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妙染不禁一手抚在了脸庞,几年之前还细腻白嫩的肌肤,如今已经有些粗糙了,都是西北的风沙磨人,在这里怕是比在汴阳老得更快。

妙染眸子一暗,心中似乎已经有了决定。

敲门声在屋外响起,惊回了俩人的思绪,朱弦正了正神色,这才不急不缓地问道:“谁?”

“朱弦姐姐,我是蝶儿。”

门外的声音纤细赢弱,朱弦开了门,便见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环,不由问道:“是不是大人回来了?”

蝶儿点了点头,妙染便也跟了过来,“大人呢?”

蝶儿对着俩人福了福身,咬着唇有些为难道:“朱弦姐姐让我候在二门,若是大人回了便来禀报,可我本是见着大人往青峰苑走的,但走到半途就拐向碧水苑了…”

“是这样…”

朱弦心下黯然,但片刻后却又松了口气,若不是她机灵地将碧水苑给了沈三娘子住,怕是大人如今寻不到人反倒会来挑她的错处了。

妙染咬了咬唇,眸中的神色亦加暗沉了。

桌案上点了灯,罩上了一层琉璃灯罩,在火光的映衬下内室立刻便五光十色起来。

长安起初也没有睡意,坐在一旁把玩着玲珑灯罩,看着粉色的指间被映上彩色的光晕,心情也不由飞扬了起来。

她在总兵府,而这里是秦暮离的地方,似乎处处都有他的气息,那样温暖而炙人,就像他的怀抱一般。

也不知道秦暮离忙完了军中事务吗?到底是有什么重要的公务催着他回来处理,七表哥也不透个信,那样的感觉就更神秘了。

长安叹了一声,她再担忧也没用,赶明儿个睡醒了再问问他便是了。

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窗棂,今晚夜色显得有些暗沉,西北的天空似乎都是灰蒙蒙的,看不见月亮,连星星也没有几颗。

再望向不远处便是那已经干枯的池塘,这里的确是无景可赏的,但她在意的也不是景,而是人。

突然,长安目光一凝…那池塘边的树丛旁好像有个人影。

深邃的目光似乎还隐约带着灼灼的光华,长安不由心神一动,轻轻唤了一声,“暮离,是你吗?”

那个人影好似微微一僵,犹豫了半晌,这才从树荫下步了出来。

今日着的那一件天水蓝团花箭袖的衣衫还来不及换去,只用蓝色的布巾在头顶束了发,身姿往那里一站,便有一种伟岸如山岳,挺拔如松柏的气势,他微微扯了扯唇角,那一抹浅笑就似春风一般吹进了长安的胸口,立时绽开了如四月春花一般的好风光。

秦暮离足下轻点,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便落在了窗前,望着长安妍丽的脸庞,似有些踌躇,半晌才道:“见你房里还亮着灯,本是想远远地看上一眼,无意惊动你,却不想你开了窗…”

话到这里,那眼底的笑意便弥漫了开来,显示出他此刻愉悦的心情。

“或许是初到西北,还真有些睡不着。”

长安抿唇一笑,忽而想到了什么,又问道:“军中可是出了什么事,要催着你这般急着回来?”

秦暮离目光一闪,不以为意地笑道:“不过是寻常事。”一语落,便转移了话题,显然不想长安深究,“若是还缺什么,尽管给朱弦说就是。”

“好。”

长安咂巴了一下嘴角,军中事务她可以不过问,那毕竟是男人的公事,了解多了反而分心,不若相信秦暮离的能力,能做到今天的高位,还有什么是他处置不了的呢?

“那位朱弦姑娘倒是很好。”

长安突然冒出了这一句来,秦暮离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怔怔地看向长安,又听她噘了嘴道:“朱弦姑娘年纪也不小了,你就这般由着别人虚耗青春?”

与秦暮离交心之后,长安倒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了,她也希望他们之间没有阻隔,他的心与她一样坦诚。

“吃醋了?”

秦暮离回过味来,唇角不由漾起一抹轻笑,隔着窗棂握住了长安的手。

长安挣扎了几下,只觉得那只大手像铁钳一般牢牢地箍紧了她,怎么挣也挣不开,不由红了脸,嗔道:“你这个登徒子,还不放开!”

