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自己是梁山好汉吗？”
“可不是吗？这样吃最爽了。小觉，你不信你试一试……”
他真的学着她的样子，叉了最大的一块肉放进嘴里。
“这样是不是很爽？”
他满面笑容，心底，却要滴出血来一般。
就连自欺欺人，也不能长久。
多残酷的梦境，在梦中时五彩缤纷，温柔备至，可是，梦醒之后，这残酷人生又如何才能继续下去？
可是，他只能笑，连一丝一毫的软弱情绪都不能流露出来。
午后红茶，三两小点。
她在他面前翻开那几本特殊的护照。
“小觉，你有什么打算吗？”
终于，还是到了不得不面对现实的时候。
他慢慢的：“我已经把我爸安顿好了……”
本来，黄父是并不愿意背井离乡的，可是，妻子已经死了，他无可留恋，加上不愿意和相依为命的儿子分开，所以，也一起离开了。目前，安顿在一个华人较为集中的区域，里面还有一家是黄家早前厂里的邻居一家人，所以，也算得上有人可以说说话。闲暇之余，还可以凑一桌麻将。
而且，黄父爱上了饮酒，三两杯下去，浑浑噩噩的，常常沉睡一整天。不然，醒着的时候，总是痛哭流涕，经常叫着老婆的名字，人就睡着了。
要不是那几个爱打麻将的老头凑着，把异乡当了故乡，可就真的没法熬下去了。
此外，还能如何呢？
死者已矣，生者再艰难也必须得活下去。
也正因此，黄小觉才放心来到了哈佛。
可是，颜细细心想，这以后呢？
伤痊愈了之后呢？
国内真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多少人在国内风云一时，大展拳脚，可到了异国他乡，立即就英雄无用武之地。早前黄小觉还可以去集团公司总部，可现在，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之后，又如何去得？
天下之大，谁会再赏识这个华人奇才？
要知道，在这里，人才济济，谁也不敢说谁是顶尖级别，更何况，你没了身家背景作为敲门砖。
她心底嗖嗖的寒意，只是不知该如何问出口。
她只是把自己的那一份护照摊开。
好离谱，姓名，护照号以及所有详细资料，都有真人对应……换而言之，有些人可能就是通过这种地下资料彻底变身的。
“小觉，为什么想到给我也弄一份？”
他笑笑：“你听说过有个奇人吗？”
那是c市很著名的假证一条街，在那里，出没着一大群小贩，刻章、各种毕业证、学位证、结婚证甚至房产证……只要你能想到的，这里都能给你做出来。据说，一度一位牛人还曾黑了某大网站，让他做出来的假学位证都可以在这个网站上查到，过了很久才被人发现的。
“有个老头做了一辈子假证，早前靠做粮票活下来，后来做各种身份证什么的，又做假币……据说，他做的假钞全部是用手画的，所画的版本足以乱真，天衣无缝。只不过，不久之前，他被抓了……”
他的护照就是这么来的。
准备了好几套，以备不时之需。
也许，他很久之前就在打算一条退路了，也曾经几度想把父母弄出去。可最后，由于黄妈的坚持，还是没走成。
“小觉，干嘛给我做？我哪用得着？”
他只是凝视她，淡淡的：“人生无常，拿着吧，有备无患。”
她一震，忽然想起昔日自己在烂泥里打滚的那些骗子岁月，人生还这么漫长，谁说这一辈子就彻底顺风顺水交代过去了？
她把护照接了，很干脆：“小觉，谢谢你，我会好好保管的。”
他微微一笑：“我倒是希望你永远都没有用得上的一天。就当一个玩意放着吧。”
也不知怎地，她听得这话，心底忽然很惊惧，仿佛某种极其不详的预感，可是，这种感觉疏忽而来，啸聚而去，不成形状。
那是多年艰辛岁月的积压，就像一根羽毛，在关键时刻压死骆驼。
所幸，骆驼已经不在。
她想，自己没可能有用得上的一天。
只是，暗暗感激他的考虑周到。
“我这一生最大的错误，便在于对我母亲的态度问题上的处理……从小到大，我母亲非常爱我，在我们家里，总是我第一，母亲第二，父亲第三……我父亲常常教育我，说母亲很辛苦，必须让母亲开心……所以，我总是没法违背她……”
准确地说，在黄父眼里，老婆从来第一，儿子第二。
也正因此，父子俩才养成了凡事以黄妈为中心的习惯。
千年孝道，和所有中国男人一样，自古忠孝难两全。
