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她便笑道:“其实毛大哥也挺好的,为人忠厚老实,心胸大度,就算你从来没给过什么好脸色,人家不也没有同你计较吗?”

“有些人的好,或许只有错过了失去了,你才知道后悔!”

长安说完这话,不知怎的,萧惊戎的身影却蓦然在脑海中蹦了出来,她自己也是错愕地一惊,怎么偏偏就想到他了?

也不知道如今“天网一梦”到底怎么样了,收拾了青城以及好几个阁中元老,萧惊戎势必要下好大一番功夫才能够恢复元气。

只是那如妖孽一般的美少年青城,长安心里对他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虽然离开之前萧惊戎曾淡淡一提,青城已是被废去了武功,关在一处地方单独幽禁了起来,可这少年当真就会这般罢手了吗?

长安知道,只是想到十年后青城曾有的那副狰狞的模样,午夜梦回之时她都会止不住地打个激零。

马车猛然停住了,长安正在出神之间,毫无防备之下身形一晃,若不是紫雨挡在面前,恐怕她的头便要撞上车板了。

“怎么回事?”

紫雨一把撩开车帘跳下马车来,毛晋也很无奈地耸了耸肩,伸手指向前面那挡路的妇人,又低声问道:“小姐可是无碍?”

“你若多来几次,怕是不止小姐,我这条小命也要交待到这里了。”

紫雨瞪了毛晋一眼,口中自然没有好话,毛晋只是苦笑一番,遂也闭嘴不言,等着紫雨处理眼前的状况。

“哎哟,总算是见着你们了,在庄子里逛了好大一圈,怕是迷路了吧?”

那拦路的妇人穿着一身深青色的长裙,年龄在四十左右,圆脸胖胖的看着倒是讨喜,人也非常自来熟,笑着便凑了过来,目光还不住地望车里瞟去,“你家娘子可还好啊?”

紫雨狐疑地瞪了这妇人一眼,敢情他们来这北川县城提前有人知会过了,不然如今怎么会有人出来迎接?

“既然都已经到了,就别耽搁时辰了,快快随我来吧!”

妇人说着这话也不管其他,径直坐在了车辕上,蒲扇大的手掌拍在毛晋肩头,笑道:“大兄弟,前面右拐,最里面那个庄子便到了。”

毛晋自然不会听这妇人所言,却是转头探询地唤了一声,“小姐?”

“哎哟,敢情是娘子家的伙计呢,真是懂规矩!”

那妇人笑着也不恼,随口附和了一句。

紫雨皱了皱眉,这才利落地回到马车里,有些迟疑地低声道:“小姐,难不成真有人知道咱们要来?”

“我也不知道。”

长安摇了摇头,略一思忖便点头道:“我们且跟去看看再说,这么大的庄子总不会青天白日的便钻出了人贩子。”

紫雨捂唇一笑,“小姐说的是。”

说罢便招呼毛晋随那妇人一道去看看,这妇人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还带着几分喜气,紫雨正在猜想这妇人莫不是在庄子里专门负责着这迎来送往的活计?

但或许又不是庄子里签了卖身契的下人,不然瞧着自己东家倒了,也不能是这份随意的态度了。

毛晋驾着马车果真照那妇人所说,先前走了一截便拐了右进去,紫雨撩开了帘子,长安的目光扫了出去,这是一条青石小巷,那宽度大概能容下两辆马车并排而过,巷子的两旁是一溜烟的青灰色石墙,倒不像京城的宅院那般砌得精巧,却处处透着随意及闲适,想来是用途不同的地方自然有着不同的风格。

马车绕过了一道朱红色的大门,反倒在一处不起眼的角门处停了下来,那妇人已是撑了手掌跳下车来,对毛晋道:“大兄弟就在这里歇息一会儿,我待会让人送些茶水出来,你家娘子便由我带着进去了。”

毛晋皱了皱眉,倒是不置可否,最后的决断还是要听长安的。

紫雨扶着长安小心翼翼地步下马车,那妇人见着长安,双眼立马闪耀起了星光,那嘴巴甜得跟蜜似的,“娘子这般容貌可真正是…天香国色,倾城倾国!”

紫雨一个没忍住,“扑哧”一声便笑了出来,这拍东家马屁可也不是这般吧,这妇人着实搞笑,可看着眼前小小的角门,紫雨的笑脸立刻便沉了下去,不悦道:“大娘,怎的让我家小姐走这角门而入?”

“哎哟,这不也是事急从权嘛!”

紫雨的口气已是不好,但那妇人倒没介意,只是眨了眨眼,颇有些意为深长地笑道:“若是将来那啥…你家小姐想走哪个门进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姑娘眼下就别同我一般计较了。”

妇人说着便想来牵长安的手,却被她不动声色地躲了开去,就算这妇人再自来熟,她也没这习惯被才刚认识的人近身。

“瞧我这手!”

