斓丹顺着院墙出了太慈宫,知道申屠锐会受了太后娘娘的指点前来找她,故意拐上偏僻的小巷,漫无目的地沿路而行。她现在不想见他,也不想听他说话,他会有一万个理由向她解释,而且说得情真意切。就算他说的是真的,那也无所谓,她逃避得太久了,到了该自己面对一切的时候。

很艰难,也很无助,幸好,她有榜样。

斓丹想到这里,无奈又冷漠地笑了,是啊,周围的人个个都是她的好榜样,隐藏质子身份,谋划多年的申屠铖,机关算尽,准备黄雀在后的申屠锐,无情杀伐,步步为营的萧斓凰,哪一个又容易了?她若就此自暴自弃,任人宰割,岂不是白白死而复生一场?

“浮朱姑娘。”一个小太监简直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吓了斓丹一大跳,“贵主请您过宫一叙。”

斓丹勉力定了定心神,看了看前后空空荡荡的偏僻宫巷,能在这里找到她,除非从太慈宫一路跟来。“前行引路。”她不失傲然吩咐,很好奇斓凰要对自己说什么。

斓凰早已不住她过去的宫室了,或多或少还是有些心虚回避,她性喜奢靡,现居的坤仪殿装饰得金碧辉煌,比当年她母后的寝宫还要华丽贵重。斓丹由小太监一路走进去,直觉得满眼生辉,珠光宝气,虽然布置得当,还是不免有些流俗糜费。伺候的宫女太监也站立得满满当当,她被带到一挂芙蓉石珠帘前,隐约看见斓凰斜倚在珠帘后的贵妃榻上,榻前站了两个衣饰华贵的宫女,应该是她的左膀右臂紫鸢和紫黛。

斓丹没有施礼问安的意思,她知道应该保持正当的态度,至少显得平常一些,可她对斓凰的恨意简直无法遮掩,装也装不像样,干脆放任自流。

“你们都下去。”紫黛冷声吩咐,侍立两旁的宫女太监依序鱼贯退出,掩上宫门。

寝殿里顿时静得呼吸可闻,自转扇的吱嘎声响得那么清晰,不见有风吹过来,只有条案上香炉里的青烟被扇得弯弯绕绕。

“听说……”斓凰慵懒地开口,“燕王拒绝封你为妃。”

斓丹一窒,申屠锐说这话的时候,太慈宫偏殿里明明只有她,太后和他三个人,怎么会这么快就传到斓凰耳中?斓凰的可怕,远超她的想像。

“可他,答应册封紫孚。”斓凰坐直身子,头上的步摇因而摆摆荡荡。“倒不是因为他有多喜欢紫孚,是因为我。”她说着笑笑,含义复杂,不像纯然的得意,也带了些嘲讽。“那天紫藤花架里,我与他的对话,你也听去了吧?”

斓丹双眉一轩,恍然道:“是你!是你让紫孚引我去的!”

斓凰哈哈一笑,这回是真的得意了,“当然了,要是我和申屠锐的密谈这么容易就被第三个人听去,我和他早就死了八百遍了。他在这方面倒是很信我,觉得我会把保密功夫做足,绝不会料到我引你来。”

“你想干什么?”斓丹冷冷地问。

斓凰一抬手,紫鸢紫黛掀开了珠帘,斓凰微笑看着斓丹,很美丽的笑容,却让斓丹不寒而栗。“你的声音……很像我一个妹妹。”

斓丹的双手在袖中紧张地攥成拳头,说不上是惊惧还是愤怒。

“我便把你也当妹妹吧。”她虚情假意地说。

斓丹差点冷哼出声,当她妹妹有什么好?除了被她利用,就是被她陷害!

“妹子,我倒是要先问问你,知道了这么多内情,你有什么想法?”斓凰慢悠悠地说,“如果我能帮你实现一个愿望,你想要什么?”

斓丹还真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看着她道:“你帮我,需要我付出什么代价?”

