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却是抿了抿唇,眼观鼻鼻观心假作未见,总之这火是烧不到他们母女身上的,静观其变即可。

谢氏与沈老夫人对视一眼,毕竟这外面那叫嫣儿的她也不清楚底细,到底能不能随便放进来,可别坏了事,却见沈老夫人点了点头,唇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谢氏这才一挥手,让人将那唤作嫣儿的女子给放了进来。

来人是一名二十岁左右的妇人,一身蓝布衣裙打扮朴素至极,头上没有一点饰物,但那张面容却甚是清丽,眼波柔柔透着一股妩媚,她右手牵着一个三四岁大的男孩,男孩穿着灰布麻衣,外罩着小马褂,头上梳着个总角小辫,黑黑的眼睛又大又亮,显得稚气又可爱。

俩人一进得堂内,见着满堂密密麻麻坐着的人群,原本还有些期待的目光骤然变得忐忑了起来,那妇人的目光来回扫过,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猛地,妇人眼睛一亮,盯着傅明河的方向露出惊喜的模样,眸中刹那间便蓄满了泪水,只是蹲下,拍了拍旁边小孩的背,又一手指向傅明河,哽咽道:“豆豆,那是你爹爹,快叫爹爹!”

那被唤作豆豆的孩子显然是愣了一下,接着眸中乍现喜光,一蹦一跳地向着傅明河扑了过去,甜甜地唤了一声“爹爹”,将傅明河怔在了当场,他看了看这孩子,推也不是抱也不是,毕竟这么多双眼睛都带着震惊向他看来。

傅明河又看了看那妇人,想了半点,终是缓缓启口,却带着一丝不确定的颤音,“你是‘怜玉阁’的嫣儿?”

那妇人跟着点了点头,竟是喜极而泣,“奴家正是嫣儿,二郎果真记的。”

傅明河与嫣儿话一出,在场之人的脸色骤然变得精彩纷呈,原本大家还以为这是傅明河养的外室,如今带着孩子寻了过来,却不想竟然是青楼女子,这可丢脸丢大发了。

沈玉环已是咬紧了牙,却没有众人意想中的怒火,只是一脸阴沉地看向傅明河,照着孩子的年纪算,若真是傅明河的,怕是还未入府前便已经有了,果真是个贱男!

傅家有不少人都在窃窃私语捂唇偷笑,傅明河一脸涨得通红,看着嫣儿的目光已是不善,伸手便要将那孩子给扯开,却不想傅夫人一下从坐位上给跳了起来,大喝一声,“你干什么?”

傅明河被这突来的吼声给吓了一跳,一愣神的功夫,傅夫人已经将这孩子给扯到了自己面前细细端详,只觉得眉眼样貌怎么看怎么都像自己的儿子,面上渐渐染上了一层激动的喜色。

这孩子也是讨喜的,被两个陌生的人拉来扯去也全然不见害怕,只眨着一双晶亮的眸子看向傅夫人,“您就是我的奶奶吗?”

那模样几许天真几许童稚,真挚可爱的模样让人不忍拒绝,傅夫人正待点头,傅明河却是骤然回过神来,惊呼道:“母亲,这孩子可不能乱认!”

说到这里,傅明河的目光骤然转向了嫣儿,已是蒙上了一层羞恼的怒意,“嫣儿,五年前‘怜玉阁’的妈妈说你嫁给了外地的客商,怎的如今奔回了京城,反倒说这孩子是我的,你可不要胡乱认亲戚!”

傅明河的确是个花花公子,但并不代表他会承认一个欢场女子所生的孩子,更何况这个女人离开几年之后再度回归,指着这孩子说是他的,谁信?谁信?

“二郎,”被傅明河这一番指责,嫣儿已是含泪泣声道:“当年奴家早已经钟情于你想要赎身从良,可妈妈硬是将奴家卖走了,岂知跟了那客商之后才发现怀了你的孩子,那客商岂能容下?生下孩子后便将我们母子给赶出了门,这几年来我们母子四处奔波,好不容易能够再回京城,二郎,你千万不能不管我们啊!”

嫣儿说着说着已是哭得声泪俱下,整个身体伏在青石地板上颤抖不已。

孩子此刻却是倚在傅夫人怀中,见得自己母亲如此伤心,不由也红了眼眶,轻轻扯了扯傅夫人的衣袖,嘤嘤道:“奶奶,你不要赶我们走,豆豆会很乖的,豆豆会煮饭会洗衣服,求求你不要赶我们走!”