秦暮离却是缓缓敛了笑容,正色道:“不放,这辈子也不放!”那模样真挚而虔诚,就像在宣读某种誓言一般。

长安脸上的红晕加深,竟然忘了挣扎,秦暮离的声音舒缓而淳厚,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响在耳畔,“早几年我便让母亲将朱弦与妙染给许了人,可她们谁都不愿意,就这样一直跟着我到现在,我这辈子也没想过要将她们给收房,如今有了你便更不可能了。”

秦暮离的指间轻轻摩挲着长安光滑细腻的手背,带着一种满足的喟叹。

长安的唇角微微翘了起来,她早知道秦暮离的态度会是哪般,不过亲耳听他说出口,心里那种感觉更是熨烫而服贴。

“今儿个你二姐来找你了?”

提到沈玉环,秦暮离微微有些不自在,这个女人太孟浪了,他就怕她说了什么不好的,污了长安的耳朵。

“不过闲话家常而已。”

长安笑着点了点头,眼见秦暮离的眼中明显闪过一丝焦急,她偏又不说破,还转移话题道:“我从甘罗王子手中救了个女奴,这会不会有事?”

“我知道。”

秦暮离点了点头,不以为意地一笑,“若是你想留下她便留着吧,明日我自会去找甘罗王子。”

原本还以为会有一番追究和探问,没想到秦暮离轻而易举地便同意了,这算不算是对她的一种纵容和宠溺,长安面上不显,但心里却喜滋滋的,跟抹了蜜一般地甜。

“夜深了,早些睡吧,我明天忙完了公事再来陪你!”

秦暮离默了默,虽然他也不舍得和长安分开,可如今她既然已经住进了总兵府,来日方长,总有机会的。

看来长安不说破,想来应付沈玉环是得心应手,完全不用他操心,但有一点他还是要摊开来说,不然今后真由别的人传进长安耳里,他是怎么样也解释不通的。

“你二姐曾经来过总兵府几次。”

秦暮离握紧了长安的手,就是怕她听着听着便生气了甩开他的手,这才斟酌开口道:“有一次我在书房,她借故走错了路闯了进来,偏生又要我送她出去…之后她…”

“她怎么样?”

秦暮离只感觉到手指间骤然一紧,再见着长安眸中泛起的冷冽笑容,只觉得真心苦涩,满脸无奈道:“她借故晕倒,便想往我身上倒…”

“然后呢?”

长安自认为自己还算镇静,可声音却透着一丝寒意。

她曾经想给沈玉环一个教训,但又免不了一丝心软,如今看来确实很有必要了。

“我自然不可能接住她,男女授受不亲。”

秦暮离抿了抿唇,一本正经地道:“所以,我躲开了,她摔地上了!”还很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这自然只是其中的一件,秦暮离小心地观察着长安的脸色,之后沈玉环虽然还想要借故勾引他,但都被朱弦和妙染给挡了回去,他也算是暂时放下心来,再后来他便得知了长安在北川的遭遇便快马加鞭地赶了去。

长安“扑哧”一笑,她可以想像沈玉环摔倒之后面红耳涨气急败坏的模样,刚才严肃的神情一时间便消弥于无形,只是嗔怪地看了秦暮离一眼,“算你老实!”

“对上你,我自然是没有什么隐瞒的,反正我那点老底你还不知道吗?”

秦暮离将长安的手拉了过来,只觉得触手的肌肤细腻温软,心里有些意动,嗓子里有些痒酥酥的感觉,他情不自禁地在那雪白的手背上印上了一吻。

“你…无赖!”

长安咬了咬唇,一脸的娇羞,却也舍不得抽回手来,只是看向秦暮离的目光充满了柔情。

秦暮离抿唇一笑,长安的眸光中似有水光浮动,莹莹玉玉,在夜色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妩媚与温柔,他看着看着,只觉得心都醉了。

“明儿个你还要忙呢,早些回去歇息吧!”

长安捏了捏秦暮离的手掌,红着脸道:“总之我也不会这般快地离开,咱们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

“是呵…”

秦暮离咧了咧唇角,笑容有些呆呆的,但胸间却充盈着满满的幸福,就像迷失的旅人终于寻到了前进的方向,那种满足与振奋无法言说。

他不由握了握拳头,这样的女子,他一定要娶回家来!

想到这里,秦暮离心思一动,脱口道:“今年年节时,你便与我一同回家,老太君疼惜我,定不忍心拂了我的意思,再说她也没见过你本人,若是见了你,也定会喜欢你的。”

“这…也不急在一时。”

长安恍若骤然惊醒,眸中的迷离与羞涩迅速褪去,渐渐覆上了一层清明。

秦暮离的想法是很美好,只是她与秦二夫人不欢而散也非一次两次了,虽然她也没有见过秦老太君,但心里大概是有个底的,秦家人接受她的可能性很小。

长安不愿意打击秦暮离,便笑道:“咱们如今这样不也很好,能与你在一起,我便快活了!”

