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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慧长公主若是能忍气的人,日子也不会过得似现下这般猫憎狗嫌了,见陆中昱都被她堵在了外室屋里,还不思悔改不说,竟指责起她来,怒极反笑,也不与陆中昱废话,直接喝命带来的人砸屋子,又亲自领着人去内室将陆中昱的外室给拖了出来。

那外室十七八岁的样子,平心而论,生得并不算多美,但一双眼睛却极细且长,十分的柔美耐看,配上她苍白的脸和惊惶的神情,让她有种如雨打海棠般的楚楚动人之姿,别说男人了,差不多的女人见了只怕都会对其生出几分怜意来。

只不过这其中并不包括福慧长公主,一想到就是这个卑贱的女人抢了自己的丈夫,一想到自己堂堂长公主,竟要与这样一个女人共侍一夫,她便气不打一处来,觉得比吃了只苍蝇还恶心,喝命跟去的人狠狠打那个外室,直至打死为止。

陆中昱这才回过神来,一叠声的解释那女子不是他的外室,让福慧长公主的人住手,但福慧长公主哪里听得进去,仍命人狠狠的打那女子,眼见再打下去就要出人命了,陆中昱没有办法,只得以死相逼,方逼得福慧长公主令自己的人住了手。

却是仍不肯听陆中昱解释,又见因院门没关,外面已有左邻右舍在探头探脑了,她顾及脸面,到底没有再闹下去,只令人将那女子叉了,连同陆中昱一同带回公主府,打算回去后再慢慢的折磨二人,定要让二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能一消她心头之恨!

回到公主府后,福慧长公主第一件事便是命人继续打那女子,随即又命人连陆中昱一块儿打,陆中昱这些年来早受够福慧长公主了,见她要继续打那女子,甚而连自己也要一块儿打,一气之下,便给了她一记耳光。

这下算是捅了马蜂窝了,福慧长公主立时扑上去对着陆中昱又抓又打起来,公主府的下人们虽都是她的人,却也不敢真对陆中昱这个驸马怎么样,只能分作两拨,一拨上前劝阻二人,一拨即刻去请陆文逐和陆明珠。

等到陆文逐和陆明珠来了以后,姐弟二人连同下人一道,才终于将福慧长公主和陆中昱分开了,陆文逐因见地上还趴着个血肉模糊的人,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担心闹出人命,即刻命人将那女子送去了厢房治伤,也所以老国公爷与陆老夫人过来时,没有看见那女子。

福慧长公主恨声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末了冷笑道:“去年才让我知道你竟在十几年前便背着我与人生了个庶孽之事,满以为你多少会收敛一二,谁知道你竟变本加厉,以前只是在府里鬼混,如今竟还混到了外面去,什么香的臭的都来者不拒,你也不怕染上什么不干净的病,死得不光彩么!呸,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禽兽不如的东西,我父皇当年真是瞎了眼,竟将我许配给了你…”

话没说完,陆中昱已怒声道:“你嘴巴放干净点,说我就说我,说我父母做什么!还有,你骂谁是狗,骂谁禽兽不如了,我若是狗,我若是禽兽,你便是母狗,比我高明不到哪里去,还说先帝瞎了眼,我才真是后悔当初没有抗旨不尊,早知今日,我当日哪怕豁出性命不要,也绝不娶你这样的悍妒毒妇!”

“都给我闭嘴!”老国公爷的声音似是在冰水里侵泡过一般,冻得人直打哆嗦,“没见你们的一双儿女还在吗,就这般辱骂彼此,什么难听不堪的话都说得出口,连市井泼妇都不如,你们还有何脸面为人父母,我都替你们臊得慌!”

福慧长公主与陆中昱闻言,这才想起陆文逐与陆明珠还在,就见姐弟二人都是一副羞愤欲绝,恨不能地上能裂开一道缝好叫他们钻进去的样子,到底住了嘴,没有再说。

老国公爷这才看向陆中昱,微眯双眼冷声问道:“方才长公主说的,可是真的,你是不是真背着长公主在外面置了外室?”

老国公爷虽觉得福慧长公主一直压着儿子不让儿子屋里添人有些过分,却绝对不能容忍儿子背着福慧长公主私自与人有首尾,不然去年得知当年陆中昱与陆明萱母亲的事后,他也不会痛打陆中昱了,若陆中昱真敢这般没规没矩,不尊重正妻,不必福慧长公主发话,他第一个先不放过陆中昱。

陆中昱闻言,立刻喊冤道:“父亲明鉴,那位萧姑娘真不是我的外室,我与她之间一直都是清清白白的,还请父亲容我细细禀来。”

原来那位福慧长公主口中陆中昱的外室姓萧,父亲本是工部的一位员外郎,因前年卷入北直隶黄河堤坝决堤一案被抄家流放,剩下萧姑娘与其母弟留在京郊宛平县的老家过活,却因其母嫁妆里仅剩的两百亩地被族人夺了去,气得病倒,她一则气不忿,二则若不夺回那田,他们母子三人将无以为生,偏宛平县的一应官员又早被族人收买,根本不接她的状子,她只能进京来,打算去顺天府递状子。

不想顺天府尹倒是接了她的状子,派人去调查一番后,却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可以证明那位族人谋夺她家的田,反而一应买卖契纸都齐全,上面甚至还有她母亲的手印,顺天府尹若不是念她年轻又是个弱女子,还要治她诬告之罪。

萧姑娘进京来只带了十几两银子,还是东拼西凑得来的,眼见状告失败,银子又已用尽,她虽满腔的悲愤与冤屈,也只能先忍泪回家去,回到家中方知道,她母亲已于日前病死了,尸首还摆在家中无以装裹,更别提入土为安,她弟弟则在她母亲病死以后,与家中唯一的老仆一块儿不知去向,据族人们说,是老仆将她弟弟给拐走了,如今只怕早卖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萧姑娘自是不信族人的话,那老仆是她母亲的陪嫁,自来最是忠心耿耿,不然也不会一直跟着他们母子吃苦了,怎么可能拐卖她的弟弟?反倒是拜高踩低,唯利是图的族人们更可疑,指不定弟弟与老仆就是被他们给偷偷卖掉了的也未可知!

