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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明萱点点头:“见了老太太,你就说我昨儿个回来后,也不慎染了风寒,怕过去过了病气给老太太和大家,所以不能过去了,让他们以后有什么事,都吩咐你即可。对了,再把邢大几个叫上,万一彼此一言不合吵起来,可千万记得吩咐他们保护好老太太和老爷,别叫老太太和老爷受一丁点儿伤害。”

也就是说,若双方真吵起来甚至大打出手,除了凌老太太和凌思齐以外,其他的人包括赵氏在内,邢大几个都打得。

吴妈妈一一应了,见陆明萱再无旁的吩咐了,方屈膝行礼退下去,叫了几个粗使婆子并邢大几个来,浩浩荡荡去了西跨院。

丹青见状,不由迟疑道:“那到底是大爷的家人,大爷又吩咐了一应吃穿用度俱按上宾来对待的,夫人这样做,回头大爷知道了,万一…”

陆明萱笑道:“无妨,我自有主张,你让人备好车,待会儿我要回去给太太请安。”就算不得不让他们再在自家住一段时间,她也绝不会让他们好过,当年凌孟祈身为侯府嫡长子,都有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她今日至少没让他们挨饿,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不多一会儿,西跨院那边便传来了最新“战况”。

“…吴妈妈进屋后才把夫人染了风寒不能过去的话一说,老爷就先拍了桌子,说夫人‘不事翁姑,是哪家的规矩’,又指着桌子上的饭菜说夫人‘这是打发叫花子呢’,还说大爷昨儿个可说了一应吃穿用度都按上宾供应他们的,夫人这是连大爷都不放在眼里吗?吴妈妈便说老爷既要摆翁姑的款儿,那便是拿自己当主人了,咱们家的主人早饭就吃这个,难道老爷在家时,打发叫花子都是白面馒头浓粥小菜不成?若是拿自己当客人,还真没见过哪家的客人在别人家里还挑吃挑穿的,难道这是临州的规矩不成?把老爷气得半死,嚷嚷着要亲自过来问夫人的罪。”

丹碧眉飞色舞的复述着当时自己的所见所闻,“被老太太喝住了,然后吩咐那春华嬷嬷拿二十两银子给吴妈妈,让她待会儿回来交给夫人,做他们一行人接下来一段时日的开销,吴妈妈自然不敢接,一再的表示夫人并不是那个意思,而是大爷和夫人日常就是这么吃的,毕竟大爷俸禄有限,京城开销又大,不省着点儿花,岂非月月都得亏空?那春华嬷嬷也在一旁劝‘大少奶奶定不是这个意思’云云,吴妈妈就笑着请春华嬷嬷改口,说夫人可是御封的四品恭人,又是咱们家的当家主母,叫‘大少奶奶’,旁人听了岂不是要犯糊涂?”

“一转过头,吴妈妈却又嘀咕‘也不知道哪里翻出二十两霉烂的银子来,这么多人,是够吃的还是够穿的?我们夫人若真接了,回头还不知道传出什么难听话来呢,这哪里是在体恤我们夫人,根本就是在坑我们夫人呢’,把老太太气得直喘气,太太忙上前一边给老太太顺气,一边骂吴妈妈‘做下人的竟敢这般顶撞主子,这到底是哪家的规矩?’,嚷嚷着要打吴妈妈的板子,吴妈妈却扔下一句‘想耍太太的威风且回自个儿家里去,在别人家里耍威风算怎么一回事?’,胡乱行了个礼扬长而去了,把老爷太太和二少爷都气坏了,想动手碍于邢大几个在,想过来找夫人讨说法,又被老太太喝住了,如今正关起门来不知道做什么呢。”

陆明萱就忍不住笑了起来,果然让吴妈妈去与凌老太太等人打交道再正确不过了,这些话全是自己想说又不好说的,如今经吴妈妈之口说出来,真是太痛快了!

她问丹碧道:“吴妈妈这会儿做什么呢?”