“可是…”

秦暮离眉头一皱,“我想给你个名分!”

“你先忙过眼前的事再说,咱们的事不急!”

长安轻轻拍了拍秦暮离的手背,倾身向前,上身探过窗棂,一个轻柔的吻便落在了秦暮离的额头。

秦暮离一怔,欲想更进一步,长安已经猛然抽回了手,退后了几步,唇边泛着一抹狡黠的笑容,“我可困了,有什么事时日再说!”

话一说完,人已是拐过了屏风,向着内室快步而去,秦暮离一手抚上额头,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的香气与余温,他无奈地笑了笑,这才转身离去。

正文 第【113】章 阴损

九月重阳早已经过了,又等了好几日,紫雨与毛晋他们才姗姗来迟,看着俩人好得似蜜里调油,长安心里也踏实了,得了空便找了紫雨前来说话。

“毛大哥今后少说也二十有四了,我估摸回了京城禀了父亲后,便将你们俩的事情给办了。”

长安单刀直入,一双眼睛眯眯地笑着,紫雨反倒是有些扭捏了,半点不见平日的爽朗,只垂了头,低声道:“一切但凭小姐作主!”

长安这下笑得更开怀了,紫雨的默认也就等于认可,看来这一路上俩人的感情迅速升温,恐怕早已经论及婚嫁了。

紫雨与毛晋的父母俱都已不在,所以只要沈平点了头,这婚事就没有不成的,长安估摸着要写封信给紫琦,让她在京城帮忙筹备着,选个吉日回京城就把婚事给办了。

襄儿在一旁抿唇直笑,紫雨便好奇地望了过来,还以为这是秦府里派来侍候的丫环,不由点头示意道:“这段时日倒是有劳姑娘照顾我家小姐了。”

襄儿生得俏丽,一双大眼睛乌溜溜的,或许这几年日子过得漂泊,人有些瘦弱,也没有同龄的女子高挑,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上一两岁。

自长安救了她后,起初襄儿还挺沉默,但与长安相处了一段日子熟悉了彼此的禀性,她倒也是恢复了几分真性情,只是那双眸中偶尔流露出的沧桑与凄惶还是忍不住让人心生怜惜,但大多数时候她都是笑得阳光明媚,让人根本无法将她与数日前那个蓬头垢面一身脏污的女奴相提并论。

说到襄儿,便不得不提到那张从甘罗王子手中取回的卖身契。

那一晚秦暮离应了长安之后,不出三天这事便办妥当了,由甘罗王子府上的管事亲自给送了过来,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半个字都不敢多说,将卖身契交给了长安便快步离去了。

这还让长安好生纳闷,暗想莫不是秦暮离采取了什么非常手段逼迫了甘罗王子不成?

但事情办成了,长安倒是少了份顾虑,连襄儿也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此刻听到紫雨这般说,襄儿不由升起了打趣之心,唇角一翘,道:“那紫雨姐姐要怎么谢我?”

紫雨一怔,这不过就是一句随意的话来,我道谢了你再客气一番就过了,偏生襄儿还要问她怎么个谢法,这可有意思了。

紫雨眉头一蹙,神色一敛,颇有些不赞同地望向了襄儿,不说她家小姐是秦大人的贵客,只要是被主子分配来伺候人的,那就得恭恭敬敬地领命,哪还有真向人讨得说法的道理?

“好了,你就别逗紫雨了,她脑袋瓜子哪有你转的快?!”

长安嗔怪地看了襄儿一眼,但眉梢眼角却俱是笑意,指着襄儿道:“这是我在半途收的丫环,叫做襄儿。”

长安半点没提襄儿的来历,至于襄儿的家世她也是暗自猜测,如今做不得准,所以就更不会说破了。

“你这丫头,竟然耍我,看我不揪了你的耳朵!”

紫雨一惊一怔之间骤然回过神来,也不管与襄儿是不是初次见面,一点不怕生地就伸手拧了过去,襄儿倒是灵活地躲避着,咯咯地笑个不停。

屋外,有敲门的声音。

长安望了过去,妙染一身浅碧色的右衽盘扣绣翠竹纹的纱裙婷婷地站在门前,手中端着个红杨木雕花托盘,盘里放着一尊白釉瓷蛊,配上了同色的碗碟,远远地便让人感到一股清凉之意。

“远远地就听见你们主仆几人在笑闹,便不想打扰,可这冰镇银耳放久了便也不爽口了,娘子试试味道可还好?”

