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怒道:“你只管贫舌吧,先前因你在才没下得了手,现在回去只怕都找不着人了。”

东方神情一肃,皱眉道:“你们当真就想不出什么好法子么?怎的总向女人下手。你这个妹妹并不曾害过你,何苦六亲不认!”

“哈哈,六亲,你问问他!”黑衣横臂一指,对承铄道:“当日将那鸩毒灌进我口中时,可认了六亲?!”他突然反应过来,转向东方:“你知道我是谁?”

东方叹道:“我知道你是谁,你是废太子承铭,他们的大哥。没想到你还活着。”

黑衣眼神一凛,“东方,这原是我们家事,并不与你相干。十三妹妹我着人带走了,你少管闲事,我也不会为难她。”

东方神色不改,话里却带了狠劲:“你若要我不管你的事原也简单,可你不该威胁我,更不该用承锦来威胁我!”

气氛隐约紧张,东方已打算动手。一直没有说话的承铄此时突然道:“杀了他吧。”

东方一愣,未及动手,承铄床帷之后白光一闪,不知是怎样快的身手,一个青衣人影一晃,承铭的身子便一歪倒地,头颅滚了开去。那人站定收剑,正是东方上次夜里回来求见时见过的执事大太监。此刻他凝若石雕,仍然面无表情地看着东方。

东方在他目光之下竟不自觉地攥紧了拳。承铄喘息两下,淡淡道:“出去吧。”那大太监对承铄恭了恭身,退了下去。东方才渐渐放下骇然之意,却说不上话来。

承铄看着那头颅,喃喃道:“当初还是太手软,没有砍了你的头……”一时似气力不接,又似病痛难耐,辗转道:“东方,你也去吧。”说完,翻了个身,也不再看东方。

东方应了一声,只觉他虽病卧于榻,却仍然令人生畏。承铄从来不多说话,尤其在他知道你有那个悟性明白他的意思的时候。他方才果断下令杀人,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即使承锦果然被抓走了,东方如今也问不出所以然来了。

东方自认不是个善良之人,却也做不到这般狠烈。他上前抱起承铭的尸首头颅出了寝殿。那个大太监冷冷地站在门外。东方也不看他,将尸首放到阶下石台边,纵身奔向承锦寝宫。床帐被褥依旧,甚至还带着些许的温度;人,却不在了。

东方回到承铄寝宫外,擎了烛火来,细细地将承铭的尸身搜了一遍,什么也没有,只内衣里衬里用一块黄布包着一块龙形玉佩。玉佩是皇家之物,黄布却是寻常粗布,边角上有几道朱砂痕,不知何意。

天色将明时,承铄病情转重,急召东方问话。东方也猜着八九分。本来立嗣君是皇帝一人说了算,可如今承铄只能倚重五王,若是承铎不认这个侄子,未免会生出事来。东方便将立允宁的说法委婉地提了一提。

承铄也未反对,遣人急召了六部尚书来寝宫,颁下一道诏书:“立三皇子允宁为嗣,继皇帝位;敕靖远亲王承铎辅政;皇后贤良德俭,为朕良配,不可暂离,殉葬。”此诏书就,承铄回光返照一般,竟坐了起来,亲手交给东方道:“往后之事便都托给五弟了。你替我告诉他,朕知他性情落拓,不事俗务。他既是朕亲兄弟,就当是为朕分忧,为国效劳吧。”

东方应下。又挨了一个时辰,承铄撒手人寰。皇宫九门之内尽皆挂素,一切人等服孝。东方说晦日星在天,此日行丧于国运有损,只令礼部准备,暂缓一日发丧。调了赵隼的两千亲随人马代替了皇宫禁军守卫,任何人不得外通消息。

宫中上下见到这般架势,都不知他意欲何为,心下忐忑。东方却密行到了萧墨府上,拿出那龙形玉佩和包裹的黄布与萧墨看。萧墨查看良久,道:“龙佩无甚特别,倒是这块布,较为殊异。”

东方急道:“你有话就说,我只有一天时间去找她。”

萧墨道:“这块布乃是无相寺的经幡。”

“你不会看错吧?”

