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地一声。

他的手和腿打在了一旁玻璃茶几上,背后一阵疼痛,似乎是有伤口崩裂了,那种疼到心里的痛,让他闷哼一声,深深蹙紧了眉头。

他支撑起身体,缓缓地从地板上坐了起来。

他伸出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密密细汗,然后,又用手拼命地搓着脸,深深地呼吸着。

烧,终于退了。

他又度过了一个难关。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他终于成功地逃离了那里。从十几层楼跳下去时候,他以为自己是必死无疑,可是没有想到大楼的周围种了一大片树林,他从空中落下的时候,刚好掉在了树枝上。正因为有了树枝的阻力,他才捡回了一条命。

这也许就是教授经常说的,是天意。

他再不用做白老鼠,不用每天等待着死亡。

他拼尽全身的力气,拼尽了自己的命,躲开了枪林弹雨,成功地逃出了这家禁锢了他二十多年的养老院。

养老院,这里不是养老,而是等死,虽然结局都是死。

原来大地真的是褐色的,原来天空是这样蓝,原来外面的空气是这样的清新舒服,原来除了他每天看到的教授、古先生、白大褂们,原来还有这么多的人。教授叫他往人少的地方躲,可是他根本不知道哪里人少,离开了那个实验室,他根本不知道要往哪里去。为什么这些人看到他的样子,会露出那样惊恐的表情,还会放声尖叫。

他惶恐,只能往看不见人的地方拼命奔跑,究竟跑了多久多远他不知道,他看见头顶上的太阳从东南方向慢慢移到正南方,再由正南方缓缓向西南方移去。直到他跑不动,没了力气,从一幢楼顶跳进了一个肮脏的巷子里,那里堆满了脏物,飘散着浓烈刺鼻的臭味。

这里,应该安全了,没有人,他终于可以瞌上眼了。

窗外的月光,投了进来。

目光落在沙发上沉睡的人儿身上,他不禁多看了几眼。这个女孩子与试验里的同伴们不同,全身上下都充满了活力,这才是一个人该有的生命力。

他只记得昨晚从浴室里换完了衣服出来,头一阵眩晕,然后就向这个女孩子的身上倒去。她这样瘦小的身子板,居然没有被他压坏。

额头上有什么软软的易物,他撕下来,是退烧贴。他又看了她一眼,心底一阵热流涌过,她从死亡的边缘将他救了回来,也是第一个对他好的人。除了张教授,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这样照顾他,关心他。

腹腔内又一次发出叽哩咕噜的声音,他知道这个声音代表着他要补充食物和能量。

他从地板上慢慢起身,十分小心地不弄裂自己的伤口,慢慢地走到厨房,找寻食物。让他失望的是,除了那个喜欢制造噪音的女人留下一盆红油油的外卖,并没有他想要的食物。

出了厨房,目光不经意间瞥见餐桌上有一个用塑料袋装着的一大包东西,他记得这袋东西好象是她从外面带回来的。

他走过去,打开袋子,里面装着好多颜色鲜艳,包装精美的东西,其中有一个是个圆形的蓝色铁壳。

他看着上面的英文字母“BUTTER COOKIES”,翻过铁盒,他仔细阅读着上面的营养成份表:“热量546 kcal,蛋白质6.5g,脂肪31.6g,铁1.9mg,钙45mg,碳水化合物58.9g,维生素E 6.04mg……”

他轻轻蹙眉,虽然这份食物营养成份含量并不是最理想的,但对于目前早已饥肠辘辘的他来讲,算是不错了。他拆开铁盒,看着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多款不同造型的曲奇,宛若一件件小巧的艺术品。

他犹豫了两秒,然后捏起一块,放入口中,甜而香酥的口感,让他再次深深皱起眉头。

他将这块曲奇勉强吞下,盖起盒盖,拿起另一袋包装精美的食物拆开,又尝了几片,入口辣而薄脆,当Expanded Food几个大字落入眼帘,他不禁又深蹙起眉头,将这包Expanded Food放下,转而拆另一包。

所有包装全被拆封过,但每袋食物,他最多尝几片。他一边咀嚼着口中的食物,一边摇头,似乎除了那个名叫YAKULT的乳酸菌饮品,对他的身体有益之外,其他的东西,他本能的第一反应是Junk Food。

