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摇了摇头,刚要站起身来,却发现裙摆被人给攥住了,她诧异地转身,正好望进那女子一双带着几分迷茫的眸子,“你…还会把我交给那个男人吗?”

女子很是迟疑,也许眼底还有一丝后怕和惶恐,但此刻望向长安的目光已是多了一抹晶亮,如绝望中的期许,让人不忍拒绝。

长安复又蹲了下来,轻轻拍了拍女子的手,面上绽开一抹坚定的笑颜,“不会!”

女子扯了扯唇角,眸中一时间便涌出了许多的泪水,刹那便模糊了她的视线。

虽然岷玉关的总督总兵互不待见,但俩人的府邸偏生只隔着一条街,朱红色的九环铜首大门斜斜相对着,同样的气势凛然。

眼见着长安一行人进了总兵府,街角才转出个粉蓝色衣裙的女子,她在总兵府前微微一顿,似乎目光还向里探了探,这才快步向斜对面的总督府而去。

沈玉环百般无聊地趴在廊下的美人靠上,看着池边的锦鲤慢慢地游着,间或扔一把鱼饵进去,也不见得这些鱼儿扑抢争食,不由觉着亦发无聊了。

“小姐可是在想秦大人?”

紫毫不动声色地在身后为沈玉环打着纨扇,纨扇上用艳丽的丝线绣着一丛牡丹,丝丝凉风吹拂而来,沈玉环更多了一丝慵懒的意味,轻轻一撩长发,斜睨了紫毫一眼,这才不急不慢道:“我心里想什么还轮不到你来猜度!”

虽然是轻软的话语,但却包含着明显的斥责,紫毫一抖,连忙垂首而立,“奴婢不敢,奴婢也是为小姐担忧!”

紫毫的目光战战兢兢地垂在地面,那里,一截紫色镶银边的浣纱裙摆静静地躺着,有着繁复的工艺与细密的针脚,一直延伸到了她的脚边,她不可抑制地微微移了移脚步,就怕不注意给踩着了。

“喔?”

沈玉环挑了挑眉,顿时觉得没了趣味,一把洒下了手中仅剩的鱼饵,立刻引来了池中锦鲤的一番争抢,她不由笑道:“我好好喂它们竟也不吃,谁知胡乱扔上一通却抢得跟什么似的,难不成真是饵多吃起来才香,你说是不是?”

沈玉环的目光望向紫毫,后者却有些忐忑,她猜不出主子的意图,却又不想胡乱说话惹来沈玉怀的不悦,所以踌躇着没有答腔。

“紫毫,你是不是在怪我将你一起带出了抚远公府?”

沈玉环轻轻吹了吹修剪圆润的指甲,看似不以为意地说着话,目光却是淡淡地瞟向了紫毫。

若是紫毫没有跟着一同离开,那么她或许还是傅明河的通房,她知书达礼善解人意,保不定比那个带着儿子来认亲的嫣儿更会讨人欢心。

她记得从前傅明河是挺喜欢紫毫的,但因为紫毫跟在她身边所以不常亲近罢了。

想到这里,沈玉环不由冷哼一声,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奴婢不敢!”

紫毫的目光始终低垂,唇角却泛上了一抹苦笑,他们这种做奴婢的哪能有自己的意愿,喜欢不喜欢都不是自己说了算,还得主子点头,她对傅明河她实在也没有什么喜感,只不过是帮着主子侍候罢了。

再说傅明河姬妾众多,又喜新厌旧贪图美色,自己不过中等之姿,若是没有了沈玉环的庇护,她在傅家的日子绝对难熬,这一点紫毫看得很明白。

“可让你平白蹉跎了这些年月,我也有些不忍啊!”

沈玉环状似怜惜地叹了口气,却让紫毫止不住地全身发毛,这样的性子可不像他们家小姐。

“能跟着小姐是奴婢的福分!”

紫毫不敢多说什么,虽然她已是二十出头的年纪青春不在,但只要她把沈玉环侍候好了,嫁个管事之流还是绰绰有余的。

“算你忠心!”

沈玉环笑了笑,但接下来又是一愁,秀眉轻蹙,叹道:“也不知道秦暮离什么时候才回府,我等得都不耐烦了!”

要说沈玉环来到岷玉关也有好几个月了,不过也只借着柳大人的关系到总兵府去了几回,若不是她主动想办法接近秦暮离,恐怕这男人根本不知道她的意图。

柳大人与柳夫人倒是想极力撮合俩人,可好话说尽秦暮离却也是油盐不进,要么就和他们打起了太极,柳大人已是极至不悦,暗骂这个人不通事故不晓人情。

可就算这样她也没有气馁,见缝插针地使出了美人计,谁想到秦暮离却半分不为所动,她觉得很是挫败,难不成这男人真地只对长安情有独钟?

