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那个中枪而亡的弟子就这样躺在地上,鲜血混合着雨水慢慢地流淌在每个人的脚下,猩红的鲜血仿佛在警示着所有人。

林灵素厉声道:“若再多言,他就是榜样!”

林灵素在雨中笔直地站着,环视着地下所有的人,显然林灵素只是借了官府的名义,将这杀师夺位合法化而已。这位代表的出现,便是一个信号,表示林灵素已经成功地得到了官府的支持。

有了官府的支持,加上林灵素这么多年来,在龙虎山上培植了一大批拥戴自己的少壮派弟子,地位可谓根深蒂固。再加上刚才林灵素以高压手段镇压了反对的声音,其余的弟子再也没有什么异议了,原本她的接手便是顺理成章的,现在只是提前了而已。

至于宁素问,除了那些死忠派的人外,其余的人,连看他人头的兴趣都没有。

这就是现实,赤裸裸的现实。

林灵素朗声道:“今日我与诸位长老已经商定,今日之后,我便是龙虎山的掌教,我们将与卢大帅一同合作,光大龙虎山。”

“掌门人英明!”所有的弟子一齐高喊道。

林灵素扬扬手,止住下面弟子的呼喊,道:“现在,我要交代两件事,就是……”

林灵素看了看四周,深吸了一口气,道:“第一,全体弟子,不管是在山上还是在山下的,今天起全部下山,目的只有一个,便是打听王处一的下落,若有消息,立即报我。若自认有点本事的,可以当场格杀,不必禀报,事成之后可以凭借此贼人头,获得我林灵素的百万巨赏!”

“一百万!”在场的弟子深深地吸了口气,开始窃窃私语,“那可是一笔横财啊,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便是实力不济,也要去碰碰运气了。”想到这里,无数的弟子开始摩拳擦掌,恨不得马上下山。

雷霆手段再加上百试不爽的金钱攻势,林灵素的大棒加金元政策看来是起到她想要的作用了。

“第二,”林灵素顿了顿,看了李鑫一眼,“十天后,我将与李副掌门人结婚,欢迎大家喝喜酒。”

“什么?!”又是一枚炸弹在人群中炸响,林灵素要结婚了,而且是和李鑫,这两人平日里不是死对头冤家、老死不相往来的吗?怎么会……

“好了,有什么事情,回去再讨论吧,散会!”说完林灵素手一扬,众位弟子开始依次退场。

林灵素站在仙水崖前,她终于站在了人生的顶点,终于做到了她二十年来梦寐以求的事情。左边李鑫,右边许素文,身后一众长老,山上全是正在退场的弟子。她只要一招手,便是数万人高声呼喝,枝附影从,她终于站在了龙虎山最高点,完成了父亲未完成的梦想。

她心情激荡。

一阵大雨忽如其来,林灵素站在雨中,忽然右脸颊上一疼,林灵素一抹,手上混着雨水,鲜红一片。

伤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破裂了……

“嗯,下雨了……”魏宁迷茫地仰望着天空,吐了一口气,看着天空,“谁能告诉我,我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又在这里?”林灵素、李鑫、宁素问的一张张面孔在魏宁的心里闪过,仿佛就在昨天一样,他只记得,他为了救丁滢,而不惜只身闯上龙虎山,失手被擒后,便昏了过去,至于其他的,他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魏宁看了看自己的这双手,却变得出奇的嫩滑洁白,再看看自己的皮肤,细腻得如同软滑透明的凝乳,隐隐现出皮下细细青青的筋脉,在阳光下闪着白瓷般迷人的光泽。这是怎么回事?魏宁看着自己的皮肤,几乎都认不出来了,这是自己吗?

魏宁心中迷雾重重,脑海中闪过一个俏影。

半面遮着银白色的面具,冷若冰霜的脸上没有一丝的笑容,但是那双秀目却闪闪发亮,仿佛藏着五湖四海一般多的眼泪。

魏宁不知怎么的,心中骤然一疼,再去想,那张脸庞却已经消失。

她……她……她现在在哪呢?

她还好吗?

魏宁不知道怎么的,心中层层叠叠地开始萦绕着她的一颦一笑,仿佛离得那么近,却又仿佛隔得那么远。

她应该已经嫁人了吧?