斓凰抿嘴一笑,步摇又轻摆闪烁了,“嗯,说在点子上了。放心,不会让你杀人放火的,只要你乖乖待在申屠锐身边,适当的时候帮我一把。”

这话斓丹听着耳熟,当初申屠锐要把她送到申屠铖身边,说得几乎一模一样。这话也听着心寒,斓凰和申屠锐说过那么真切的海誓山盟,斓丹以为他们至少是有些真感情的,可一转眼,斓凰就要在申屠锐身边放钉子了。看来紫孚是一招虚棋,斓凰费了这么大的周章,为的是她。

斓丹突然理解了申屠铖的话,对斓凰有时候喜欢,有时候心寒。斓凰似乎不信任任何人,也没有真心把任何人当成盟友,她至始至终只相信自己,应该就是这种性格,才让她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斓丹深深吸了一口气,知道不该问,但她真的很想知道!“既然要成为盟友,我也想问贵主一句话。”

斓凰点头示意她说。

“昔日你已经贵为坤仪公主,百般荣宠风光,难道就因为先帝狙杀了重汶,你就勾结外人,诛灭整个萧旻王朝?”

“放肆!”紫鸢厉喝。

斓凰抬手示意她退下,双目炯炯地看了斓丹一会儿,自嘲一笑,“没想到你会问这个,问得好啊。或许这也是我说服你帮我的理由,那就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又歪躺下去,显得有些疲惫,“百般荣宠风光?”她极尽嘲讽地冷笑,“不过是转眼烟云。你一个平头百姓,哪知当时凶险?父皇痼疾缠身,虽然强撑着不被外界所知,但也日渐衰颓,时日无多了。太子狂妄无知,五王野心勃勃,无论他们谁当了皇帝,我,我又如何呢?不过被封个长公主,下嫁无能鼠辈,永远离开宫廷,籍籍度过一生,过好过坏全凭他人赏赐。可你看我现在?如果上天助我心愿得偿,我非但是当朝皇后,而且是掌政太后,轮到我凭心情来决定别人的一生。”

斓丹不语,原来斓凰是这样想的。

“所以,你要不要站在我这边,帮我呢?”斓凰媚媚地笑了,撑着脸颊,直直看着斓丹,“还有,你想得到什么?”

斓丹沉默了片刻,平静道:“自由,我想要自由。”

斓凰听了,弯眉而笑,赞许道:“很好。如果你说你想要申屠锐,那我可就要失望了。这么个傻瓜,怎么可能有能力帮我呢?”她的笑容里慢慢出现了狠色,“并且,他是属于我的,谁起了贪念,谁就得死。”

离开的时候,还是引她来的那个小太监领她从一个偏僻而隐秘的小门出去,门外是条羊肠小径,两侧翠竹夹路。鹅卵石的小路渐行渐宽,汇到一条石砖雕花的大路上,拐了弯就是后花园的牡丹丛。斓丹一阵感触,牡丹丛她来过不少次,却没注意到还有这么一条不起眼的小路,她回身想告诉小太监不必再送,到了这里她就认识路了,没想到来无踪的小太监也是去无影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跟在她身后了。

阳光正烈,把人照得昏昏沉沉,斓丹顺着大路慢慢走,就到了太液池畔。淼淼的湖面上一无船影,刺眼的波光像一片刀光剑影,闪烁得有些狰狞。斓丹被晒得心烦,走进凉亭里,找了个阴凉的角落坐下,这才觉得腿酸,她站了好久,又走了好久。

她看太液池水,再广阔又如何呢,照样在重重高墙围护之中,不通四方。

自由?她想起刚才对斓凰提出的交换条件,自由是什么她根本不知道,其实也不是很想要。

只是太想逃离这里了,充满阴谋的华丽的,晦暗的,各种各样的角落,看上去漂亮的,真挚的,其实满心算计,下手狠辣的各种各样的人,让她真的绝望了。

她不是他们的对手,这不是空有雄心大志就行的。当初她绝处逢生,仅凭一腔怨愤,就立志要让有罪的人和她一起下黄泉伏诛认罪,实在很可笑,更可笑的是她还对申屠锐说了,他心里不知道怎么嗤笑她的狂妄无知吧?

越深的了解这些人,她越知道自己复仇的不可能,至少她绝对不会在花架里听了申屠锐说了那么动情的保证后,转眼就在他身边布下眼线,算计他,防备他,甚至计划杀害他。因为她做不出,所以她赢不了。她当丹阳公主的时候,就是没用的人,变成了浮朱,也没什么改变,在整个争权夺利的大局中,她到底能做什么呢?