不,她不相信,也绝不认输!

沈玉环绞紧了手中的罗帕,一抬眼望向紫毫,“你不是认识总兵府的一个小丫头,再去打听打听,看秦暮离什么时候回来,咱们再去拜访!”

如今她已是顾不得什么男女之防了,再说她一个和离的女人到底是和大姑娘比不了,什么矜持通通扔到脑后,拐了那个男人娶她才是正事,不然白白耗费了这些时日和精力,她岂不是得不偿失?

紫毫迟疑了一阵,这才点了头,其实那个小丫头与她也不过是有一面之缘,谈不上熟识,但此刻主子要她去攀这层关系,她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在心里叹了一声,紫毫刚一转身,便见着不远处紫晗匆匆而来,她不由停下了脚步侧身站在一旁。

紫晗扫了紫毫一眼,眸中明显地闪过一丝不屑,这才对沈玉环福身,面色凝重道:“小姐,我见着三小姐了。”

“什么?”

沈玉环眼皮一抖,面色瞬间大变,“你是说长安来到了岷玉关,在哪里?”

长安这死丫头不是去颖川了吗?之后倒是听说她要改道北川去瞧她母亲的田庄,可如今怎么不声不响地来到了岷玉关?

沈玉环可不会以为长安是一时兴起游历至此,岷玉关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根本没有看头,若不是总督府里的布置还参照了京城园林的风格,她怕是早就呆不去了,来了几个月,她只能对岷玉关给出四个字的评语:化外之地!

若是今后让她长住这里,那是绝对不行的。

“在…”

紫晗咬了咬唇,面色有些迟疑,她是知道说出这些话来沈玉环一定会动怒,但不说又是不行,只得硬着头皮小声道:“奴婢…奴婢瞧见三小姐进了总兵府!”

“进了总兵府?!”

沈玉环几乎咬牙切齿地从牙关里蹦出了这几个字,面色却已是一片阴郁。

难道说秦暮离这次不顾柳总督反对告了长假回家中理事,就是为了接长安?

沈玉环知道汴阳与北川隔着不远,可他们不可能同时凑在一个地方,天下哪有这般巧合的事?

难道是他们早就约好的?

想到这个可能,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恨声道:“是秦大人陪着她一同来的?”

“倒没有见着秦大人,只有几个士兵护送着。”

紫晗看了一眼沈玉环的脸色,不由小心翼翼地说道。

“我还正愁找不着理由进总兵府呢!”

沈玉环倏地站了起来,容色一敛,冷笑道:“咱们这就去拜访一下我这位好妹妹!”

紫晗与紫毫对视一眼,心中想法各不相同,但却是一起恭声应道:“是。”

正文 第【111】章 朱弦,争锋

长安虽然进了总兵府,但秦暮离却并未交待怎么安置她,小丫环便请她先坐在偏厅里等着,这就去请管事的姐姐来,只是目光在触及长安身后那个一身褴褛披头散发的女子时微微有些错愕。

若不是长安是被秦家军的士兵送来总兵府,还说这是秦大人特意交待的,她真的要以为她们走错了地方。

长安环视了一圈,这偏厅虽然小了些,但内里的布置倒是简洁大气,黄花梨木的桌椅,梅兰竹菊的四季屏风,窗下的案几上还摆着一盆盛开的芙蓉花,倒是成了偏厅里一抹亮色的点缀。

从甘罗王子手中救下的女子倒是一路跟着长安到了总兵府,但却是沉默地未发一言,如今连长安都还未安置妥当,也没办法处理她的伤口,看她那模样似乎也不介意,倒是个倔强的女子。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长安的目光微微偏转,这女子倒是有自觉,一路都行在她身后,规矩礼仪半分不差,只是这一身装扮让她显得有些怪异罢了。

“襄儿。”

女子怔了怔,这才小声地吐出了自己的名字,却也是惜字如金,半个字不肯多说。

长安叹了一声,又道:“等秦大人回了府后,我便请他与甘罗王子那边协商一下,务必将你的卖身契给舀回来,你不用担心!”

这是她的请求,秦暮离定然不会拒绝。

一个异族王子也敢在岷玉关这般嚣张,若是御使弹劾,相信柳总督那里也讨不到好去,秦暮离又不笨,自会擅用这一点,两方人无谓为了争一个官婢闹得无止无休。

“嗯。”

襄儿点了点头,目光始终低垂,又听得长安说道:“舀到卖身契后你想要留下离开都可以,我不会阻拦!”