魏宁喟然一叹,在雨中不禁惆怅万分,任雨点洒落在自己的脸上,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雨骤然一停。

魏宁忽然转身。

一女子手中打着一把小红伞,缓缓地遮住了魏宁头上的雨。

她嫣然一笑,道:“我等你很久很久了……”

第一百八十章 回归

“是你,你不是?”魏宁见到丁滢,忍不住大声道,“上次不是……谁把你救出来的?”

丁滢秀眉一皱道:“你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

一阵秋风刮来,魏宁不知道是受了风寒还是怎的,忽然感觉头似乎有些疼了,道:“我只记得上次在龙虎山……”

丁滢暗自一叹,道:“包括她?”

“哪个她?”

丁滢摸了摸魏宁洁白光滑的皮肤,心中不禁涌起了无限的感慨,叹声道:“难道世间上真有如此的女子,我不如她。”说完神色黯然,双目不禁泛起泪花。

“你怎么了?”魏宁看了看四周,道,“这到底是哪里啊?我怎么会在这里,天色不早了,我得早点回去了,对了,我这次昏迷了多久,又怎么会在这里,你知道吗?”

丁滢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魏宁,问道:“距离你上次昏迷已经整整三年了,这三年内你经历了些什么难道你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魏宁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画面,一个黑衣长发的女子,身材高挑,但是却看不清面貌,她旁边坐着一个浑身淌着鲜血的人,手里笨拙地拿着筷子,女子在一旁看着他,不断纠正那具血尸拿筷子的姿势,不时轻声责备。

画面一闪而过,魏宁茫然地摇了摇头。

“有些事情,知道答案之后,未必会快乐。”丁滢看着魏宁,语气低沉道。

丁滢将手中的小红伞递给了魏宁,然后又从怀里面掏出魏宁的小红珠。道:“小灵估计是睡了,怎么叫也叫不起来,我进去看看他,这阳间阳气太重了,我不能呆久了,你快回去看看吧,给你家人报个平安,我就不在外面陪你了。”

魏宁接过了小红珠,丁滢对着魏宁勉强地嫣然一笑,然后化作一道青烟消失了。

魏宁打着小红伞,在雨里站了很久,想努力想起些什么,但仍是一无所获,叹了口气,消失在雨中。

到了集镇之上,魏宁一打听,发现此处离烧尸森林并不远,“我怎么会在这里?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魏宁百思不得其解,郁闷地踏上了回家之路。

魏宁回到了家中,魏母刚刚从田里干完活回来,魏家无男丁,魏母独自一人劳心劳力地操持着这个家,魏宁不觉心中一酸,若是自己当真避不开二十七岁必死的大难,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该是何等的凄苦。

魏母这时候正在院子里面打着猪草,魏宁连忙上去,接过母亲手中的镰刀,魏母回首一见魏宁,身子猛地震了一下,但是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吃饭了吗?饿了吧?我给你做饭去。”魏母极力地压低着语气,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情绪。

“娘……”魏母越是如此,魏宁心中就越是充满了愧疚。

“有什么事情,吃完饭再说。”魏母幽然一叹,便走进了厨房。

不一会儿,便做出一桌具有这一带特色的家常小菜,魏宁久久不曾食得人间烟火,不由得胃口大开。

魏母看着魏宁,忽然道:“你知道你这几年干什么去了?”

魏宁放下了筷子,摇了摇头,道:“我也觉得很奇怪,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想不起来。”

“有些事情,想不起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过去的事情就算了,你可曾想过以后?”魏母轻声道,神情语气与当日的丁滢十分相似。

“以后?”魏宁茫然地摇了摇头。

魏母叹了口气,道:“再过几个月,你就是二十七岁了,你可曾想过?”

魏宁心头猛地一震,二十七岁的诅咒再次萦绕上心头。

“你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是不是应该长大了?你每次做事都那么冲动,但是不可能每次出事了都会有人来救你,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每个人都围着你转,你必须懂得,什么是责任。”

“责任?”