傅夫人心中一软,越看孩子越觉得像傅明河,当下便应承了下来,实在是她心中对孙儿的渴望已是太甚,不管那嫣儿所说是真是假,她私下里自会让人去打探一番,可若这真是她的孙儿,她说什么也不会放手。

母亲的身份是可以更改的,留子去母也不是不可,再不行将来养在嫡母名下那也是好的,一时之间傅夫人心中已是闪过许多算计,再说这么可爱懂事的孩子,谁能舍得不要呢?

“真是一副千里寻亲的感人画面啊!”

谢氏早已经得了沈老夫人的眼色,此刻在一旁拍手赞好,自然是话外有音,“若是早知道二公子有了这么个孩子,当初我就不应该将玉环给嫁过去,真正是有辱门楣!”

“你!”

咬了咬牙,傅夫人自然是心中气极,但却又不好反驳,眸子一扫向堂下,今儿个在座的都是傅家族中之人,若是咬死了口也不会有人敢轻易说出去,但对于沈家…

脸色一缓,傅夫人不由凑近了几分,小心翼翼道:“亲家,不若今儿个这事咱们就此揭过,玉环还是回咱们傅家,继续做她的二奶奶。”

谢氏唇角一翘,眸中泛起一抹冷笑,“那这孩子…”

傅夫人略一迟疑,才道:“这孩子的身份我自会查明,若是真为傅家之子,那就养在玉环名下做她的嫡子!”

傅夫人只觉这个提意甚好,沈玉环两年都未有孕,怕是生产上有困难,如今主动送上个孩子养在她名下,沈家人自当是感激的,哪里还有拒绝的道理?

谁知道谢氏却是声声冷笑,嘲讽道:“傅夫人可打的好算盘,让我女儿帮一个青楼女子带孩子?你们家不要名声,可我沈家还要脸面呢!”

话到这里,谢氏的目光已是射向了跪在堂下哭泣的嫣儿,含着一丝莫明的轻笑,“这女子虽然是欢场中人,但也胜在有情有意,傅夫人莫不想就这样打发了,来个留子去母?”

谢氏这话算是一语中的,傅夫人有些僵硬地笑了笑,但堂下的嫣儿却是一瞬间僵直了背脊,目光若有似无地扫向了长安这方,她要求的也不过是一场富贵,可没想过要将命给送掉。

气氛一时之间尴尬起来,傅明河想说什么,却被傅夫人一个眼神给止住,只能重新坐回椅子上,可看着嫣儿的目光却是复杂至极,眼珠子不停地转动,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却是沈玉环猛然站起了身来,气势凛然,“母亲,傅明河婚前便干出了这等丑事,女儿就算容得了一桩,若是今后还有那什么莺儿燕来再找来又当如何?堂堂沈国公府的女儿可容不得人这般作贱!”

沈玉环本就是个骄傲的人,若是先前她对傅家还有些留恋,那无非是觉着自己受了冤枉想要讨一个说法,但如今却是傅明河的丑事当前,若要她认一个青楼女子生的儿子做嫡子,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玉环,你且稍安…”

谢氏安抚地对沈玉环摆了摆手,谁知却又听她道:“若是傅家真有心将我接回去,那这孩子断断是不能要的,孩子与我,只能选其一,没有妥协!”

沈玉环这话是对着傅夫人说的,目光熠熠面色坚决,取舍之间,就看傅夫人怎么做了。

至于傅明河,这个男人本就不是沈玉环心中所爱,甚至没有半点感情,虽是同床共枕,那也只是比陌生人亲近一点,事已至此,她半点也不留恋。

凭什么长安和离之后仍然可以混得风升水起,她沈玉环也不过是抛弃了一个男人而已,照样也能活得比长安更好。

沈玉环这话一出,傅夫人脸色立时变得难看急了,怀中的小人儿不住地扭动着,轻轻地唤着她“奶奶”,这一声一声的呼唤,仿佛触动了傅夫人久埋在心底的弦,一声一声,声声催人。

也罢,她本来就不喜欢这个敢忤逆婆婆的媳妇,先前那一说也不过是想借着这事掩了沈家的口,但既然沈玉环非要在二中选一…傅夫人再次低头,看着孩子殷切期待的脸,终是一咬牙,“行,咱们要孩子!”

果然!