什么都做不了。

什么国仇家恨,她的国仇家恨,难道就不是斓凰的国仇家恨么?她倒下一杯毒酒,就感觉自己罪孽深重了,斓凰弑父杀母又怎么样?还不是活得好好的,一步步接近权力的最顶峰?她的自责,她的复仇是不是太可笑了?随他们去吧,那个小宫女海珊说的很好,大旻早没了,除了还在受苦的人,没人在乎那个已经逝去的王朝。

申屠锐匆匆走来,也对,只要她离开斓凰控制的地方,他自然就找得到她了。

人人跟她说宫廷可怕,她原本不觉得,只觉得荣辱贵贱太过分明,直到现在她才领会,宫廷到底可怕在哪儿,看上去空无一人的地方,或许有无数双如同鬼魅的眼睛和耳朵。

申屠锐走进亭子,在她身边坐下。

“你……应该听听我的解释。”他过了一会儿才开口。

斓丹看了看他,又看池畔刚展开圣洁花瓣的芙蕖,不知应说芙蕖似他,还是他似芙蕖,总之很美。他双眼沉沉便显得很深情,一脸决绝的时候,似乎忍辱负重,又有那么些浊世中一点点真诚的圣洁。或许吧,她淡淡一笑,再美的花,根也在淤泥污浊之中,再清甜的莲子,心也是苦的。

“斓凰决意要个男孩,就是铁了心要逼宫夺位。”他轻声说,她不觉得他的戒备多余,谁知道周围谁在看着,听着呢,他敢说出来,她都佩服他的胆量了。“随着她分娩日近,形势会越来越凶险,我置身其中,也没有十成把握自保。”他自嘲苦笑,毕竟在心爱女人面前承认这点很难堪,“我没办法抽身,但你可以,只要没有正式名分。我希望……你能平安活下去,哪怕有一点点的危险,我都希望你能安全避开。”

“嗯。”斓丹抿嘴,想笑,却实在笑不出,果然是又是这一套,怕她危险,想她平安,又何苦把她拖入这场滔天阴谋中呢?他有的是办法保全她,唯独不包括是不是封她为妃。她再傻,现在也懂思前想后了,或许他也中了斓凰的局,斓凰要他封紫孚而不封她,就是要她嫉妒怨恨,要她对申屠锐寒心,变成能用的一个棋子。斓凰很成功,她真的对申屠锐有些寒心了,并不怪申屠锐,只怪她太傻,太容易被迷惑了,她竟然相信申屠锐是真的喜欢她,因此她也真心地喜欢着申屠锐。

她的平静让申屠锐如鲠在喉,后面的话竟说不出口了,只能皱眉看着她。

“申屠锐,我懂,我都懂。”她说,当然了,形势严峻如此刻,他绝对不能违背斓凰的意思。

“真懂?”申屠锐轻嗤。

斓丹这次倒没回答,她怎么有把握说懂他呢?

“还是生气的吧?”他笑了笑,凑近了看她。

“还有些伤心。”她点头。有些……到底有多伤心,她也不知道了,至少已经伤心到能如此淡然地说起这件事。

“想要什么补偿?”他误解了她的平淡,眼眸含笑地问。

“姜儿。”

他听了皱眉,“你就死心眼吧!一个下人,何必这么耿耿于怀!”

斓丹看着风中摇曳的荷叶,固执道:“对我来说,她不仅仅是个下人。”

第37章 第37章 宁愿误会

斓丹和申屠锐沿着太液池慢慢走,各自都有心事,都没有说话。从御花园出来到他们上车的地方,必须走西角门,路过掖庭和太慈宫之间的长巷。斓丹放缓脚步,抬头看掖庭的围墙,她知道,这是掖庭最体面的一道墙,因为要和太慈宫的围墙相对。她小时候偷偷跑进去过,只去过一次,就怕得再不敢去。其实给宫女仆役们住的房舍还可以,可怕的是官奴罪妇们住的地方,简陋破旧,里面充斥着表情麻木,蓬头垢面,僵硬做活的女人们。姜儿受她连累,恐怕也被归入其中,活得百般辛苦吧?

