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孩子。

李固轻轻把脸贴在襁褓上,他都没发现,他的泪流了下来。沾湿了脸颊,也沾到额襁褓上。

这个又软又热,在呼吸在啼哭在动弹的小家伙,是他的儿子!

他和阿福的儿子。

李固真想…看一眼。

就一眼。

他想看看自己的儿子。

就像从前那一次,他想看看自己的妻子一样。

世界很大,他并不贪婪。

对他来说,妻子,还有儿子,他们就是他的世界。

他想大声的喊出来,他想让所有人都听见,都知道!

这是他的孩子!他有了孩子!

月光静静照在院子里,夜莺在林间宛转鸣叫。远处的山脉和夜空静默着,恬淡而安谧。

杨夫人轻声说:“夫人挺好的,屋里收拾过了,您进去陪一陪她吧。”

李固抬起头来,杨夫人把襁褓接过去,李固感觉到脸上的潮意,他胡乱的抹了两把脸,朝着屋里走。

屋里收拾过了,还是弥漫着一股腥味儿。

血的腥味儿,还有别的味道。

阿福被移到干净的褥子上,她并不觉得很累,李固进来的时候,她看见他脸上的泪痕了。

她不比李固强。

听到孩子第一声啼哭时,她也落泪了。

李固握着她的手,没有用力,似乎怕她会觉得疼痛,无力承担。

“阿福。”

阿福的手慢慢抬起来,把他鬓边散乱了头发理了理。

“抱过儿子了?”

李固握住鬓边的她的那只手:“你受苦了…”

“不是那么难啊。”阿福说,她脸上还带着一点未褪的红晕:“比我想的容易多了。”

“嗯,你现在,还疼不疼?你累不累?要休息吗?要不要吃东西?让常医官来给你把把脉吧…”

“我还没看孩子呢。”

屋里人刚才都在忙乱,剪脐带,给孩子清洗,包裹,然后就抱出去给了李固,阿福也在被人料理照顾,所以孩子到现在她还没看到。

杨夫人抱着孩子已经等在一旁了。

阿福伸出手接过了襁褓。

屋里的蜡烛还是不够亮,可是也能看清这孩子的样子。

他已经哭累了,眼睛闭着,嘴边还有一点小沫沫,不知道是不是口水。

阿福听说一般新生的孩子会红红皱皱像小老头儿,可是这孩子完全不是那样,很白净,很俊秀。头发潮潮的卷曲着贴在头皮上,鼻子,嘴巴,脸型…咳,都像阿福自己。

挺团圆挺福相的。

“孩子好看吗?”李固期待的问。

“像我…”

“啊,男孩儿像娘的多。”李固的手在襁褓边摸了一下啊:“他们说我长的就像母后。”

阿福在生之前,更期待有一个像李固的孩子。李固更俊秀更聪慧…而且,也不光是这个原因。

就是这样想,很期盼。

可是现在也不失望。

孩子很好,怎么都好,只要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长的像谁一点关系也没有。

阿福喝了一碗汤之后沉沉的睡了过去,极度的疲累让她睡的特别沉,李固也累的很,他已经几晚没有睡好,这一天从城中赶回来,又经历了这样身心俱疲的一晚,虽然精神很亢奋,身体也却支撑不住了。

杨夫人把诸事安排料理,也派人往行宫送信,吁了一口气,缓缓坐了下来。忙碌的时候脂粉早都落了,可是现在的她看起来脸上却依旧有一种异样的光彩。

海芳说:“夫人也歇会儿吧,天快亮了。”

天亮后还有一堆事情。

“嗯,你也歇会儿。”

海芳替她放下头发宽了衣裳,杨夫人斜斜的卧下来。

“小少爷呢?”