沈玉环唇边泛起一抹果然如此的冷笑,谢氏却是有些不甘心地瞪向了傅夫人,气急败坏道:“傅夫人可要想清楚了,一个欢场女人带来的来历不明的小孩,怎么抵得过我国公府嫡出的媳妇?”

其实谢氏是在着手挽回这一场婚姻的,不管这个嫣儿是谁找来的,那对沈傅两家来说都是一个契机,她就是想以此相挟达到自己的目的,却没想到被沈玉环这一激,傅夫人竟然脱口便要孩子,置他们沈家颜面于何地?!

谢氏也是转头狠狠地瞪了沈玉环一眼,不该她插嘴时偏要说话,这不是生生改变了事情的走向,如今再想挽回可怎么办?

沈老夫人重重地叹了口气,似乎已经料定了结局会怎样,不由觉得有一丝疲惫,缓缓地闭了眼。

跪在堂中的嫣儿却因为傅夫人这话而松了口气,又接收到长安投来安心的眼神,不由心中大定,唇角噘起一抹得意的笑来。

“母亲…你可是想清楚了?”

傅明河恍惚中觉得耳心里尽是嗡嗡的响声,冷汗一拨一拨地直往外冒,看着眼前的人影也不住地摇晃起来。

“想清楚了就签了这纸和离的文书,不然莫要怪我沈家将今日这丢人之事外传!”

沈玉环已是几步走到堂中,轻篾地看了嫣儿一眼,这样的女人比之凤姨娘还差远了,她根本不屑收拾。

沈玉环拿过桌案上的和离文书,径直拍在了傅明河跟前,有人迅速便递上了笔墨至傅明河的手中,谢氏叹了一声,还想说什么,却发现一切的语言都显得无力而苍白,她这个女儿就是个倔强脾气,一旦决定了什么,十匹马都拉不回,真是枉费了她的一番苦心。

“签吧,就当买沈家一个守口如瓶!”

傅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抱着孩子走了过来,这孩子她是越看越喜欢,真是怎么样也舍不得放开。

傅明河摇了摇脑袋,只觉得眼前人影晃动得越来越模糊,听到傅夫人的话,不由颤抖着抬起了笔,哪知刚一落笔,却是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直直地便倒了下去。

正文 第【85】章 不遂人愿

最后的那张和离文书傅明河虽然没签字,却是被沈玉环逮着按了手印的,傅夫人气得眉毛都竖起来了,眼下傅明河晕了过去,沈玉环没想到在第一时间救人,反倒是为了取这和离的文书而对傅明河不管不顾,更是让她深觉得沈家的女儿都是冷血,如此恶妇早摆脱了早好。

傅家人来时是浩浩荡荡的一群,离开时却生怕别人知道,嫣儿母子更是被偷偷摸摸地带上了傅夫人的车,想来对他们母子,傅夫人自有一番耳提面受。

事后沈家才听说,傅明河是因为身子亏损太重才晕了过去,请了大夫一查,竟然已是丧失了生育功能,如此一来,这突然出现的孩子便显得更加难能可贵了。

嫣儿又借着长安暗地里教的法子,在傅夫人滴血验亲之时顺利地混了过去,母凭子贵地做上了抚远公府的贵妾。

至于嫣儿的身份,傅夫人自有一番洗白,绕来绕去绕到了从前的一门远房表亲上,自此傅家族人再也没敢说闲话,谁敢让抚远公绝后呢,那不是自己找抽吗?

说到这个嫣儿从前确实是与傅明河有些露水姻缘,也确实是嫁给了外地的客商,不过却是因为那客商生意失败走投无路之下自杀而亡,他们母子这才过上了四处奔波的日子,只那客商家里的人都死绝了,再怎么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还不是全凭她一张嘴。

长安之后略微想了一想,她是给了嫣儿一个机会,但恐怕在堂中时却是嫣儿通过豆豆下药让傅明河晕倒,甚至是查出他再无生育之事也是嫣儿一手安排,进而才能显出自己儿子的重要性。

女人若是狠厉起来,为了达到目的倒是什么都敢做的,嫣儿看似文弱,想来也是个厉害的角色,不然也不会在傅夫人起了除她之心后,又凭借着孩子的关系扭转乾坤,这份心机与智谋连长安都不得不佩服。

不过傅明河也是活该,长安一点也不可怜他。

至此,长安让紫雨暗地里送上了千两银票,她与嫣儿的交易彻底终止,也没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她们联手演了这一遭,今后便是从不相识的人,不管富贵泼天还是跌落泥底,再不相干。

