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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中冕见状,忙也跟了出去。

陆明萱见屋里只得陆老夫人与张嬷嬷了,方坐回陆老夫人床前,拉了老人家的手柔声道:“实不相瞒祖母,其实赵表哥与五姑娘的事,我元宵节之时便知道了…”

她这声‘祖母’叫得极为自然,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陆老夫人却察觉到了,不待她把话说完,已转怒为喜道:“你叫我什么,我还以为这辈子都听不到你叫我一声‘祖母’了,好孩子,你再叫我一声…”一语未了,已是红了眼圈,对赵彦杰与陆明欣的怒气也因此一下子去了好几分。

陆明萱闻言,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情急之下叫了陆老夫人什么,不由也红了眼圈,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祖母待她都是没的说,现如今也是为了她,才会对赵彦杰和陆明欣不依不饶的,她心里其实早想叫她老人家一声‘祖母’了…可心里想的是一回事,真要付诸于行动,她发现自己还是有些做不到,只得避开了陆老夫人的话,继续道:“其实元宵节时,我便已知道赵表哥与五姑娘的事了,只当时想着赵表哥二月里要下场,怕影响了他,所以才一直装作不知道此事,等到他考完以后,我爹爹便叫了他上门…”

如此这般将当日试赵彦杰的经过说了一遍,又把自己稍后与他的对话删删减减说了,末了道:“此事的确是赵表哥做得不对,但他并不是真想这么做,而是有苦衷的,您看在他也不容易,看在他是姨祖母仅剩唯一血脉的份儿上,要不就别与他计较了?说来国公爷对他和五姑娘的惩罚表面看似不重,但认真一想,其实也不轻了,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他们这一回罢?”

听罢她的话,陆老夫人沉默了片刻,才冷声道:“什么苦衷不苦衷,难道他不拿回自家那点产业便会饿死,难道他娶了你我们家就会真的不管他不成?别说你是我的亲孙女儿,便是不是,凭我素日待你的疼爱,将来只要你们小两口儿用心经营,与娶陆明欣又有什么差别?说到底,他还是瞧不起你旁支的身份,丢了西瓜捡了芝麻还沾沾自喜,真是瞎了他的狗眼!”话虽如此,神色到底缓和了几分。

当日陆二夫人“突然病故”的内情国公府上下只有限的几个人知道,亦连陆大奶奶等人都不知道,赵彦杰一个客居的亲戚自然就更不可能知道了,说真的他会选陆明欣也是人之常情,不过陆明萱聪明的没有把这话说出来,不然陆老夫人才消了几分的气只怕又要涨回去了,因说道:“我知道您是因为心疼我,才会这般生气的,可我自己都不生气了,您还有什么好生气的呢?没的白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也让老国公爷不高兴,让国公爷难做,要不,此事就到此为止罢?”

陆老夫人闻言,不由暗自叹息,这么好的孩子,赵彦杰却不要她偏要去就陆明欣一个没规没矩的,真是不但眼睛瞎了连脑子也糊涂了,不过换一个方面想,这么蠢这么容易便背信弃义的人,不要也罢,不然待萱丫头嫁给他以后,再发现他品行有亏,才真是后悔也迟了!

这般一想,陆老夫人的面色又缓和了几分,道:“你真的不生气了?可我总觉得对不起你,不与你出这一口气我心里堵得慌。”

陆明萱知道今日自己若不彻底将陆老夫人劝通,她心里便会一直存一个疙瘩,这对她的身体无疑很不好,索性又道:“不瞒您老人家,我一开始知道时还是挺生气的,但我发现,除了生气以外,我并没有其他诸如委屈心痛的感觉,亦连生气也只生了几日,便觉得没什么可气的了,我就想着,难道是因为我对赵表哥感情还不够深的缘故?不像我姐姐,只听说颜姐夫家里住了两位表妹进去,都要伤心好几日,那才是真是把颜姐夫放在了心上的,所以,您真的不必觉得对不起我,也不必担心我受了多大的委屈,此事只能说明赵表哥不是我命中注定的那个人,我和他有缘无分罢了。”

“真的?”陆老夫人将信将疑,不过想起陆明萱至今也才不到十三岁,情窦未开也是人之常情,先前指不定只是因为自己觉得赵彦杰好,她才会跟着觉得他好呢?如今早些发现赵彦杰的真面目,早些与其划开了界限也挺好,她这么好的孙女儿,总要找个一心一意对她好,真正知道珍惜她的人!

陆明萱笑道:“真的,比珍珠还真,您老人家就放宽心罢。”

陆老夫人这才露出了自知道赵彦杰背信弃义之后的第一个笑容,点头道:“你放心,下次我一定好生与你把关,再不会让这样的事情重演,再不会让你受同样的委屈。”命张嬷嬷去请老国公爷和陆中冕进来。

老国公爷与陆中冕进来后,见陆老夫人脸色已好看了许多,张口就是:“看在萱丫头的份儿上,我不与他们一般见识,就按冕儿之前说的办罢。”

父子两个不由都有些好奇,方才还气得什么似的,怎么这么快便好了,也不知萱丫头到底说了什么?好奇之余,对陆明萱也是刮目相看,小小年纪便这般宽厚大度,也知道为大局考虑…尤其是老国公爷,本来他自知道了陆明萱的真实身份后便一直有些矛盾,既怜惜她见不得光,又多少有几分厌恶她,至今日方算是在她的身份曝光以后,第一次正眼看她。

就见她穿了件翠绿色的妆花褙子,乌黑的头发随意挽了个纂儿,戴了几朵珠花,耳边的珍珠珰流动着明润的光泽,映衬得她的面庞细腻如脂,明艳非常,以前不知道时还没觉得她像陆中昱过,如今知道了后再看,却是比陆明珠还要像陆中昱几分。

老国公爷不由暗自一叹,她也是无辜的,都是自己儿子的错,自己迁怒她算怎么一回事,因前所未有和颜悦色的对陆明萱道:“你是个好孩子,长辈们都看在眼里的,将来自不会亏待了你。”

