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话还没讲完，看到新闻里出现了老周的脸孔。
老周出席一个重要活动，无数人欢呼，接受采访时，大家都夸赞他平易近人。
颜细细长嘘一口气：“老周可真会做面子。”
汪东林淡淡的：“鲁迅不是早就说了吗？‘中国人是一向被同族屠戮、奴隶、敲掠、刑辱、压迫下来的，非人类所能忍受的楚痛，也都身受过。每一考查，真教人觉得不像活在人间。”
颜细细有些恍惚，一如二人在微信上聊天的时候。
事实上，面对面时，他俩从未这样谈过人生大道理——这还是生平第一次。
颜细细没忍住，还是心有余悸：“东林哥，你说，我要是当时真的上了飞机，他们就真的会下手吗？机上可是还有一百多其他人……”
汪东林断然：“你别怀疑，他们绝对下手。”
“真的一点也不顾忌？那些人可全部是无辜的。”
“一将功成万骨枯。事实上，他们本就觉得这世界上除了他们自己，大多数人都不配活着……”
不但是他们自己这么想——奴隶主也早就把这种想法教育给了奴隶——不然，何以每一次重大的事故之后，都有人含泪呼吁受害者要“顾全大局”，舍弃小我为大我？
什么是大？什么是小？
那个“二八原则”，不管你承不承认，事实上，这个世界就是按照这个方式运转的。
我们这些该死的——恰好就是那个“八成”中的一员。
当鱼肉开始为刀俎开脱，当羔羊开始为恶狼辩护，当奴隶开始为奴隶主说话，当受虐者开始为施暴者歌功颂德，那么这就是一个良知垮台、道德破产和理性崩溃的世界。
颜细细心口隐隐跳动，其实，她比自己之前想象的更加害怕。
因为，那暴风骤雨不再是局部，而是铺天盖地席卷天空了。
她看出汪东林很疲惫，立即转移了话题：“东林哥，你渴不渴？”
他点点头。
她拿了温水喂他，“你累不累？我差点忘了，医生说，你才醒来，不能太过劳累。还是不要说话了吧，先好好休息，今晚我一直在这里陪着你。”
他的确很疲惫了，可是，根本睡不着。
“我帮你按按，医生说了，按摩头部能睡得很好……”
他笑起来：“傻妞儿，你又不是专业的，你能按摩啥？你自己也累坏了，瞧你，人都小了一圈了。”
“哪有？”
她娇嗔：“东林哥，让我服侍你嘛……我一想到许久见不到你，简直一分钟也不想跟你分开……”
汪东林无限唏嘘：“傻丫头，我是怕你辛苦……”
就在这时候，张翔走进来，低声道：“三少，老张派人来看你，见不见？。”
汪东林略一沉吟：“请他进来。”
颜细细低声道：“我先避一避。”
汪东林点点头。
不一会儿，门开了，一个中等个子的中年人走进来。
颜细细躲在里间，看不到他的相貌，但是，听得他的窃窃私语。二人的声音很低，交谈了约莫十来分钟。
然后，那人的声音逐渐大了，客客气气的：“三少，你好好保重，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汪东林也客客气气：“劳驾你跑一趟，谢谢。”
直到门重新关上，颜细细才走出来。
她分明看到汪东林拿起打火机，将刚看过的一份文件点燃，不一会儿，文件便在旁边的烟灰缸里化为了一团灰烬。
汪东林一直闭着眼睛，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她在他旁边站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睁开眼睛。
不知怎地，颜细细觉得这一刻起，汪东林忽然跟自己以前认识的那个人有点不一样了——至于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她说不上来。
既不是最初那个纨绔花花大少，也不是微信上插科打诨的“抠脚大汉”——他特别严肃，特别沉静——沉静得她几乎觉得陌生。
但见她的目光落在那团灰烬上，汪东林也并不解释什么。
颜细细并没太好奇——事实上，她明白，有些东西，自己知道得越少越好。
可是，越是如此，是不是就意味着汪东林的处境越是艰难？
颜细细故作轻快：“对了，东林哥，太后说了，等你彻底痊愈，会跟你一起到波士顿看我呢。我希望最好是来跟我一起过圣诞节……”
汪东林何尝不明白她的意思？
可是，他只是沉默。
颜细细心底很失望，但还是笑盈盈的：“没事，东林哥，如果到时候有时间，我又回来看你……嗯，圣诞节放假，我一定会有时间的……”
汪东林忽然拉住她的手：“细细，你别回来！在你毕业之前，再也不要回来了。”
她一怔。
“他们都敢于对我下手了，还会对你手下留情吗？”
“……”