“我曾给寺里画过壁画,寺中一草一木都很熟悉。不会错。”

东方没有二话,牵了马与萧墨同骑而去。无相寺虽在城中,却是清泉出山,俗世流雅。及到寺外,萧墨又道:“我想挟持公主之事不可明目张胆,正殿前后必无异样。无相寺碑林之下有一秘道,直通禅堂,或许那里有些线索。”

东方一惊之下,倒沉静下来,细详萧墨之言,道:“既是密道,你如何知道?”

萧墨了然道:“无相寺主持是我父亲的密友。当初我将公主救出,送去燕州,便是借由这条秘道,不然怎能躲过禁军的守卫。”

东方一时只觉在朝在野都卧虎藏龙,当下也不多说,跟了他策马至寺后碑林。

从浮屠塔下进入一个狭道,向寺内行约百步,道内空洞,东方便听见了些微声响。他们循声而去时,便见秘道斗室地上坐着一个人,长发曳地,倚在墙上似无知觉。东方叫道:“承锦!”身后一人冷冷道:“你竟找到这里来了。”

东方蓦然回头,身后站着的,正是这一个多月寻觅不到的水镜。两人对立,忽然都不知从何开口。水镜冷然道:“东方大人是来寻我的吗?”

“不,我是来找她的。”东方道。

“她不是在那里吗?”水镜淡淡道。

东方心中压抑,忍不住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水镜静静地看了他半晌,缓缓道:“一个人若是怀才不遇,却硬要装作与世无争,委实痛苦得很。”

东方默然。

水镜缓缓走过他身边,站到斗室的另一端,手中提的刀纹丝不动:“我在平遥镇见到你时,你才六岁。”

东方道:“不错。”

“那时我见你聪明好学,要带你走。你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你娘哭着留你,你也不为所动。一个六岁孩童就有离家闯荡的胆气,我早该想到这样一个人,必不会泯然世间。”

东方不语。

“你跟随我十年,我教你武功学问。你需知道,彼时我教你是心无别念,视你如子。”

“我记得。”东方平静道。

水镜默然注视了他片刻,忽然笑道:“哈哈,不想当年一念之差竟带来今日诸多麻烦!你记得?!你记得你病了我如何照顾你的,你记得你练功摔伤了腿我是如何背着你跋山涉水,你记得……”

“行了!”东方断然一喝。

……

“你说的,我没有忘。没有你,我现在也不过在平遥镇种地,什么也不知,什么也不晓。你今日陷身局中,是你自己选的。你我都别谈为国为民,别谈陈旧事了。”他说到最后一句时的萧索之气,也带出了水镜脸上的惨淡。

水镜慢慢点头道:“好,好,你一向是个有决断的人,否则当初也不会离了我独自江湖闯荡。既看得分明,我们不说也罢。”

东方转顾承锦,见她不知何时睁了眼看着自己,风寒未愈,又被捉到这阴冷的秘道中,必然苦楚万分。东方脱下外衣,披到承锦身上,自觉水镜的目光在身后凛冽如刀。东方将衣服拉了一拉,让承锦披好。四目相对间,却无杂念纷飞,只觉空明寂寞。

动静之间,水镜大刀出鞘,直向二人砍来,竟有九分攻势,只留一分回旋。东方未回身时,已是一扬手,水镜手腕间被精钢链击中,刀交左手,斜斜削了下来。东方折腰避过,凝力如浪,依着那精钢链子直击水镜天灵盖。水镜一招未老,回刀自救。

室内杀气顿生,两人瞬间已拆了十余招,却不见兵刃相交。水镜出势之余,反赞道:“这‘雪云涛’你倒练好了。”

东方知他武功深浅,并不答话,一意应对。萧墨见此,便知东方并无十足胜算,乃对水镜道:“你还是快罢手吧,在这里打是没有胜算的。”

萧墨吐属纳息并无内功,水镜回道:“小儿,老夫斗得过他就斗得过你。”

萧墨冷笑道:“佛门重地,若要杀生,必遭报应。”

他话音刚落,东方的雪云涛刮上了水镜的刀,火花一溅,他二人内力催动,嗡嗡之声在这封闭的空间里回响。瞬息之后,兵刃再撞。东方固然招式老道,内功修为毕竟不及水镜,两次内力相撞,气府之中已受隐创。他勉强提一口气,只觑水镜破绽。