可这话她不敢说出口,怕说出口后族人们也会对她不利,只得强忍悲痛,将家里的房子变卖了,将母亲安葬了,然后趁夜离开老家,又回到了京城,打算得了机会再状告族人,定要让他们将谋夺的自家的田地还回来,再将弟弟给找回来。

只是想归想,她一个弱女子,连自己的生计都成问题了,还何谈什么夺回田地找回弟弟的话,终于她因身上的银子全部用尽,被客栈的掌柜赶出了门,饥寒交迫的倒在了雪地里,被恰巧经过的陆中昱给救了起来。

“…萧姑娘今年不过才十八岁而已,比珠儿也就大两三岁,我怎么可能对她生出什么不该有的想法?不过是看她实在可怜,所以才赁了宅子,雇了几个下人暂时安顿她,只待族人归还她家的田产,她生计有了着落,便送她回去,谁知道这个妒妇竟然领着人打上了门去,不但坏了人姑娘的名声,还将人打成那样,如此悍妒狠毒的人,素日还不敬翁姑,几度将母亲气得晕过去,更不敬长兄长嫂,待小辈与下人亦是不慈不善,我是绝不肯再与她过下去的了,哪怕豁出这条性命不要,我此番也与她和离定了,还求父亲与母亲成全!”陆中昱说完,便红着眼睛冲老国公爷和陆老夫人跪了下去,梗着脖子一副心意已决,视死如归的样子。

把福慧长公主气了个半死,嚷道:“你还想抵赖,都置了宅子将人安置起来将近一年了,还好意思说你与那贱人之间是清清白白的,你哄谁呢,是谁一月里总要去那里几次,又是谁昨儿夜里一夜未归的,是不是非要我将你们赤身露体的堵在床上,你才肯承认那贱人是你的外室?还是你以为这世上就你一个聪明人,其他人都是傻子?”

陆老夫人沉着脸坐在一旁一直不发一语,如今眼见陆明珠因福慧长公主的话羞得都恨不能即刻死过去了,终于忍不住喝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没见孩子们还在,也与自己与他们留几分体面罢!”

不待福慧长公主说话,又命陆明珠与陆文逐:“你们先下去,这里有你们祖父和我即可。”

陆明珠早已羞愤难当,后悔了不知道多少次方才自己没有听老国公爷的话离开,如今听了陆老夫人的话,如蒙大赦,连礼都顾不得行,已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余下陆文逐却不肯走,老国公爷与陆老夫人想着他是男孩儿,也就没有再坚持。

陆中昱被福慧长公主说得火起,冷笑道:“别以为你自己龌龊,这世上所有人都跟你一样龌龊,我与萧姑娘的确是清清白白的,她不过只是想求我帮着拿回田产,找回弟弟而已,这样的事谁听见了能狠心不搭一把手的,更何况于我来说只是与顺天府尹打个招呼的举手之劳而已!我不想再与你做无谓的争吵,反正此番我是和离定了,便是到了皇上和太后娘娘面前,我也是这句话,要杀要剐,悉听皇上和太后尊便!”

福慧长公主刻薄的冷笑道:“只是与顺天府尹打个招呼的举手之劳?呵,你倒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你可别忘了,你出去人人见了你都要给你几分面子,并不是因为你这个人,而是因为你是我的驸马,得先有了我,才有你这个驸马,也才有人人都捧着你供着你,若没有我,你不过一个国公府吃闲饭的幼子而已,谁会正眼看你,还有脸说什么举手之劳,真是好大的口气!”

“你既这么大的口气,那我们就到皇兄和太后面前评理去,看到底皇兄与太后会站在我一边,还是站在你一个私德不修,见色忘义的老不修这一边!我此番不打杀了那个贱人,不治得你悔青肠子,我再不活着!”

陆中昱霍地站了起来,冷笑道:“去就去,我会怕你不成,像你这样的搅家精,若不是看在两个孩子的面儿上,我早不想与你过下去了,谁知道你还变本加厉,我此番若再像以前那样息事宁人,勉强委屈自己再与你过下去,我也再不活着!”

二人说毕,便要即刻进宫找皇上和太后评理去。

陆文逐拉了这个拉不住那个,拉住了那个这个又要往外跑,急得都快要哭了,只能求老国公爷和陆老夫人:“祖父,祖母,求您二老说句话呀…”

老国公爷见他实在可怜,深吸一口气,到底还是唤住陆中昱,沉声发了话:“你真主意已定,再无更改的可能了?”

陆中昱前所未有坚定的道:“是,儿子主意已定,还请父亲成全!”

☆、第四十回

“是,儿子主意已定,还请父亲成全!”陆中昱的态度前所未有的坚决,说着指向福慧长公主:“这个女人不敬翁姑,数度顶撞我父我母,还好几次将我母气得晕过去,是为不孝;不敬兄嫂,待下人更是严苛无度,是为不善;不敬夫君,对夫君想骂便骂,想折辱便折辱,如今更是动起手来,是为不贤;将自己的儿女当宝,别人的儿女都当草,将珠儿惯得无法无天,后半辈子堪忧,是为不慈…似这等不孝不善不贤不慈的妇人,即便她身份再尊贵,即便因为她我们父子三人都有了爵位与封诰,我也绝不会再与她过下去,还求父亲母亲成全!”

陆中昱对福慧长公主可谓是积怨已久了,且不说当年因着尚主的关系,他不得不放弃科考,不然指不定如今他早已是两榜进士了,只说福慧长公主下降定国公府十几载,可曾有做过一件人做的事?镇日里在两府作威作福,无事生非,连公婆都敢顶撞,惟她独尊,对他这个夫君从来没有半分尊重,她以为她是谁,还是当年那个备受先皇宠爱的公主吗!

所以自去年陆二夫人去世,他也被老国公爷打了一顿后,陆中昱先是因要养伤只能歇在书房,待伤好了以后,便顺势没有再踏足过福慧长公主的房门一步,想着你不孝顺我父母不尊重我这个夫君,我碍于你的身份奈何不得你,我不进你的房门,不碰你,我就当自己自此出家做了和尚总可以罢?