长安却没想到,因为这次的事情,沈老夫人对她高看了一筹,以至于谢旻君拿着帐本要与谢氏好好理论一番时,老夫人竟然让严妈妈也请了长安到场,说是旁听,但实际上众人都明白,长安的意见或许会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谢旻君自然是高兴的,自从长安将谢氏命管事妈妈私下里要销毁的帐本都送到了她手里,谢旻君便知道长安是和她一条心的,谁愿意二房权柄尽落他人之手,如今是一致对外的时候,其他的恩怨纠葛都可以搁至一旁,再说他们姑嫂之间也没有抹不开的仇怨不是。

谢旻君这段日子积极地筹备着怎么扳倒谢氏,找回二房的自主权,所以连沈玉环和离这事都没时间参与,本来遣了朱英作代表,谁知她却是跑到长安苑里躲懒去了。

碍着长安的面子谢旻君也不好多说朱英什么,只道这段日子忙完了再来整理内宅,定是要好好管束朱英一番了。

沈老夫人清了清嗓子,瞟了谢氏一眼,这才将目光转向谢旻君,倒透着几分少见的柔和,“旻君是晚辈,这事就让你先说。”

这话一落,沈老夫人偏头看向长安,出乎意外地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长安只觉得心中一颤,颇有些坐立不安的感觉。

许是习惯了沈老夫人的冷淡与无视,如今却处处表现着关怀与体贴,就连今儿个这事也唤了她来,明显着就是要给二房甜头,这真是让她心中泛起了一股说不出的难言滋味。

谢氏瘪了瘪嘴,心中已生不悦,这段日子以来她也是各种烦心不顺,不说沈玉环如今和离回了娘家,就因为这事,沈明珠在婆家的地位也下降了许多,都是生活在内宅的女人,明里暗里的嘲讽奚落又怎么能够真的视而不见呢?

谢氏心头泛苦,如今只能指望着沈文重能在今年的秋闱脱颖而出,在一众靠着捐官祖萌而出头的世家勋贵里,沈文重绝对算是才子了,十年寒窗就待一朝得中了,也让他们沈家能够吐气扬眉一番。

想到这里,谢氏不由挺了挺腰,沈老夫人如今不过稍微对二房好了那么一点,这老太太心里该是明白的,将来给她养老送终的可是大房,再怎么揣着明白也要装糊涂,适可而止也就罢了,若是真做的太过,她堂堂文国公夫人可也不是摆设。

谢旻君笑着点了点头,却也不先提帐目的事,只道:“从前媳妇跟着大郎在任上,自是没有机会打理二房的庶务,这才劳烦了姑母代为管之,眼看着大郎在京中的官职将定,媳妇便想着将姑母手中的二房庶务给接过来,早晚都要上手,不若就让姑母趁早清闲些的好。”

沈老夫人抿了抿唇,目光却是转向了谢氏,“老大媳妇,你怎么看?”

“还能怎么着?”

谢氏轻笑一声,眸中却是掩不住的讽意,“眼下的小辈就是这般,不管你之前付出了多少,如今说要收回便要收回,半句感激的话都没有,岂不是让人心寒?”

“姑母这话可就不对了,”谢旻君无半丝气恼,反倒是摇了摇头,“这份感激侄女是放在心头的,同为谢家的女儿,侄女就不与姑母客气了。”

谢氏唇角一翘,眸中泛着冷笑,“从前倒不知你生得这样爽利的性子!”

“不过,这府中事务是老夫人亲自交到我手上的,如今既然又要交回,不知老夫人是什么意思?”

谢氏的话题终究还是绕到了沈老夫人头上,心中不由一声冷哼,老夫人一心想卖二房个便宜,又不想唱这红脸,凡事让她出头,想要就这般置身事外哪有这么容易?

沈老夫人看了谢氏一眼,不由微微眯了眸子,心中一声冷笑,都是千年的狐狸,难道她还听不懂谢氏这话的意思吗?