两人斗得紧时,心无外物,并不曾旁顾左右。忽然东方手脚一软,兵刃掉地。水镜也同时落刀止招,他一膝跪地,便见一粒佛珠,滴溜溜滚到了旁边,心中已知是被高手制住了。袈裟轻缓,一个老和尚站在秘道之口。

萧墨淡然道:“住持大师,有礼了。”

承锦一边认出来,正是上次在寺中求拜时,大雄宝殿上用话点渡她的老和尚。

“阿弥陀佛。”住持白须长髯,峻严轩疏,上前拾起佛珠道:“二位施主怎可在佛寺之中动刀兵,我在外面都觉杀意重重。”

他两粒佛珠便制住打斗,无论内功外式都比二人高出百倍。东方站起来,并不作答,却走到承锦身边,将她揽过来,道:“你怎样?”

承锦轻声道:“冷。”

东方便将她抱在怀里。

水镜也起身立直,问:“恕我眼拙,大师能否赐个俗号?”

住持摇头道:“老衲许多年不动刀剑,只在寺中勤修佛法,以求证果。施主不认得我也是理所应当。名号称谓便不必了。”

“你要帮他?”

“老衲谁也不帮,只愿化解施主的戾气。”住持合掌。

“我没有戾气。”水镜道。

“施主却有贵贱心。你将这女子捉来寺中,引来人争斗,正是为利所驱。施主既来这无相寺,可知何为无相?”住持问道。

水镜看向东方,东方看着水镜,萧墨望着住持,各自沉默。

住持叹道:“南阎浮众生性情刚强难伏,堕于无边苦海,尤不自知,又怎知无相。萧施主,你与你的朋友且回,待老衲劝化这位施主。”

萧墨凝目道:“大师,此人为害社稷,留之天下不安。”

住持叹息道:“老衲是僧人,不可犯杀戒,更不可在佛寺杀人。他纵然罪恶滔天,也有一念之善,为何不能宽容些呢?”

却听承锦倚着东方,虚弱而清晰地插话道:“无相寺以《金刚经》为正信,《金刚经》之要义在于破相。若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

住持循声望去,道:“善哉,善哉,女施主所言甚是。”

承锦咳嗽两声,又道:“菩萨于法,应无所住于布施。世人于法,应不住于相。大师以为然否?”

住持正容道:“正法殊胜,不可邪见。老衲年少时快意恩仇,杀人如麻,皈依我佛方知业力深重。此生诚不愿再开杀戒,堕三恶道。”

承锦靠在东方怀里,扬声道:“大师所修,既是三恶道,并非三摩地。”

“怎讲?”住持诧异。

“若有阎浮之人,诸般邪恶,危害众生,大师却执着于戒,以为慈悲。执念即是相,又谈何无相?如此堪不破,又谈何佛法!佛法由智慧而生慈悲心,怎能本末倒置,妄以善行求证菩提?”承锦渐渐疾声迅色。

住持一句句听来,大惊失色,被她逼问之下,竟哑口无言,反步步退了过去。

东方抱着承锦的手臂紧了紧,胸口的温度隔着衣衫传到她身上,承锦敛容道:“佛祖曾言,若能受持《金刚经》四偈,福德多于以七宝布施满恒河沙数。你今日纵使劝化了他,所行无非芥末微尘,身语意业无有疲厌,百千亿劫无有穷尽,谈什么苦海无边,正法殊胜?!”

“芥末微尘,”住持喃喃念道,“芥末微尘……哈哈哈……”他纵声大笑,整个碑林秘道里都回荡着他的声音,震耳欲聋。萧墨与承锦不会武功,听不出所以然来;东方和水镜却听出他内沥荡,心绪起伏。伸手握上水镜的刀柄,锋刃长啸一声,铿然入耳。水镜大惊之下,凝力欲抗,然而寒光过处,头颅落地,血溅石壁。尸首若生般坐立不倒。

东方猝然仰头抵在墙上,只觉有什么东西在心中缓慢撕裂。去年此时,他还在平遥镇的草庐里饮酒练剑。十三公主和亲的消息正风传着,明姬闹着要去见识公主是什么模样。为什么短短一年,却像是过了一生,把什么都埋葬掉了。