老国公爷与陆中冕的动作极快,次日便在知会过陆中景之后,将陆明欣送去了家庙里为长辈们“祈福”,陆明欣虽满心的委屈,但也约莫知道自己此番怕是惹着了老国公爷和陆老夫人,且亲事已成,她心下大定,想着只要撑过这一年多,出嫁后自然也就有好日子过了,却是一个字也不敢多说,乖乖的收拾了几件衣裳并常用之物,便领着一个丫鬟去了家庙去。

至于赵彦杰,虽答应了与陆明欣的亲事,却是知道待事情一传到陆老夫人耳朵里,老国公爷与陆中冕等人必定也会不待见自己的,他之所以答应这门亲事,不过是想着陆明萱说的‘你已经辜负了我,不要再辜负五姑娘了’,所以不待陆文远去与他说,他自己已先去外面租了个一进的小院子,作速收拾好东西,便辞过阖府该辞的人搬出了定国公府。

老国公爷与陆中冕等人还却不过情面见了他一面,陆老夫人却是直接不见,赵彦杰无奈,只得在荣泰居外磕了三个头,然后满心沉重的离开了,本来还想在临行前见陆明萱一面,正式与她说一声‘对不起’的,但想想到底还是算了,事情已到了这个地步,他再说对不起又还有什么意义!

当然此事还是让国公府上下心里都生出了几分疑虑来,五姑娘一向不是最没存在感的吗,此番是哪里惹着了上头的主子们,被送去了家庙“祈福”?还有赵表少爷,以前还是白丁时老夫人尚且那般抬举他,老国公爷与国公爷尚且那般看重他,怎么如今他都是举人,指不定很快就是进士了,反倒让他搬了出去?

但也仅此而已,不过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庶出的庶女,一个关系颇有些远的表少爷罢了,大家要忙的事情且多着呢,哪里有空闲在他们身上多费心思?尤其是在几日之后侧面听说赵彦杰没能高中之后,便更没人关注他了。

此事一了,陆明萱心里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她至此便与赵彦杰互不相欠了,以后赵彦杰是好是歹,都不是她该关心也不是她能关心的了,更何况她现下也没那个时间和精力去管这些,凌孟祈那个无赖,在接连几晚上都因她卧室里不是有伴香便是有伴琴在,他一直没能与她说上话后,竟让虎子传话给丹青,今晚上她若再不见他,他可不管屋里有没有别的人,就要硬闯了,他说得出做得到,反正他这辈子是娶定她了,事情若是闹开了,他正好顺水推舟向陆老夫人和陆中显提亲。

陆明萱气得半死,可想起某人的无赖和不要脸,这还真是他做得出来的事情,到了晚上,到底不敢再留伴香或是伴琴在卧室里,却留了个心眼儿,将丹青留下了,如此便既不怕事情闹开,也不必担心凌孟祈到时候又会对她动手动脚了。

却不想她都已做好万全的准备了,凌孟祈却一直到三更天都没有来,陆明萱表面上虽仍一副气鼓鼓的样子,一颗心却禁不住提了起来,不会是路上出了什么事儿罢?再不然是翻墙时不小心,被府里的护院们给发现了?

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与丹青道:“不会出什么事儿了罢?”

丹青听她语气里满是焦灼,不由暗自腹诽,姑娘先前还一直嘴硬,其实心里不知道多喜欢凌公子,幸好如今总算柳暗花明了,因说道:“凌公子的身手我们虽未亲见过,但他能在短短两年里便升到千户,可见是有真本事,况他翻…况这一路上他都是走熟了的,先前没出过事,如今自然也不会有事,想必是临时接到了什么任务不得不去,这才会失约的,明日自然便知道了,姑娘且放宽心。时辰已不早了,奴婢服侍您歇了罢?”

陆明萱听了丹青的话,心里总算没有那么焦灼了,只是躺到床上后依然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一直到天都快亮了,才迷迷糊糊打了个盹儿。

早间起来去厅里吃饭时,陆明芙见了不由惊叫道:“你昨儿夜里做什么去了,怎么眼圈黑成这样?”压低了声音问她,“莫不是还在为姓赵的生气难过?也不对啊,早几日也没见你睡不着,莫不是因…其他人睡不着?”说完‘其他人’三个字时,还暧昧的眨了一下眼睛。

陆明萱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谁,虽然事实的确如此,不过她也不会傻到承认,便只是道:“姐姐胡说什么呢,不过是因为昨儿夜里做了一夜的梦,没有睡好罢了。”

想起陆明芙见自己满脸的憔悴第一反应是觉得自己还在想着赵彦杰,只怕陆老夫人见了十有*也会这般想,因与陆明芙道:“我今日便不过去老夫人那里了,你待会儿替我说一声。”

陆明芙见她一副不欲多说的样子,倒也没有再问,吃完早饭漱了口后,便独自去了荣泰居。

是夜,凌孟祈仍然没出现,这让白日里已等了一整日虎子送消息来都没等到的陆明萱越发焦灼了,还是丹青好说歹说,凌孟祈必定是出任务去了,他处在那位子上,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的,待任务一完成必定就会来看她,陆明萱方胡乱睡下了,然心里那股不祥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只怕凌孟祈是真出什么事了!

不想怕什么来什么,次日午后,陆明萱正因接连两夜没睡好,眼睛疼得不行,打算眯一会儿时,陆老夫人打发人过来传话,道是陆中显立等着接她们姐妹家去,却是戚氏病了,陆中显白日又要去衙门,无人照看安哥儿兄弟两个并打理家里的一应琐事,欲接她们回去小住几日。

陆明萱与陆明芙听得戚氏病了,都是着急不已,忙忙收拾了几件衣裳,便领着丹青与落梅去了荣泰居。

一时去到荣泰居,果见陆中显已等在那里了,姐妹二人忙上前屈膝行了礼,急声问道:“太太怎么会忽然病倒了呢?大夫怎么说?安哥儿与定哥儿可都还好罢?”

陆中显道:“大夫已瞧过了,道是不慎染了风寒,将养个几日便无大碍了,只是安哥儿定哥儿都还小,我怕他们不慎过了病气,这才想接你们家去照应几日。”又命姐妹二人,“还不快与老夫人见礼?”