此番救下萧姑娘之事纯属意外,不过是他偶尔发了一回善心罢了,当然,也不能排除有萧姑娘生得柔弱,看他的眼神里满满都是感激与希冀,让他觉得自己一下子高大起来了的原因在内,他这些年被福慧长公主压迫得太彻底,几乎早已忘了自己是一个男人,一个本该对妻子来说,是她的天是她的一切的男人了。

但他可以发誓,他真的与萧姑娘没有任何苟且之事,他待她一直都是发乎情止乎礼,因为知道自己家中的情况,若他真与萧姑娘有了什么,福慧长公主迟早都会知道的,到时候便是害了萧姑娘,所以他一直努力的克制着自己,想着等到萧姑娘拿回了家中的田产,找回了弟弟之后,他便送他们姐弟回去,就当是行善积德了。

却没想到,他这般克制自己,到头来还是害了萧姑娘,且不说名声闺誉了,萧姑娘被打成那样,能不能保住性命尚且是未知…此事就好比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本就深深厌弃了福慧长公主的陆中昱下定了最后的决心,不管付出什么代价,这次他一定要与这个毒妇和离,再让他与她多过一日,他都宁愿去死!

福慧长公主没想到陆中昱的态度会这么坚决,她本来还以为他只是在虚张声势,心下不由有些慌张起来,但更多的还是气愤,怒声道:“明明是你做了错事在先,倒反咬我一口,说我不孝不善不贤不慈,历朝历代哪个公主不是这样,你难道不知道不成?既然当初你没有抗旨不尊,如今也别想把这些罪名强安到我头上,不过是欺我父皇早去,今上不待见我这个妹妹罢了,所以便作践起我来,换成我父皇还在时,借你八个胆子你也未必敢!”

越说越火大,一开始还有些色厉内荏,想着自己是公主,全天下哪家的女儿都得受委屈,惟独天家的女儿不必受委屈,渐渐又变得理直气壮起来:“现在说的是你背着我私养外室之事,你别扯那些有的没的,你别以为你不承认与那贱人有苟且之事,我便奈何不得你们这对奸夫淫妇了,你们抵死不承认没关系,服侍那个贱人的那些下人总没有你们嘴硬,我还不信重赏之下,她们也会与你们一样嘴硬了!”

说完便要命人速去本司胡同提那些被她的人看管起来的下人们过来公主府。

陆中昱却冷笑道:“不必去提人了,我可以发誓我没有碰过萧姑娘,萧姑娘一个弱女子,至今也没有定亲,自然也是清清白白一个人儿,你若是还不信,只管使个有经验的老嬷嬷去验一验,便知我是不是在嘴硬了!”

福慧长公主见陆中昱说得笃定,不由又心慌起来,若那贱人至今仍是处子之身,那她今日便是在无理取闹,理亏的人也变成她了…但她从来就不是个会对人示弱的人,冷笑道:“验就验,难道我捉贼的还怕你做贼的不成!”立刻叫人去传了当年她出嫁时,宋昭仪特地为她准备的一个燕喜嬷嬷来。

陆中昱却留了个心眼儿,看向陆老夫人道:“为表公正,还请母亲让张嬷嬷一块儿去。”

如今陆中昱恨屋及乌,对福慧长公主的人一律没好感,自然信不过那燕喜嬷嬷,万一她在给萧姑娘验身的时候动了什么手脚,他岂非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陆老夫人与儿子想到了一块儿去,宫里燕喜嬷嬷的本事与手段她是知道的,尤其对方还是福慧长公主的人,她就更信不过了,因与张嬷嬷道:“你便随了这位嬷嬷一块儿去瞧瞧那位萧姑娘罢。”

张嬷嬷屈膝应了一声“是”,与那燕喜婆婆一前一后去了暂时安置萧姑娘的厢房。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后,二人回来了,张嬷嬷是一脸的轻松,那燕喜嬷嬷却是一脸的沉重,结果如何,已不言而喻。

果然听张嬷嬷道:“那位萧姑娘伤得不轻,但的确至今仍是完璧之身,想来到底出身大家,最基本的礼义廉耻还是知道的。”

陆中昱立刻冷笑着向福慧长公主道:“如今你总算知道冤枉了我,可以口服心服了罢?”

福慧长公主没想到那贱人都被陆中昱养了大半年了,昨夜陆中昱还留宿在了本司胡同,竟然还会是完璧之身,别人不知道,她却是知道的,陆中昱这一年多以来一直都素着,面对那样一朵年轻鲜嫩的娇花,他怎么可能把持得住?

不由越发的心慌,但嘴上却仍不肯示弱,冷笑道:“我冤枉你,这件事只怕任谁听了,都会‘冤枉’你,又是赁了宅子安置,又是帮助四处打点,又是找了人服侍,前前后后少说也花了几千两银子,她又不是五六岁的小姑娘,一个人就敢跑进京城来状告自己的族人,身无长物却能安然无恙,清清白白的活到今日,还一晕就晕倒在了驸马爷的面前,这样的人,你说她什么都不懂,说她可怜,你说出去听听,看有没有人会相信!我看她分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有更大的企图,一直在把你当冤大头收拾,只有你,掉进了她的陷阱里还不自知,反把她如珍似宝的供着,为了她还想抛妻弃子,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陆中昱脸色铁青,冷冷道:“我坚持与你和离,是因为你本身的问题,你别扯旁人,也别说什么我‘抛妻弃子’,珠儿与小五姓陆,我与你和离以后,他们自然还是姓陆,也仍是定国公府的四姑娘与五爷,只不过是身上的荫恩没有了而已,我虽不才,为他们挣不来同样的体面,但要养活他们还是不难的!好了,我不想再与你多说了,这便进宫求见皇上和太后娘娘去,求皇上和太后娘娘下旨让我们和离,只要他们同意我和你和离,我什么代价都愿意付出,包括我的命!”

事情发展到现下这个地步,福慧长公主哪里还敢同他去见皇上和皇太后,方才她之所以有恃无恐,嚷嚷着什么‘去就去’,不过是想着此番理亏的是陆中昱,便是皇上与皇太后再不待见她,也断没有公然袒护陆中昱的道理罢了,如今理亏的变成了她,谁知道皇上与皇太后会怎么样,万一真就判了她与陆中昱和离呢?

到时候她成了大周开国以来第一位与驸马和离的公主,说穿了就是被夫家休弃的公主,注定史书上都会记上一笔,让她遗臭万年也就罢了,以后她的一双儿女也再与她没有任何关系,而且她虽恨陆中昱,却从没想过真与他和离…福慧长公主心下恐慌不已,高傲了一辈子,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对陆中昱说软话认错儿,却仍是做不到,兀自嘴硬道:“明明就是你做了错事在先,如今倒倒打一耙,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看向老国公爷和陆老夫人:“驸马做了错事不知悔改也就罢了,如今竟还想抛妻弃子,与那贱人双宿双飞,父亲与母亲您二老难道也不管管吗?”

