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屠锐!”斓凰跺脚了。

“好——贵主。”申屠锐忍笑,拉长调子说好的腔调简直就是个花花公子,“请说,请吩咐!”他好像拿斓凰没办法,她说什么他都会答应。

“申屠铖正盼着他出逃呢,可以名正言顺的追杀他,以绝后患,我希望你接下这个任务。”斓凰有点儿急,没再和申屠锐说那些撩撩拨拨的话,直奔了主题。

“嗯。”申屠锐痛快应承。

“你一定……放他走。”斓凰顿了一下,语气又转为哀求,“他被流放到北边,要逃亡肯定是去北漠,出关的夜梁城守将是申屠铖的心腹,没有你的帮忙,五哥是决计逃不出去的。”

申屠锐这会儿倒是久久没答话,半天才不解地问:“斓凰,让他死,难道不好吗?”

斓凰听了,突然语调就转高了,显得很激动,“锐,你是不是怀疑我?我对你的承诺是绝对不会变的!五哥是我们萧家唯一剩下的男丁,他一死,萧家这条脉就断了。我的罪孽已经太深重了,不想再穷凶极恶!再说,我如果生下男孩,有了皇子,又有了你的帮助,我不需要为自己再留什么后路!更何况,五哥如果真有翻身回朝的机会,最想杀的人就是我,我如今想留他一命,也是我对列祖列宗愧疚的极限了。”

“好了,好了,我问一句,你就急了,这样对孩子不好。”申屠锐轻描淡写地应付了她的信誓旦旦。“放心,这件事我会做妥当的。”

斓凰松了口气,“我不便久留,很多话……我不说,你懂。”

申屠锐嗯了一声,“我也不便相送,保重。”

斓丹还在出神,申屠锐已经从正门那边绕过来,进了屋,身上带了股淡淡的香味。斓丹暗自皱了皱眉,转过脸去。

申屠锐坐下来,抿嘴笑,问她:“说说,怎么看这个事?”

斓丹捏手指,觉得这是申屠锐的测试,她想了一会儿才认真答:“她和申屠铖互相掣肘,互相防备,而且……没想到斓凰还会顾及萧家最后那点血脉。”

申屠锐听了,愣了一下,像听见天大的笑话一样哈哈大笑,笑得太厉害了,侧倒下去,忍不住捶地。

斓丹气鼓鼓地看他,不知道她这话哪儿好笑,让他笑成这个德行。

他笑了一会儿,平复了,双手枕头,惬意地躺在地板上,享受地龙的热气。“唉……”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斓丹打起精神,准备仔细听他说话,结果他说:“你说的对,葛春的手艺不怎么样!他给你改头换面的时候,怎么不顺带治疗一下你的脑疾?”

她的脑疾?斓丹想了一下才回过味来,他在取笑她傻!

申屠锐还笑得那么开心,斓丹气得要死,看见身旁一盘洗净的苹果,抓起一个就去砸他。申屠锐轻松接住,坐起身,笑眯眯地啃起苹果,还生怕气不死她的道了声谢。

“我问你,你的哥哥并不少,为什么只剩你五哥还活着?”他边吃边说,很轻松地和她聊天。

这个问题斓丹真的回答不出,萧家有皇子9人,太子被杀是顺理成章的,三哥和九哥被妻子所害也算理由清楚,可那些根本没什么实权的皇子,如二哥四哥他们,反而也死了,野心勃勃的五哥却还活着。申屠铖不是心慈手软的人,要向天下人展示仁慈宽厚,也应该选那些对他毫无威胁的人吧?

“你说!”她瞪他,怕他再笑话,干脆不答了。

“萧秉文有夺嫡之意,这你总知道吧?”他戏谑地看她,斓丹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我哥现在有兵,你姐有臣,可以说在朝堂上分庭抗礼,甚至贵主殿下还更胜一筹。”他又向她丢了个你懂不懂的眼神。

斓丹哼了一声,斥责他:“要说就好好说,眉来眼去的干什么?”显得很不正经!

“你都面瘫了,怎么眉来眼去?”申屠锐看着她的脸嘿嘿坏笑,看斓丹转身背对他真生气了,才整肃了口气,一本正经地说起来,“你想过斓凰为什么是贵主而不是皇后吗?”

斓丹背对他竖着耳朵听,他扔出这个钩儿又不说下去了,她只好恨恨地转回来,又气又无奈地吼他:“说啊!”