姐妹二人这才想起还没与陆老夫人见礼,忙上前屈膝行礼,陆老夫人已道:“都不是外人,不必理会这些个了,且先随你们父亲回去罢,待你们太太好了,便早些个回来。”

父女三人于是一道辞了陆老夫人,由荣泰居的两个婆子领着,去到二门外上了车,径自往国公府外驶去。

少时马车驶出了国公府,陆明芙担心戚氏,因撩起车窗帘的一角问外面骑马的陆中显道:“对了爹爹,方才爹爹怎么不当面求老夫人,以国公府的名义给太太请个太医瞧瞧去,外面的大夫再好,哪里及得上太医院的国手们?偏我方才也没想到,要不我们折回去,横竖这会子才刚出府。”

陆明萱闻言,也道:“是啊爹爹,要不我们即刻折回去求老夫人,一来太太能早些好起来,二来也免得不慎过了病气给两位弟弟…”话没说完,忽然注意到马车走的是与自家宅子相反的方向,因忙道:“爹爹,走错了,我们家不在这个方向。”

陆中显听说,想了想,索性令车夫停了车,自己下马也坐到车上,并将丹青与落梅都打发了后,才沉声说道:“其实你们太太没事儿,有事儿是…”

看了一眼陆明萱,才继续道:“有事儿的是孟祈,他前儿傍晚临时接到任务,宛平县城进了一批亡命之徒,与他手上一件案子的嫌犯正是同一批人,他连夜带人赶了过去,谁知道对方极是厉害,手上竟还有军用的连弩,双方僵持了到今日凌晨,经过一番激烈的鏖战,孟祈的人才将对方击毙的击毙,活捉的活捉,只是…”

“只是不幸的是,孟祈的腹部也中了一箭,至今都昏迷不醒,大夫说只怕凶多吉少,若让他最亲最近的人在他耳边一遍一遍的唤他,指不定还有一线希望,否则,便只好准备后事了。虎子求到了我跟前儿,口口声声求你救救他家少爷,我被他求得实在没法,又想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才谎称你们太太病了,将你们接了出来…”

☆、第三十三回 情定(下)

锦衣卫名声在外,哪怕只是小旗总旗这样的低级小官,只要手上能管一点事的,可以说个个儿都身家不菲,更何况凌孟祈这两年在锦衣卫风头正健,又已是正五品这样的中级官员了,自然也不会例外,早已在白纸坊橡树胡同置了一所宅子,五间三进还带东西跨院儿,其他也还罢了,最难得的是有一个很大的花园,虽一眼便能看得出并没有人精心打理园子,但因其时正是春回大地,万象复苏的时节,园子里一片生机盎然的绿色,看起来也颇有几分意趣。

不过陆明萱却半点也没有心情去理会这些,自听得陆中显说凌孟祈受了重伤,如今正生命垂危之事后,她整个人便有些意识不清了,满脑子只剩下两个念头,一个是难怪他前夜会失约,也不曾传过消息给他,原来竟是受了重伤,另一个则是他不能死,她还有好多话与他说,她一定要救活他!

陆中显与陆明芙见她虽没有哭,脸色却惨白得比死人好看不到哪里去,走路也是直发飘,本想劝她几句诸如“吉人自有天相”之类话的,到底还是没说出口,只在心里暗自叹息,早知道她对凌孟祈有情了,却不想竟情深至斯,偏以前二人还因种种原因一直不能在一起,如今好容易柳暗花明了,谁知道又遇上了这样的事,只盼凌孟祈真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才好,不然女儿/妹妹还不定怎生伤心呢!

父女三人由一个四十来岁,低眉顺眼的婆子引着,很快到了第二进院子的正房前,看得出来这里应当是凌孟祈时常落脚的地方,院子里明显干净整洁得多。

那引路的婆子先上前通报了一声,很快便见满脸憔悴,眼窝深陷的虎子疾步迎了出来,瞧得陆中显果真把陆明萱带来了,第一件事便是跪下去给父女两个磕头:“显老爷与萱姑娘的大恩大德,虎子永铭于心,来生一定结草衔环相报!”

陆中显看一眼陆明萱,见她满脸的焦灼,忙道:“你且起来,先不要说这些虚的了,孟祈这会子怎么样了?”

虎子也就顺势站了起来,摇头沉声道:“很不好,至今都没醒过来不说,连药也喂不进去了,大夫说若再喂不进去药,今晚上必定发热,到时候…就真是一丝生机也没有了,呜呜呜…”说到最后,也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这话说得陆明萱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便要往地上栽去,幸得陆明芙眼明手快拉住了她,陆中显见状,因与虎子道:“总是相交一场,我与小女可方便进去瞧瞧你家少爷?”

虎子忙胡乱擦了一把泪,点头不迭道:“自然方便,自然方便。”

陆中显点点头,却并不就进去,而是道:“我这大女儿却是不方便进去,不知道你能否安排个人带她去个安静的所在稍坐片刻?”他与小女儿进去也就罢了,若凌孟祈真能侥幸活过来,瞧小女儿的样子,是必定要与他在一起的了,又有自己这个做父亲的陪同在侧,倒也没有失了规矩;反之若凌孟祈不幸去了,这便是小女儿最后一次见他,将来也不至于坏了名声。

虎子忙道:“能的能的。”命那引路的婆子,“你好生服侍大姑娘去厢房里歇着。”

陆明芙订了亲的人,素日连陆文廷等人都是能回避便要尽量回避了,更何况凌孟祈一个外男,闻言与陆中显行了个礼:“那爹爹我就先下去了,您好生照顾妹妹。”又安抚性的拍了拍陆明萱的手背,才由那婆子殷勤的服侍着去了。

这里虎子方道:“显老爷与萱姑娘请随我来。”撩起帘子,请了陆中显与陆明萱进屋。

就见五间的正房用碧纱橱隔成了一明两暗,中堂挂着副钟魁五鬼图,黑漆长案上摆着云英石的盆景和汝窑的花瓶,案下是一张黑漆的四方桌,桌子左右各摆了张太师椅,其下两边各一字排开摆了四张官帽椅,都搭着半新不旧的宝蓝色五蝠捧寿团花搭椅和坐垫,布置的大方雅致。

陆中显不由暗自点头,方才一路走来还瞧不出什么来,如今一看这厅堂,便能看得出凌孟祈到底是大家出身了,只希望他此番真能逃过一劫才好。

陆明萱却是目不斜视,也顾不得去理会什么失礼不失礼了,径自便随虎子进了内室,陆中显见了,也顾不得多看多想了,忙跟了进去。

就见凌孟祈躺在正对着窗户的床上,脸色惨白,下巴上布满了青碴,整个人憔悴得都快变了形,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秀雅与昳丽?