微微沉吟了一阵,沈老夫人才道,“二房本就人丁不旺,当初让老大媳妇帮忙管着也不过是想让老二歇口气,如今既然旻君已是回了府,这二房的帐目交回去也是使得的,不过…”

沈老夫人说到这里话语一顿,谢旻君探长了脖子,谢氏也竖起了耳朵,唯有长安抿了抿唇角,这不过后面的意思可就多了。

“不过大家既然是一家人,凡事都别这般生分,旻君初掌庶务,若是有些不清不楚的地方可别自己在心里闷着,多与你姑母聊聊,这话说通了也就没什么,搁在心里生了他想反而就不好了。”

沈老夫人这话实际上是在偏帮谢氏,毕竟当初是她将中馈交付到谢氏手中,若是说这几年谢氏没在其中动什么手脚她是打死也不相信的,此处这番说法也是给彼此留个台阶下,一方面是敲打谢氏爪子别伸得太狠,一方面是提醒谢旻君她们是姑侄好歹也要留些情面。

谢氏与谢旻君对视一眼,纷纷笑着应是,外人看来真正是一团和气,沈老夫人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向长安,“二丫头,你以为如何?”

“老夫人怎么说就怎么是,都是一家人,难道老夫人还会亏待了二房不是,说出去都没这个理。”

长安淡笑着应道,只是目光扫向谢旻君时微微一闪,姑嫂之间一个眼色过去,心中便已经有了计较。

接下来谢氏便命管事妈妈搬来了昔日的帐目,让谢旻君一一查看,若是没有不妥之处,跟着便要点库房交钥匙归派人手,一切忙完也就算是交割完毕了。

谢旻君在一旁认真地翻看着,间或与长安说上两句,谢氏却在一旁陪着沈老夫人饮茶,婆媳俩人说说笑笑,似乎前些日子沈玉环所引发的不快事件早已经烟消云散,彻底给遗忘在了脑后。

这帐目说细不细,但一一看来却极是耗时,即使谢旻君让长安在一旁帮忙,看完这一撂帐本也是用了两个时辰。

这期间,沈老夫人已经用过膳且在内室里睡了个午觉,谢氏倒是离开了一阵,估摸着时辰又赶了回来。

“旻君就是仔细,从前在家里就是这般,可没少受人夸赞。”

谢氏也是一脸疲倦的模样地打了个呵欠,想是也在自个儿屋里歇息了一阵,眸中透着淡淡的倦意。

“可有什么差错?”

沈老夫人抬眼扫过一脸淡定的长安,从她的脸上实在看不出什么异状,遂只能向谢旻君问道。

谢旻君不动声色地站起了身,接过身后知儿递来的一撂帐本,在老夫人倚着的罗汉床上的小方几上一一摆好,又从谢氏给她的帐本里挑了几本过来,依次排列整齐形成上下对照之势。

“这是何意?”

沈老夫人不由挑了挑眉,谢氏也有些坐不住了,忙向身后的管事妈妈林嫂子递去一个问询的眼神。

林嫂子却未留意到谢氏的目光,只是有些发愣,看着谢旻君拿出的那一撂帐本,怎么越看越觉着眼熟,颇像自己藏在箱柜最底下的那一撂。

谢氏当初是吩咐林嫂子重新做了帐,但她到底怕今后东窗事发,若是主子将一应罪责推到她身上,她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林嫂子遂只销毁了一半的帐,剩下的一些她自己给藏了起来,总要捏些把柄在手中,说不定就是将来保命的本钱。

可林嫂子记得做这些事的时候都只是她一个人,她确实没被人给跟踪和发现,可此刻再见到那些帐本,她只觉得心里突突地跳,连身子都晃了几晃。

“老夫人一看便知。”

谢旻君却是翘起了唇角,向谢氏投去一个不屑的眼神,也只有这样的姑母才能做得出坑害侄女之事吧?若谢氏没这般贪,好歹给二房留些大头,剩下的小零小碎她也可以增只眼闭只眼,可谢氏偏偏还要反着来,可就别怪她翻脸无情了。

谢氏脸色铁青,一把扯过了林嫂子的衣袖,压低了声音说道:“林嫂子,那可是我让你…”

“奴婢…奴婢也不知道…”

林嫂子身子颤了颤,再看向谢氏阴狠冷厉的眼神,她只觉得腿肚子都在发颤,嘴里竟然是蹦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没出息的东西!”

谢氏狠狠地啐了林嫂子一口,伸手便捏向她腰间的软肉,下了死力,林嫂子疼得眉间都打了结,却只敢发出低声的呜咽,半点不敢弄出大的声响来。

不管这边厢谢氏如何气结心焦,那边厢沈老夫人果真已经翻起了帐本,谢旻君还在一旁将帐本一一解说、对照,指出哪些地方帐务不明,哪些地方是虚报浮夸了,哪些地方是用赤字来抹平盈余的,手段之多让人叹为观止。

沈老夫人越看脸色越沉,最后竟是重重地一拍小几,合着帐本便向谢氏扔了过去,口中冷声喝斥道:“这就是你管的帐?将二房的东西都揣在大房的口袋里,你让二房的人将来都去喝西北风吗?”