魏母淡淡地道:“你是魏家唯一的独苗,活下去,活过二十七岁,就是你的责任。”

魏宁放下碗,摇了摇头道:“如果不是邬云飞的偶然透露,我会知道这个诅咒吗?从小到大,我都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瞒着我。你是这样,爷爷也是这样,甚至连婆婆她们,都在瞒我,我知道,当时是因为我年纪小,所以你们怕伤害我,但是我觉得自己身边所有的一切,都似乎被人安排好了一般,二十七岁必死的诅咒,魏家赶尸的传统,甚至连婚姻,也是你们一手操办好的。忽然有个人跳出来,说是我师父,传我道法,又有一天有个人告诉我,我以前学的都错了,又重新教我。还有一大群人出来,说我身上有他们想要的东西,要置我于死地。或者又有一天,一大群的女人跳出来,说是我的亲人,你们什么都知道,而我就像一颗棋子一般,成为博弈的工具,你们操纵着我的人生,了解我的一切,可是我是一个人,我不是一个没有知觉的木偶,我……”魏宁越说越激动,心中这些年的积怨像火山般爆发了。

“放肆!”魏母低声一喝,魏宁顿时不敢再作声。

“我承认,当时你小,所以我们很多事情瞒着你。但是,你现在已经是成年人了,你长大了,为什么不试着自己去找答案呢?”魏母看着魏宁,目光炯炯,声色俱厉,“你既然知道魏家世世代代受了诅咒,为什么你不去查找这个诅咒的来源,或者想办法去破解这个诅咒,难道你就这么甘心情愿,得过且过,然后到了二十七岁就和你爹,你叔叔一样,死于壮年吗?这些年来,你除了那个女人,脑子里面还有什么?”

魏母顿了顿,道:“你是我们魏家的独苗,若是你一死,不仅仅是魏家断了根,便是绵延上千年的祝由一脉的宗家也就此成为了历史,你想过在九泉之下,如何面对死去的列祖列宗吗?我自然逃不过祖宗的责罚,而你……”

魏母忽然提高了声音,厉声道:“你将是我魏家最大的罪人!”

“因为你的消极,毁去了一个传承上千年的门派,你说,你该当何罪?你现在拥有了力量,这种力量甚至超过了你自己的想象,你为什么不去正确地运用这些力量,为自己,为魏家,甚至为天下去做点什么呢?一味地逃避,将自己困扰在二十七岁的诅咒里面,意志消沉,这不是我魏家男儿的风骨!”

魏宁听得手心开始冒汗,魏母还不依不饶,道:“为了你,你麻衣婆婆几十年没有出世了,也不惜觍着老脸和龙虎山那帮人周旋,你师父王处一更是在你身前劳心劳力,丢了多少脸,赔了多少小心,还有七……”魏母自知失言,连忙打住:“而你却消极厌世,为了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神魂颠倒,自甘堕落,你对得起他们吗?你对得起他们对你的付出吗?”

“啪!”魏母一个耳光搧在魏宁的脸上,道:“反正你也活不过二十七岁了,还不如今日打死你算了。”

忽然,魏宁抓住了魏母再次搧过来的手,站了起来,毅然道:“娘,我懂了,我长大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赶尸大会

又过了几日,魏宁才知道,自己早就被学校给开除了,母亲已经给他办好了退学手续,魏宁原本心思便不在读书上,加上遇上了衡阳害手那档子事,学校对魏宁也是分外的提防,魏宁每日在家里干干农活,日子过得倒也清闲,丁滢和柳灵郎会在晚上出来陪他,也不觉得寂寞。若是如此,能够伺候母亲终老的话,未尝不是一件美事,可惜……

有一日,母亲忽然把他叫了回来。

魏宁回家便看到母亲站在祠堂之前,魏母一见魏宁回来了,头也不回,道:“过来,给祖宗上炷香。”

魏宁应了一声,顺从地从母亲手里接过了三炷香,恭恭敬敬地在祖宗的灵位前磕了三个响头后,将香插在香炉里面。

魏母这才缓缓地道:“你回来也有半个月了吧。”

魏宁点了点头。

魏母又点燃三炷香,拜了三拜,插在香炉之上,香味慢慢地萦绕在祖屋之中,很是好闻。魏母淡淡地道:“你现在也没什么事可干,再过半个月,五年一度的赶尸大会就要召开了,以前都是你爷爷代表魏家去的,你爷爷……那个之后,我魏家便一直缺席,现在你是魏家的独苗,这次就由你代表魏家去看看吧,省得让人家说我魏家男人都已经死光了,也让那些蠢蠢欲动的小门小派们安静些,收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赶尸大会?”魏宁心中一动,“怎么以前没有听说过?”

