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摸上来,阿福身上发软发痒,又不敢高声笑,两个人在炕上滚来滚去,衣裳乱了,头发也乱了。

“别闹,别闹,看把儿子吵醒了。”

阿福理一理头发,转头看摇床那边。儿子裹着红肚兜和小薄被,睡的有如小猪。

“他倒是最没心事…整天吃了睡睡了吃。”阿福有感而发,枕在李固臂弯:“为什么人一长大了,就有这样多的烦恼。”

李固点点头:“我也时常想,人要是不长大就好了,所有的烦恼都是旁人担着,自己只要吃睡玩——”

阿福噗的笑出来:“原来你也有这样的心思。可见人的天性就是好逸恶劳的,皇子与我们平民百姓想的一样。”

“也不是。以前也曾想过,要快些长大,长大后,就能承担责任,做些事情…”他揽着阿福:“小孩子没有力量,只有长大了,才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阿福没说话,沉默了一会儿,李固说:“这事就算了…”

“可是,别人以后就不惦记我们了吗?”

“我自会处置。”

阿福没有多问,她帮不上什么大忙,至少,她不添乱,也不拖他的后腿。那些大事,他来办。而家中的小事,都是阿福来打理。

李固一回来她就有了主心骨,只要靠着他,就算再多风雨艰辛也不必害怕。

李固的头靠在她肩窝里,只觉得柔软滑腻,呼吸间是淡淡的香——

“喂…”阿福握住他伸进衣襟里的手。

“我好想你…”李固的唇在她的颈上厮磨,衣襟早松了,他的唇热热的,贴在她的肩膀上。

阿福也不是一点都不想。

可是,可是现在天没黑,要是别人知道,一定会取笑——

“等晚上再…外面还有人的…”

“管他们呢,听不着的。”

阿福还想说什么,李固的唇移过来,把她的唇堵住了。

阿福觉得很热,分不清是谁的汗从胸口缓缓的蜿蜒流下。身下的竹席是凉的,可是…渐渐的也热起来。

她咬着唇,唯恐别人会听到,所以尽力忍耐。可是后来还是没有忍受,轻声的呻吟出声来。李固的掌心很热,唇也是一样,在她身上到处点火,阿福的手碰着了床前的垂幔,帘钩也被碰的来回晃荡,碰在床柱上,便轻轻的响一声,然后又荡开去,在空中划一个弧,再荡回来。

从外头看,床帐像是被微风吹过一样细细的摇摆着,下面的垂花穗也跟着荡起波纹,就像被风吹过的水面一样。

过了一阵子,一切渐渐平息下来。

阿福伸出手来摸着床头边的茶盏,递给李固喝了一口。她的手还在微微发颤,李固喝了半盏,忽然唇凑过来,将半口茶渡给了她。

“澡是白洗了。”身上湿漉漉的,阿福很想丢白眼给他,可惜丢也是白丢,李固又瞧不见。

“恼我了?”李固在她耳边低声说:“是不是嫌我刚才不够卖力?”

阿福呸了一声,然后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怪不得人都说:小别胜新婚。

“晚上想吃什么?”

“清淡的就好。”

“唔,我去吩咐一声。”

阿福披上衣裳,她头发极乱,也不能出去见人,只喊紫玫过来吩咐一声。她站在帘子里头,紫玫在外面,看不到她。可是阿福还是觉得,刚才的事情,她们一定都知道了。一边说话一边觉得有些难为情。

李固也披了衣裳,半敞着襟,坐在那儿瞧着她,嘴角那丝笑怎么看怎么都透着股坏兮兮的劲儿。阿福有意不去看他,打了盆水来擦身,又替他也擦过。左右也不出去见人,头发便只松松挽起,又给李固也将头发理好,外面回禀说饭已经摆上了。

紫玫服侍他们用饭,固然是一本正经,连瑞云也是目不斜视。虽然她们平时就稳重,可是今天这作派就显得有点假了。

反正…有的事情,你知道我知道,天知道地知道…只是大家都装不知道。

二丫穿着圆领小衫,下面是白绫裙,站在一旁学着伺候,她好奇,不住的偷眼打量李固。

这个就是王爷?皇帝的儿子,好大好大的官…

可是,也看不出有什么了不得,既没穿金,也没戴银,而且…也不显得威风,比自己以前见过的那官老爷气派可差远了。不过二丫这些天来记住了一点:穿金戴银吆五喝六的,未必就是很了不得的人物。反而是那默默的,看起来不起眼的,说不定来头很大。

紫玫示意二丫朝前走一点,她拿着扇子轻轻扇动,微微的凉风拂动着李固鬓边的头发。

二丫只想着:王爷可真是年轻的很,和夫人很是般配。戏里怎么说来着?对,叫神仙什么侣?