丹碧笑道:“在西跨院外随时待命呢,让夫人只管放心,她一定会把老太太等人都伺候得妥妥帖帖,再不让夫人有半点烦心的。”

陆明萱点点头,不再多说,稍事收拾一番,坐车回了娘家去。

☆、第六十四回

一时陆明萱回到娘家见了戚氏,戚氏因说道:“我正说要打发李妈妈过去瞧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昨儿个只恍惚听大姑奶奶提了一句,说二姑爷家里来人了,具体是个什么情形,问她她也不知道,可巧儿二姑奶奶就回来了,快与我说说,都来了些什么人,是进京来瞧瞧还是来长住的,可给你气受了?你爹爹今儿去衙门前还再四叮嘱我与你说,他们若敢给你气受,一定要回来告诉我们,凡事自有我们替你撑腰!”

陆明萱见戚氏已经知道了,也不藏着掖着,直接把昨日和今日发生的事大略说了一遍,末了道:“受气倒还不至于,如今是他们要仰仗我们的鼻息过活,谁敢给我气受,夫君也断不会允许。如今我们犯愁的是,若他们一直赖在京城不走了该怎么办,他们到底占了长辈的名分,我们总不能真不管不顾的将他们扔大街上去罢?所以我今儿才会回来,就是想让爹爹和太太心里有个底,明儿真有什么事时,少不得要爹爹与太太去替我出头,有些话我和夫君不方便说,爹爹和您却是尽可以说得的。”

“二姑奶奶放心,这事儿老爷和我绝不会袖手旁观,明儿但有事时,你只需打发个人回来说一声,老爷与我即刻便过去。”戚氏闻言,忙不迭说道。

说完冷哼一声,“早年从未对二姑爷尽到过一日做亲长的责任,说句不好听的,只怕他们家的小猫小狗日子都过得比二姑爷这个嫡长子强一些,如今好容易二姑爷熬出头了,他们倒立刻巴上来想享清福了,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长辈又如何,父慈子孝,父慈可是在子孝之前的,便是真打起官司来,理亏的也绝不会是二姑爷!”

“那我就先多谢太太了。”陆明萱向戚氏道了谢,心里却仍不减烦躁。

她是不怕凌老太太等人,也自有手段拿捏他们,可癞蛤蟆不咬人恶心人,她实在不想让自己和凌孟祈的小家被他们弄得乌烟瘴气的;更关键的,还是如今京中的局势晦暗不明,不管他们是被人为弄进京来的,还是他们自发来的,他们的存在无疑都会为凌孟祈的处境增加危险,——说来凌孟祈这辈子无论是父母缘还是亲人缘,都实在单薄得可怜,也不知他上辈子到底作了什么孽?

只是烦躁归烦躁,在娘家用过午饭后,陆明萱到底还是坐车回了自己家中,她虽不至于事事都迎难而上,遇事能避则避也绝不会是她的作风,更何况那是她家,传出去她被不速之客逼得有家不能回,明儿她也不必见人了。

甫一回到家中,吴妈妈便过来屈膝禀道:“老太太一再的说要‘求见’夫人,奴婢说夫人身体有恙,怕过了病气给她老人家也不管用,奴婢又不敢对她动手,言辞间稍稍不客气一些,她都立时一副要晕倒的样子,奴婢实在无法,只得答应过来替她请夫人,都是奴婢无用,还请夫人降罪。”

见吴妈妈一脸的无奈与忐忑,想着她到底是下人,仗着是她的陪嫁妈妈说几句淡话可以,真让她将凌老太太都弹压得服服帖帖也的确难为她,陆明萱因摆手道:“无妨,我过去见她便是,只不过回头妈妈可能表面上要受些委屈,妈妈放心,我心里都有数,将来必不会亏待了你的。”

吴妈妈心里一块大石方落了地,忙赔笑道:“为夫人分忧本就是奴婢分内之事,不敢当夫人的‘委屈’二字。”

陆明萱点点头,正待再说,有小丫鬟进来屈膝禀道:“大姨奶奶打发妈妈过来给夫人请安。”

陆明芙打发人过来请安…陆明萱立时明白过来姐姐定是不放心自己,所以才特地打发了人来一问端倪,因命那小丫鬟:“快请。”