“申屠锐。”她干脆停下来,无论如何,她要让他答应,这是姜儿唯一的指望了。

申屠锐回头,看见她俏生生地站在两道宫墙之间,长巷吹过的风轻拂着她的裙摆衣袖,轻纱春衫荡起层层涟漪,就连头上的珊瑚步摇都摇曳生姿,好像刚从云端落下的仙女。她精致美丽的脸庞上,有一双清澈哀伤的眼睛,亮漾闪烁,盛满无尽落寞哀愁,他的心一动,这是他熟悉的眼睛,丹阳的眼睛。

“申屠锐,帮帮我,就算不能让姜儿继续伺候我,只要能把她从这里救出去,就好……”她蹙起眉,眼眸里的水光更浓了一些,他叹了口气,面对这样的她,他还能怎么样呢?就是要天上的星星,他都得去摘。

“这事……有点儿难,容我慢慢筹划。”他也皱眉,的确是难,平白无故地弄一个掖庭的小宫女出去,又是服侍过斓丹的,稍微露出一丝半点的马脚,都会引来申屠铖和斓凰的怀疑。如果他们刻意追查,发现了浮朱的秘密,对他和斓丹来说,就是一场塌天大祸,他冒不起这个险,更不能让斓丹冒这个险!

斓丹垂下眼,虽然不是明确的答复,总算也不是拒绝了吧?

不远处的小门一开,掖庭令和两个管事的嬷嬷说着什么走出来,掖庭令看见申屠锐十分讶然,赶紧带着嬷嬷们过来问安。

“还请殿下和贵人先行几步,”问安的客套话说完,掖庭令讨好冲申屠锐笑,“早上没了个小宫女,这会儿要运出宫去处置,省得殿下瞧见了晦气。”

斓丹的心陡然一凛,鬼使神差般问道:“那个小宫女叫什么?”

掖庭令和两个嬷嬷都有点儿诧异,互相看了看,没想到燕王的宠姬会关心这些鸡毛蒜皮又和她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

申屠锐变了脸色,往回走了两步来拉斓丹,向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太过露骨。

掖庭令很给燕王宠姬面子,殷勤答道:“好像叫姜儿。”他不太确定地看着管事嬷嬷。

管事嬷嬷一点头,悍气十足地答道:“对!就是姜儿,偷东西,被乱棍打死了。”

斓丹像干咳了一声,其实是没哭出来,她猛地闭起眼,倒不是因为怕流泪,而是一股酸楚让眼睛刺痛难当。她觉得胸口翻腾灼烧,沸腾的不知道是血还是气,像是要冲上喉咙,又像要涨裂胸腔,原来……这就是锥心之痛。

申屠锐赶紧把她搂进怀里,轻声抚慰:“你还好吧?”他怕掖庭令和嬷嬷们怀疑,只得又说,“叫你生病了就不要乱跑,就不听话!”

掖庭令极其伶俐,上前道:“既然贵人不舒服,那下官这就安排个妥当的宫室,让贵人先休息一下?”

申屠锐淡淡道:“不必了,我们这就回府。”

掖庭令点头不再说话,只耽误了这一小会儿,运送尸体的板车便由两个年轻的太监一脸厌恶地推了出来,掖庭令连忙想斥退他们,又听申屠锐说道:

“让他们先走吧。”

他搂着斓丹,像保护她,又像遮挡她,这残忍的一幕,到底被她亲眼目睹。

斓丹从申屠锐的肩头看过去,那残破的板车上,只用一围旧席子裹着姜儿瘦小的身体,那年轻的尚有光泽的头发凌乱披散在外,越发显得凄惨可怜。

姜儿,竟然连口薄棺都没有,就在这么在明媚的春日里,用这么破旧的车子,运送到……说不定就是她曾住过的乱葬岗,胡乱被丢弃了。斓丹默默看着那辆车消失在长巷尽头,曾经那么温柔的少女,陪伴着她,听她述说了无数心事,就这么凄凉的,委屈的,渐渐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她除了眼睁睁地看着,又能怎么样呢?申屠锐搂得她这么紧,生怕她露出一丝破绽,坏了他的大事。

上车的时候,申屠锐扶她踩在踏凳上,她双眼看着虚无缥缈的一点,平淡无波地问他:“是你吧?是你怕姜儿认出我,所以随便用了点儿手段,就灭了口?我知道,姜儿不会偷东西。”