陆中昱不待父母发话,已怒声道:“我说了我与你和离是你本身的问题,让你别扯旁人,还有,你别逼我的父母,我已是三十好几的人了,自己早能做自己的主了,你逼他们也没用!”

老国公爷与陆老夫人闻言,心里毕竟更偏向于自己的亲儿子,更何况这些年来福慧长公主的确闹得不像样,见陆中昱态度这般坚决,便是一开始并不赞成二人和离的老国公爷都忍不住有几分动摇了,就更不必说本就深恶福慧长公主的陆老夫人了,不由暗自冷笑,需要时便是‘父亲母亲’,不需要时便出言不逊屡次顶撞,从不将他们放在眼里,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这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遂都充耳不闻,不发一语。

福慧长公主心下大恨,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又看向了陆文逐,眼里不自觉带上了一抹哀求:“逐儿,你来替母亲评评理,此番到底是你父亲错得多,还是母亲错得多?”

想让陆文逐帮着劝一下陆中昱,无论如何不能将事情闹到宫里去,不然到时候就算皇上与皇太后念及皇室颜面不同意陆中昱与她和离,事情也会传扬开来,到时候她还有什么脸面再见人!

陆文逐一张脸红一阵白一阵青一阵的,心下虽觉得母亲这一二年的确闹腾得太过分,但也不希望父亲就此与她和离,抿了抿唇,上前一掀袍子对着陆中昱跪下,便要开口为福慧长公主求情。

不想陆中昱已先道:“这是我们大人之间的事,不是你小孩子家家的该管的,况你若顺了你母亲的意思,便是对我不孝,顺了我的意思,便是对她不孝,总之左也难右也难,所以最好的法子便是什么也别管,什么也别说,明白了吗?”

陆文逐已到嘴边的话便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就像父亲说的那样,他不管是帮着父亲还是帮着母亲,必定都要对另一个人不孝…罢了,闹到宫里便闹到宫里罢,母亲也该得个狠些的教训了,至多到时候他以死相逼,求父亲再给母亲一次机会,想来以后母亲一定会收敛许多,他们这个家也不至于就此散了。

眼见陆中昱满脸的坚持,老国公爷与陆老夫人乃至自己的儿子都不帮自己,福慧长公主又是恼怒又是恐慌又是绝望,可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她已是骑虎难下,只得梗着脖子与陆中昱并大家伙儿一块儿进了宫去,想着今上与皇太后再不待见自己,也不能不为自己的女儿们考虑,若此番陆中昱真与她和离了,以后公主们在夫家还有什么地位可言?

这一场大闹定国公府知道的人并不多,也就仅限于主子们并少量得脸的下人们而已,众人表面上因着老国公爷一早便下了封口令不敢多说多打听,但暗地里却无一不密切的关注着此事,毕竟这样的大八卦实在扣人心弦,让人想不关注都难。

如此一来,不出两三日,众人该知道的都知道的,当然,当日陆中昱与福慧长公主一行进宫之后具体都发生了些什么事,众人仍无从知晓,他们知道的,是此事的结果。

皇上与皇太后并没有同意陆中昱与福慧长公主和离,就像福慧长公主当日进宫前想的那样,皇上与皇太后就算不待见她,也不顾及天家体面,总也要为后面的公主郡主们考虑,有这样一个“榜样”在,万一将来别的驸马郡马也有样学样,行动就将和离挂在嘴上,公主郡主们为了体面为了子女,岂非只能忍气吞声,岂非过得比寻常人家的女儿还要不如了?那天家还下降什么公主郡主,还给驸马郡马什么爵位,还不如就留着她们一直不嫁呢,她们生来可不是为了受气的!

但皇上与皇太后虽没有同意陆中昱的和离请求,为了补偿他,皇太后却开金口将萧姑娘赐给了陆中昱做妾,说是如此便能保住萧姑娘的名声,不叫她白受委屈了;为了不让福慧长公主以后有机会磨搓萧姑娘,还做主将新房设在了国公府,当然这样的借口不好直接说出口,便说是让萧姑娘代福慧长公主尽孝于陆老夫人跟前儿,将来若萧姑娘有了孩子,也按国公府的大排行序齿,长公主府的一应产业可以与他们无关,定国公府却不能不管他们。

这样的结果不必说福慧长公主极不满意,然相较于真与陆中昱和离,如今她至少还保全了体面名声,保全了一双儿女,也算是差强人意了。

又因皇太后发话将萧姑娘赐给陆中昱做妾时说了:“虽说本朝的驸马们大多洁身自好,鲜有纳妾娶小的,但也不是没有先例,文帝朝时,湖阳公主便主动为驸马纳了两房妾室,湖阳公主自己生的一双儿女也与庶出弟妹们相处和睦,一时传为佳话;还有景帝朝时的乐平公主,也为驸马聘了一房良家妾室,妻妾相得,就更不必说其他驸马就算没有公然的纳妾娶小,屋里也不是没有通房姬妾的…如今你下降定国公府已近二十年了,驸马膝下却只得一双儿女,难免单薄了些,也是时候该添个人与驸马开枝散叶了,此事就这么定了,你记得以后待那萧氏和善些,驸马自然念你的好!”

福慧长公主气恨不已,却也不敢表露出来,皇上与皇太后没有顺势答应陆中昱与她和离已是他们母子所能为她做的极限了,而湖阳公主与乐平公主也的确是皇室公主郡主里出了名的贤德人,以致公主郡主们但凡做了什么出格儿的事,都会被拿了二人来做对比教训,她若再敢不识好歹,只怕皇上与皇太后就不会替她压陆中昱了。

她只能在心里暗暗发狠,别以为萧氏那个贱人以后不住在公主府,她便奈何不得她了,且走着瞧罢,她一定会把自己今日所受的屈辱,自其身上百倍千倍讨回来的!