魏母道:“赶尸大会乃是我祝由一脉非常重要的聚会之一,几乎所有的赶尸家族都会出现在这次大会上,我们魏家作为赶尸宗家,一向执祝由一脉之牛耳,这些年虽然衰败了些,但是也不至于沦落到谁都可以欺负一下,我是女流之辈,这些事情不便参与,你代表魏家去一次,不要毁了我们宗家的脸面就行了。”

魏宁点了点头,道:“我什么时候动身?”

魏母道:“赶尸大会五年一次,每年阴历七月十五鬼门开之日召开,算算日子也快了,你今晚收拾收拾,明天就上路吧。”

湘西赶尸的诸多门派,其中魏家乃是赶尸上千年传承下来的宗家,乃是“奉天赶尸”之家族,是阴间留在人间的“鬼差”,专门度客死他乡之人。后来,由魏家一脉渐渐衍化出了魏、王、方、邬四家,各家有各自的赶尸法器,魏家为幡,王家为铃,方家为锣,邬家为棍,四家赶尸法术各有神通,但是皆是由魏家传出,所以皆尊魏家为宗家。

但是,明末清初以后,天灾不断,时局动荡,战争连绵,客死他乡的人不断增多,四家又选徒苛刻,渐渐赶尸的人便供不应求,所以便由四家商定,本着悲天悯人之心,为了让这些客死他乡的人能够入土为安,决定增加赶尸一脉的人数,经过严格挑选选出其他的旁门分支,其中彭白偷师的白家便是其中一门。

此先例一开,便有无数的人涌入了赶尸这行当中,加上时局动荡,战争连绵,吃死人饭的反而比吃活人饭的活得滋润,或为糊口(大多数人想法),或为偷学祝由术(代表人物彭白)都纷纷加入了这行,造成了现今湘西赶尸十分兴盛的状况。

但是人数一多,难免良莠不齐,一些宵小之徒也趁机混入祝由一脉中,他们利用赶尸术骗人、运毒、盗尸甚至奸尸。魏家为了清肃门派,便商议召开一年一度的赶尸大会,要求所有赶尸门派参加,以便加强对这些门派的控制。

但是由于魏家人丁凋敝,导致在赶尸一脉中威信不断下降,有的门派便开始嫌一年一度过于频繁,后来改为五年一度。慢慢地,大会的性质也变了,由以前的整顿门派、清理宵小的会议变成了一个各家门派逞勇斗狠的决斗场。

由魏家召集每隔五年举行一次的赶尸大会,是赶尸界难得的一次盛会,每到这年,各派的年轻一辈便开始摩拳擦掌,希望在赶尸大会上一鸣惊人,挣得脸面,让其他各大门派刮目相看。

当然这也是赶尸四大门派的一次暗中角力。魏家已经慢慢衰败,而其余三派却不断发展壮大,其中以王家表现最佳,在全盛的时期,曾一度成为了赶尸一脉中最大的门派,声势远远超过了魏家,但是由于该门派中发生了一些重大变故,一夜之间全派老幼死伤殆尽,王家便名存实亡了。而魏家由于诅咒,人丁稀少,若不是凭着几个杀招,镇得住这几家门派,恐怕谁都不会理这“宗家”了,前几届还有魏求喜一人勉力维持着,魏求喜一失踪,赶尸大会中魏家索性便缺席了,赶尸界对尊魏家为宗家的心思,再一次发生了动摇,这届赶尸大会便是一次宗家地位的争夺战。

而其中最想取而代之的恐怕就是邬家了。借着王家灭门,魏家衰败之时,异军突起,此时已经隐隐成为了赶尸一脉的最大门派,这些年又不断壮大,在湘西一代,邬家赶尸已经成为了一个招牌,几乎有生意便是找邬家,随着门派的壮大,其取魏家而代之之意已经昭然若揭。上次魏家缺席,邬家便已经极度不满了,若不是念及邬家众多闺女嫁入了魏家,藕断丝连,恐怕都要一屁股坐在宗家的位子上了。

方家一直都是四派中最弱的一派,处世之道向来也是讲究中庸,凡事不出头,渐渐把精力转移到赶尸客栈上来,这湘西一代的赶尸客栈,便有一半是方家的旁支在经营着,这包括方七七家的在官庄的赶尸客栈,若不是还有方家的人开着赶尸客栈,恐怕方家都要被人忘记了。

所以魏宁此次肩负的不仅仅是主持赶尸大会的责任,更是要向赶尸界宣布:别想夺位,老子还活着呢!