住持望着鲜血四溅,眼中悲喜难辨,合掌闭目而念偈曰:“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注)”语罢,将长刀拄地,佛珠挂柄,长笑而去。后世之人号之屠珠大师,只因这位大师放下屠刀而入佛门,又因举刀杀人而顿悟。从此,隐入深山,不知所踪,只留下半世生平任世人毁誉。

佛法简文隽意,直指人心。东方此刻悲极,反生出平和沉静之心,只觉时序递嬗之下,属于他的东西,或许只有手中抱着的承锦。悲欢起伏下,只愿世事圆满,不离不弃。东方揽着承锦背脊,望着她轻声道:“万物是空,是相,是无常,故而执念会苦,爱恋会苦。你今后与我在一起,也难免不会苦。”

承锦愣愣地听了,缩在他怀里,轻笑道:“谈什么空与相啊,天高云淡,阔海晴空,世间大象无形,大音稀声,只随本心去吧。”

东方听着觉得很对,怪道:“怎么道理都是你的?”承锦但笑不言,东方思忖自语道:“给我二十年,我想够了。”

承锦微微仰头道:“我有多少年都给你。”

萧墨看着水镜尤自坐立不倒的无头尸身,一旁凉凉道:“你俩可真是绝配,这样的地方,对着这诡谲尸首,也能谈论情爱。”

承锦倏然将脸埋在东方肩上,东方大笑道:“萧墨,我们谈论的并不是情爱。有朝一日,你与人谈到了,就知道了。”

萧墨无奈地笑一笑,越过他们两,摇头而去。

*

*

注:文中所解无相,并非劝人向恶杀生。偏误不恭之处,虔心忏悔。以杀人破法相,是剑走偏锋,不可视为常法。杀生造业,谨记。

偈语出自《金刚经》第三十二品,实为提纲挈领之句。

第四十五章 燕尔

这年除夕,承铎与茶茶躲在冰天雪地里,像冬蛰的动物,不管日升月落,只觉这些与他们都没有关系了。立春之后,天气转暖,不知不觉间在闸谷呆了两个月了,雪早已停,正是化雪倒寒之时,阳光却还明媚。

秦刚拎着两只马鸡从冈峦那一头爬上来,一跃避开一个小沟壑,就见承铎立在冈上,裹着一件厚大的皮毛貂氅。冈下野营地上,阿思海和几个手下跳着胡地草原上牧人特有的胡旋舞,动作倜傥潇洒,引来驻军阵阵喝彩。

承铎愣愣地看着他们笑,不分胡汉。秦刚走到他身边,笑道:“王爷披着这大氅,往这山冈上一站,远远看着像鹰敛翅似的。偏我们穿着厚披风一走,看着跟抱窝母鸡一样。”这位小小的佐领,虽没有见过这样大的人物,但两月相处下来,却也发现大人物他也是个人。

承铎面不改色,一本正经地说:“哪里啊,我这儿正抱鸡崽儿呢。”他这么一说,裹着的貂氅果然动了一动,领口处钻出茶茶的脸,对他怒目而视。承铎便嬉笑起来,仍然把她裹在怀里,伸了伸腰,活动两下,大叫一声:“开伙了。”

营下众人便纷纷腾出位置,将秦刚他们带回来的猎物拔毛清洗,码料备火。承铎半拥半抱地把茶茶揽到火堆旁,只管坐下来等着。茶茶仍然躲在那披风里,头上戴着一顶风雪帽,遮着她脸颊,柔软的皮毛蹭在脸上。承铎烤热了手,捧到她脸上,问:“冷不冷?”茶茶摇头。

阿思海端着酒过来,倒了一碗,递给承铎,说道:“今年好大雪。”

“你耽搁这么久,这两年积下的家当都得使光了吧。”承铎端碗抿了一口。

“不过是银子,没了再赚,有什么打紧。你们有句话……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人都不饿了。我就是这种人。”阿思海本是个野惯了的。

“那可不见得,你家中的美人们怎么耐得这许久。”

“那肯定全跑了!”阿思海哈哈大笑,“还带着我的银子。”