饭撤了下去,阿福才有空问李固在城里怎么样。

“还好…”李固点点头:“只是,无家可归的孩子着实不少,安置起来不大易。”阿福靠着他坐着,听他说如何安置那些孩子,如何调配匠人重修街道房舍,她这一天情绪大起大落,早已经疲倦不堪,听了没一会儿,就沉沉的睡了过去。李固闻着屋里淡淡的香气——混着乳香,茶香,墨香…这些味道如此真实丰富,他虽然看不到,却可以体会得到。

他回到家了。

他的妻,他的孩子,这安静的院子——

他抱着她的手臂缓缓收紧。他绝不允许谁来破坏这一切,不会让家人受到伤害。

晚风吹来,帘子轻轻摆荡,窗外竹叶飒飒有声。

正文 七十六 生变 三

宫中有信传来。

李馨要出嫁了。

阿福怎么也想不到,李馨会在这时出嫁。

“就在三日之后,我们须去观礼。”

“可是…”阿福咽下到了嘴边的话,问:“怎么这样快?”

事先一点风声也没有听到。公主出嫁岂能如此草率?就算嫁的再不好,这指婚、备嫁,纳聘,成礼…至少也得折腾三个月到半年吧?

李固摇摇头:“我只知道这驸马是她自己挑的。你先不要担心,承恩坊被烧成了一片白地,看父皇的意思,阿馨成亲之后,会留她在宫中拒住,不会吃什么苦头。将来…将来你若不放心,尽可以照应她”

那等于是皇帝招了个上门女婿。

阿福点点头,心中的疑惑依旧不减。

李馨回宫是为了报仇不是为了嫁人,她…她到底想做什么?

“这么赶,连礼物都挑不出来。”

“你是做嫂子的,添箱的东西让杨夫人帮你预备就好了。”

阿福点点头。

这件喜事给人带来的并没有期盼和快活,阿福问:“她…要嫁什么人?”

“只知道姓萧。”李固苦笑:“来历我也不清楚。”

是啊,有来头的就不去做驸马了,只比终身监禁坐牢好上一筹,没自由没尊严一年见老婆的次数只怕用手指计数就全数过来了——大不了加上脚趾数。

只是能吃饱穿暖而已。

那人品性如何?长相如何?有没有真才实学?李馨和他认识吗?有感情基础吗?

疑问越滚越大好像雪球一样。

阿福强打精神,和杨夫人商量给李馨的添箱。金银珠玉这些自不必说,杨夫人原说要赶出帐子和两身裙子来,可是时间是万万来不及,只好直接将布料叠开来,有个样子就是了。

杨夫人和阿福说话一向不避讳什么。从阿福是小宫女初到太平殿杨夫人就知道她是什么性子,把手里的单子放下来说:“夫人你到底愁些什么?要我说,三公主心机灵巧,八面玲珑,虽然前番曾经失宠于皇上,可是现在不又好了么?要说在宫里过日子,你远不如她,她是聪明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倒替她操什么心?”

阿福被她说的有些不好意思:“我也知道…”

可是李馨和别人不同。

连李馨自己也不知道,阿福和她原是一个地方来的。

阿福看待她,就像是…一个老朋友,一个…像姐妹一样的人。

她在心里待她亲近,可是,就像杨夫人说的一样。

李馨比她精明,比她更懂得宫廷里的生存法则。

她既然决定了要嫁人,那么,阿福能做的,也就是祝福她。

紫玫出去一趟,回来看阿福脸上已经有了些笑意,心里暗暗佩服杨夫人会开解人,她们几个也都劝过,阿福却仍然不能释怀。杨夫人这不知给她用了什么灵丹妙药,现在已经是有说有笑了。

那天一早阿福他们就起身,各人按品级穿戴妆扮,李信也是一身皇子品服,金线蟒纹的大衣裳厚重之极,一穿上便出了汗。阿福心疼,说:“先不穿,带着吧。等到了宫门外再给他穿上也不迟。”

张氏谨慎,有些犹豫。阿福说:“现在穿上,在车里坐卧揉搓弄的皱了,反而不好。”