陆中昱对这个结果也是不甚满意,但想着自此他与福慧长公主之间夫妻关系名存实亡之事,便算是在皇上、皇太后并自己的父母跟前儿过了明路,以后自己既可以再不必忍受福慧长公主的跋扈与折辱,又可以安心待在国公府与萧姑娘过自己的小日子,还保全了一双儿女的前程,也不必担心影定国公府乃至陆氏一族的声誉…遂磕头谢恩,三呼万岁,算是接受了皇上与皇太后的判法。

是以自宫里回府后,当日陆老夫人便打发张嬷嬷亲自领着人去公主府将那萧姑娘给接到了自己的后罩房将养,次日又叫了陆大夫人去吩咐,让陆大夫人将府里西北角的听风轩收拾出来,以做新房供过阵子萧姑娘进门后与陆中昱居住。

本来以萧姑娘现下犯官之女的身份,又在外面流落了那么久,与陆中昱之间还有点不清不楚的,换做以前的陆老夫人,是一千个一万个瞧不上的,但有福慧长公主做对比,萧姑娘一下子就变得可人起来,她至今仍是完璧之身也为她在陆老夫人面前加分不少,觉得她到底出身,若是换了别人,只怕早堕落了,她却仍洁身自好,颇为难得。

遂在陆大夫人着人收拾过听风轩后,还自己去瞧了一遍,又着意添了许多东西,既是怕委屈了自己的儿子,也有给萧姑娘做脸的意思,变相的告诉阖府上下,萧姑娘进门虽是做妾的,却极得她老人家的意儿,大家别想着为了讨好福慧长公主,就作践她什么的。

也所以,阖府上下哪怕不知道那日之事的,如今也知道三老爷就要娶新姨娘之事了,要说福慧长公主素日在定国公府的人缘那是真的差,众人知道此事后,就没有哪怕一个人是同情她为她抱不平的,反而都或多或少有几分幸灾乐祸。

譬如陆明芙,一得知了此事便与陆明萱悄声感叹道:“所以说这人哪,素日还是得厚道一些才好,不然犯了众怒,哪怕尊贵如长公主又如何,还不是一样得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丈夫纳妾娶小,而且还轻易奈何不得新人,想想也实在有够可悲的!”

又道:“也不知那位新姨娘长得怎么样,听说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其父没流放之前,才四十不到的年纪,已经做到五品了,若是不出事,将来做个三四品的,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真是可惜了,如今只能与人做妾,三老爷素日瞧着不显,倒不想竟是个好心肠的正人君子,他被长公主欺压了这么多年,如今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好心肠的正人君子’?陆明萱差点儿没忍住冷笑出声,陆中昱也算正人君子,还是别玷污了‘正人君子’这四个字的好,若是那位新姨娘长得貌若无盐,或是不是一位年轻女子,而是一位老妪或是男子,看陆中昱还会不会这般好心肠,又会不会这般正人君子!

至于说他至今没有碰过那位萧姑娘,谁又说得准他其实不是真的不想碰,而是忌惮着福慧长公主,再不然就是一时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所以才没碰呢?只可惜了福慧长公主,此番真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饶陆明萱与她两看生厌,站在同为女人的立场上,也会忍不住有一二分同情她,但也仅限于此而已,她心里的幸灾乐祸,说实话绝不会比陆明芙少。

陆明萱因说道:“长公主素日是嚣张跋扈了些,但要说三老爷一点错都没有,也有失偏颇,不过此事终究与我们无关,至多以后见了那位新姨娘,打个招呼而已,管那么多做什么呢,三老爷虽只是我们的族叔,到底也是长辈,背后议论长辈的是非,不是我们该做的事,以后我们还是少说为妙!”

就像她与陆明芙说的那样,陆中昱不过只是她的族叔而已,又不是陆中显,陆中显才是她的父亲,所以陆中昱是好是歹,与福慧长公主如何与那位萧姑娘又如何,与她什么相干?她是真的一点也不关心!

不过那位萧姑娘的来历陆明萱倒是约莫可以肯定了,如果她猜得没错,后者应当就是前世陆中昱在福慧长公主去世之后,续弦娶的那位陆三夫人了。

前世陆三夫人萧氏的父亲也是工部的员外郎,因陆中昱是续弦,前妻又是长公主这样尊贵的人,还留下了陆明珠这样一位县主女儿,京城好些好人家都不肯将女儿嫁给他,于是陆老夫人只能做主为他聘了萧氏一个五品员外郎的女儿进门。

不想萧氏出身虽不高,说话做事却颇有章法,很快便赢得了陆老夫人的喜欢陆大夫人的认可,也赢得了陆中昱的尊重与喜欢,——还是那句话,有福慧长公主在前面做对比,萧氏要赢得婆婆与长嫂的认可夫君的尊重喜欢,还真不是什么难事儿,但据此已不难看出她的确有几分本事了。

她肚子又争气,进门第一年便有了身孕,次年生下一个儿子,是为定国公府的七爷陆文逍,待得陆文逍刚满了周岁,又有了身孕,此次更是一举生下一对龙凤胎,是为八爷陆文迅,六姑娘陆明婉,算是彻底在定国公府站稳了脚跟。

也所以,陆明珠前世即便身为县主之尊,在萧氏手里也没讨到过什么便宜去,陆明萱本来还以为这辈子因着她的重生,改变了陆文逐和福慧长公主早死的命运,萧氏这个前世的陆三夫人便不会出现了,却没想到,萧氏竟然还是与陆中昱有了这么一段孽缘,还是以那样的方式,最后更是蒙皇太后亲自开口,将她赐给了陆中昱做妾,这算不算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呢?

☆、第四十一回

想起萧氏前世的种种手段,再想起她这辈子至今都还没让陆中昱尝到真正的甜头,便已哄得陆中昱这般卖力的捧着她,护着她,为了她甚至不惜要与福慧长公主和离了,陆明萱不由暗忖,福慧长公主从来不是个肯吃亏的主儿,萧氏外表虽柔弱,前世也从没见她吃过谁的亏,可见心中自有丘壑。

这两个人一个惯使力,信奉的是一力降十会,一个爱使心,信奉的是四两拨千斤借力打力,虽完全不在一个路子上,却显然都不是省油的灯,以后三房怕是有的热闹瞧了。

自己若是福慧长公主,明摆着与陆中昱已是闹得最后一丝体面与情分都荡然无存了,以后索性只管与其各过各的,将儿子培养好了,为陆文逐谋一个好的职位出仕,再为他娶一房好媳妇儿,也为女儿说一门好亲,将来闲暇时听听戏赏赏花儿,悠闲自在的含饴弄孙,再出格儿一点,悄悄养上两个男宠。

——说来这还是前世陆明萱随陆明珠去了昌国公府后,每每陆明珠出外赴宴,都爱带了她一起,与陆明珠往来交好的又泰半是公主郡主们,因都是嫁了人的人,说话做事便少了许多顾忌,时日一长,陆明萱便知道好些公主郡主们都悄悄养了男宠,与驸马郡马们各自受用各自的,只不让长辈们知道,也注意着不外传便是,可谓是公主郡主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福慧长公主若退一步海阔天空,日子不知道会有多舒坦,只可惜福慧长公主若真能这般宽容豁达,日子也不会过到今日这般可恨又可怜的地步了!