妇人也不恼,只是一掌拍在手上,笑骂道:“娘子天仙般的人物,哪是我这等人能随意碰的,也怪我心急,竟是失礼了,娘子勿怪!”

长安淡淡地摇了摇头,目光却是扫向这窄窄的角门,她都没介意过从哪里进,只是角门上没有挂上牌匾,也不知道正门是沿用的她母亲的姓氏“王”,还是已经换作了沈家的姓氏做牌匾?

妇人见着长安那模样,抿了抿唇神情也是微微一凛,在这北川县城这般久了,她还真没见过这样出挑的人物,不管是样貌、身段还是气度,当真是没有哪家姑娘比得上,这次可真是遇到宝了。

暗暗思忖了一阵,妇人也不再妄言,上前拍了角门,不多时便有个小丫环探出头来,一见着是妇人,似松了口气般,急声道:“席大娘,你可算是到了!”

小丫环说完,目光还不忘记向后瞄了一眼,待见到紫雨时先是一怔,目光再扫向长安时,更是换成了惊叹,但随即眸中却跳跃起掩饰不住的兴奋,拉了席大娘在一旁低声道:“你们来的时辰晚了些,我家夫人眼下正在见客,嘱咐我若是你们到了便将这位娘子直接领到少爷那边去。”

“如此也好!”

席大娘听了便点了点头,总归那位少爷才是正主,他家夫人过目了满意了,也还要少爷点头不是,再说这位娘子这般的面貌气度,他就不相信他们家还不满意。

想到这里,席大娘的嘴角绽开一抹笑来,也不枉费她花了这般大的力气托了那么多关系,如今总算寻到了个真正称心如意的。

席大娘与小丫环一番商量,便决定了由小丫环带路,席大娘守在门口,顺道跟那守门的婆子讨些茶喝,连带毛晋那一碗一道给蹭了去。

紫雨跟在长安身后,心中不由犯疑,这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啊!

长安心中自然也生了疑惑,她倒是不怕毛晋被留在了门口,这丫环看起来也不像是有什么歹意,再说在自己的庄子里,她真是不用怕什么。

她唯一担心的是…这不会不是她家的庄子吧?

庄子内的布置采用了典型的江南风格,小桥流水,亭台楼阁,透着几分雅致与闲适,看着便像是一处修养的好地方。

只是在长安的记忆中,她外祖家像是更喜欢宽敞明亮大气的布置,这般温情婉约偏生不像是王家人的手笔,莫不是她母亲嫁到沈家后作了改动?

想到外祖王家,长安的脑中立时便浮现出外祖父威严却不失慈爱的面容,还有外祖母对她的溺爱和娇宠,再世重生她忙这忙那竟然是连王家都没有回过,也不知道七表哥王治有没有将自己在京城发生的事情一并告知,想着这一点,她便也生出了几分不敢登门的心情。

长安不是怕王家的人会责备她,更相反,他们是太疼爱她了,反倒会为她担忧和心疼,怕是再见面了要忍不住唏嘘一场,若是累得外祖母泪洒当场,她更是大大的不孝了。

这样想着,回王家探望的行程便是一推再推,这次若是庄子上的事情不多,再安顿好了小墨儿,怕是再怎么样她也应该回王家走走了。

思绪翻覆之间,那小丫环却是已经领着长安转过花园,步入了一片幽静的树林,小丫环脚步一顿,转身客气道:“有劳这位姐姐在此稍侯,娘子一人前往即可!”

“不行!”

小丫环这话一出,立马遭到紫雨的拒绝,若她此刻再未觉察出这里不对味的地方,那她当真是失职了,因为这根本就不是她家小姐的庄子。

或许他们在被那席大娘拦住之时便认错人了,他们就不是席大娘要找的人,此刻这丫环再让她家小姐单独进那树林,若是有什么危险谁负责?

小丫环的脸色立时变得难看起来,连话语也透出不分不悦,“那树林里是我家少爷幽静之地,平日连夫人都甚少踏足,若今日不是你家娘子,其他人我都不会带来!”

那小丫环说出这话时颇有几分傲气,又像是对长安的婉转赞扬,紫雨虽然心下不悦,但却又不好说什么,遂将目光转向了长安。

去与不去,就是她家小姐一句话,那什么少爷公子的难不成还是金镶了玉不成,见不得人?

再说,她家小姐为什么一定非要去见这家的少爷,紫雨越想越有几分莫明其妙的感觉。

听了小丫环的话,长安也不禁莞尔,目光扫去,见着小丫环一脸期待的模样,她也是心思一动,这家少爷到底是何许人物?