差不多他的血糖浓度恢复正常,他可以继续休息了。

他缓缓走回凉席上,缓缓躺下。

一天的挣扎与逃脱,让他精疲力尽。他努力地调整了一个十分舒适合的姿势,睡去。

第六章 074!您去死?(1)

吃完了早饭,韩秀看着两个油腻腻的盘子,以及坐在窗前的闲人一枚,心底有些小小的不平衡。也许是昨晚多番吼骂,壮了她的胆,她收拾了盘子和筷子,走过去递给小七,示意他吃完了就该付出劳动,把盘子和锅全洗了。

小七虽然露出愕然的表情,却没有异议,接过盘子和筷子,一言不发,安安静静地走向厨房,开始刷洗锅碗。

其实,韩秀在将盘子递给他的时候,心底根本没底,其实,她还挺怕他像昨晚那样,冰冷的目光射向她,然后将盘子扣在她的脑袋上。

透过那道玻璃墙,韩秀坐在沙发上看着小七的背影,心底有些异样的感觉。

他跟以前大不一样,沉默、寡言,太过于安静,全身上下散发的那种无欲无求不喜不怒宠辱不惊的气息,让人感觉不到是人类所该有的,如果不是去刻意去留意,也许不一定能够察觉到他的存在。

真是奇怪了,不管是以前的他,还是昨晚他那些狐朋友狗友口中的他,与眼前的这个,根本就是两个人。

正当她纠结着,门铃响了。

她立即跳起身去开门,是裴杉杉。

裴杉杉一进门就喊:“为了赶过来我,早饭都没吃,你烧早饭没?”

“你来晚了,我冰箱里的饭只够炒两份。不过,我昨天买了不少零食,还有你最爱的丹麦蓝罐。” 韩秀说着,转身去拿昨晚买的零食,当她打开袋子,看到里面的零食像是遭遇肆虐过一般,她放声尖叫,“啊——”

“怎么了?怎么了?”裴杉杉走过来,看到薯片、芝士条、饼干等等,包装全都被拆开,有的吃了一半,有的只吃了一两片,丹麦蓝罐虽然被打开,但是里面的曲奇数量也只少了一两片,最惨烈的应该算是养乐多,全被喝光了。

裴杉杉惊讶地说:“天啊,这什么人吃的啊?怎么这么缺德?是不是遭老鼠了?但这老鼠也太仁慈了吧……”

韩秀冲进厨房,恨恨的目光射向正在洗碗的小的背影,冲着他道:“唐泽齐,是不是你昨晚肚子饿了,然后就偷吃我的零食?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小七正在洗着餐盘,被韩秀那震天吼的声音惊住,停下手中的动作。

这个女人为什么总是喜欢时时刻刻地制造噪音。

他深蹙着眉心,回过头,目光带着满满的不悦看向她。

韩秀看着水槽里的洗洁精泡泡就跟洗泡泡浴一样,再一次放声尖叫:“啊——唐泽齐,你是猪啊——”

半个小时过后,韩秀将冰袋覆在了自己额头上,也许是气极攻心,然后那火苗子又窜到了脑袋,所以她现在只能用冰袋来给她热轰轰的脑袋降温。

她斜着眼,瞪着对面坐在窗前,神情淡然,就好像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喜欢看窗外的男人。

她从来没有见一个人可以蠢到一种极致。

俗话说的好,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叫他洗锅洗盘子,他却挤了好多洗洁精,并将水槽里放满了水,满是泡泡的水槽里只放了两双筷子和两个盘子,随着他的搅动,整个厨房到最后飘满了五彩缤纷的泡泡。

最可恨的是在她河东狮吼之后,他居然可以用比她更想杀人的眼神打败她,淡定地解释,使用说明上关于“取少量”三个字被划花了,以致影响他做出正确判断。

他到底说的是哪国鬼话?不就挤一点洗洁精嘛,需要什么判断?瞧,这是正常人能说出的话吗?哦,他一定是故意的,一定是见她这几年过得太平日子,所以从心底嫉妒她,所以不声不响地回国,然后跑来折磨她的。一定是这样的……

呜~一失足成千古恨。

她是上辈子欠他的,还是上辈子她缺德事做多了?