陆明萱无关痛痒的叹息了一回,也就将此事丢开了,三房上下除了陆文逐以外,她对其他人都没有一丝感情,自然不会过多的浪费时间与精力在他们身上。

她的时间与精力且还有别的大用途呢,凌孟祈的生辰是越来越近了,她必须赶在那之前,将给他的衣裳鞋袜都做好,提前让丹青送出去,想到凌孟祈看到她的礼物时会有多惊喜有开心,陆明萱便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相形之下,其他任何事都微不足道了。

如此又忙碌了半个多月,总算赶在四月十五号之前将所有东西都做好了,陆明萱收针之余,不由舒了一口长气,丹青见状,忙斟了一盏温茶在手,待陆明萱将最后一件衣裳的针脚都收好后,才将茶盏奉上,心疼道:“总算大功告成了,姑娘且喝杯茶歇歇罢,这些日子姑娘可真是累坏了。”

偏除了纳鞋底以外,其他的一应事宜姑娘都不让大姑娘和她帮忙,姑娘这些日子熬得眼睛都青了,如今总算是做完了,姑娘也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陆明芙也道:“我瞧你昼夜不停,人都熬瘦了,偏你又不让我们帮着做,两件夏衣也还罢了,两件夹袍的里子我们便是帮着做了又如何,难道你的心意便因此而打了多大的折扣不成?”

陆明萱却一点也不觉得累,喝了几口茶后,想起凌孟祈身材高大,怕衣裳放着看还好,穿上身后却不挺阔,因站到了榻上,将衣裳拎着展开问二人道:“怎么样?”

陆明芙与丹青看了一回,点头道:“针脚细密,腰身挺阔,还不错。”

陆明萱这才就着丹青的手下了榻,一边叠着衣裳,一边与陆明芙道:“这阵子多亏了姐姐借我地方,明儿姐姐有需要时,我一定好生报答姐姐。”

陆明芙啐道:“不过举手之劳罢了,谁要你报答了,让爹爹听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陆明萱打了个哈欠,也不与她多说,只笑道:“横竖我记在心里就是了,好了,我要回去睡觉了,就不打扰姐姐了,姐姐也早些歇息。”回到自己屋里,草草梳洗了一番,便躺到床上睡了个人事不知。

到底年轻,虽之前连熬了好一阵的夜,一夜好睡之后,陆明萱便又恢复了元气与精神,次日起来后,与丹青一道将衣裳鞋袜都再检查了一遍,然后好生包了,赶在十七日一早,让丹青送了出去。

衣裳送出去之后,陆明萱虽有些忐忑也不知道衣裳到底合不合身,凌孟祈收到之后又会不会如她所预料的那般开心,但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因一身轻松的与陆明芙去了荣泰居给陆老夫人问安。

不想陆大夫人等人俱还没来,倒是陆中昱因这阵子都歇在国公府这边,半步也不曾踏入过公主府,一早就过来了,正陪着陆老夫人说话儿,姐妹二人还在外面便听得他的声音:“母亲,这个月的二十八真是好得不能再好的日子了,您就应了我罢,也省得如今我一个人住在听风轩里,冷冷清清的,别说嘘寒问暖了,连个说话儿的人都没有,好不可怜!”

随后是陆老夫人的声音:“我都已瞧好五月二十了,离现在也不过就一个月的时间而已,你难道连一个月都等不得不成?那萧氏将养了这些日子,外伤虽已好了大半,底子终究也伤到了,不多将养一阵子,将来坐下病根不是闹着玩的。”

顿了顿,又啐道:“瞧你这副没出息的样子,之前不是口口声声与萧氏‘发乎情止乎礼’吗,我瞧你早存了旁的心思,只一时间没寻下合适的机会而已,得亏得你先前没寻下合适的机会,不然此番理亏的就是你而非长公主了,到时候便是我与你父亲也说不上话!”

陆中显嬉笑道:“儿子这不是这些年被那个悍妇压迫得狠了,如今好容易得了个可心的人儿,而且又素了这么久,所以等不及了吗,您老人家就大发善心,成全了儿子罢…”

陆明萱与陆明芙在外面听到这里,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脸都胀得通红,陆明芙因忍不住小声与陆明萱道:“枉我先前还说三老爷心肠好,是正人君子,如今方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陆明萱哂笑,她就说嘛,陆中昱先前怎么可能对萧氏没想法,没想法他那般养着护着萧氏做什么,难道真是心善不成?如今果不其然就丑态毕露了!

姐妹两个对视一眼,正打算离开稍后再来,双喜双瑞红着脸自里面撩帘出来了,想是因陆中昱说得太露骨,她们到底是未出阁的女儿家,所以避了出来,瞧得陆明萱与陆明芙在外面,忙向里喊了一句:“芙姑娘与萱姑娘来了。”然后屈膝给二人行礼。

这下陆明萱与陆明芙倒是不好再离开了,只得随双喜双瑞进了屋去,就见陆老夫人坐在上首的罗汉床上,陆中昱则陪坐在下首的第一张椅子上,这会子瞧着倒是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只可惜在听了方才他与陆老夫人的对话后,却是再没法糊弄得陆明芙认为他是正人君子了。

陆明萱与陆明芙就跟什么都没听见一般,微笑着如常上前屈膝给陆老夫人见礼,随后又给陆中昱见礼,口称:“见过三老爷。”

陆中昱面对陆明萱时还多少有几分不自然,想着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也不知道方才自己与母亲说的话她有没有听见?陆明萱却只与他行过礼后,便退到了一旁,从头至尾都未多看他一眼,恭敬却疏离的态度与面对陆中冕和陆中景时没有任何区别。

陆老夫人看在眼里,就暗自叹了一口气,萱丫头哪怕对老三明白的表现出恨意,都比现在这样直接漠视来的强,看来这辈子要指望她叫老三一声‘父亲’是不可能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就老三这个不负责任的态度,要不是是她儿子,她也深恶痛疾,更何况萱丫头都进府这么久了,他却从未对她有过一丝一毫的关心,之前还可以说他是有所忌惮,这一年多以来萱丫头的真实身份在老国公爷和长公主面前都过了明路,他已没了忌惮,却依然对萱丫头不闻不问,也就不怪萱丫头会是这个态度了!