泪水一下子模糊了陆明萱的双眼,她自闻得凌孟祈受了重伤,命悬一线之后便一直强忍着的泪水,至此终于还是再控制不住绝了堤,她哭得不能自已,连陆中显与虎子还在场都顾不得。

陆中显不由暗自一叹,一边沉声与虎子说着:“我能不能瞧瞧你们少爷的伤势?”,一边行至凌孟祈床前,掀开了他的被子。

凌孟祈的身材极其匀称,腰间的线条更是流畅优美,看上去瘦,却瘦不露骨,属于那种最好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身材,然而此刻,这优美的身材却被腰间那约有两掌宽,还隐约看得见血迹的纱布所破坏了,这还不是最让陆中显震撼的,最让他震撼的,是凌孟祈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已经结了痂或是正在结痂的伤口,饶他自诩见多识广,如今又在五城兵马司当差,经过见过的就更多了,也忍不住失声叫了起来:“怎么孟祈身上竟有这么多伤口?”

虎子哽声道:“少爷每次出任务时都是抢在最前面,最凶险的、别人不去的,他都自己接过来,可不就有这么多伤口了,不然少爷怎么可能在短短两年时间里,便连升四级,还让卫所的人都心服口服,对他升迁得再快也不敢有半句二话?少爷有今日,可以说都是用命换来的,我劝了他好多次,他都不肯听,说自己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里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才能给自己在乎的人好日子过,这次也是,原本少爷其实可以不必去的,上次出任务时少爷受的伤至今仍未痊愈便是最好的理由,可少爷非要去,结果就弄成这样,便是此番又能再升一级官又何如,也得有命做这个官才成啊…”

陆中显话才一出口,便意识到自己这是在明知故问了,就算凌孟祈是由福慧长公主举荐进锦衣卫的,在旁人瞧来又有定国公府做靠山,若没有几分真本事让锦衣卫上下都心服口服,也不可能在短短两年里便做到正五品的千户。

以前陆中显自己还没出仕时,因在国公府帮忙,素日里见到的不是达官便是贵人,倒还不觉得正五品有什么了不得的,如今他自己也做官了,方知道锦衣卫的一个正五品意味着什么,真正是连阁老尚书乃至宗室恭候多少都要给几分颜面的,尤其凌孟祈现下还这般年轻,才只十七岁,他走到今日这般地位有多艰辛又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可想而知!

所以听了虎子的话,陆中显心里瞬间很不是滋味儿,看向凌孟祈的眼神也越发带上了几分温情。

他心里都很不是滋味儿了,更何况陆明萱,尤其是听了虎子那句‘说自己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里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才能给自己在乎的人好日子过’后,她心里更是针扎一般细细密密的痛,凌孟祈都是为了她,才会让自己落得浑身都是伤,如今更是生死命悬一线这般地步的,可她却从来没对他好过,只会让他生气与伤心,——若他此番真醒不来了,她要上哪里去再找一个这般待她的人?!

念头闪过,陆明萱反倒镇定了下来,她擦净了脸上的泪,看向陆中显沉声道:“爹爹,我想单独与凌大哥待一会儿,不知道可以不可以?”她不能让凌孟祈死,她一定要救活他,他可是说了让她等着做他今生新娘的,他若胆敢失言,她生生世世都不会原谅他!

陆中显闻言,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点头应了:“自是可以,我就在外面,你有什么事就叫一声,我立刻就能进来了。”

陆明萱向父亲道了谢,才又看向虎子道:“凌大哥的药可随时都熬着?你让人准备一碗热的来,待会儿我来喂他吃。”打定主意,不管用什么法子,一定要让凌孟祈将药给吃下去。

虎子忙也应了,很快便去取了一碗犹冒着腾腾热气的药来,才殷勤的招呼着陆中显一块儿退了出去。

眼见屋里再没有旁人了,陆明萱也顾不得害羞了,上前坐到凌孟祈的床头,便轻声唤起他来:“凌大哥,你醒醒,我是明萱,我来看你了,你若是听见了,就睁开眼睛瞧瞧我可好…”

只可惜一连叫了十几声,凌孟祈都什么反应也没有,陆明萱犹豫了一下,索性将他的一只手自被子里拿出来握了,继续柔声唤道:“凌大哥,你醒醒啊,我是明萱,是…你的萱妹妹,我来看你了,你若是听见了,就回应我一下可好?哪怕你没有力气睁开眼睛,稍稍动一下手也好啊。”

奈何凌孟祈依然什么反应都没有,连呼吸也与方才一样的微弱。

陆明萱不由着急起来,声音里也带上了几分哽咽:“你不是说你全心全意爱我,为了我什么都愿意去做,甚至连命都可以豁出去不要吗,那我现在告诉你,我不要你的命,我只要你醒过来,只要你平平安安的…你不是说我救了你那么多次,你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了,你还说我知道你那么多秘密,你怎么可能让我带着你的这些秘密去嫁给别的男人吗?只要你醒过来,我立刻接受你的以身相许,这辈子都跟定你了,以后再不让你生气让你伤心,你醒过来好不好,我求你醒过来好不好…”

凌孟祈却跟睡着了一般,神色不变,仍没有半点意识。

陆明萱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滴在凌孟祈的手上,烫得他的手几不可见的动了一下,陆明萱正伤心得不能自已,自然没有察觉到,继续哽声道:“你若是再不醒过来,我回去后便让我爹爹给我寻一门好亲事,待我行了及笄礼后,我便即刻嫁过去,与我的新夫君双宿双飞,把你忘到脑后去,我告诉你,我说得出就做得到,你若是再不醒过来,我立刻嫁给你看,我让你连肠子都悔青!”