两人说笑着碰了碰碗,喝干了酒。

茶茶静静依偎在承铎怀里,只望着那火光发呆。等马鸡烤好了,哲义撕过一个腿子来,承铎便用匕首割下一块,喂给茶茶。这番情景,秦刚他们才看到时惊得目瞪口呆。都说五王爷英武果决,铁石心肠,竟然这样溺爱一个女人。多看两次倒也习惯了,只觉这位王爷素日的铮铮声名如钢铁裹上了绸缎,更增情致风流。

茶茶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许多人都是承铎下属,他这样子未免有失威严。知他固执,也不好说什么,张口接住。承铎往盘子里剥那马鸡腿上的肉,切碎了继续喂她。茶茶只得自己拈了根银叉子在手,以免他又喂到嘴边来。

火苗袅袅而上,欢腾变幻。茶茶略吃了点也饱了,挣开他手臂想坐开去,让他好好吃饭。承铎却抱着不放。茶茶也就依了回去,找了个合适的姿势窝着。自她醒过来,两人仿佛连体了,时刻不离。按说承铎早该不耐烦了,却觉得茶茶仿佛就是他一肢一体,一分开就象少了什么。

露营地上吃了喝了,这群大男人还猜拳行令,没完没了。承铎终究怕茶茶冻着,抱着她回帐子去。帐内烧着温暖的火,将棉布一遮,与外面两个世界。承铎将她放到地上的狼皮褥子上。茶茶掖了掖坐着的衣服,挨在那火堆边上靠了,只望着火苗。

她这些日子越发沉静,却不显伤颓,仿佛没有被承铣捉去那回事。然而每当承铎看见她这种空寂的神情就觉得心疼。承铎烧了水洗漱,茶茶像个孩子,伸了手臂让他抱过去。洗完又抱着回到火堆旁。承铎将柴加进去,燃旺了火给她烤方才沾湿了的头发。

承铎闲闲地挽了裤脚,状似无意地伸了脚给茶茶看。他脚踝内侧靠上的地方是一道月牙形的白疤,牵扯着周围皮肉,一看便知当初伤口极深。茶茶摸了摸那疤,感觉有点怕怕的。承铎说:“这是大刀砍的,好多年了,差点没把我脚削下来。当时皮肉往两边卷,骨头都看得见。可我当时不能停,只能将皮肉按回去,用绷带扎紧,还骑了五十里路的马击溃了敌人。此后半年都走不了路。”

他说着往褥子上一靠,楚楚可怜地说:“都是侥幸,没伤到经脉,不然就成瘸子残疾了,你现在见了我肯定嫌弃的。”宛然大老虎装幽怨小猫,茶茶看得匪夷所思,哭笑不得,抚摸他额头道:“我不会嫌弃你的,无论怎么样。”倒不是随口应付,她设想承铎果然少了一只脚,觉得那也确实没什么大不了。

承铎揽她入怀,收了幽怨,沉声道:“你明白就好。”茶茶恍悟他的真意,心中感动,却懒懒应道:“我知道。”她轻轻说完,把下巴搁在他胸口,抱着他的腰。承铎想着怎样再逗她说话,正在酝酿时,茶茶抬了清浅的眸子望着他,淡淡道:“你要我吧。”

承铎被震了一震,稳住,道:“我才不要你呢,好不容易把你养胖点,这一病又瘦了不少。捞着一把骨头,败坏人的胃口。”

茶茶还是平平静静道:“我知道你想要的。”

承铎道:“我知道你不想要。”

茶茶严肃着一张脸,觉得很难把这个心思给他表述清楚,遂决定触类旁通。

“比方说,”茶茶道,“北方四郡原本是你的,后来被敌人抢去了,你怎么办?”

“我已经夺回来了呀。”

茶茶点头:“你夺回来之后不驻军,怎么算你的呢?”