思及此,陆老夫人不由又自责起来,说来都是自己将老三给惯坏了,事情发展到今日这般地步,自己也是难辞其咎,罢了,就当是老三与萱丫头终究没有那个缘分罢,自己这个做祖母的待她越发好些也就罢了,权且当是把儿子应尽的那一份责任也一并尽到罢。

陆老夫人回过神来,因见陆中昱坐着自己也不自在,陆明萱与陆明芙也不自在,遂说道:“好了,你大嫂和侄媳妇们也差不过该过来了,你且先退下罢。”将其给打发了。

陆明萱与陆明芙方松了一口气,陆明萱是想着眼前的人竟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自己身上竟流着他的血,若是能将这些血换掉该有多好,陆明芙则是想着方才他们母子说的话,满心的不自在,所幸陆中昱终于走了。

陆中昱前脚刚走,陆老夫人婆媳母女几个果然来了,大家厮见了一番后,陆老夫人因说起陆中景续弦的事来:“如今曲氏走了也一年多了,你二弟与她守了这么久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总不能让二房一直没有主母才是,你这些日子帮着瞧瞧,看哪家的女儿合适,到时候回了我,我还安排官媒提亲去,希望年内便能将喜事给办了,今年过年时府里也能热闹许多。”

事实上,陆老夫人是真不想管这事儿,当初陆二夫人便是老国公爷亲自做主给陆中景娶的,只事后知会了她一声而已,所以如今陆中景要续弦,陆老夫人也懒得管了,但老国公爷前儿已向她开了口,她想着曲氏母子的死也觉得有些愧疚,便没有推辞。

陆大夫人也不想管这事儿,陆中景说是国公府的二老爷,却是庶出,将来分不到多少家产,本身又没什么本事,哪个好些的人家愿意将女儿许给他还是做续弦的?娶得太差了,又怕公爹不高兴,但她是长嫂兼宗妇,如今婆婆又开了口,她推辞不得,只得强忍下满心的不情不愿应了,又与陆老夫人说起陆明丽的亲事来:“那边亲家太太身体自来不好,急等着长媳过门好主持中馈呢,连日来已打发媒人来探过我好几次口风了,说是想六月办喜事,未知母亲意下如何?”

陆明丽的及笄礼早在去年便行过了,因当时还在陆二夫人的孝期,便没有大办,但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也送了礼物来,她的夫家自然也不例外,如今陆明丽已十六岁了,也是时候可以出嫁了。

见嫡母与祖母说到自己的亲事,陆明丽羞红了脸,忙起身躲到了碧纱橱里去,陆明萱与陆明芙见状,不好再多待,只得也跟了进去。

这里陆老夫人方皱眉与陆大夫人道:“两家的亲事是一早便定下的,如今丽丫头年纪也不小了,亲家家里想趁早将喜事给办了也无可厚非,只是六月会不会太急了些?知道的,说是亲家家里已等不及迎丽丫头进门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家的姑娘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所以才这般急着打发她出门子呢!”

陆大夫人闻言,知道婆婆这是不高兴了,忙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来请示母亲的意思,既是如此,我便推了他们,让他们另择吉日,我们也好有足够的时间从容的与二丫头准备嫁妆挑选陪嫁的人,她虽不是我生的,到底孝顺了我这么多年,我也盼着她能风光大嫁。”

陆老夫人脸上这才有了笑,点头道:“你一向宽厚,我和你公爹都是看在眼里的。”

说着,不免又想到陆明珠和陆明萱的亲事,虽说不待见福慧长公主,孙女儿却总是自己亲生的,想着陆明珠如今年纪一日大似一日,亲事却至今没有着落,不免暗自烦恼;想着陆明萱的亲事,又更添一层烦恼,太高了的亲事以萱丫头的身份怕是不好说,太低了又怕委屈她,而且男方的人品也得看准了,哪怕当时瞧着好都不敢放心,总要多观察几年,不然谁知道会不会又是一个赵彦杰…万幸萱丫头的亲事自己能做主,哪怕多费些功夫,也定要与她挑个十全十美的夫婿才好!

午间在陆老夫人屋里吃了饭,又陪着说笑了一回,见陆老夫人歇中觉的时候到了,陆明萱与陆明芙才回了空翠阁,说起陆明丽很快也要出嫁之事,陆明芙不由叹道:“当初刚进国公府时,虽彼此间常有龃龉,却也是真热闹,这才过了几年呢,便只剩下你我和县主了,县主与咱们还说不到一块儿去,果然天下就没有不散的宴席!”

陆明萱闻言,心下也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淡淡的伤感,却故意促狭道:“姐姐不必担心将来出嫁时没有姐妹陪你,至少还有我呢不是?你就只管等着做你漂漂亮亮的新娘子罢。”陆明芙比陆明丽只小几个月,陆明丽出嫁以后,自然就该轮到她了。

陆明芙被说得红了脸,啐了她一口正要反唇相讥,可巧儿丹青回来了,陆明芙是知道丹青今日出府做什么的,立刻笑问丹青道:“凌世兄收到礼物后是什么反应,是不是欢喜得都快要晕过去了?是不是还让你带了信回来?快拿来我念给你们姑娘听,看是不是甜得都要发腻了,也好让我们跟着甜一甜。”

这回轮到陆明萱红脸不依了,与陆明芙笑闹了一回,又推又拉的将她弄了出去,将房门关上以后,才有些紧张的问丹青道:“礼物可已给凌大哥了?他怎么说?喜欢不喜欢?”

顿了顿,又道:“凌大哥可有信让你带给我?”