“细细，今天可以说你是运气。但是，一个人的运气不会一直那么好！”
他淡淡的：“以前，我其实一直抱着绥靖政策，总觉得汪家的大部分核心产业已经退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求能自保，等顺利过渡之后，就安安稳稳做一个土豪，享受下半生。可是，到了今天，我发现，我的想法是彻底错误……”
身在这个圈子，不死不休。
汪家的儿子媳妇，差点同时死亡。人家也就压根没再给你退路了。
“与其总是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细细，我这段时间无法照顾你，所以，你必须好好保护自己，切记，绝对不能再回国了。”
“……”
颜细细慢吞吞的：“那个老张……他可靠吗？他是要彻底跟老周决裂了吗？东林哥，你会不会遇到更大的危险？”
他忽然很严厉：“细细，你听好了，以后哪怕有天大的消息你都不许擅自回来！”
“……”
“没有我的允许，你绝对不许自作主张。”
不许——他说的是“绝对不许”！
她心里一震，可不敢开口。
鱼死网破的时候，终于到了。
第939章-第945章 狭路相逢
那天晚上，颜细细失眠。
不是因为忧虑，也不是无谓的焦躁，事实上，她一直很安心：毕竟，汪东林已经醒了，自己还能陪伴他身边，尽管形势严峻，可是，除死无大事，不是吗？
可还是失眠。
医生说了，这段时间汪东林都要静静养着，不能过多费脑子，更好睡好休息好。她心底本有千言万语，但是，也不敢打扰他。
半晌，她以为他睡着了，蹑手蹑脚地起身。
“细细。”
她一怔，低声道：“东林哥，你还没睡着吗？”
他暗叹一声，相处时间如此宝贵，用来睡觉岂不是天大的浪费？而且，她一直在旁边呼吸急促，很显然心绪不宁失眠的节奏。既然如此，何苦熬着呢。
他顺手开了灯，柔声道：“细细，我有点渴了。给我拿一杯热茶吧。”
“这……东林哥，半夜三更喝热茶好吗？”
他兴致勃勃：“细细，你也陪我喝一杯。”
她笑起来，真的去泡了两杯清茶。
夜深人静，茶水下去，人便彻底清醒过来。
他拍拍身边：“细细，上来吧。”
她有点迟疑，毕竟是医院的床，又不大。汪东林本就身材高大，自己再挤上去，简直就是拥堵不堪了。
“东林哥，我怕挤着你。”
他笑眯眯的：“我头部受伤，别的小伤早已无大碍。细细，上来吧，我好久没抱过你了。”
她再不迟疑，立即上床。
有限的空间，二人必须挤在一起，他干脆大手伸出，轻轻将她揽住。她依偎在他怀里，轻轻靠着床头，忽然就如释重负了。
他在暗沉的灯光下凝视她，但见她长睫毛垂着，手指很柔软的握着他的手指，十指交扣。
“细细，你是在担心黄小觉吗？”
她很坦率：“没错，我一直在想，对我示警的人会不会是他……”
汪东林因她这种坦率的态度反而很欣慰。
“细细，你不用想了，肯定是他。”
“……”
她低低的：“怎么会呢？周婷那么厉害，他敢得罪她吗？再说，这么机密的事情……”
汪东林忽然看了看窗外的黑暗，黄小觉，就像这个城市的天气，湿漉漉，软绵绵的，平常从来没有烈日暴雪大起大落，可是，你别忘了，他们骨子里终生用辣椒维系着热量。
怕周婷？
no！绝不。
他生平就算怕，也是怕黄妈，怕颜细细——因为爱，才害怕，软弱，一再的妥协，退让——可是，不爱的人，何必怕你？
早在那次“绑架事件”之后，汪东林就明白了，黄小觉不怕任何人——哪怕是赌上前程，性命都无所谓，甚至不惜动用跨国公司的关系两败俱伤。
这样一个男人，岂能真正为了荣华富贵跪在周婷的脚下？
某种程度上，他比他汪东林更加孤注一掷，无所顾忌。
他沉声：“黄小觉示警毋庸置疑，但因此，也许他的处境会更加艰难。周婷找不到证据也就罢了，但要是找到了证据，只怕不但是他，他的家里人也处境堪忧。”
颜细细心里一震，慢吞吞的：“你说黄妈他们有危险？”
“据我所知，黄妈他们已经搬到周婷指定的别墅去了。你想，依照黄小觉的性子，绝无可能让父母住到这种地方，而且，黄妈虽然庸俗虚荣，但黄爸明显靠谱多了。如非必要，他们没可能轻易搬家，可见，那一定是周婷刻意安排的……”
人质！
黄妈黄爸，成了人质。
“周婷完全继承了她父母亲的手段，但凡每一件事情从来不会无的放矢，都有着很详尽的规划安排。都是有目的的。”
颜细细急了：“那黄小觉岂不成了砧板上的鱼肉？我会不会连累他？”
汪东林略略沉吟：“黄小觉也不是笨蛋。这个人做事，有时候我也摸不准，不知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是，当下，周婷绝不敢对他对手。”
“为什么？”