说话之间,妙染已是将托盘放在了桌上,动手便给长安盛了一碗,笑意盈盈地递了过去。

长安抿了抿唇,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不动声色地接过,却随手放在了一旁,点头道:“有劳妙染姑娘了。”

“娘子…可是不喜欢银耳?”

妙染微微一怔,望了一眼细白小碗里那晶莹剔透的银耳,目光微微有些闪烁。

“倒也不是…”

长安翘了翘唇角,目光淡淡地扫向妙染,倒是看得她有几分心虚地垂了头。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长安自问与妙染朱弦都没什么交情,算来还是情敌,这段日子朱弦没有怎么在她面前露脸了,反而换成了妙染,这代表着什么,她不得不细细思量。

两个过了双十年华的女子,巴巴地在秦暮离身边服侍了十年,若是到头来什么都等不到,连她都不免为之落泪,当然是站在对方的立场。

但若是依长安的角度看,或许是因为自己那一日的表现震慑到了朱弦,令她有些心灰意冷的感觉,不再想掺和进来。

而妙染看来是没有死心的,一味地巴结讨好自己,难道以为她抹不开面子,就会主动与秦暮离提收房之事?

不说她眼下还没有成为妙染的主母,若是真到了那一天,长安也绝对不会这样做。

若是在前世,她或许会做一个贤妻,帮着丈夫纳妾相女,只盼维系好这个家,即使丈夫的温情从来都吝啬给予,她求的也不过是一个女人平常的一生。

但再活一世,过往被颠覆,她更是明白情人眼里揉不进沙子,不管是她小心眼也好,容不下第三个人插足也罢,若是要做她的男人,那么从今往后就只能有她一人。

襄儿笑嘻嘻地说道:“妙染姑娘,东西就搁着吧,待会咱们小姐用了后,我自会端到厨房去的。”

早在妙染敲门之际,襄儿与紫雨便停止了打闹,虽然俩人都有些自来熟,但这也看是对谁,若不是同一类人,凭感觉也能觉出味来,而妙染虽然笑得一脸和煦,却不免透着几分虚伪的迎合,就那气场来看根本就与他们不同路。

“那好。”

妙染笑着虚应了一声,这才退了下去,只是转过背脸色便变得阴郁起来,这几次她不是送红枣茶便是送莲子羹,偏生每次都被这个襄儿打发了,也不知道长安到底有没有吃?

虽然归还的茶碗都干干净净,但谁知道是吃了还是倒了,想到这里,妙染不禁叹了一声。

等到妙染离去之后,长安端起了那碗银耳,凑近鼻间一闻,冰的清冽似乎掩盖了一些味道,她再挑了一小银勺送进嘴里,当即便脸色一变,忙不迭地吐了出来,神色骤然便冷了下来。

这妙染,倒是变着花样想整束她!

最起初也不过是无伤大雅的痒粉或是泄药,剂量都不是太大,想来是存着一份试探之心,可到了今天,竟然敢向她下红花了。

长安想着自己这还没成为秦家的主母,妙染便巴不得她绝了育生不了孩子,是不是想着将来秦暮离若能收了她,再有了子嗣便是母凭子贵了?

若说从前妙染那些小打小闹她还能够睁一只眼闭一眼,只当是伺候了秦暮离十年的婢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看在秦暮离的面子上她也就过了。

可在前世长安是饱尝了丧子之痛,妙染今日的举动无异是刺痛了她心底的旧伤,这样阴损这样恶毒,若是看着这样的女子再留在秦暮离身边,她不免有些坐立难安。

妙染和沈玉环毕竟是不同的。

长安知道,就算她们俩姐妹再怎么闹腾,就算沈玉环巴不得她死,也只会明刀明枪地上,这些阴损的招数也不会招呼到自个姐妹身上,绝了别人的子嗣,那是怎么样歹毒的人才做得出来?

“小姐,这次又是什么?”

襄儿也凑了过来,一脸的凝重,自上次长安看出妙染送来的东西有异时便教了她细细分辨,她便对医术药理感了兴趣,夜里囫囵吞枣地阅读了些医典,如今有些皮毛功夫,便巴不得试验一番。

只是看今日长安的脸色,这冰镇银耳里的东西怕是比前几次更加厉害了。

紫雨起初还是不明所以地站在一旁,可听着长安与襄儿的对话,她的脸色不禁沉了下来,难不成这妙染已是几次来使坏了不成?

想到这里,紫雨不由冷声道:“小姐,我去收拾她!”

说完后便想要出门去,却被长安一把拉住,“对付这种人,教训一顿是远远不够的,更何况她还是秦大人身边的人,事后她哭闹一通,你有理也变得没理了!”

“那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