事实已经形成,她不得不打落牙齿咽下肚,将他赶出了厨房,重新刷锅洗碗,花了半小时将厨房收拾好。再加上向裴杉杉诉说了昨晚发生的所有事之后,这会儿,她的头抽痛得让她没有力气说话,只能倒在沙发上。

裴杉杉捅了捅韩秀的胳膊,小声说:“哎,真的有点不正常耶……”

韩秀有气无力地说:“是吧,你也看到我对他完全没语言,所以盘问这么高难度的艰巨任务,就交给你了。”

现在她不是怕他的淫威,而是快被他气得差不多半条腿迈进棺材了,所以盘问他的重担就只能落在裴杉杉的肩上。

裴杉杉露出一脸为难相,但扛不住韩秀的虎目恶瞪,只好以优雅的小碎花步挪向窗前,轻轻叫了一声:“唐泽齐。”

谁知小七完全没反应。

裴杉杉回头看向韩秀,打着手势,以嘴形表示:“跟你说的一样,真的没反应耶。”

韩秀用表情示意裴杉杉用吼的。

裴杉杉对此表示鄙夷,改为伸出手在小七的面前招了招,飘出温柔的嗓声,又轻轻叫了一声:“嗨,唐泽齐。”

小七终于回过神,疑惑地看向裴杉杉,削薄的嘴唇冷冷地迸出三个字:“你叫我?”

坐在沙发上的韩秀突然很想笑,跟昨晚的情形真是如出一辄。

好犀利,好冰冷的眼神!

裴杉杉被这差不多可以将人迅速冻死的眼神吓住了,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呵呵地陪笑道:“对啊,不叫你,难道我叫别人啊。这里又没有第二个叫唐泽齐的。”

小七的眸光倏然一黯,沉默了几秒后,才冷冷地回答:“唐泽齐这个名字,我一时还不能适应……”

裴杉杉听了,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瞪圆了眼睛,直直地向韩秀望去。

小七这一回答,让坐在沙发上的韩秀忍不住站起身,走过去,说:“咦?你这话说的很奇怪啊,好像你不知道自己叫唐泽齐一样。别说我眼睛没问题 ,就算是真有问题,但你这张妖孽一样的脸,就是毁了容,我都能认得出。”

小七的黑眸更加幽深,泛白的薄唇抿成直线,下颌线条显得僵硬紧绷。他抬眸,直视韩秀的眼底,冷冷地讽道:“你以为你的眼睛是三维数字人像处理系统吗?”

韩秀瞪大了眼睛,完全找不到话反驳,抬眸收到他眸底不容忽视的警告,唯有咬着嘴唇,忍气吞声。

裴杉杉觉得小七的回答有些怪,于是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你不知道自己叫唐泽齐?”

“切!”韩秀小声地啐了一声,又问小七,“你不知道你叫唐泽齐,那你说,那你知道你叫什么?”

小七抬眸定定看着韩秀,淡淡地吐出三个数字:“074。”

你去死?!吐血……以为讲方言她就听不懂了吗?

韩秀全身的血液再一次涌向头顶,气得颤着手指着他说,“你、你、你才去死呢!”

面对韩秀抓狂的表情,小七脸部的表情并无太□澜,而是彻底地无视。

裴杉杉先是难以置信地一怔,紧跟着忍不住地捶着大腿,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样的笑声,更让韩秀很抓狂,她抓着头发,一副快要崩溃的样子。

裴杉杉见她这样,就知道她一定是气疯了,笑抿着嘴,拉着她说:“淡定淡定,还说了要做淑女,淑女是不能随便生气的。你先去看看你卧室还有没有没扫干净的地方,先去打扫卫生,我来问他。”

“不要。”韩秀索性搬了一张凳子坐在唐泽齐的对面,“唐泽齐,今天我们把话说清楚了,如果你再这样出言污辱,我就算被你拿刀捅死,我也照样会扫你出门。我问你,你到底为什么突然回国?你不是该去西班牙会你的情人吗?又为什么会全身是血的躺在那个垃圾堆里?究竟是你杀了人,还是人家追杀你?杜老师知不知道你回国,到底有没有人知道你回国?!”