“斓凰不想,申屠铖也乐得顺她的意思,他们俩现在睡在一起,吃在一起,却时时刻刻在争夺彼此的筹码,谁先得到了大头,谁赢,另一个人就得死。斓凰怕申屠铖兵行险着杀她,所以不肯名正言顺地做皇后,勾搭着我,一来震慑申屠铖,让申屠铖的注意力转到我身上,她的孩子就更安全了。二来是压一宝在我身上,万一我真逼宫自立,她还是大晏的贵主。”

斓丹脑袋开始嗡嗡响,一片凌乱,如果这里有这么多弯弯绕,申屠锐也看穿了斓凰的算盘,那就……不会被她迷惑,真的喜欢她了吧?

“她还是不放心,所以压了第二个宝在萧秉文身上。你以为萧秉文真有能耐自己从流放地的守将眼皮子底下跑出来?真有一天我和我哥都不顺她的意了,她就打开北疆大门,放北漠人进来,拥立萧秉文为帝。之所以萧秉文没死,是因为他还有利用价值,他志大才疏大愚若智,而且还不要脸,就算知道当初大旻倾覆父母被杀是斓凰所为,他也不会在乎的,只要斓凰能帮他,他还会喜滋滋地和斓凰结盟。”

斓丹缓缓垂下头,是的,斓凰把所有人的价值都谋算得清清楚楚,五哥就是这样的人。

“我还是佩服她的。”这句话申屠锐说得发自真心,“她这样机关算尽,不过是为了她的孩儿,为母则强,我都不忍太过厌恶她。”

“嗯……”斓丹低低的应了一声,泄气地说,“与她相比,我的确有脑疾。”

申屠锐扑哧笑出来,忍笑不迭:“你还敢和她比呢?你连我的秋月都比不上。”

他的秋月?

“秋月是谁?”叫得那么亲,难道是哪个丫鬟?

申屠锐淡然道:“等等,我这就叫来。”他高声对门外说,“叫秋月来。”

不一会儿,一只大黄狗呼哧呼哧地跑进来,亲昵地蹭申屠锐的胳膊,申屠锐抱着它,给它顺毛,用下巴点斓丹,“秋月,叫姐姐。”

斓丹腾地站起身,一脚踢翻那盘苹果,指着门外:“你!还有你的秋月,都给我滚出去!”

第16章 第16章 有事相求

虽然到了春天,风还是有些冷,丫鬟拖着斓丹走了好一会儿,斓丹觉得自己真都透心凉了,一说今天就走到这儿,回去吧,丫鬟便义正言辞地说她很需要走动,疏散气血。斓丹渐渐不怎么怕申屠锐了,但很怕他的丫鬟们,一个个老气横秋,比宫里的教引嬷嬷还严苛。而且她们还不爱说笑,最多也就双十年华,不正该天天嘻嘻哈哈的时候么,她们却能整天板着脸,没用的话一句也不说,就连斓丹问她们的名字都不答。

申屠锐的燕王府不大,佣人护卫也不多,虽说各处景致不错吧,半个时辰也足够转两圈了,斓丹再次表示不想走了,要回房去,冷傲的丫鬟竟然点头答应了。

回去要经过垂花门正对的内宅主路,正瞧见申屠锐下朝回来,身上的官服还没来得及换。

他也看见了斓丹,爽朗一笑,徐徐走了过来。他很适合戴冠,黑发雪肤衬着样式各异的金冠玉冠,极其华美风流。大晏冠服崇尚庄重,朝服尤其繁复,锦衣高冠玉带华裳,他穿在身上,气势凌厉了许多,倒把平时那种俊俏风情冲淡了。

“皇上已经下旨,要我出关追捕萧秉文,大概三天后动身。”他平平常常地甩这句话出来。

斓丹心里却翻起了一个大浪,想让他带着她一起去的话都到了嘴边,却少了那么点儿力气说出口。

“哦。”她胡乱应付了一声,“那……要多长时间才能回来?”

申屠锐淡淡地看着她,“少则三月,多则半年。”

他平时话挺多的,今天却只肯回答提问,还答得很简约。

三个月?半年?