小丫鬟应声而去,少时带了一个人进来,正是陆明芙跟前儿的桑嬷嬷。

行礼问安后,桑嬷嬷便说道:“昨儿个二姨奶奶说走就走,我们奶奶实在不放心,所以特地打发奴婢过来问二姨奶奶一声,一切可都还顺利?若有需要,请二姨奶奶千万不要客气,只管打发人过去我们府上说一声,我们奶奶立时过来,断不会让二姨奶奶受一点委屈。我们奶奶还说,本来她该亲自来的,只她若亲自来了,那边到底是长辈,她不去打个招呼也不好,所以才打发了奴婢来,还请二姨奶奶不要见怪。”

一听桑嬷嬷这话,陆明萱便知道陆明芙是与戚氏想到了一块儿去,凌老太太与凌思齐夫妇再不好,那也是长辈与亲家,她们若来了,却连个招呼都不去与他们打,没理的只会是陆明萱,她们自然不会授凌老太太等人这样的话柄,让他们趁机挑陆明萱的不是。

陆明萱不由暗自感动,凡事都为对方考虑在先,这才是真正的家人,又岂是凌老太太等人嘴上干巴巴的说几句‘一家子骨肉至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就能真让凌孟祈和她拿他们当一家人的?

她笑向桑嬷嬷道:“劳嬷嬷回去告诉姐姐,就说我这边一切都还顺利,请她放心,若明儿真有需要时,一定不会与她客气。”说完又与桑嬷嬷寒暄了几句,赏了后者一个上等封后,才命段嬷嬷好生送了其出去。

陆明萱自己则换了件衣裳,由吴妈妈丹青丹碧几个簇拥着去了西跨院。

满以为凌老太太会一见她的面,便兴师问罪,再不然就是告吴妈妈状的,她都已做好请罪,再骂吴妈妈一顿的准备了,不想后者却一副压根儿没这回事的样子,一见她的面便笑得一脸慈祥的问道:“听说祈哥儿媳妇你昨儿不慎也染了风寒,这会子可好些了?我瞧你气色仍有些不大好,你又生得单柔,有病了可千万不能拖,万一小病拖成了大病,不是闹着玩的。”

陆明萱淡淡笑道:“多谢老太太关心,我如今已经好多了,只不知老太太休息了一夜,身上可好些了?我瞧您的气色,也比昨儿个好了不少呢。”

凌老太太闻言,点头笑道:“我是觉得身上比昨儿个轻省了不少,想必过不了多久,这病就有望痊愈了咳咳咳…”说是觉得身上‘轻省’了不少,话没说完,却已是一阵咳嗽,直咳得脸红脖子粗方渐次消停下来,春华嬷嬷与赵氏并凌如霜凌如霏不用说则又是围着她一通乱。

陆明萱冷眼旁观之余,不由暗自冷笑,凌老太太可真是天赋异禀,竟能想什么时候咳便什么时候咳,想什么时候病便什么时候病呢,不过,除了这一招,难道她就没有其他新鲜点的招数了吗?她演的人不烦,自己看的人都烦了。

赵氏见陆明萱只是干看着,却不上前帮忙,饶凌老太太事先已严词警告过她别与陆明萱正面对上,依然没忍住皮笑肉不笑说道:“大少奶奶听说也是自小儿养在定国公老夫人跟前儿的,照理该幼承庭训,温雅淑惠才是,怎么如今我瞧着,大少奶奶竟连最基本的孝道都不知道呢,也不知是定国公老夫人没教好,还是大少奶奶没学好?”