这倒是正理,张氏便应了,把最外头的大衣裳又给他脱了下来,仔细铺叠好了带在身边。

阿福一回头,李固也把衣裳脱下来了。

“咦?你…”阿福可是好不容易替他穿好理平整的。

“你也说了,坐车会弄的皱。”李固笑笑说:“等到了地方再穿。”

阿福笑出来:“好好好,你也有理。”

李誉被大人的动静弄醒,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四下看。他出生快要一百天了,长的格外壮实,小胳膊小腿跟藕节一样又白又圆又嫩,还特别爱笑,堪称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杨夫人就是抱不够,一天到晚恨不得都搂在自己怀里才好。行宫那里给指来了两个乳娘,一个姓黄,一个姓田,阿福并不用她们喂孩子,一应是iqngye永不这她们插手,杨夫人乐得把那两人供起来,放不放心是一回事,她才舍不得把这样可爱的孩子交给旁人来照料。

一路上还算凉快些,他们出门早,到得东苑时太阳也还没升到头顶,李固得先去给皇帝请安。阿福一路上都有些忐忑,临到两人要分开了,扯着李固的袖子,肚子有话又不方便说出来。

李固轻声安慰:“没关系,不用担心,我 向父皇请了安,就去后面看你们。”

阿福跟着引路的宫女绕过长桥,枫溪阁偏僻了些,但是房舍显得清幽古朴,是个安静的地方。只是今天这里却不得安静,宫女宦官们进进出出走来走去,忙的不可开交。

阿福进了东屋,绕过屏风,李馨穿着一身素纱衣裳坐在妆奁前出神,海兰朝阿福请安:“见过成王夫人。”

“免礼。”

李馨从镜中看到阿福进来,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嫂子来的这么晚,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呢。”

“怎么会,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我当然要来的。”

“夫人请坐。”小宫女端茶过来,海兰捧了茶,亲手奉给阿福。

“对了,我侄子呢?”

“今天没有带他来,在庄里跟杨夫人一块儿呢。”

李馨有点微微失望:“嗳,真是的,我还以为今天能见着他呢。对了,他现在长高没有?长变样没有?听话不听话?”

“他挺好的。”阿福顿了一下,轻声问:“你要嫁的那位萧…”

“萧元。”李馨说。

她脸上并没有羞涩的样子,提起自己的夫婿就像提起一个陌生人一样。

“那位萧元公子,他是什么样人?”

“他啊…挺能说会道的。”李馨笑笑。

阿福就有点迷惑,能说会道?这算是个什么特色?是好处?还是缺陷?怎么听着也不像是句夸奖人的话,但是也不像是在贬沓人。

海兰继续为李馨梳头,长长的秀发沾着发油紧紧的挽起髻子,李馨自己对着镜子描绘秀眉。她的眉毛生的很好看——她比阿福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似乎更美了,也更沉静了。阿福发现,她真的不知道李馨心里想什么。就像杨夫人说的,李馨比她精明,比她有心计,比她更圆滑…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扑上粉,李馨拿起胭脂,缓缓涂在唇上。

那是极艳,极正的红色。

阿福没看李馨用过这样的口脂。她以前似乎更喜欢那些自然淡雅些的颜色,甚至有的时候就涂上一层没有颜色的膏脂,少女的青春就是最好的妆饰。

洁白的像玉器一样的脸,尖尖的下巴,秀挺的眉毛,还有…那如樱桃一样,艳色的嘴唇。

两个宫女取过搭在一旁的大红婚服替李馨穿上。

李馨…很美。

可是,不像她从前那样的俏丽明艳,那样系出自然。

她现在看起来——太有压迫力,也许是那精致的妆容,高挑的发髻,红艳艳的喜服…她的美,似乎成了一件武器,让人觉得…欣羡赞叹之余,微微的觉得心悸。

那是一种不留余地的,让人呼吸不畅的压力。

美,也可以让人觉得如此沉重。

“嫂子…”李馨还没有蒙上盖头,她向阿福微微一笑,就像盛开的艳丽的花:“你到前面观礼吧——我们要去知易宫向父皇行礼的。”

小李信站在廊下,扒着门边朝里看。他望着李馨,神情显得有些迷惘,阿福走过去挽着他的手,李信依恋的站在她的身边。

“嫂子,三姐姐,要出嫁?”

阿福点点头:“跟姐姐说恭喜。”

李信乖乖的说:“恭喜三姐姐。”

李馨淡淡一笑:“好。”

她的神情并不欢喜,目光虽然落在李信身上,可是却像是透过他,看着另一个地方,看着…别的人。

阿福知道她一定是想起了她的母亲,还有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