丹青见问,有些迟疑的道:“礼物倒是已经给凌公子了,只我瞧不出他到底喜欢不喜欢,他也没让我带信给姑娘,我毕竟不好在屋里多待,想来应当是喜欢的罢?”

说着,想起自己当时说姑娘为了给他做这些衣裳鞋袜,忙了一个多月,连人都熬瘦了,也不见凌公子有多动容,不免暗自替自家姑娘抱不平,早知道当初她就该劝姑娘让小迟师傅与往年一样,随便去买样什么贵重些的东西送给凌公子的,果然男人都是这样,得到了便不珍惜了!

瞧不出他到底喜欢不喜欢,也没有信带给自己…陆明萱不由有些失望,难道凌孟祈竟不喜欢不成,还是嫌她的礼物太轻了?一想到凌孟祈有可能不喜欢自己的礼物,陆明萱失望之余,不由又有些气愤起来,那些衣裳鞋袜可都是她亲手所做,其意义又岂是其他用银子就能买来的东西能比的,凌孟祈竟然不喜欢,真是有眼无珠不识好歹,以后再别想自己给他做了!

因着失望与气愤,陆明萱本不欲再问丹青凌孟祈如今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的,但想着他伤得不轻,到底还是一时心软,没忍住问道:“那你瞧他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丹青道:“瞧凌公子的气色倒是挺不错,我听虎子说,前几日已有锦衣卫去见凌公子,说是上头又有任务派给他,他也已经答应了,想来应当已无大碍了。”

陆明萱闻言,不由失声道:“又有任务派给他?他才受了重伤,就算如今已无大碍了,也得好生将养一阵子才是,他怎么能答应了呢,不行,我得尽快出去一趟劝劝他才是,快替我更衣,我这便去见张嬷嬷,让她替我备车…不然他就算做了再大的官,也得有命在才成啊,他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可叫我…”话没说完,已是红了眼圈。

丹青忙道:“姑娘别急,凌公子说他至少也得等到月底才出发,今日我已出去过一趟了,您这会子再出去,岂非不惹人动疑也要动疑了,而且这阵子都不年不节的,您怎么与张嬷嬷说?倒不如等上几日,我寻下了合适的时机再出去一趟,请了凌公子来见姑娘,岂非万无一失?”

陆明萱虽满心的着急,却也知道丹青说的有理,只得暂且压下满心的焦灼,等待丹青再寻下合适的时机出去,自然也顾不得再失望再生气了。

次日,便是凌孟祈十七岁的生辰,陆明萱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一整日都心不在焉的,好容易到了晚上,她与陆明芙胡乱说笑了一回,便回了房间草草梳洗后,躺到了床上去。

丹青知道她心烦,不顾她的反对令小丫头子抱了自己的衾褥来值夜,想着有自己与姑娘说话儿,姑娘多少能解些心烦,待说得累了,自然也就睡着了,总比昨夜直到三更天都还没睡着的强。

只可惜陆明萱没有心情与她说话儿,她问十句陆明萱也答不了一句,还多只是‘嗯’一声或是‘啊’一声,她说着说着自己也没趣起来,只得悻悻的住了嘴,在心里将凌孟祈骂了个半死,什么人嘛,现在已让姑娘成日为他伤心心烦了,将来待姑娘过了门以后,岂非越发变本加厉了?枉她先前一直支持他,觉得他才是最适合姑娘的人,在姑娘面前替他说了不少好话,她当初真是瞎了眼!

丹青不知道她暗自骂着的凌孟祈此时已进了国公府,而且就在空翠阁外,眼见前面有两个巡夜的婆子低声说笑着走了过来,他忙敏捷的一闪身,躲进了旁边花树的阴影里,直到二人走过以后,他才闪身出来,提气一个起纵,便已在空闺阁的院子里了。

想着待会儿便可以见到自己心心念念惦记着的人儿了,凌孟祈的心跳一下子快了许多,敏捷的几个闪身,人便已在陆明萱的窗户底下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跳后,才曲起手指,轻轻叩在了陆明萱的窗棂上。

陆明萱的床在另一头,且她彼时正心烦意乱,哪里会注意到这些小动静,倒是躺在榻上的丹青心里一动,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裳,不动声色的将窗扇打开了一道缝,就看见了站在树影下的凌孟祈。

这才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呢,丹青惊喜之余,早忘记自己方才还在暗骂他了,忙几步走到陆明萱床前,低声说道:“姑娘,凌公子来了,就在窗外。”

“真的?”陆明萱猛地坐了起来,“那你还等什么,还不快请他进来…”话没说完,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仅着中衣,头发也早散了,忙又道:“你让他稍等片刻,我换件衣裳。”

丹青应了,自去窗前小声与凌孟祈说了句:“凌公子稍等片刻,我们姑娘换件衣裳。”便折回床前,打开旁边紫檩木镙钿鎏金包角的立柜,给陆明萱翻找起衣裳来,一连选了好几身,才定了件玫瑰紫四合如意窠缠枝窄袖褙子并一条葱绿色十二幅绣兰花的马面襕裙。

陆明萱见了,不由嗔道:“又不是要出门赴宴,哪里需要穿得这般鲜艳,换件素色的来。”心里暗暗腹诽,凌孟祈都不喜欢她特地为他做的衣裳鞋袜了,她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给他看做什么!

丹青才不听她的,自顾服侍她穿了,眼见要梳太复杂的发髻已是来不及了,遂只松松挽了个纂儿,用红色珊瑚发带束了,又斜簪了一支嵌红宝石的蝴蝶簪,坠了一对红宝石的耳坠,才觉得满意了,几步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请凌孟祈进来。

凌孟祈便单手撑着窗台一跃,人已在屋里了,他将另一只手上拿着的一个匣子递给丹青:“福满楼的豌豆黄,虎子特地让我带给你的。”

丹青本来还正惊讶于他竟然没有穿夜行衣,反而将先前陆明萱给他做的衣裳的其中一件大大咧咧的穿在身上,也不怕太过惹眼,让人一下子便发现了吗?听得他的话,脸一下子红了,又不好不接,只得屈膝向他道了谢,然后奉了茶,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凌孟祈因见丹青都出去半晌了,陆明萱仍是既不看自己,也不与自己说话,不由有些急了,厚着脸皮凑到她身边拉了她的手,小声道:“好妹妹,我们这么长时间都没见面了,如今好容易见了,你也理我一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