韩秀的语调又急又高,但小七听懂了。

他的身体明显的略僵了一下,从窗外的景色收回视线,只发出一声轻轻地叹息。

韩秀见他又是这样半死不活的反应,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伸出三根手指,说:“给你三秒钟时间,你给我说清楚,你要是拒绝回答,那有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走,我不能不明不白的收留你,要不然我报警。”

她的话音刚落,只听低沉的声音响起:“如果我说……你问的问题,我一个都没有办法回答,怎么办?”

小七抬眸,直视韩秀的眼底。

第七章 074!您去死?(2)

韩秀怔住,“什么叫没有办法回答?!”

杉杉也好奇了,见小七的样子却不是像在开玩笑,于是问道:“唐泽齐,我想问,你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吗?”

“你那问的是什么蠢问题?”韩秀白了一眼杉杉。

小七深深地看了一眼韩秀,然后说:“应该是叫韩秀吧。”

“不是‘应该叫’——”韩秀抗议,她本来就叫韩秀,而且他也叫了她二十多年。

杉杉在听到答案后,紧接着又指着自己问:“那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小七怔住,想了约几秒后,回答:“不知道。”

韩秀对他彻底没语言能力了。

杉杉差不多能确定了,她看向小七又问,“唐泽齐,你的脑袋是不是受过伤,或者是撞到什么东西?”

小七的眼神有些迷离,撞玻璃墙的时候,他用到了肩部,有没有用到头,他记不清了,好像掉在树杆上时,有轻轻磕了下,从楼顶跃过时,也有轻轻磕了一下,倒在地上时,也有轻轻磕一下,这……差不多都叫撞到什么东西吧,他不是很确定,所以他不确定地回答:“应该有吧。”

“你是不是以前所有的事情都想不起来了?”杉杉又问。

韩秀有些不确定地插话,“你该不会是想说他失忆了吧?”

原本想要说“以前所有事情都记得一清二楚”的小七,在听到韩秀提及“失忆”两字,选择了沉默。

一刹那间,偌大的客厅内,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韩秀觉得自己是老了。

这个世界越来越让她无法明白。

那种只有在电视里小说里最喜欢乱吹的狗血失忆,居然出现了,活生生地展现在她的眼前。

誓死追问换来的狗血结果,连她结实的身板都有些承受不住。

她说过自己不是圣母,也不想做圣母,虽然唐泽齐的脑子出了毛病,值得同情,但是她也日行一善了,所以唐泽齐去与留,成了眼下最现实的问题。她提议送他去宾馆,亦或是帮他租房子,找他的那群狐朋狗友,直到联系上杜老师为止,但都遭到了拒绝。

因为这个行为异常,大脑抽筋的男人只给了她一句威胁味儿十足的话:“我要的是没有人的安全地方,既然你说了这里安全,我为什么要走。”

显然,答案是不想留,也被逼着要留。

总而言之,他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认定了韩秀的家是安全地带,坚持住在她家中。

一番对话下来,韩秀败阵,她都不知道该如何跟他勾通,她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如果说恨唐泽齐,她是真的恨过,没有哪个女人会看见自己的男友跟别的女人躺在一张床上,还能嘻嘻哈哈地对所有人说,睡得好,睡得好,请继续睡。

没有,绝对没有。所以当初,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揍了奸夫□一顿之后,然后跟奸夫分手。

刚分手的时候,她很难过,难过到像是得了强迫症一样,只要看到家里或者学校宿舍里有一点儿不干净,就会像疯子一样,不停地擦洗打扫。久而久之,形成了一种习惯,只要心情不好,她会通过清洁卫生的方式来发泄,慢慢平缓自己的心境。

同学之间开得最多的一句玩笑话是:“韩秀,你这么喜欢打扫卫生,你毕业以后干脆做保洁员算了。”

曾经因为同学之间的无心之话,韩秀难过了很久。毕业之后,她索性真的去当保洁员了,那个时候所有人都认为她是疯了,包括清洁公司的人都觉得她疯了。一个姑娘年纪轻轻的,大学毕业,长得又不是很王二麻子缺胳膊少腿,居然跟一群失业下岗的大妈大婶们抢饭碗,简直是造孽哦。

面对所有人的不解嘲讽,她毅然选择这行。

有人喜欢瑜珈,有人喜欢太极,都是种修身养性的好运动。只不过没有人能理解,做保洁其实也是种修身养性,打扫卫生不但可以减肥,还能让人平心静气,这比花钱去健身房遭罪,好太多,只是没有人能明白其中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