虽说赵氏自来都识时务,可再识时务,她也会忍不住妒忌陆明萱那一身的富贵与气派,这样的富贵与气派,曾经她也拥有;再就是一想到以前要在自己手底下苟延残喘,恨之入骨的小杂碎凌孟祈如今竟然半点不将她放在眼里,她甚至反过来要仰仗他的鼻息过活,她心里就火烧火燎的,明知道自己至少眼下不该去惹凌孟祈和陆明萱,却总是矛盾的忍不住,譬如此时此刻。

陆明萱连看都懒得看赵氏一眼,这女人就是欠抽,她径自看向了一旁的吴妈妈,示意吴妈妈与赵氏对话。

吴妈妈便上前一步,也冲着赵氏皮笑肉不笑道:“好叫凌太太知道,我们夫人的确自小儿养在我们老夫人跟前儿,也的确幼承庭训,温雅淑惠,可再温雅淑惠也要分是对谁不是?再就是我们夫人可是御封的四品恭人,以后凌太太可千万记得别再叫错了,虽说您看起来像是五六十岁了,听说实际只有四十不到,照理记性应当不会那么差才是啊?”

似吴妈妈这等已在内宅混成了老油条的妈妈们,谁不知道有时候表面看来只是一个称呼这样无关紧要的问题,譬如让赵氏春华嬷嬷等人叫陆明萱‘大少奶奶’和叫‘夫人’,区别其实大着呢?这也是昨儿个段嬷嬷无论怎么样,都不肯让凌老太太等人在陆明萱和凌孟祈没回来之前,进门甚至直接入住上房的原因,须知哪家哪户,都只有当家人和当家主母才能住上房。

“你,你个狗奴才!竟敢这么与我说话!”赵氏气得浑身直哆嗦,扬手便往吴妈妈扇去,“早上我就想打你了,你一个奴才秧子,竟连老太太老爷和我都敢顶撞,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莫不是你以为有你家主子给你撑腰,我便治不了你了,真惹急了我,我立时便押了你去定国公府,当面问定国公老夫人,难道定国公府的主子们说话,也有奴才说话的份儿?”

吴妈妈没想到赵氏说动手就动手,唬了一跳,连连后退了好几步,避开了赵氏的手后,才反唇相讥道:“主子们面前,是没有我说话的份儿,我也只和与我身份差不多的人说话!”

说得赵氏越发的怒不可遏,见吴妈妈始终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她又岂会不知道吴妈妈是仗着有陆明萱给她撑腰,才敢这般肆无忌惮的?

立时把矛头转向了陆明萱,尖声说道:“大少奶奶到底什么意思,既不想留我们住下,就直说便是,既留了我们住下,就不该纵容下人如何这般作践我们!大少奶奶别忘了,我们再不好那也是大少爷的父母亲长,由来只听说过为了父母亲长不要老婆的,还没听说过为了区区一个女人,就不要父母亲长的,大少奶奶别太嚣张,仔细回头让大少爷知道了,立时赐你一纸休书…”

“你既没听说过为了老婆不要父母亲长的,今儿我便让你亲身体验一回,虽然在我眼里,你们从来不配称我的父母亲长!”赵氏话没说完,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凌孟祈的身影随之出现在众人眼前,他一看就是刚从卫所里回来,还穿了大红色的官服,看起来越发的俊美,却也越发的凛然不可侵犯。

凌孟祈一进来,便冷声下令:“把这个女人立时给我赶出去!”

邢大几个立时拥进来,如狼似虎的应了一声“是”,便要捉赵氏去。

赵氏唬得不轻,可要让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向凌孟祈和陆明萱低头,她又委实拉不下那个脸来。

遂一连后退几步,借势坐到地上哭了起来:“老太太,老爷,方才的情形你们也看见了,我也是被大少奶奶的奴婢欺负得实在受不了了,才会想让大少奶奶给我一个说法的,谁知道大少爷竟因此要赶我出去,我再不好,也是凌家明媒正娶的太太、他的母亲,他这样对我,不止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也是不把老太太和老爷放在眼里,老太太和老爷可千万要为我做主啊,不然今儿个被赶出去的是我,明儿便该轮到老太太和老爷了…”

拿帕子胡乱擦了一把脸,又哭道:“是,早年老太太和老爷是对大少爷不算好,可再不好,那也给了他生命,养育了他十几年,不然他岂能有今日?老太太与老爷已经一退再退了,再退下去,可就没有退路了…我就不信衙门是他凌孟祈开的,真惹急了我,我便一头碰死在衙门门口,还不信顺天府尹不会判他一个‘忤逆不孝’之罪…”