襄儿猛地抬起了头,不可思议地看了长安一眼,这才缓缓道:“小姐,我是官婢,走到哪里也摆脱不了这个身份,小姐若是不嫌弃,便收下我吧!”

与其被其他男人糟蹋,不如跟着眼前的女子,这一路走来襄儿都在思考这个问题,若是这女子是总兵夫人,那她这一生怕也有了保障。

虽然是恳求的话语,但却被襄儿说得不卑不亢,长安不由挑了挑眉,心中生起一丝疑惑来,更有一种异样感觉缓缓升腾起来,襄儿说话的口吻倒不似一般奴婢,难道是得了主人家看重的管事丫头或是其他,这倒是有些发人深省了。

“你若想留下便留下,哪一日你若想离开,也尽可以跟我说。”

长安笑着点了点头,她也有些期待,洗尽脏污后的襄儿会是怎么样的一张面容。

屋外有脚步声缓缓而来,倒是不急不慢,间或还听得到起初那个小丫环的小声嘀咕,以及另一道温婉清亮的女声。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长安知道自己不应该乱想,但胸中却是不可抑制地泛上了一股小醋酸,待见到人时,她才深知秦暮离的艳福当真不浅。

这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子,面容明丽,笑容温婉,一身桃红色的缠枝石榴花湖缎长裙将她玲珑的身躯包裹着,看起来修长高挑,有一种阳光般的健美与亮丽。

身旁的小丫环一脸崇拜地看着这女子,又指着长安一行道:“朱弦姐姐,这便是兵大哥交待的,说是咱们家大人的贵客。”

朱弦么?

长安微微皱眉,这倒不是一个好名字,至少对女子来说,寓意并不圆满。

话说司马相如要纳茂陵女子为妾,卓文君很难过,写了《白头吟》和《诀别书》,来挽救他们已濒临破裂的爱情,朱弦两字便出自《诀别书》。

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爀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这般凄婉哀伤,实在与眼前女子的明丽极不相称。

“这位是…沈三娘子?”

在长安打量朱弦的同时,对方也在不着痕迹地打量她。

沈玉环毕竟也来过总兵府几次,又与长安是姐妹,自然有几分相像,只是一个美艳张扬,一个清丽难言,虽然同是沈家的女儿,却给人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朱弦在心中默了默,虽然对长安的出现有些意外,但到底不会轻易表现在脸上,再说在汴阳时秦暮离为了娶长安便闹得有些沸沸扬扬了,她与妙染早就好奇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如今一见,倒是却有几分礀色,就是不知道这品行是否和沈玉环一般模样。

长安点了点头,心思却转了个弯,朱弦姑娘看来并未梳妇人的发髻,这般年纪却还未嫁人,存了什么样的心思应该不难猜到。

想到这里,她心口那股闷气便觉得亦发堵得慌了。

“这位朱弦姑娘是管事媳妇?”

就在长安沉默之际,襄儿的声音却突然响起。

朱弦面上一红,接着饱含深意地看了一眼长安,才低头有些羞涩道:“我从小服侍大人,如今并未婚嫁,蒙大人信任倒是命我暂管着这内宅事务。”

“喔…”

襄儿的声音却拖得很长,“既然姑娘管着内宅事务,哪有不明白待客之道,我家小姐本是秦大人的贵客,被引至偏厅已是屈待,如今更是坐了有一刻钟之久,却不见有人奉茶侍候,这是否就是贵府的待客之道?”

襄儿说出这番话来,不禁是朱弦震惊,连长安也为之侧目,难不成她最初看错了人,这并不是一只任由人欺负的小猫,而是深藏不露的小老虎?

这一刻,满身脏污与糟蹋也掩盖不了襄儿的风华,就连朱弦身后那小丫环也是脸色青白,伸手指着她,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看着朱弦镇静的面容一点一点破碎,长安低垂了目光,唇角微翘,心头不由滑过一抹快意,这是秦暮离的府邸,她倒是不觉得谁会怠慢她,可被襄儿这一说,倒确实是有那么一回事。

偏过头去看了襄儿一眼,长安眼中明显闪过一丝赞赏。

朱弦不情愿地对着长安曲膝行了一礼,“是我管教无妨,沈三娘子切无怪罪。”

说话之间,朱弦已是转过头对着小丫环低声吩咐了一声,小丫环喏喏应是,临到末了出门前却是狠狠地瞪了一眼襄儿,这糟蹋的叫花婆真是可恶!

“这位是…”

转过身来见长安并没有斥责她,朱弦便镇定了下来,不由质疑起了襄儿的身份。

“我是咱们小姐刚买来的奴婢襄儿,如今就等着朱弦姑娘安置后才能梳洗一番,哪里知道久不见人,我这副模样也不好随意出去,姑娘发发好心,就快些吧!”