第一百八十二章 群羊与狼

第二天,尽管魏宁起了个大早,却发现母亲早已在厨房里面忙开了,魏宁吃完了早饭,母亲从屋里拿来了一些赶尸的用具,分门别类、应有尽有,魏宁都十分熟悉,因为这些都是魏求喜曾经用过的。

吃过饭,天已经大亮了,魏宁该上路了,但是他似乎有心事一般,迟迟不肯起身,直到魏母开口问起,魏宁才支支吾吾地道:“娘,你知道七七的消息吗?”

“七七?”魏母脸上一动,道,“你不是都已经把人家给赶出去了吗,怎么现在想起问了?”

“不是,我没有……”魏宁道,“我是怕她一个女孩子,在外面毕竟不好……她走了之后都没有跟你联系吗?”

“没有。”魏母冷冰冰地道。

魏宁顿时怅然若失,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涌上心头,看了看自己这晶莹如玉的双手。这几天来,他总有一种和七七血脉相连的感觉,但是这种感觉究竟从何而来,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只得叹了口气,收拾收拾,便出门了。

魏母开始收拾碗筷,似乎连招呼都懒得跟魏宁打,直到魏宁出了村口,魏母这才从家里走了出来,看着自己儿子的身影消失在村头,叹了口气道:“傻儿子,你欠人家的太多了,你这辈子怎么还得起啊?”

“七七这孩子,唉……当年我就觉得这孩子可怜,从小便……那年我也是觉得这孩子老实,话也不多,挺合适宁儿这娃儿的,所以才和方老四商量,撮合了这两个孩子。谁知道这小子……这么好的媳妇不要,却偏偏和龙虎山的那个妖女搞到一起,为她弄得要死要活的,你这做娘的也该好好说说他,要是他还这么执迷不悟的话,以后真的会将这魏家千年的基业毁于一旦。”

“爹。”魏母回头一看,道,“这大白天的,你怎么也敢出来啊,不怕被他看到吗?”

只见清晨的阳光下,一个老者缓缓地走了出来,只是皮肤有些惨白,显然是很久没有见到阳光的缘故。

老者嘿嘿一笑,道:“那祖坟里面闷得慌,我只是出来透透气。放心了,魏羡鬼那个老家伙发现不了的。再说了,就算他真的出来了,以我现在的能力,说不定还能跟他斗上一斗,我跟他的账也可以清一清了。”

魏母皱眉道:“爹,你又不是不知道,魏羡鬼乃是不死不灭的血尸,就算你我加起来也未必能打败他,更何况杀死他,到时候你还露了行藏,那就得不偿失了。”

老者叹了口气道:“你知道这几年这小子都发生了些什么吗?”

魏母摇了摇头,道:“上次在龙虎山的后山,魏羡鬼忽然现身,阻止我们去救宁儿,后来魏羡鬼和宁儿就一起消失了,我还有几个魏家的前辈都曾经数次上龙虎山探听,却没有一点消息。后来问宁儿,他也说不知道,好像这三年的记忆都被人抹去了。爹,你说,会不会是魏羡鬼搞的鬼?”

“我一直想不通,魏羡鬼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我几次和王驼子在一起分析也百思不得其解,连彭白那么高明的人物,也想不通,但是我这几年在祖坟里面闷得久了,脑子似乎有些开窍了,这其中关节似乎有些想通了。”

魏母道:“这王驼子倒也真够朋友,对宁儿也是真心的好,当年你将宁儿托给他的时候,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爹,你这辈子能够和这么一个人物交朋友,也算是值了。”

老者点头道:“是啊,这几年多亏了王驼子啊!下次他再来我这里的时候,我得好好谢谢他,也得好好问问他,宁儿这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应该比较清楚。”

老者咳嗽了一声,道:“现在我们要做的便是全力对付魏羡鬼,我、王驼子可以算是一方,彭白原本也算是我们这边的人,但是此人生性孤傲,绝不肯借他人之手去复仇,所以他自己只能算是一方,现在我们三方博弈,这场延续了几代人的角力,现在应该到收官阶段了。”

魏母道:“爹,其实你们干嘛这么麻烦,若是你能请得动王驼子的话,何不借他旱魃一用,即便是不死不灭的魏羡鬼,恐怕也只有死路一条。”

老者哑然失笑道:“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能让王驼子又恨又怕的话,他的旱魃应该是第一名,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东西能够消灭他的那只旱魃的话,王驼子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它。”

“什么意思?”