斓丹焦躁起来,他不在京中,这小小的燕王府,未必能让她安稳躲藏,她又想起申屠铖看她的眼神,心里又恶心又着急。

“我先更衣梳洗一下,回头一起吃饭吧。”申屠锐笑笑,昂首挺胸与她擦肩而过,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说的话,又被他岔开了。

还好,晚上能一起吃饭,她有的是机会。斓丹长长吁了口气,心情还是没能稍微轻松一些。

燕王府的饮食也很有特色,从来没有山珍海味满眼盛馔的情况,申屠锐和她两个人,就在小矮桌上放了六个家常菜,两人在软垫上盘膝而坐。

申屠锐吃得香,也不说话,看都不看她一眼,斓丹用筷子点着碗里的米饭,觉得都无从开口。

“那个……”她放下碗筷,含含糊糊地开了个头。

申屠锐夹了一筷子鱼,正仔细地挑刺,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说。

斓丹又蔫了,从小到大她没出过远门,最远就是去避暑行宫。斓凰和父皇去过江南,和太子去过山阴,大旻江山最美丽的地方斓凰都去过。她羡慕得要死,又被皇城的高墙圈得烦透,就大胆地向皇后娘娘请求,能不能与斓凰同去洛州。她也是反复思量的,洛州与鄄都相距不远,半个月的行程,带她去应该不会多很多麻烦。皇后娘娘笑笑,说这次是三哥带队,能不能带她要问三哥。她又满心欢喜地跑去问三哥,结果三哥的神情明显让她觉得自己很不自量,三哥挑着嘴角对她说:“带着女人上路有多麻烦?斓凰是出惯门的,倒还好。你?我带着你,还办什么差?回去吧,别跟着瞎起哄。”

或许只是一句冷言,就能成为一个人一生的阴影。

“你……”斓丹的话在嘴里转来转去,就怎么也不能克服自己的恐惧,大胆地说出来。她怕申屠锐也用三哥那种表情,一口回绝她,嫌她很麻烦。“你走了,我……我……的药怎么办?”心里想的,和嘴里说的,根本不是一句话。

申屠锐用眼角撩了撩她,没说话,没拿筷子的那只手在怀里掏了掏,扔给她一个小瓷瓶,“里面装了6颗,每月1颗,别多吃啊,多吃也有毒。”他说完继续吃鱼。

斓丹拿起小瓶在手里转啊转。

“我吃好了,先去书房了,你慢慢吃。”他起身,假惺惺地叹气,“唉,出门要准备的东西还挺多,公务就还有好些要抢着办完。”

斓丹看他,因为他站起来了,她要把头仰得很高。

申屠锐动了动,却没走出去,皱眉问:“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斓丹觉得心跳加快,呼吸都急促了,她有话,这也正是说话的时机!

“你……能……”她艰难地吐了两个字,突然头一低,不敢看他了,脑子里全是三哥鄙夷的冷笑,“你好好准备吧。”

“嗯。”申屠锐的声调一下子变得很冷,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出去。

第二天一大早,斓丹是被吵醒的,感觉整个燕王府都闹腾起来,她简单地梳洗一下,开门一看——丫鬟仆役们来来去去,手里拿着各色各样的东西,都在为申屠锐出门做准备。这样大张旗鼓,不知道的还以为申屠锐要出嫁呢,斓丹撇撇嘴。

斓橙带着宫女,喜洋洋地从外面进来,看见这片热闹景象很开心,评论说:“看来准备得很仔细嘛,大家好好干,回头王爷有赏。”

“我什么时候说有赏了?”申屠锐站在东厢檐下,背着手,反驳斓橙的话。

斓橙远远瞧了眼斓丹,又看了看申屠锐,笑容更开怀了一些,“我今天来,可是替皇帝哥哥传话的,也算口谕吧,你要不要跪接?”

申屠锐哼了一声,眉梢一挑,“爱说不说,王爷我一会儿还要出门买东西呢,没功夫和你瞎扯。”

斓橙一听买东西,也顾不上拿乔了,快步跑过去抱申屠锐的胳膊,摇晃着撒娇,“带我一起去吧。”

申屠锐抿嘴一笑,“那就得看你这道口谕合不合我心意了。”

斓橙脸色一暗,期期艾艾看着申屠锐,“恐怕……不是很合心……”

申屠锐饶有兴致,“说来听听。”

斓橙又看了斓丹一眼,小心翼翼对他说:“皇帝哥哥说,你出远门,家里女眷无人照管,恐怕不稳妥,要接那个”她用嘴撇了撇斓丹,“进宫,让太后照拂。”

斓丹一个激灵,进宫?虽然搬出了太后,申屠铖的用心也太明显了。她求救般看申屠锐,他正皱眉沉吟。

“也好,我也怕出门一趟回来,她有了三个月身孕。”申屠赞同点头。

斓橙扑哧笑出来,“有道理,这口谕算合心还是不合心?”