没奈何之下，爱情失去。
“我一心想我母亲能够过得舒服一点，结果，却害了她……”
总是事与愿违。
“但凡我当初态度强硬一点，我母亲绝不会落得这种结果……”
颜细细低下头去：“小觉……其实，都是我错……是我对不起你……”
他凝视着她。
她被那目光久久盯着，很不自在。
“细细！”
“……”
他一字一句：“细细，这错误跟你丝毫关系也没有。你以前用不着对任何人道歉，以后，也用不着。”
“！！！！”
“我母亲的态度，我一直知道，可是，我和我父亲选择了放纵的态度。某种意义上来说，别人甚至杨威等都不是罪魁祸首，我和我父亲才是。明知道自己的亲人不对，可为着她高兴，也任其为所欲为。如果我当初坚决一点，晓以利害，强迫我母亲走，她没法，也是会走的。但因为我不忍心逼她，所以，才害了她……”
“……”
“甚至于我自己。我输给汪东林，为了出一口气，娶了周婷……这又跟你什么关系呢？？当初我失恋后，非常消沉，醉醺醺的，这时候，周婷出现了，她长相不错，又刻意温柔懂事，选择她，难道不是我自己的主因吗？”
她扭着手指头，怔怔地看着他。
“细细，我并非是为你开脱。你任何时候都无须自责，这跟你压根就没关系。就好比某个人的表哥犯罪了，可最后表哥说是因为你没借钱给我，所以我才去偷窃，所以，追魁祸首是你……这说得过去吗？”
“可是，小觉……是你救我性命……”
“救你性命，也只是举手之劳。”
“……”
他微笑起来：“细细，我们其实都是俗人，以前陷入名利场里无法自拔，成王败寇。这跟你有何干系？我有今天，就该怪你吗？不，全是我自己的选择。也不是你逼着我跟周婷结婚的，对吧？曾经登上那样的高位，也不是你让我去的，对吧？为何当初我自己选择的路，需要你来承担后果？”
“……”
“纵然是汪东林，你也不要在他面前示弱，永远不要想着亏了他，欠了他，永远不要抱着回报的心态……事实上，他给了你前途，你也给了他欢乐，这世上，从来就没有谁白白享受了谁的付出……你要记住，无论任何时候，都要坚持自己的内心！你从没亏欠任何人！”
她一震。
黄小觉，他压根就没谈过风月，更不要说恳求复合，爱情什么的了……这男人，永远有他的高贵之处。
在有条件时，他曾穷追不舍，希望一辈子携手共度。那是因为他真心爱她，曾以为能给她真正的幸福。
但今时今日，他已经别无所求。
他只是说：“细细，你要遵从自己的内心！你从没亏欠任何人！”
一度，她想起黄小觉的救命之恩时，觉得亏欠了黄小觉；
一度，她想起汪东林供自己上大学，又觉得亏欠了汪东林。
可现在，心底很茫然。
也许，真如黄小觉所说，从来没有谁白白享受了谁的好处？每一段所谓付出的背后，总有它的看不见的回报在里面。
因为受到了教训，所以才把这血的教训不厌其烦地传授给她？
她忽然发现，自己这一生最大的幸运，不止是遇到了汪东林——更有黄小觉。
老天爷厚待某些人，你得感恩。
可是，这厚待，令人喘不过气来。
此时，她多渴望黄小觉是个渣男，是个名利之徒，是个报复心强的恶棍……偏偏，他不是。
他在这样的情况下，也保持着自身的高贵。
如非如此，又岂能真正急流勇退，彻底斩断那个可怕的名利场？
“细细，你不用担心我，我既然已经安顿好了我爸，我自己的路就没什么难走的了……”
但见她面露关切的难色，他笑起来，声音温柔得出奇：“怎么啦？你还不相信我吗？虽然在别的地方遭遇了失败，可是，你要相信，我在工作能力上还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她松一口气。
是啊，这是谁呀。
c大的风云人物黄小觉，最年轻的商界奇才，如果抛开身家背景，某种程度上，他甚至优越于汪东林。而且，他精通英语，在英语世界里生存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她没忍住，还是直言不讳：“周婷呢？”
“她应该是逃往澳洲了。”
“她还会害你吗？”
“她家的账户几乎全被冻结了，纵然早作准备，只怕也是坐吃山空。而且，就算残余党羽也只是在国内，在国外，谁买她的账？”
一朝落魄，谁还理你？
某著名的偷渡大腕，如今在某国还靠救济为生呢。
“我就怕她又起歹心。”