软硬兼施的说了一大通,却没有收到任何效果,陆明萱都快要崩溃了,两世为人,除了前世她自己临死那一次,她还是第一次距离死亡如此之近,她这才知道,原来比自己死更难受的,是眼睁睁看着自己在乎的人躺在自己的面前,呼吸随时都有中断的可能。

她的胸口如同堵了一大团棉花,几乎就要喘不过气来,却又不敢大声哭,怕外面的陆中显听了担心自己,更怕虎子误会自家少爷已经不在了…只得拿帕子捂了嘴,小声的哭了起来。

哭了一场后,陆明萱心里稍稍好过了一些,又软声唤起凌孟祈来:“凌大哥,方才其实我是吓你的,你待我那么好,那么爱惜我,我怎么可能嫁给别人…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当初就算快与赵表哥定亲了,听说你出任务去了,若是运气好些一年半载的能回来,若是运气不好,便有可能三五年乃至一辈子都回不来了,我尚且想过,如果你真回不来了,我便随你去了,也算是遂了你的心愿遂了自己的心愿,更何况如今我与赵表哥的亲事已经作罢…我怎么可能嫁给别人,所以你一定要快快醒过来才是,你难道忍心让我伤心得一辈子不嫁人,将来老了时不知道被人怎生作践不成?”

顿了顿,又道:“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当时听得赵表哥与五姑娘私下有往来时,我心里虽气愤,更多却是觉得喜幸,觉得如释重负,我终于可以不必顾忌不能辜负了赵表哥,便违背自己的本心不与你在一起了,我和你终于有机会了…我当时和你生气,也是因为太过在乎你了,所以别人怎么算计我怎么给我委屈受我都能忍,就是你给的不行,我以后一定再不随便与你生气了,你就睁开眼睛看我一眼好不好?”

“只要你睁开眼睛看我一眼,以后我一定与你福祸与共,生死相依…对了,你不是说还没人给你做过扇坠荷包什么的吗,你上次不是还带信说让我给你做鞋吗,等你醒过来,我立刻给你做,不但扇坠荷包,衣裳鞋袜我都给你做,你道好不好?我给你做一辈子…我将来还给你生孩子,你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我给你两个男孩儿两个女孩儿好不好,我们好好疼他们爱他们,把你小时候没得到过的疼爱与看重都在他们身上补回来,让他们无忧无虑的长大,你说好不好…”

陆明萱絮絮叨叨的说了半日,目光不经意落在旁边小几上的药碗上,她忙胡乱擦了泪,端起药碗执起汤匙,轻柔的送到了凌孟祈嘴边,药汁却顺着他的嘴角流了下去,流得他的脖子上到处都是。

陆明萱又试了几次,还是一样的结果,她索性一发狠,仰头喝了一大口药汁,随即俯身对上了凌孟祈的嘴唇,打算以口渡口将药喂凌孟祈喝下去。

却不想药汁被渡入凌孟祈嘴里的那一刻,她的嘴巴也被吸住了,然后便是一阵天旋地转,等她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竟被凌孟祈压在身下,嘴巴则仍被他堵着,她不由瞪大了眼睛,——凌孟祈这个混蛋,竟然施苦肉计来骗她!

陆明萱当即怒不可遏,大力的挣扎起来,所幸凌孟祈见好就收,立刻便松开了她,翻身躺到了一边去。

陆明萱一重获了自由,便快速的跳到了床下去,看向床上的凌孟祈怒声道:“你又算计我,你不是说了以后再不算计我的吗,你这个骗子,你怎么可以这样…”话没说完,想起自己方才的心痛与绝望,想起自己说的那些没羞没臊的话,又是委屈又是气愤,眼泪便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凌孟祈一见陆明萱哭了,便知道玩笑开大了,可一想到方才陆明萱与自己说的那些她在其他时候断不可能与自己说的话,他心里便美得直冒泡,一点也不后悔,挣扎着坐起来道:“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你别哭了,我答应你,这次真的只是最后一次了…”话没说完,已满脸痛苦的又躺回了床上去。

陆明萱只当他又是在唬弄自己,胡乱擦了一把泪,恨恨扔下一句:“你以为我还会再上你的当,都上了你两次当了我若还学不乖,就真是蠢得无药可救了!”转身便往外走去。

身后却传来凌孟祈强忍痛苦的声音:“萱妹妹,你相信我,这次我真没骗你…”然后是一阵东西掉落到地上的声音,听进来像是凌孟祈摔倒了。

陆明萱听他声音里的痛苦不似作伪,虽仍气得不行到底还是狠不下那么心,只得一边暗骂着自己“没出息”,一边转过了身去,想着他若再敢骗自己,自己这辈子绝不会再理他!

果然就见凌孟祈连人带被子摔倒在了地上,当是情急之下想下地留她,奈何身体却支撑不住,所以摔倒了,也因此*着的上半身也一览无遗,全部暴露在了陆明萱面前。

陆明萱的脸当即红得要烧起来,想也不想便转过了身去,只是转身的一瞬间,余光却不经意瞥见凌孟祈腹部上裹着的纱布上的红印有越来越向外扩展的趋势,她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定是凌孟祈的伤口挣开了,这么说来,他也并不是全然在骗自己,而是真的受伤了?

