不会发现她神情细微的变化。

“那怎么这么吵嚷,打人不都是…”不许出声这四个字杏儿没说出来。

“嗯,她说她冤枉,还扯着别人…算了,不说那些,反正啊,那些夫人调教出来的,都不是省油灯。”蕊香坐到床沿:“阿福姐你好些了吗?”

“嗯,快好了。”

蕊香笑着说:“你答应我教我绣那个花样的,可不能赖的。”

阿福摇摇头:“不会的。”

一切看上去象往常一样。

阿福安静的养病。等她终于康复,冬天最冷的时候已经到来了。

消失了很久的韦素在这个刮着大风的早上进了宫。阿福几乎以为这个人做了什么亏心事所以销声匿迹了,再看到他时愣了一下,然后才矮身行礼:“见过韦公子。”

“咦?你瘦了。”

“是吗?”阿福摸摸脸:“得了场风寒,刚好。”

“我说呢。”韦素摇摇头:“这个天冷的很,可得当心。”

“是啊,病了一次,可得了不少教训。”

他们在走廊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笑了。

杨夫人迎面走来,微微颔首:“韦公子来了。”

韦素笑嘻嘻的一揖手:“夫人好。”

“来了就好,殿下可惦记你呢。这次去了这么久啊?”

“是啊,先回的双寄,陪祖父母待了段时候,后来又去了七贺的外祖父母那里,折腾下来,回来的路上还一场接一场的下雪,路特别的难走。”

杨夫人微微笑,难得看到她有那样温和表情:“怪不得,一脸风霜的样子。”

“啊!”韦素的两手啪一声捂到了脸上:“很丑么?很老么?”

他那副样子让阿福忽然想到一副名叫“呐喊”的名画,她用力掐自己的手心忍住笑。

杨夫人也给逗的前仰后合,阿福突然发现她笑起来,一下子年轻了许多岁,原来那严肃的线条全被温柔取代了,原来杨夫人也是如此秀美的一个女子。

“你啊…”杨夫人觉察自己有些失态,用袖子掩住口,清清嗓子,转向阿福:“你养好了?”

“是,多谢夫人关怀照顾,我都好了。”

“以后要用心当差。”

“是夫人。”

阿福直起身,望着杨夫人离开的背影。长长的回廊,清冷的庭院,深色的漆柱与回栏,杨夫人深色的衣摆拖曳在地下。那背影显的修长窕窈,腰肢格外苗条。

“走吧。”韦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