凌思齐对赵氏从来没有多少感情,想想也容易理解,任谁在经历了罗贵妃那样的美人儿后,对其他女人都不大会容易产生好感,何况赵氏生得是真不怎么样。

但赵氏方才有一句话却恰巧戳中了他的心窝子‘他这样对我,不止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也是不把老太太和老爷放在眼里’,更重要的,还是凌孟祈此刻脸上的不屑与厌恶,与当年卢氏离开他之前,每每与他吵了架后的表情竟是那么的相似。

很容易就让他又想到了卢氏对他的背叛,也让他本就是勉强压着的心火瞬间就爆发了,他霍地站了起来,对着凌孟祈便声色俱厉的道:“你有本事就真把我们都扔出去,信不信我立时死在你家门前,让你背上一个‘逼死亲父’的罪名一辈子都洗刷不了!别以为仗着一句‘先有父慈才有子孝’我就奈何不得你了,不然为什么做儿子的杀了做老子的就是十恶不赦,做老子的杀了做儿子的却连命都不用偿,信不信我今儿个就弄死个小畜生!”

一席话,说得凌孟祈怒极反笑,忽地拔出腰间的绣春刀往凌思齐面前一扔,那泛着秋水般寒光的大刀便“铮”的一声,刀尖挨着凌思齐的脚尖钉在了青石砖的地面上,红绸缠身的刀柄犹在空中颤动不止,发出轻微的呜咽声。

凌孟祈目光冰冷,下颌微扬,神情倨傲的看着凌思齐,不屑道:“你不是说要弄死我吗,刀已经给你了,来呀,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有没有那个胆子弄死我!”

凌思齐一开始见凌孟祈拔刀,以为他是要砍自己,唬得瞬间面如死灰,一个字都再不说出来,及至凌孟祈把话说完,他才知道凌孟祈不是要砍他,而是要他砍他,可他已然被吓破了胆,哪里敢真去砍凌孟祈,事实上,他已经被吓得失了禁。

“你连弄死别人的胆子都没有,想来更没有弄死自己的胆子了,既然如此,就别再废话了,带着你一家老小,都给我滚出去,这是我家,我愿意让你住,你才能住,我不愿意了,你立时就得给我滚,你们是要死在我家门前,还是死在衙门门前,都悉听尊便,你们总要先死了,才能知道衙门会不会治我的罪!”凌孟祈冷声说完,便喝命邢大几个:“送客!”

“老太太,您怎么了,您别吓我啊…”春华嬷嬷忽然惊恐的大叫起来。

陆明萱听在耳里,只当凌老太太又打算故技重施,让凌孟祈不得不妥协了,因有些不耐烦的看了过去。

第一眼却见地下竟不知何时多了一滩新鲜的血迹,她心里一跳,忙往上看去,就见嘴角挂着一履血渍的凌老太太正往后仰去…

☆、第六十五回

那天之后,西跨院众人都安分了许多,既是被当时凌孟祈的拔刀之举给吓住了,看出了他既说得出就真做得到的决心,也是因为凌老太太病得不轻,他们忙着侍疾,无暇他顾,毕竟他们如今还能住在凌孟祈家,说穿了都是托赖凌老太太,一旦凌老太太有个好歹,他们可就真要流落街头了。

事后凌孟祈又特地打发了吴妈妈过去传话:“我再重申最后一遍,若是想继续住下,就给我安分一些,最好近期内连西跨院的门都不要出,更不要说出大门,近来京城好些大户人家遭了贼,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的人正满城的盘查外来人口,但有可疑之处,立刻抓起来关进牢房,休想我届时会去捞你们,你们如今该知道,我既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出!再就是以后你们若再挑挑拣拣,这也不满意那也不满意,我就只这个能力,你们想在我这里过回以前爵位家产还在时的日子,也趁早给我搬出去!”