“迟早是我的。”

茶茶一脸遗憾地摇头:“城池不这样想。”

承铎愣了一愣,实在忍不住大笑起来。茶茶拿眼睛郁闷地瞄着他,不知有什么好笑。承铎笑完了,一把将她提起来些,脸对着脸,正色道:“还有句话要教训你,要是不改,我就不要你了,把你送回高昌去。”

茶茶瞪着他,承铎道:“我从前说,你要是骗我背叛我,我就杀了你。其实那是逗你的,你即使骗我背叛我,我都不希望你死,何况你并没有。”他说着,也恨起来,“你是我抓来的,命就是我的,我没同意你死,你敢死!”他举起一手要打人。

茶茶一缩头,小声道:“知道啦!都数落了多少次了。”

承铎身子一翻将她压了下去,动手剥她衣服。茶茶一惊:“你干什么?”

“驻军。”承铎简捷地回答,手下不停。

茶茶有些僵硬地看着,觉得他这动作未免太过狂野。承铎笑,手指划过她的脸,“不要担心。”他一笑如春暖花开。是不用担心,承铎从来都折磨得茶茶想死,却就是说不出那个不字。茶茶这样一想,心浮意躁起来,衣衫不觉已被他剥光。

承铎的目光巡过她身上的山峦与沟壑,手指随着她的线条起伏,用了一点点力,却克制了□。茶茶在他手中瑟索,心里本是情愿的,身体却未被唤醒。她仅仅想要一个隶属于他的仪式,而他却不愿仅仅给予她一个仪式。

他吻上她的脖子,锁骨,柔软的乳房,手掌却摩挲着她大腿内侧敏感的肌肤,渐次往上,手指攻占了茶茶的身体。温热而□的触感让承铎一阵血涌上头,张嘴在她腰上咬了一口。茶茶轻哼了一声,尾音颤动着,点燃了本已暗涌的火焰。

唇齿立刻被占据,他手指缓慢地在她身体里摸索,扣动着里面最敏锐的机关,引得茶茶难耐地扭了扭腰,却不知是要迎合还是逃避。承铎再探进一指,缓缓引诱,茶茶无法逃脱地又一次步入陷阱,为他准备好了掠夺的场地。

他退出手指,将她的腿推开。无论多少次面对这情形,茶茶总会胆怯,而承铎也总是不容她胆怯的。他宽阔的肩膀俯上她身子,两手抓住她腰肢,不允许她后退分毫,缓缓用力进入。

轻柔的动作稀释了疼痛,却将那一阵酸胀的感觉揉进了她心里。在他缓慢抵紧的那一刻,茶茶生生被这偏大的异物逼出了眼泪,纤长的睫毛沾染了水气。承铎命道:“睁开眼睛看着我。”她抬起眼睫,眸子如水一般诱惑着承铎。两个月未经人事的身子紧紧收缩着抵御他的入侵。承铎呻吟一声,五分痛苦,五分舒服,压抑着缓缓抽动,也勉强着她接受这占有。

随着他力道加大,茶茶忍不住呻吟出声来。她的腰贴上他的腰,随着两人的动作,肢体交相摩挲。她手肘着垫,支起半身,却又无力地仰下去,头发重叠地堆在皮褥上,随着承铎的攻伐而摆动。原本苍白的脸色泛着□的潮红,渐渐喘息深重。颤抖的身体僵硬起来,连脚尖也绷紧了如满弦的弓,期待而又畏惧那临界的一击。承铎便毫不客气地将她那根弦挑断了。茶茶声音魅惑,快感生疏而跳跃,流入每一块肌肤。

她脱力地倒下,感觉身体里的每一处血脉都在跳动,也包括他的。承铎的手臂撑在她肩侧,注视她的表情,等待这欢愉的感觉退散。待得喘息平稳,承铎深呼出一口气,将她身子翻转过来。

茶茶无力地由他摆弄,半伏半跪在那皮褥上,腰和臀的曲线优美而诱人,汗水的光泽让人血脉贲张。承铎沿着她的脊骨吻了上去,熟悉的气息像春日暖风吹开了茶茶的每一个毛孔。她轻吟一声,弓起背寻找他的怀抱。细腻的皮肤留着旧日伤痕,若隐若现。

每个男人心里都有一只野兽,当他寻着那片属于他的旷野便会怒吼。承铎一把按下茶茶的腰,毫无阻力地再次进入他的领地。即使足够湿润也难以承受,茶茶轻声抽气躲避他的控制,却被承铎抓住胯骨,重重一顶。像是被贯穿了灵魂,茶茶哀叫了一声,深重的□接踵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