襄儿说到最后,话中已是隐含了一丝抱怨,嘴里还嘀咕道:“从前我在学士府当差时,哪敢这般怠慢客人啊,扣月钱都是轻的,重的可是要挨板子呢!”

虽然是襄儿自个儿的嘀咕,可那声量却一点也不轻,直说得朱弦脸上红一片鸀一片,尴尬不已。

长安却是嗔怪地看了一眼襄儿,这才笑着道:“那就劳烦姑娘了。”

朱弦僵硬地点了点头,却是怎么也扯不出一抹笑来,曲膝行了礼后便快步地退了出去。

直到脚步声远去,长安的目光才转向襄儿,唇角一翘,道:“看来我倒是捡了个宝!”

紫琦紫云如今都不在身边,长安倒真是缺少个伶牙俐齿的丫环,有些话她不好说,襄儿却正好充当了这一角。

襄儿神色一敛,却已是郑重道:“小姐,我的命是你救的,今后自然不会看着别人慢怠你、欺负你!”

长安笑着点了点头,“好,待会梳洗完后你来找我,身上的伤口要上药才行,我的药至少要比外面的药好些。”

襄儿目光一亮,也不多说直接应承了下来。

小丫环这次的茶水上得很快,闻着那香味便是顶好的雨前龙井,芳香扑鼻,还带着股清甜的醇厚,只是在给长安上茶时,小丫环却是狠狠瞪了襄儿一眼。

襄儿刚才那一说不也将她给骂了进去,可是她领着长安来的小偏厅,小丫环此刻心里也有些不确定了,连朱弦姐姐都被轻易打发了去,若是大人知道是她带路安排的,不知道回府后会不会责怪她?

“沈三娘子,要不请移驾正厅?”

小丫环将托盘扣在胸前,看了长安一眼,有些忐忑地试探道。

“不必了。”

长安放下了茶蛊,摇了摇头,“朱弦姑娘已经去安排咱们的住处了,就不麻烦了。”

“是。”

小丫环心下大安,其实她哪里想来回折腾呢,这位沈三娘子如此通情打理,倒是比那个臭叫花婆要好一百倍。

小丫环不作声了,侯在一旁,如今她想轻易离开也不成,以免襄儿又挑剔她的错处了。

或许这次朱弦安排得很快,但在她还没有返回之前,沈玉环倒是先找上了门,她指明说是长安的姐姐,门房也不好拦她,又认得她是对面柳总督府上的,只得让人带了进来。

一脚踏进偏厅,沈玉环已是啧啧叹道:“三妹,我倒真以为秦大人舀你当宝呢,偏厅待客,想来你也没有多尊贵嘛!”

“二姐!”

长安眉眼也未抬,只是一手轻轻地舀着盖蛊,轻抚着飘浮的茶叶,眸中闪着一丝精光,早就知道沈玉环会找上门来,却不知竟然来得这样快。

襄儿倒是微眯了眼,目光冷冷地扫过沈玉环,又来一个自以为是的嚣张女人,好似她们的话题都脱不开这里的男主人,秦暮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倒是越发让人觉得好奇了。

小丫环却在一旁瞪大了眼,三妹?二姐?这是什么情况…

“三妹如今不是该在北川,怎么巴巴地跑到岷玉关来?”

沈玉环自顾自地坐下,紫毫与紫晗紧跟其后,她的目光在扫过襄儿时微微一顿,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来,“三妹如今挑丫环的品味亦发好了!”

“比不上二姐你!”

长安轻描淡写地带过,这才看向沈玉环,红唇一抿,“二姐不也应该好好地呆在京城,难不成大伯母未与二姐挑到称心如意的郎君,反倒要跑到这西北苦寒之地来寻觅?这可不符合二姐的性子啊!”

长安意有所指,已是将沈玉环的目的挑明,她却也半点不见羞怯,直言道:“如今秦大人本就是未娶之身,难道我还配不上他?”

“二姐仙人之资,美艳绝伦,自然配得上世间任何一个男子。”

长安笑得淡然,“只是这世间情爱不只是配不配的问题,还要看缘份,若是喜欢了,纵使你无才无貌,那也是至配良缘,若是不喜欢,那么天香国色却也是一文不名。”

“你!”

沈玉环咬了咬牙,眸色瞬间阴沉起来,长安这是指桑骂槐,她如何听不出来?

虽然两姐妹从前也有争斗,但长安却懂得适时收敛,如今这般锋芒毕露,当真是没有任何顾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