那席大娘想来定是认错人了,这才胡乱拉了他们过来,但歪打正着,却又正合了她的意。

如今来到北川县,长安正愁找不着什么人打探一下庄子的情况,或许能从这家人口中找到一个突破口?

“紫雨,你且在这里候着,我去去就来!”

长安深吸了口气,手掌在腰间一抹,触及到腰封下的一撂银针袋,她算是放下心来,如今她也不是没有戒备和反抗能力的柔弱女子,下次谁再想对她不利可要多掂量一番了。

“是。”

看着长安自信从容的姿态,紫雨的担忧去了不少,这青天白日的谁还敢作恶行凶不成,又是在自家的庄子上,就算犯了事也找得到祸主。

再说她家小姐也是个机灵的,到时候逮到机会一呼喊,她立马便会蹿进去,哪怕到时候要撩倒眼前这个根本不能称之为障碍的小丫环。

看着长安沿着青石铺就的小道慢慢地向树林中走去,小丫环的脸上不由漾起一抹安心且期待的笑来,再转过身来看向紫雨,也是多了几分顺眼,她家少爷,想来也只有这位娘子这般清丽高雅的女子才配得上。

这次不只是她见了满意,怕是夫人也会拍手称好,少爷即使一直对这事不上心,怕是也拒绝不了这样的大美人。

“这席大娘…难道不是你们府上的下人?”

紫雨踌躇了良久,总算问出了心里的一个疑问,此刻见着那小丫环脸上的笑,她总觉得有几分不怀好意的味道,原本已经放下的担忧不禁又提了起来。

“姐姐说哪里话,这席大娘自然不是咱们府上的。”

小丫环微微一怔后,便是笑出声来,“这方圆十里谁不认识席大娘,她可是咱们北川县出了名的媒婆!”

“什么,媒婆?”

紫雨瞪大了眼,双拳紧紧握在身侧,咬紧了牙一字一顿道:“那我家小姐…”

“你家小姐吗?”

小丫环有些纳闷,但却还是嘀咕道:“你家小姐不就是席大娘托别县的媒婆寻来的,今儿个特意来与我家少爷相看的…”

正文 第【99】章 公子如玉

原以为只是稀疏的树林,可越往里走枝叶越是茂盛,苍翠欲滴,浓密地连成一片,遮住了烈日娇阳,绣花鞋踩在青石板上更是透着丝丝凉意,鸟儿在林间飞舞,唱响了婉转的曲调,想不到在北川还能见到这么美的地方,长安忍不住伫首而望。舒榒駑襻

密林深处,隐约可见一搭设精致的木屋,屋前有一男子斜卧榻上,正悠闲而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书本。

他着一身墨蓝色的长袍,看着虽不打眼,但却透着一股华贵与厚重,长发并未挽起,散散地披在身后如锦缎一般,只是那书挡住了他的面容,让人看不真切。

想必这就是那小丫环口中的少爷吧?

长安神情微微一凛,想了一想,还是踏前而行,慢慢地步至木屋跟前。

杨琰本是专注于手中的书本,可并不代表他察觉不出陌生人的气息,当下微微皱了眉,这处地方,闲暇时府中的下人都不会靠近,怕是哪个新来的不长眼睛吧?

书本未及移动,低沉的嗓音已是泛起一丝不悦,“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速速退下!”

长安一怔,这是在对她说话?

这人好生傲气,连眼皮都未抬,来人都未看清便急着赶人了,倒是有意思得紧。

“我想,我是被邀请而来,怕不能就这样退去。”

双手交叠拢在身前,长安淡淡地扯了扯嘴角,清悦的嗓音带着一丝空灵与悠远在树林间轻轻地回荡。

杨琰一愣,缓缓放下了手中的书,带着好奇且诧异的目光向长安望了过去。

只那一眼,长安相信她终其一生也不会忘记她与杨琰的初见,不是说他的五官有多么精致,也许仅仅只是平凡,但组合在一起却有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美感,就像一首低回婉转的歌谣,在心中徘徊吟唱,震荡心神。

有八个字可以形容眼前的男子,温润如玉,淡雅如仙。

是的,他就像最美的宝玉一般,剔透玲珑,莹润有光,那清澈的眸子似乎能够直直地映进人的心里,却又偏生带着一丝淡漠与疏离,就好像远离尘世的谪仙一般。

“被邀请而来?”

杨琰低头略为一想,便轻声笑了起来,“是了,母亲为我请来的…”

那笑中似乎有些落寞,有些空寂,不知怎的,听着这样的笑声长安只觉得心里微微一疼,也不知道是因为眼前的男子,还是其他。

“请问…娘子贵姓?”