申屠锐抓着她的手没有说话,她的手变得如此冰凉,凉得他有些握不住。

对于他的默认,她并没有什么反应,正常地上了车,安安稳稳地坐在里面,毫无悲色。

申屠锐亲自为她关拢车门,转身上马,领着侍卫随从,慢慢走出皇城。

“王爷。”孙世祥骑马赶了上来,小声说,“查清了,管事的嬷嬷发现姜儿突然有了支贵重的金簪,查问起来,有个叫海珊的宫女揭发说是她偷的。”孙世祥看了看申屠锐青苍的脸色,“要不要告诉浮朱姑娘,至少解释一下。”

“不用了。”申屠锐冷然摇头。

“可是……”孙世祥有些着急。

“我知道那个金簪是怎么回事,夜宴那天,我就发现她少了两支金簪。”申屠锐沉着眼。

“啊?”孙世祥吃了一惊,面露难色,“可是不解释的话,浮朱姑娘不是误会您吗。”

申屠锐淡淡一笑,有些苦涩,“就让她误会吧,总比让她自责好。”他抖了抖缰绳,故作轻松,“只是一个丫鬟,她气一阵就过去了。”

回府后申屠锐故意在前院盘桓了一会儿,才回住处。日色偏西,阳光照在已落尽缤纷的海棠树上,只见一树碧绿。

斓丹正站在檐廊下,不知道是在看海棠还是发呆。

申屠锐走过去,开口前不由自主瞧了眼对面,紫孚等人还在宫里没有回来,他讨厌在家也要这么戒备,又无可奈何。“你要心里过不去,明天我带你出去,给她烧点儿金箔纸钱。”他说着又浅浅的有了些怒意,明明是他的府第,想让斓丹烧纸祭奠个故人,也要躲出去避人耳目。等斓凰生完孩子,他非要送了紫孚这宗祟不可!

斓丹笑了笑,太浅了,更像讽刺。

对于姜儿,他还是那么不在乎,甚至不耐烦。对于他来说无关紧要的人或东西,对于她是怎么样的,他根本无所谓。

她又看残花全无的海棠,较之前些日子的繁花似锦,现在这棵树可说平淡无奇。对申屠锐来说,她何尝不像这棵树?她在宫里,这样的事见得太多,多到她都觉得理所当然。再漂亮再有才华的女子,不过三年五载,还不到春暮颜薄,君恩便已淡了。她又何尝谈得上有才华?不过凭了这张后天偷来的假脸,以美色博得他的几分眷恋,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心就淡了。

“不用了,别说一个下人,就连我父母兄弟死了,我也没为他们烧过一张纸钱。”她漠然道。

申屠锐抿嘴,这话噎人,他又不忍心说她,毕竟今天对她来说已经够伤心的了。

“那就好好休息吧,别想太多了。”他越过她,往正房去。这一下午要是陪着她,再听她说几句刻薄话,他万一忍不住脾气说出是她的金簪惹祸,对她不是雪上加霜么,还是各自安静地待着好一些。

他在书房里闷闷喝了些酒,春深日暖,正应微醺小睡,他醒来时已是月上柳梢。申屠锐披了件衣服,开门走到檐下,果然斓丹房里一片黑暗,她根本不会等他。

紫孚听见响动,开门过来,月色极好,她的浅色轻衫在风中飘飘摆摆,也很有几分仙气。周围静谧如水,月色灯光交映,人在这样的夜色里,似乎自带了三分柔情,她仰头看他的时候,眼睛里水光潋滟,情意何止三分?

“王爷……”她轻轻叫了他一声,他没答。像他这样的男人,只要静静地站在那儿,便能压下月色星光。往常见他冷峻英武,就算时有阴鸷之色也帅气万分,此刻灯影月下,却艳色旖旎,满身风流。紫孚痴痴地看,哪怕用尽所有心机手段,她也想拥有他!“锐……”她放下骄矜自持,靠过去搂住他的腰,“锐……”

“你是不是忘记自己是什么身份了?”

冷冷的声音在她头顶轻轻说,似乎云淡风轻,却能凌厉地撕裂柔情万端。

“只要你完成了她交给你的使命,我就叫她接你走。”他挺直地站着,连推开她都不屑。

紫孚固执地没有松手,轻喟般说:“那……就等于让我去死。回宫,会引得皇上猜疑,远走,公主又怕我知道的太多,她对我的感情,还没深到留我一条活口。”

申屠锐不语,她说得的确没错。

“锐……”她想软语相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