“合心,走。”他笑起来,一动胳膊,扯着斓橙一起欢天喜地出门去了。

斓丹气得重重合上门,申屠锐说不需要她过早的接近申屠铖是骗她的吧?毕竟这是申屠铖主动提出让她入宫,没有比这个更顺理成章的了。斓丹缓缓坐下,抱住膝盖,救她,不就是为了让她去申屠铖身边做不会背叛的眼线么,他当然不会阻止,当然合心了。

丫鬟敲了敲门,两个人捧了一堆东西进来。

“这是宫里送来的,赏你的穿戴。”丫鬟把东西放在她面前就退出去了。

斓丹看着贵重的衣饰,心里只有惊惧,她从小生长在宫廷,自然看得出这些东西和妃子的规制不相上下,申屠铖的意思更加明白了。

她必须要和申屠锐说明白了!可是,申屠铖意志坚定,也未必没暗示过申屠锐,甚至得到申屠锐的默许,她现在去请求他,还有用吗?

申屠锐直到掌灯才回府,斓丹一直开着房门看他所住的东厢,太阳慢慢西斜,柱子的影子越拉越长,一个小厮来把檐下的灯笼逐一点亮……时间流逝的很慢,斓丹沉默地等待着,可看见申屠锐步伐潇洒地走进来,又觉得时间突然跳了,仿佛刚看他走出去,他就回来了,很多话她翻来覆去地在心里想,现在面对面,又觉得说出来还是有些难。

“干吗呢?”他神采飞扬,心情很好,身后跟了几个捧着东西的随从,看来今天和斓橙逛得很开心,买了这么多东西。

见她不答,他往自己房间走,“没事就算了,我今天要早点睡,明天起早就要出发。”

“明天?”斓丹一惊,不是三天准备吗。

“萧秉文腿倒是快,据说都跑到黄土关了,那可离夜梁不远了,再不走还真来不及了。”申屠锐戏谑地说,也不等斓丹再开口,扭头就进了房。

斓丹想跟过去,却被丫鬟拦住了,说了声王爷在洗澡,斓丹也就束手无策了。

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斓丹一直看着申屠锐的窗户,也没一会儿,里面的灯光一暗,她再去求见,丫鬟又说王爷睡了。

斓丹有心闯进去,瞧了瞧漆黑的窗子,再瞧瞧丫鬟们的冷脸,只能悻悻地回到自己房间,一晚上坐立不安,还不敢睡,怕错过了申屠锐出发。

申屠铖赏赐的那堆东西就放在房间正中,丫鬟放下来她就没动过,每看一眼,她就更下定一分决心。

天蒙蒙亮的时候,她仔细地洗漱穿戴,申屠锐给她做的衣服大多奢华,只有去看二姐那次穿的棉袍很朴素,她找出来穿好,头发也梳了条紧紧的辫子。斓丹把路上能用的东西都带上,可惜她身无长物,银子也没有,一路上真的没办法做到不添麻烦,所有东西拢起来,一个小包袱就装下了。看着那小小一包,心里也有些酸,她毕竟是个没有家的人,在这里也只是暂住。

申屠锐那边已经有了动静,斓丹拿起包裹,飞快地跑出去,正赶上申屠锐开门出来。

看她飞奔过来,他还吓了一跳,问她:“你偏瘫全好了吧?”

斓丹觉得他有讽刺她的意思,这时候哪还有计较这个的心,她刚要张口,他却斜睨着她,不解地问:“你这是干吗?要去哪儿做苦力吗?”

“申屠锐,带我一起去!”她看他的眼神直勾勾的,像要把他瞪个对穿。

“你要跟着去,怎么不早说?”他平静地回视她,“晚了,来不及准备了。”

他果然拒绝了,斓丹忍不住浑身轻抖起来,他与她擦肩而过,院子外传来轻轻的马嘶。

她感觉一股绝望的寒意从脚底陡然蹿升上来,腿冷得哆嗦,心也冷得发疼。她又被抛下了,又要落入不堪的境地中。

眼泪哗地涌出来,流过脸颊,太多了,连领子都打湿了。

“干吗呢?”他生气地回头喝了她一声,“不是要跟着去吗?戳在那儿等请呢?”

“啊?”她哭得鼻子都堵住了,闷声闷气地惊诧了一声。

他瞧了瞧,眉头更紧,后退两步扯上她,“哭什么?”

她一下子哭出来,“不是晚了,来不及了么……”

他哼了她一声,发火说:“来不及准备,就沿路买吧!反正你就是个麻烦精!平时和你说的,都当耳旁风了是么?”

斓丹沉浸在竟然可以一起去的惊喜里,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