“王驼子在利用旱魃,焉不知旱魃也在利用他,他们到底是谁在控制谁,现在还说不定呢!只是现在那只旱魃尚未飞升成神,必须依附人体,他们是休戚与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然以王驼子这一介凡夫俗子,怎么能请得动如此神物!王驼子是成也旱魃,败也旱魃,心里纠结着呢。自从那件事情之后,他这将近一百年来,都是在赎罪,他过得也苦啊……”老者叹了口气。

魏母问道:“爹,你说你已经猜到了魏羡鬼的动机了,到底是什么呢?”

老者神秘一笑,道:“如果一群羊和一只老虎生活在一起,谁会比较快乐呢?”

“自然是那只老虎啊。”

老者摇了摇头道:“错了,是那群羊。因为这只老虎虽然凶猛,每只羊都怕它,但是它却不可能快乐,它只能看着这群羊有它们的生活,而自己永远也只是孤单一个,没有朋友,没有父母,它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群羊生活在它们的集体里面,而自己永远是一个异类,永远被别人排斥。”老者顿了顿道:“有的时候,寂寞比死亡更可怕。”

魏母似乎有些不懂,摇了摇头。

老者道:“其实我当年也想不通,但是这几年来,我一直呆在魏家的祖坟里面,也算是体验了一下孤独的滋味,渐渐能够体会魏羡鬼的那种心境了。正如我们,不是不死不灭的血尸,也许会羡慕他长生不死,可以永远地活下去,但是却有没有想过,其实他并不想不死不灭,他也想像凡人一般娶妻生子、生老病死,享受天伦之乐。”

魏母道:“你是说,魏羡鬼根本不想复活?”

“也许他刚刚复活的时候是开心的,但是随着时间地流逝,他发现,这个世界根本不属于他,他也不属于这个世界,他只是一个怪物。他活得越来越久,就越觉得孤独,越来越觉得活着没有意思,于是他想死,但是却发现,自己连死的资格都没有……这可能就是他为什么那么恨彭白的原因!彭白一心想要魏羡鬼的命,却全然不知,其实让他活着,就是给他最大的惩罚了。可笑彭白聪明一世啊。”

“我懂了。”魏母想到了魏羡鬼当年在龙虎山后山说的话,忽然大声道,“他栽培魏宁其实是因为魏宁是唯一一个可以结束他这种不死不灭状态的‘活’着的人,他的目的是自毁!”

“可能吧。”老者点了点头,道,“可能当年他就是想将我变成现在的魏宁,可惜他失败了。现在魏宁是他唯一的希望,所以他最近才这么勤奋,频繁出世,为魏宁忙上忙下的,可笑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能够‘死’,魏羡鬼啊,魏羡鬼,你真的好可怜,好可怜。”

魏母道:“那我们是不是应该调整策略,就让他这样一直痛苦下去?”

老者摇了摇头道:“这不行,他永远是一颗不定时的炸弹,你知道他还会对我们魏家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只有杀了他,我们魏家才能回到正常的轨道上来,不然我们将永世不宁。”

魏母道:“爹,你觉得你猜得对吗?魏羡鬼就是为了求死?”