当下也顾不得害羞了,忙忙上前便扶住了他,急声道:“凌大哥,你怎么样了,是不是伤口挣开了?我这便叫虎子请大夫去…”说完扬声欲叫虎子。

却还未及开口,已被凌孟祈摆手制止了,有些气力不继的说道:“我没什么大碍,不必请大夫了,倒是你,现在还生我的气吗?我不是故意骗你的,只是想着自己一直都是剃头担子一头热,你又一直躲着我不肯见我,不知道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心里着急,适逢我前儿夜里出任务时不慎受了伤,所以才顺势想出了这一招‘苦肉计’骗你的,你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凌孟祈虽一直坚信陆明萱待自己也有情,但被拒绝的次数太多,他就是再有自信也会忍不住动摇了,尤其是在他都说了那样的话,还吻了陆明萱以后,陆明萱竟然还不肯给他一句准话,反而一直躲着他,连照面都不肯与他打,他心里有多焦灼有多恐慌,可想而知。

本来都已打定主意,哪怕就是用强的,也一定要逼得她给自己一句准话,故而前日才会让虎子递了话儿给丹青的,谁知道傍晚他临时又接到了任务,他如今才只是正五品而已,哪怕锦衣卫的正五品出去人人都要给几分面子,但却还不够封妻荫子,所以他一定要赶在陆明萱及笄之前,再立几个功劳,将自己的品级往上升一升,自然一切能立功的机会他都不会放过。

却没想到,对方是个硬茬子,他最后虽完成了任务,自己腹部也中了一箭,虽未伤及要害,也是元气大伤,总得将养一两个月方能大愈。

他听了大夫的话后,灵机一动,想到了陆明萱这些日子对自己的避而不见,若是让她知道自己受了重伤,命悬一线,难道她还能坚持住不来看自己不成?到时候指不定还能有意外的收获呢!

遂如此这般吩咐了虎子一通,虎子便哭着找陆中显去了,得亏得凌孟祈素来得陆中显喜欢,在赵彦杰出局之后,更是将其当自己的准女婿看了,听了虎子的话,只考虑了一炷香的时间,便答应了亲自去接陆明萱出来,这才会有了先前陆中显忽然出现在国公府那一出。

等到陆明萱来了以后,果然如他预料的那样,伤心难过得不能自已,他虽听给满心的心痛,想着自己至今都还没个“名分”,又强忍住了,继续装作人事不省的样子,看能不能借此机会逼出陆明萱几句心里话来。

然后陆明萱便真说了只要他醒过来,她便嫁给他的话,还说当初哪怕她都快跟赵彦杰定亲了,心里想着的也一直是他,甚至连将来要为他生几个孩子都规划好了,就更不必说答应给他做扇坠荷包衣裳鞋袜这些只有妻子才会为丈夫做的东西了…一想到这些,凌孟祈便觉得身上的伤口也不痛了,人也有了力气,顺势握了陆明萱的手,继续温柔的道:“我答应你,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骗你了,以后我若再骗你,你便一辈子不理我,看都不看我一眼可好…”

话没说完,光想到陆明萱一辈子都不理自己,不看自己一眼了这种可能性,便觉得心痛难当,宁死接受不了,因忙又改口道:“还是别一辈子不理我,想其他法子罚我罢,只要不是不理我,我绝无半句怨言。”

陆明萱就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作势要抽回自己的手:“听你的意思,竟是打算以后还要骗我了,所以才不敢随便起誓?”

凌孟祈忙道:“没有的事没有的事,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我都听你的,只求你以后别再像以前那样,一直冷着我远着我,明明心里有我也不肯跟我在一起,也别再说那些决绝的话,我连死都可以不皱一下眉头的,惟独想起你的决绝,好几次都痛不欲生…”说到最后,已是忍不住红了眼圈。

陆明萱想起去年在自己房间里,她对他说了那番狠心绝情的话后,他那痛苦和绝望的眼神,也是泪盈于睫,然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得哽声道:“那你也不该骗我才是…”

凌孟祈抬起手来,一边轻轻给她拭起泪,一边柔声保证:“好,我以后绝不再骗你。”

若不是想逼得她说出自己的真心话,他又何必出此下策,看她流泪,比让他挨刀还让他难受,尤其是方才她的眼泪滴在他的手上时,他被灼伤的何止是手,还有心,那种感觉,他此生都不想再尝第二次了!

陆明萱抽泣了一声,正待再说,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凌孟祈还光着上身,她如今再来害羞好似已经太迟,而且面对着他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她除了心疼与心酸,也生不出多少害羞的心来,但现下才三月的天,若再任他这般光着,着了凉可就糟糕了,只得红着脸撇开了头去,声若蚊蚋的道:“你还是先穿件衣裳,我们再说话不迟。”凌孟祈知道她害羞,可他如今行动不便,要自己穿衣裳还真是有些力不从心,只得厚着脸皮道:“要不你给我穿罢…”见陆明萱柳眉又要倒竖,忙补充道:“我实在行动不便。”

陆明萱这才想起他方才就下个床便弄得那般狼狈,如今再让他穿衣裳的确是难为他,可若这会子将陆中显与虎子叫进来,倒比让她单独面对光着上身的凌孟祈还尴尬,只能没好气的道:“衣裳在哪里?”她就当是日行一善得了。

凌孟祈忙道:“你瞧瞧床头有没有,若没有,柜子里应该有。”

陆明萱起身往床头一看,所幸果真有一件直裰放在那里,忙拿起来,走回凌孟祈身前,红着脸根本不敢看他一眼,只是小声道:“我把眼睛闭上,再帮你穿啊,你可得配合我。”说完将衣裳展开后,果真闭上眼睛,摸索着服侍凌孟祈穿起来。

凌孟祈脸上虽没有什么变化,但只要仔细一看,便能发现他的耳根子早已红透了,显然他的脸皮还没有厚到陆明萱以为的那个地步。

他只觉得一双柔若无骨的小手时不时就要挨一下自己的身体,那又软又滑的触感弄得他浑身都抑制不住的燥热起来,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可还不能表现出来,以免吓着了陆明萱。

他只能迫使自己将注意力都集中到陆明萱的脸上,谁知道陆明萱再生不出害羞的心,这种情况下也不可能真做到一点也不害羞,一张脸早已红得如盛开的芙蓉花般明媚娇艳,他不看还好,一看之下,不由越发的血脉喷张,终于忍不住后悔起自己请她帮自己穿衣裳的行径来,几乎是受刑般任陆明萱给他穿好了衣裳,退出了几步开外去,才如释重负般舒了一口长气。