杨琰稍稍坐正了身子,但却并无起身之意,书本也随手放置在一旁,只那双腿上搭着一张轻薄的毛毡,在这炎炎夏日里平添了一丝怪异。

“我姓沈。”

长安微微一笑,目光扫向不远处的一张竹制小椅,明媚一笑,“请问我可以坐下吗?”

“自然!”

杨琰微微颔首,无可否认的,这次母亲托人寻来的这位娘子是清丽脱俗的,容貌绝美,让人一眼惊艳,但细细品之,却发现她的美不仅于此,许是她的从容优雅高华气质更能动人心扉。

杨琰发觉,即使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再不婚娶,可面对眼前的女子,他也生起了一丝好奇之心,想要知道她背后有着什么样的故事。

“我母亲她…”

杨琰目光低垂,踌躇着该怎么说,半晌才道:“沈娘子这般人儿,若是嫁与我杨琰,确实委屈了。”

长安一惊,这杨琰到是直白,怎么这话头一起便是论及婚嫁了?

结合席大娘子的热情引路,再到小丫环神秘莫测的笑意,长安只觉得脑中电光一闪,一时之间全部明了过来。

原来她是被席大娘请来与这杨琰相亲的!

一时之间,长安也不禁红了脸,微微觉着有些尴尬,她是为了来打探一番田庄的事情,但若是以这样的身份,将来怕是有理都说不清了,别人恐怕还要怀疑她居心叵测呢!

这样一想,长安便清了清嗓子,低声道:“杨公子怕是误会了,这个…我也不是…怕是席大娘误会了。”

“席大娘?”

杨琰眉头轻琐,略微一想便知道这席大娘是何许人也,再看向长安时,目光更是带了一份好奇,“既然不是,沈娘子何故到了这里?”

杨琰一双眼睛似乎能够洞悉人心,面对这样的他,长安觉得任何的谎言都是一种亵渎,遂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有两处庄子也是在这北川,不过是初次来查看,不熟悉路,这被席大娘给遇着了…当时她那般热情,我还以为是我初至北川的消息被人知晓,这才派人前来接引,但临到末了,才知道是认错了人…误入贵宅,还望公子切莫见怪!”

“姓沈…”

杨琰微微沉吟,他在这处地方住了那么久,虽然也没去四处闲逛,但到底对互近庄子的主人有些了解,姓沈的话,莫不是…

“沈娘子可是出自京城沈国公府上?那两处的庄子原本可是姓王的。”

杨琰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长安,若她真是沈国公府上的,那他大抵知道她的身份和背景了,只是如今的沈家庄子可不像从前一般了。

自从吟霜去世之后,这些闲事他本不想管,但如今沈家的正主都找到了北川,看来这事情要不好办了。

“琅邪王家是我外祖家,杨公子竟然也是知道。”

长安含笑点了点头,北川县城里也没几家人称得上是世家名流,至于汴阳的权贵可有姓杨的一家,细细想了一想,长安却是发现自己对这个杨家真正是一无所知。

“武国公嫡女沈长安。”

杨琰眉头一挑,唇边泛起一抹兴味的笑来。

“正是。”

长安起身曲膝行了一礼,却发现对面的杨琰却没有丝毫动作,只是微微颔首,心中顿觉诧异。

一般来说,双方道明了身份是很有必要地行初次见面之礼,以示尊重,但杨琰却毫无动作,是他自恃过高还是全然不通礼数,可这也说不通啊。

长安目光一扫,不禁又凝在了杨琰的一双腿上,那双腿就好似摆设一般,连微微的移动都没有,只僵硬地杵在那里,又搭着毛毡,看起来亦发怪异了。

顺着长安的目光看去,杨琰淡然一笑,唇角扯起一丝弧度,“我腿上有疾,沈娘子还请不要见外!”

“怎么会,杨公子多想了。”

长安略有些尴尬地收回了目光,她刚才确实有这样想过,没想到竟然是真的,这样一个如美玉般的人儿竟然身患腿疾,难不成是太过美好反招天妒了吗?

长安心里一阵惋惜,看向杨琰的目光不由多了一丝什么。

显然对这个问题杨琰也不想多谈,遂扯开了话题道:“沈娘子如今来到北川,怕是庄上的人并不知情?”

“如今看来,的确如此。”

长安微一思忖,点头道:“这两处庄子本是亡母的妆奁,如今才转到我的名下,是以这些年来从来未曾踏足。”

“也难怪。”

杨琰轻笑着点了点头,十指纤纤支在额下,眸中好似染了一抹清愁,只听他叹道:“我倒是听说了沈家庄子近年来出了些事,难道沈娘子半点不知晓?”

“出了事?”

长安眉头微微一皱,并不是她不相信杨琰所说,但对初次见面之人,就算再有好感,她也会保持着一份戒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