“老夫人,媳妇没有…”

谢氏狠狠地瞪了谢旻君一眼,还想在一旁强辨,便又听得沈老夫人怒声道:“两本帐的笔记都出自同一人之手,你若是自己解释不清楚,那吃进去多少就给我吐多少出来,没得让人说咱们沈家媳妇不懂规矩,连兄弟的钱财都想掩来填自己的炕!”

沈老夫人的怒气让谢氏心中直打颤,脸色瞬间变得青白,哆哆嗦嗦捡起地上的帐本翻看着,双眸逐渐泛起了一抹赤红,越看她越恨不得将林嫂子狠狠地踩在脚下,这明明是让销毁了的东西,若不是林嫂子藏着掖着作了他想,如今又怎么会到了谢旻君的手上?

谢氏咬紧了牙,射向林嫂子的目光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都是她错信了身边人,以为百无一漏,却不想…

“老夫人息怒!”

谢旻君此时却是跪在了沈老夫人跟前,一边说一边抹着泪,“当初老夫人定也是信任姑母,这才放心让姑母管着二房的帐,只府中有那么多事忙,想是姑母无法他顾,这才让底下的人钻了空子,妄想能从中浑水摸鱼,这想来…想来也是怨不得姑母的!”

谢旻君话是这样说着,但任谁也能听出其中的怨尤,沈老夫人面色一僵,只觉得谢旻君这话有一半是冲着她来的,谁叫是她让谢氏管理着二房呢,本不想将谢氏给说重了,但此刻沈老夫人也不得不绷着一张脸喝斥,“这帐该怎么来就怎么去,若是连这点东西你也看得上眼,那你这国公夫人的眼皮怕也是太浅了点吧!”

谢氏心头颤了颤,这点东西…沈老夫人说得容易,若真是她来管,怕是对这点东西也舍不下来。

怎么办,如今当真是要归还二房吗?谢氏一百个不甘心啊!

长安似看出了谢氏眼中的挣扎,到口的肥肉谁又舍得放手呢,但不属于自己的,谢氏真敢一口吃下去也得把自己给噎死。

“老夫人,不若容长安说句公道话。”

长安的目光先是转向了沈老夫人,面上神色淡然,倒让人看不出她心中所想。

“你且说说看。”

沈老夫人叹了一声,沉沉地点了头,心中也有几多无奈,当初也是她对谢氏纵容了,才致如今的局面,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如今才和长安的关系有所缓和,她绝对不想再因这事将这个孙女给越推越远了。

谢氏暗暗瞄了长安一眼,不由咬了咬牙,心道都是二房的人,长安定不会帮着她说话,反观谢旻君却是一脸得意,眸中隐隐有得偿所愿的喜色。

长安将各人的脸色收入眸中,这才不急不缓道:“依我说,二房帐面上的东西该归还便归还,至于这几年二房置办的产业,以及我母亲带来的田庄铺面产生的收益咱们只要一半,另一半就只当是给大伯母帮忙打理二房庶务的酬谢。”

“这怎么行?”

长安这话语一落,谢旻君便不答应了,她看过那本实帐,这几年铺面田庄的收益每年便有上万两的银子,即使是分给谢氏一半,谢旻君都觉得心在滴血,凭什么啊,这些又不是大房的产业。

谢氏瘪了瘪嘴,阴沉着一张脸,既不反对也不赞成,若不是出了意外,这些银钱可都入了她的荷包,更不用说今后滚滚而来的收益,别说谢旻君不同意分一半,她还一点也不想归还呢!

“我看这主意甚好,还是二丫头识大体!”

沈老夫人沉吟了一阵便点了点头,看向长安的目光充满了赞许,这世上不贪心的人可不多,舍得下利益的人便更少了,虽然这些财物最后不都会给了长安,但那到底是属于二房的,二房可还有着长安的父兄,多争得一分,他们的利益也就多上一分,长安能将这些身外物都看得淡薄,足见其心胸豁达。

却是谢旻君又抹着泪在一旁小声抽泣道:“老夫人不公,若是这般,那大房有何损失,尽霸占着二房的产业多年,临到末了还能狠咬上一口,真若这般,不如分家得了,该是哪房的就是哪房的,省得为了这些事大家撕破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