陆明萱也是舒了一口长气,待狂乱的心跳稍稍平息下来,才睁开了眼睛,只仍不敢看凌孟祈,小声道:“你的伤口真的不碍事吗,要不你还是躺到床上去,作势我真将你唤醒了,但你伤口却疼得厉害,让虎子即刻给你请个大夫瞧瞧去?我委实有些个不放心…”

凌孟祈只是血肉之躯,又不是金刚不坏之体,伤口怎么可能不痛,方才不过是心里太高兴了,一时不觉得罢了,如今听陆明萱这么一说,才猛地意识到伤口疼得厉害,因点头道:“那你扶我去床上躺着罢,不然岳父大人火眼金睛,一眼便能看穿我这是施的苦肉计,到时候生起气来,可就不好了。”

陆明萱闻言,不由嗔道:“谁是你岳父大人了,你可真是不害臊!”说归说,手上却未闲着,用尽全身的力气,总算将凌孟祈扶到了床上去躺好。

☆、第三十四回

凌孟祈毕竟伤得不轻,饶身上大半的重量都倚到了陆明萱身上,好容易被扶到床上后,他依然累得够呛,伤口也疼得够呛,额头上都有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陆明萱很是心疼,不由嗔道:“谁让你有话不好好儿说,偏要施什么‘苦肉计’了,如今知道疼了罢?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再骗人!”

凌孟祈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娇俏面庞,看着她嘴上嗔着自己,给自己捻被角的动作却无比轻柔,虽疼得够呛,心下却是说不出的满足说不出的畅快,拉了她的手扁嘴道:“你何尝给过我‘有话好好儿说’的机会,不然我也不会出此下策了,你可得答应我,以后再不能不理我不见我了,有什么话,我们都当面说清楚,好不好?”

陆明萱看他满脸委屈的样子,饶知道他装相的成分更大一些,也是忍不住心软,讪讪道:“谁叫你那日那般欺负我的…”想起方才他又“欺负”了自己,才回复了几分正常的脸又红得像个辣椒起来,声若蚊蚋道:“我知道了,以后不会这样对你了,可你也得记住,以后再不许算计我,再不许骗我。”

“再不了!”凌孟祈忙保证,“你若不信,我可以起誓的,苍天在上,若我以后在欺骗萱妹妹,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话没说完,已被陆明萱没好气的打断:“呸呸呸,什么死啊活的,也不知道忌讳忌讳,难道你不起誓我便不信你了不成?好了,你歇息一会儿,我出去让虎子与你请大夫去,本就伤得不轻了,伤口要是再恶化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又给凌孟祈捻了捻被角,才起身欲出去。

却被凌孟祈一把给拉住了手,看着她可怜巴巴的道:“你不会就这么走了罢,我还有好多话想与你说呢,明儿你会不会来看我?我如今这个样子,不将养个十天半个月的,怕是下不来床,就更别说出门了,你若不来看我,我少说也得一个多月才能再见到你,我光是想想都觉得这一个多月有多难熬,你不会忍心扔下我一个人的罢?”

这人不但脸皮厚,装相的本事也是一流啊…陆明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片刻方小声道:“爹爹去府里接我和姐姐时,用的是太太病了,想接我们回去帮着照顾一下弟弟,打理一下琐事的借口,所以我们在家待一个月虽不现实,十来日还是可行的。”

也就是说,至少接下来十来日,自己可以时常见到她了?凌孟祈止不住的高兴,却仍想要更多,继续可怜巴巴道:“也就是说,你明日一定会来瞧我了?”非要她答应了明日会来看自己后才肯放心。

陆明萱被他磨得没法,况她自己也放心不下他,因红着脸没好气点头道:“是啦,我明日一定会来的,这下你总可以放心了,可以放开了我了罢?”

凌孟祈这才笑得一脸满足的放开了她,脸色虽仍有些苍白,这一笑也完全当得起“笑靥如花”四个字了,陆明萱被亮闪闪的晃了一下,不由暗自感概,还好自己两世为人,有些事看得比较淡了,不然以后时常对着凌孟祈这张脸,就算是心志再坚韧,恐怕也会渐渐自惭形秽罢?又暗自庆幸,幸好自己长得也不差,不用怕将来两人站在一起时,会让旁人有她配不上他的想法。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陆明萱去到了厅里,虎子眼尖,立刻发现了她,忙忙迎了上来,急声问道:“萱姑娘,我们少爷这会子怎么样了?”

陆明萱这才回过神来,道:“方才我在他耳边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他也许是被我唠叨得受不了,倒是醒了一会儿,但伤口却疼得厉害,你即刻使人去请个大夫来与他瞧瞧罢。”

虎子闻得自家少爷真的被陆明萱唤醒了,惊喜不迭,欢天喜地的应了一声:“我们家门外就有一个医馆,先前少爷的伤就是那里的楚大夫帮着看的,医术也好为人也好,我这便打发人请他去。”自出去安排人请大夫去了。

余下陆明萱单独面对着陆中显,对着他似是大有深意的目光,总觉得有些个不自然,片刻才讪笑道:“爹爹等了这么久,等急了罢?也不知姐姐这会子怎么样了,要不我瞧瞧她去?”

陆中显又不是傻子,先前没反应过来凌孟祈是在借机施“苦肉计”也就罢了,如今在陆明萱与他独处了一会儿,他便“醒过来”了的事实面前,他若还不明白,那便真是个棒槌了,不过这事儿陆中显也是乐见其成的,便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道:“那你瞧瞧你姐姐去罢,待会儿大夫来了,你在也不方便。”

陆明萱应了,待虎子回来,让虎子安排个婆子引自己去寻陆明芙后,方屈膝与陆中显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一时楚大夫来了,给凌孟祈瞧过伤后,捋须皱眉道:“怎么大人的伤口又裂开了,老朽先前临走时不是说了,大人必须卧床静养,连出恭都必须在床上吗?如今可好,又流了这么多血,伤口本该半个月就能结痂的,只怕又得多拖些时候了。老朽这次可把丑话说在前头,若大人再不注意,让伤口又裂开了,老朽便不会再与大人治伤了,省得到时候大人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坏了老朽多年的名声!”