海芳说:“就在夫人身边儿也睡了,有人伺候着呢。”

过了一会儿,海芳以为杨夫人该睡着了的时候,忽然听到她叹了口气:“我想起从前的事情来…我头次见到殿下的时候,他才出生一天半,瘦的像只小猫一样,哭声也细弱…”

杨夫人有时候提起李固,还会用殿下的旧称。这称呼对她来说意义不一样。称殿下,这里面有一种怀念,一种亲情,一种觉得似乎李固还未长大的疼惜。

海芳小声应:“听说那时候皇后身体不好,所以殿下以前身子也弱。”

“那时候,皇…”她说个开头就停在那里,海芳问:“夫人说什么?”

杨夫人唔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睡吧。”

正文 六十七 新生三(25X加更)

阿福的苦难开始了。

朱氏一得了消息从城里赶了来,看到外孙子的头一眼就唰唰的淌眼泪,可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儿。

“好,挺好的。”

李固在莫名的小小担心,现在还没法确定这个只会吃和睡的孩子到底眼睛如何,当然,他相信这孩子一定是最健康的,不过——在没确定之前,他总觉得心里有点小小的不踏实。

至于阿福——呃…阿福觉得她这辈子邋遢的日子都赶在这两年了。宫变时在地牢被关的那段日子那是没办法,可现在…

她不能下床,不能解开包头巾,不能开窗,不能洗澡,不能擦洗刷牙——三天没过阿福就觉得身上是一股馊臭味儿,可每个人还告诉她说完全没那回事儿。

还有吃的。

杨夫人恨不得把她当猪喂,别人一天两餐,她一天七八餐都不止,似乎刚把上一碗东西吃完,就有人问,还想喝点汤吧?还想吃点什么吗?或是直接就端了过来,有个鱼汤里拨着面疙瘩的饭,阿福闻着那味儿就实在不敢恭维,厨子做的好,可是还是有一种腥味儿。

“这得吃。”朱氏也站在杨夫人那边——事实上没一个人站在阿福这边的。

朱氏说:“鱼汤好,你既然想自己奶孩子,那就得吃鱼汤…想当年我生你的时候,那可是腊月天,什么吃的都没有,我奶水也不够,你爹想去城外,也没借到驴子什么的,就靠两条腿,走了一天才回来,不知道从哪儿买了两条鱼回来,脸都冻青了——那鱼你爹,你大娘,你哥,谁都没吃,全是我一个人吃了的。你现在可倒好了,娇气什么?还嫌鱼腥?”

阿福苦着脸把鱼汤接过去。

当然腥了。

里面没放什么盐,但是却放了别的药材在里头,那股味道——

阿福现在可不敢照镜子。里面的女人一定蓬头垢面惨不忍睹,而且,像她这样天天吃下去,天知道这个月子坐完她会胖成什么样子!

实在忍不住的时候阿福就戳戳一旁儿子的小脸儿:“这可都为了你!”

一想到自己连擦澡都不行这孩子却可以洗的干干净净,阿福心理特别不平衡。

小家伙吐了个口水泡泡,吓的阿福不敢再戳。

她太怀念从前了——从前大家就是众星捧月,她是月。

现在…月亮转移了,她黯淡无光了。

阿福笑着,轻轻凑过脸在儿子面颊上亲了一下:“小月亮,我是你妈妈。”

李固问:“小月亮?你给儿子起的小名吗?”

阿福傻笑…跟儿子吃醋不是件什么光彩的事儿。

李固接着问:“这明儿倒是很好听,叫起来也顺口,不如就叫这个吧?”

阿福的傻笑僵住了。

当然她知道小孩儿的小名不必讲究,有道是贱名好养,什么狗剩黑妞二丫子三小子,可是男孩儿叫月亮?小月亮?这,这实在不怎么…

“我就是随口叫叫——嗯,孩子的名字得皇上取吧?”