“这倒不必担心，之前在国内，她无非是最后的疯狂，拼着两败俱伤。但现在，她的手已经伸不到这么长了。她自顾不暇，哪有那么大本事？”
颜细细一想，果然是这样。
“细细，你别担心我，我和我父亲都已经安顿下来。卖了国内的房子之后，手上也还有点钱，我爸已经足以安度晚年，对我来说，几乎可以算得上毫无后顾之忧了……”
她笑起来，长长地吐一口气。
真的，千万别说钱这个字俗气。
没了钱，男人女人都很贱。
从高处跌落不可怕，可怕的是跌落后穷困潦倒，走投无路。而黄小觉，因着哪一点警惕性，很早就开始做了打算。这一切，拜国内的高房价所赐，卖了几套大房子，加上手上一些积蓄，竟然可以在米国轻松换了大房子，而且还有保障老父亲后半生衣食无忧的积蓄。
原本是多可笑的事情，可是，颜细细笑不出来。
黄小觉，他打算得多么长远！
跟着这样的男子，一辈子也不愁会熬苦受穷。
只是，自己没有福分。
岁月，已经将二人彻底隔绝。
他问，口吻平淡，如好友聊天：“细细，你是怎么打算呢？哈佛毕业的高材生，有机构抢着要吗？”
她呵呵笑起来，点头如捣蒜：“有的有的，有三家机构都有回音。我也曾经考虑过是否要去职场上拼斗一番……”
“曾经”二字出口，他便明白了潜台词。
于是，只是笑笑。
“你也太累了，好好休整一段时间再说……人生一辈子那么长，工作的时候多，欢乐的时候少。先顾着最重要的选择为好。”
“对，我并不打算马上就大展拳脚……”
……
阳光灿烂，午睡昏昏。
他在懒洋洋的微风里假寐。
心底，千回百转。
偶尔，他睁开眼睛看她，看到她也靠着椅子睡着了。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洒下来，给她脸上镶嵌了一层金色的红，更衬得如花似玉。
细细，你问我有什么打算？
我的打算本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跟相爱的人携手天涯，四海为家，找一个面朝大海的地方，一辈子看花开花谢。
当汪东林没出现在哈佛大典的时候，这期待就更加强烈了。
可是，他不允许自己透露出半点的情绪：错过便是错过，人生，永远不会有人一直站在原地等你。
等你回头时，那个人已经走出很远很远了。
就算自己认为汪东林不再适合她，就算自己有一万个理由——可是，除了令人抉择两难，徒增烦恼之外，还能有什么呢？
他甚至不再希望她有哪怕一分一毫的为难。
母亲去后，这世界上的亲人，只寥寥两个。有些人很重要的永存我们心中，并不一定需要作为妻子存在——那是一种远比妻子更加珍贵的念头。
他无以表达，心如刀割。
等颜细细睁开眼睛时，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她揉揉眼睛，低声自言自语，我怎么这么糊涂？难道是太累了？一下就睡着了。
他睡着，呼吸均匀，她便也不打扰他，只是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筹划一下晚餐该吃些什么。
心血来潮，决定做一份玫瑰糕。
刚摘好玫瑰，信息来了。
“小姐，对你有意向的三家机构我都了解了一下，不过，我觉得这三家都不太适合你……”
“为什么？”
“工作强度大，出差频繁也就罢了，最主要的是，发挥不出你的特长。”
“那你有什么建议？”
“我倒可以给你推荐一家很不错的公司。”
“什么公司？”
“xx集团公司高管一职，你意下如何？”
她哑然失笑：“抠脚大汉，你这是要以权谋私吗？直接空降到你们家族公司做高管吗？”
“你以为这是以权谋私吗？”
“难道不是？”
他一本正经：“咳咳咳，哈佛高材生呀。这难道是闹着玩的吗？再说，又没直接让你做高管，现在中层位置磨练一下，日后，顺理成章不就是高管了吗？再说，这么好的人才，自己不用，拱手让给别人？”
“且，我现在别家机构磨练一下，掌握了别人的情况再回来，不是更好吗？”
“得了吧，小姐，再在别家机构待几年，那我的青春就耗完了，你赔我吗？”
“抠脚大汉，女人也得有自己的事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