凌孟祈不由有些讪讪的,当着陆中显的面儿,他总不能说自己方才先是占了人家女儿的便宜,后又因急着留下人家女儿,摔到了床底下罢,要知道方才他可一直“昏迷不醒”呢…只得虚弱道:“我方才醒了之后,觉得躺得浑身都疼,便翻了个身,谁能想到就这么一个小动作,便能将伤口给挣开呢?您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多注意,绝不会坏了您多年名声的。”

楚大夫闻言,脸色这才好看了几分,细细给他清洗了伤口,又包扎好了,才由虎子引着去了厅里开方子。

虎子与楚大夫去了厅里,屋里便只剩下凌孟祈与陆中显两个人了,陆中显盯着凌孟祈左看右看看了好一会儿,直看得凌孟祈心里直发虚后,才哼笑道:“行啊你小子,上次算计了我也就罢了,这次竟然又算计起我来,真当我好性儿好欺负是不是,信不信我待会儿回去便找借口将萱儿留在家中,明儿将她送回府后,再与老夫人如此这般一说,让你以后都休想再见她的面?”

凌孟祈闻言,忙赔笑着告饶不迭:“好显叔,哦不,好岳父,哦不,好爹爹,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吗,我向您保证,这绝对是最后一次,再不会有下一次了,您就饶过我这一次罢?”

陆中显被他‘好显叔好岳父好爹爹’的乱叫一气弄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没好气道:“先前我便已觉得你的脸皮厚得出乎我的想象了,谁知道我还是低估了你!”

“呵呵…”凌孟祈只是讪笑。

陆中显被他一脸的傻笑弄得没了辙,关键他对此事是真的乐见其成,只得冷哼道:“算了,看在你是真伤得不轻的份儿上,我便饶过你这一次,不过你可给我听好了,若再有下一次,你若再敢将你那些心眼儿用在我女儿身上,我第一个饶不得了你!”

方才楚大夫给凌孟祈清洗包扎伤口时,陆中显是全程围观了的,见那伤口的肉都往外翻,狰狞不已,四周也是又红又肿,心里本还有几分怒气的,想着他这般拼命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女儿,那几分怒气也因此散了大半,所以凌孟祈得庆幸他是真受了伤才顺势想出这一招苦肉计的,否则陆中显一点也不介意将他打成重伤!

“绝不会了,绝不会了。”凌孟祈又是一通保证。

陆中显的脸色这才又缓和了几分,适逢虎子送了楚大夫回来,陆中显因见时辰已不早了,便说要回去了,又问虎子:“我两个女儿在哪里,你打发人引我过去罢,我见了她们后便直接带她们回去了。”

凌孟祈有心再见陆明萱一面,正想着要怎么说才能让准岳父不至于不高兴继而一口回绝的,谁知道陆中显已先凉凉道:“某些人最好还是见好就收,别得寸进尺啊,否则我这人没别的优点,最大的优点就是言出必行了。”

好罢,天大地大,岳父最大…凌孟祈就不敢再说什么了,只能一边在心里安慰自己,萱妹妹已经快十三了,最多再等三年,自己便不必事事看岳父大人的脸色了,而且最关键的是,萱妹妹虽答应了明日要来看自己的,但如果做父亲的不让,她难道还敢不听父亲的话不成?一边赔笑道:“显叔怎么会没有别的优点,在我看来,显叔又英俊又能干又顾家还疼爱儿女,简直通身上下都是优点嘛,显叔可不能妄自菲薄。”

狂拍了陆中显一通马屁,直拍得陆中显一脸受不了,但眼神透露出的意思又分明是他很受用后,才命虎子代自己好生送了他去寻陆明萱与陆明芙。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虎子回来了,凌孟祈见了他,有气无力的问道:“人已经送走了?”才与萱妹妹分开了这么一会儿,他已经觉得浑身不痛快了,真恨不能明日便将人娶进门才好。

虎子点头道:“已经送走了,少爷只管放心。”顿了顿,换上一脸八卦的表情,“我瞧少爷心情极好的样子,是不是方才萱姑娘与少爷说了什么?是不是萱姑娘已经答应嫁给少爷了?那少爷可得记我一功才是,要不是我表演得那般逼真,显老爷怎么可能那般轻易便被打动,又怎么可能这么快便去将萱姑娘接了出来?”

凌孟祈想起此番自己能抱得美人归,虎子还真是功不可没,因点头道:“是该记你一功,说罢,你想要什么?”

虎子闻言,一下子变得扭捏起来,半晌方小声道:“我也不想要什么,只是想着将来等新奶奶过门以后,不知道少爷能不能将丹青许给我?”他只比少爷小半岁,他也已经十六岁了,偶尔也会有某些方面的冲动好不好,少爷不能光想着自己,偶尔也要为他考虑考虑不是?

凌孟祈就笑了起来:“你小子什么时候打上人丹青的主意了?也是,你也不小了,想娶媳妇儿也是人之常情,不过这事儿我说了不算,待将来你们奶奶过门后,你亲自求她去罢。”啧,‘你们奶奶’四个字真是个美好的字眼啊!

虎子道:“少爷怎么说了不算,等新奶奶过门后,少爷便也是丹青的主子了,难道少爷连这点主都做不得了?还是少爷现下便知道自己将来会夫纲不振,所以不敢应下我?”

“行啊你小子,还学会激将法了。”凌孟祈笑骂道:“我就是夫纲不振了怎么着罢,我能夫纲不振至少说明我已经娶上老婆了,总比你连想夫纲不振都没得不振来得强罢?再敢顶嘴,我明儿便与你们奶奶说,让她尽快给丹青定一门亲事!”

虎子就哭丧起一张脸来,少爷不带这么欺负人的,早知道他就不帮着他追萱姑娘了,如今萱姑娘还没过门儿呢,少爷便把自己这个媒人给扔过了墙去,真是拆得一手好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