在平常人家,要是爷爷活着,那自然也是爷爷取。

“是,行宫已经派人送来了。不过满月之后再正式告诉旁人。”他让人把写着字的笺纸取来给阿福看:“满月时册世子的旨意也会一起发。”

阿福有点紧张,不知道这位皇爷爷给他的头一个孙子取了什么名字。

李誉。

阿福怔了一下。

不过,虽然阿福对上辈子的其他事不惦记,却还没忘了有个叫段誉的呆瓜王子。

他老爹也是王爷,他也是王世子——这个,阿福…

书呆子儿子似乎也没什么不好,总比一个吃喝玩乐的纨绔好。

“在想什么?”

“我在想,将来儿子是不是个书呆子。”

李固微笑着轻轻抚摸着襁褓边——他总怕自己的手会误碰着孩子哪里,所以想亲近他也只摸襁褓。

阿福有点微微的心酸,听见他说:“你想的可真远。”

阿福轻轻握着他的手:“不远啦,小孩子长的很快,一岁两岁就会跑会说话,会喊爹,娘,会淘气会抓人——四五岁开蒙读书,到时候只怕你还嫌他长的太快呢。”

李固有些微微出神,小声说:“是么?”

帘子一掀,瑞云端着托盘进来,阿福脸色一苦,瑞云到了榻前,微微屈膝:“王爷,夫人。”她把托盘放下,把里头的汤羹端给阿福:“夫人,杨夫人说请你趁热吃。”

“这又是什么?”

“花生炖猪脚。”瑞云知道阿福吃这些少盐寡淡的东西已经吃腻了,低眉顺眼的劝了句:“常医官都说了,这个既可补气,又能下奶…”

阿福拿起来,硬着头皮往嘴里填。

李固坐在一边,如果他能视物,一定会爱怜无限的望着阿福和儿子。即使他看不到,他也可以听到。婴儿细匀的呼吸声,阿福吃东西的吞咽声,屋外面远远的人声…成王府上喜得贵子,不少消息灵通的人已经送了礼来。杨夫人在前面张罗,不然现在盯着阿福进补的可不会是瑞云了。

阿福越吃越快,反正越品味越难受,不如赶紧的都倒进喉咙里了事。

瑞云还劝着:“夫人别呛着,慢慢吃。”

阿福就怕越慢越吃不下去。好在花生嚼起来还是香喷喷的,没有盐也能凑合吃下去。

“韦素还说要来的,八成有什么事绊住了。”李固笑着说:“等他来了,见面礼可不能少给了。”

阿福苦着脸,觉得那花生猪脚的腻味儿还糊在嗓子眼儿,她不说话也没动弹,生怕自己一动,刚吃下的东西就要吐出来了。

外面隐隐传来人声,越来越清晰,隐隐有些不协之音。李固坐直了身,眉头微微皱起来。

“谁在外头?”

紫玫在外面答话:“回王爷,是…婉钰姑娘?”

李固愣了下,头转向阿福。

他不会是不记得这人了吧?

阿福轻声说:“就是皇上赐的那个宫人,你不是将她送回来了么?”

“哦,她叫婉钰?”李固问:“她来做什么?”

“婉钰姑娘说要来恭贺王爷夫人喜得贵子。”

阿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李固却点点头:“好,她的心意我与夫人知道了,让她回去吧。”

正文 六十八 不足一

说实在的,阿福觉得让李固起外心是难的很。

可是别人却不会这样想吧?皇子龙孙,哪有一夫一妻的?就算平时恩爱,妻子有了孕,坐产坐褥这些时候,身边总得有人伺候吧?皇帝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才将这个婉钰赐来。李固也许并不一定要和这个婉钰怎么样,但是…皇帝这是不是也是在暗示阿福太专宠了呢?

想不明白,阿福也不想去想。总之她离狐媚这词儿相距何止十里八里!

儿子一哭,婆子丫头就忙碌开了,换了尿布擦拭过又重包上,递了过来阿福给他喂奶。软软的,肉肉的小身体抱在怀里,眼睛还没睁开,头在阿福胸前乱拱,等终于含住了,就开始用力的吸吮,脑门儿脖颈后面不多时就出了汗,可见吃的有多卖力。怪不得人常说,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这吃奶的力气着实是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