老者沉吟了半晌道:“魏羡鬼吃的盐比你我吃的饭还多,他活了这么大把年纪了,加上又是不死不灭的血尸,我只能用常人的理论去揣测,但他做了这么多年的血尸,性格早已大变,不能用常理揣测,可能他还隐藏着更大更疯狂的阴谋,只是我猜不到罢了。”

魏母点了点头,和老者一样,陷入了沉思,魏羡鬼到底想干什么,他对魏宁和魏家到底有什么企图?一切就像谜一样,想来都头疼。

太阳终于上升到半空之中,老者用手遮了遮眼睛,道:“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常年在那里呆着,忽然见到太阳光,还真不习惯,还有,祖爷爷留下来的东西要赶紧找了,祖宗当年造出十三血尸的时候,就留下了那么一道禁制,只有那玩意儿才能够制住魏羡鬼。不然一切努力都是徒劳了。我回去了,好好待魏宁。”

老者说完,便趁着没人发现,匆忙离开了村头,魏母还怔怔地望着魏宁消失的村口,“宁儿,魏家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啊,你可真的该长大了。”魏母幽然一叹,转身也走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凤凰女

赶尸大会为了避免过于惊世骇俗,一直都在深山老林中的乱葬岗中举行。魏宁一路行来,不觉得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正发愁在这荒郊野外,晚上如何住宿,却发现前面正好有一个破旧的茅屋,可以凑合一晚上。

魏宁进去之后,找了块干爽的地方拾掇拾掇,然后在山林里捉了只麂子,生了火开始烧烤,不知不觉地天黑了下来。麂子刚刚烤好,柳灵郎和丁滢便闻着香味出来了,两人一阵大快朵颐,把一只麂子分而食之,看得魏宁目瞪口呆,不得不佩服这两人的“吃功”了得。没有办法,虽然天色已晚,但是魏宁也只得再次上山,寻些东西来祭奠自己的五脏庙。

忽然一阵铃声传来,吸引了魏宁的注意,魏宁侧耳倾听,心中一动,连忙循着铃声寻了过去。

只见不远处树林中缓缓走来一群人,领头的是个女子,这女子看上去年纪不大,大约二十出头的样子,穿着苗疆的服饰,领口、袖口、裤脚都有彩绣,绣的是云朵弯月。头上绑着一根鲜红的玉带,上面镶嵌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美玉,手里拿着一只雕着凤凰的铃铛,铃铛一摇,发出一串清脆的声音,十分好听。

女子身材窈窕,长长的黑发被夜风吹得四散飘舞,头上带着黑色的斗笠,长长的黑纱遮住了容貌。中间的一行人都带着斗笠,用轻纱遮住,全身穿着白衣白裤,仿佛死人穿的寿衣,用一根麻绳串在一起,走路的样子也十分特别,手脚僵直,亦步亦趋地跟在女子身后。

那女子手中纸钱一撒,手中铃铛一摇,脆生生道:“凤凰山下凤凰城,凤凰城里凤凰神,凤凰神化凤凰木,凤凰木藏凤凰心。”

凤凰女?魏宁心中暗道,居然在这地方遇见传说中的凤凰女赶尸,也算是开了眼界。

在赶尸界,赶尸匠一般都是男子,女子很少从事赶尸的行当,但是也有例外的,比如麻衣婆婆就曾受人之托,准备走脚。

女子赶尸和男子不同,她们大多数是苗疆的蛊女,是将蛊虫喂进尸体脏腑,以铃驱蛊,带动尸体走回故乡。这种蛊女不同于七七,一般很少在白天出来,也不参与拜月的活动,在蛊女中也是一种异类,但是蛊术奇高,即便是苗疆的厉害蛊女也很少有敢招惹她们的,由于她们大多居住在凤凰山之上,信仰凤凰神,加上她们大多数由孤儿组成(平常人家的女子谁愿意做蛊女),一般很少有姓名。所以对她们有一个统称,叫凤凰女。

凤凰女的凤凰铃一摇,后面的一串尸体便跟在凤凰女身后,身体僵硬地向前走,忽然凤凰女抓了一把风在鼻子上嗅了嗅,可爱的小鼻子皱了皱,喃喃道:“不对,不对,这荒山野岭中哪里来的这么重的尸气,有古怪。”

凤凰女将铃声止住,分别向四面抓了一把风,忽然,凤凰铃向着魏宁的方向摇了摇,喝道:“前面哪里来的鬼物,居然在此作祟,快点出来,别挡了姑奶奶赶尸的路。”

“鬼物?”魏宁左盼右顾了一番,山林里面静悄悄的,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啊。

凤凰女对着魏宁的方向厉声道:“看什么看,姑奶奶说的就是你,还不给我出来。”

魏宁这才知道自己行藏已露,可自己堂堂大好男儿怎么在凤凰女嘴里变成了鬼物?被弄得有些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