“因为周家看样子会把那一大笔尚未解决的资产问题交给黄小觉处理。除他之外，也没人担当得起这个重担。”
颜细细也不知是喜是忧。
逐渐地开始了解另外一个“两成”人的生活世界，管中窥豹，茫然不解。甚至无法明白，巨额的财富，再大的权势，到后来，又能如何？
草根的思维跟不上精英们的天地。她想：自己有了一套小房子，有个几十万的车子，有几个包包，吃喝不愁，衣食无忧……很长时间以来，她觉得物质富足，生活美好，再也没有想方设法再去谋求金钱上的利益了。
可是，层次不同，境界不同。
你开几十万的车就满足了，但别人可能喜欢的是五六千万的风之子，上亿的游艇城堡，私人飞机，古堡庄园……
所以，人类才会如此贪心。
她非常茫然：“东林哥，你说权利和金钱真就那么重要吗？不是说，一个人挣再多的钱，他本人最多用两三成，别的都是用不着的吗？”
一个手机，功能再多，你只能用三成；
金山银山堆积，你也最多只花三成。
人生，便是一个三成定律。
可无数人前赴后继。
汪东林淡淡的：“你知道古龙笔下的李寻欢和阿飞吗？”
“当然知道。”
“阿飞爱上了林仙儿。林仙儿为了套牢阿飞，在他面前装清纯，她明白，要让一个男人永远死心塌地的最好办法便是永远不让他得到。于是，林仙儿刻意地和阿飞维持着距离，可她骨子里十分放荡，背着阿飞，经常和别的男人乱来。只要她高兴，从最肮脏的小厮仆役到各种绿林大盗成名豪杰，她都会让他们尽情享受她的漂亮身体……”
换而言之，林仙儿的身体，天下所有男人都可以上，就是阿飞不许上。
所以，在阿飞眼里，她一直清纯，端庄，洁白无瑕。
“周婷她们这部分人就是这样。占据了大部分的资源，到处撒欢。这些财富本是他们平常最看不上的八成蚁族所创造，可是，他们宁愿给外国人花，各种黑人花，就是不让本国人民花……”
可淳朴到近乎愚昧的人民呢，便总是对“林仙儿”们抱着清纯的幻想——他们也不容易，困难多，能到今天这个样子已经算不错了，等等吧，他们总会改变的，会更好的，总有一天会考虑到我们的——
于是，林仙儿们便继续的矫情压榨，阿飞们继续麻木不仁。
偶尔有极个别清醒者上蹿下跳，企图唤醒他们，可是，这基本上是无用功，他们反而会告诉你：你嫌这不好那不好，你怎么不滚到火星上去？看不惯你就滚呀。林仙儿在我眼里就是清纯，就是处女，你咬我呀。千不好万不好，她总是自己人不是外人……你说我，你老婆就好吗？你老婆就完美无瑕吗？你老婆更不是东西呢……
颜细细长嘘一口气。
汪东林还是淡淡的：“就像隔壁经常遭受暴力的女邻居，男人每天赌博放荡不给她一分钱养家费不说，还经常把她揍得鼻青脸肿。旁边有人看不下去，出来斥责那个男人。可是，女邻居立即跳出来一把鼻涕一把泪：你们骂他干嘛？这是我们自己的家事。他再不好他也是我的男人，我宁愿被他打，宁愿挣钱倒贴他，你们管得着吗？”
有受虐狂才有虐待狂。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
睡灯昏暗，颜细细却一直很清醒。
有时候，她很迷惑地看那个抱着自己的男人，彼时，“抠脚大汉”又复活了——
她想——真的，自己爱的一直是“抠脚大汉”——绝对不是汪东林。
或者，准确地说，在汪
都市之至尊修神吧
东林身边，她一直享受的是物质和身体的欢乐——可是在“抠脚大汉”面前，他一直在潜移默化地改变她的世界观和灵魂。
这种情怀，令她敬畏，也害怕——仿佛你被人家扯住了心魄，从此，只能让他牢牢地控制你的灵魂。
可是，心甘情愿。
女人深爱一个男人，总是因为崇拜。
清茶缭绕，逐渐冷却，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新的一天就要到来。
也许是她凝视他的时间太长，汪东林微微诧异，迎着她的目光时，忽然心跳——真的，从未见过任何女人在晨曦黎明如此漂亮。
事实上，女人多是三分人才七分打扮，每每天将亮未亮时，她们脂粉残腿，总是鬼一般露出庐山真面目。
可是，身边这人儿目光明亮，眼神清澈，肌肤要发光似的，就算熬了一夜，眉梢眼角也没有一丝皱纹倦怠……相反，她像一朵迎着朝阳刚刚绽放的花——花骨朵散开，大半绽放，幽香逐渐渗透。
他微微屏住呼吸：这多年了，居然还心跳。
也因此，才分外痛苦。
就是这心跳，改变了许多事情，以前，他并不是这么容易心软之人——也因此，才一再采取“绥靖政策”，几番被人打得落花流水。
甚至于这次未遂的“紧急迫降”，真不敢想象，她要是登机了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