众人听了这番话后,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至少面上的确安分了许多,凌家也至少表面上恢复了以前的安宁。

至于凌老太太的病,这次倒的确不是装出来的了,她当时见凌孟祈愤而拔刀,只当凌孟祈是要弑父,她可就只凌思齐一个儿子,可以说凌思齐就是她的命,她又岂有不愤怒不着急不害怕的?急怒攻心之下,她刚站起来想要上前阻止凌孟祈,喉头一甜,已控制不住喷了一口鲜血出来,然后便人事不省了。

请了那日的大夫来瞧,后者瞧过之后直皱眉,说昨儿个都还好好的,怎么今儿就病成这样了?病人上了年纪,最忌大悲大喜大怒大嗔了,这次幸好是他来得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以后更是得再四注意,不能让病人再受刺激,不然风瘫还是轻的,重的大夫没说出口,但未竟之意大家都听得出来。

陆明萱不由有些后悔,若当日她没有让吴妈妈去故意言语挑衅,时不时的说几句淡话刺激凌老太太和赵氏等人,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见凌孟祈一连几日都阴着脸,晚间回家吃完饭也是倒头就睡,她心里越发不好受,这日晚间见他又情绪不佳,她到底还是没忍住讪讪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呢,对不起嘛,我哪里会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呢…你也别怪吴妈妈,是我让她故意那样做的,既是想弹压弹压他们,让他们别想在咱们家里作威作福,也是想小小的替你出一出当年的气,却忘了那到底是你的亲生祖母和亲生父亲,无论如何,都不该伤害到他们的身体才是…”

一语未了,凌孟祈已道:“胡思乱想什么呢,我几时生你的气了…”

说着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生硬,忙放缓了,道:“我没有生你的气,他们所有人加起来都及不上你一根手指头,我怎么可能为了他们生你的气,况吴妈妈说的都没错,我就那个能力,一日三餐只能供应他们那样的份额,他们若是不满意,大可搬出去,你是我的夫人,这个家的主母,他们总叫了‘大少奶奶’算怎么一回事?你今儿不说,我都差点儿忘了,我不但不生吴妈妈的气,我明儿还得赏她呢!”

陆明萱有些反应不过来,“那你,这几日干嘛一直都阴着脸,难道不是在生我的气吗?我还以为你是见老太太病成那样,心里恼怒又愧疚,只不好说出口,才自己生闷气呢。”

她呆呆的样子难得取悦了凌孟祈,他不由伸手亲昵的捏了捏她秀气的鼻子,才道:“对上他们那一大家子人,我什么情绪都可能有,惟独不会有愧疚,便是有愧疚,也不是这方面的原因,我生气,只是因为…算了,不说了,没的白影响心情,时辰不早了,让她们打了热水进来,我们早些梳洗完了睡下罢。”说完看向外面欲扬声叫人。

被陆明萱及时阻止了,娇嗔道:“你生气到底是因为什么啊,这样把话说一半留一半的,算怎么一回事嘛,不成心让我今晚上睡不着觉吗?”

凌孟祈立刻笑着凑到了她耳边,一边吹气一边低声道:“睡不着觉我们可以做别的嘛,等累极了,你自然就能睡得着了…唔,轻点儿,你谋杀亲夫啊!”

话没说完,已被陆明萱一肘击在了胸膛上,“少没正经了,人家跟你说正事呢,看你每天心情都不好,就算你说不关我的事,不是我惹着你了,你觉得我心情就能好起来吗?你再不说,我可生气了啊!”

凌孟祈闻言,美玉般的脸上霎时蒙上了一层阴影,片刻方低声道:“那日我本来是没想过要拔刀的,是见他二话不说就站了出来维护那个女人,我一时气急,才会那样做的…我小时候受的那些小折磨也就罢了,好几次甚至差点儿丢了性命,好容易自己强撑着熬过来了,去找他做主,他每次都是不分青红皂白的斥责我,骂我‘孽子’‘小畜生’之类,别说惩罚那个女人了,连句重话都没说过她,就算我后来知道他维护那个女人不是因为他对那个女人有多深的感情,而是另有原因,想起来依然忍不住心寒!”

“那日他又是二话不说站出来维护那个女人,还说要弄死我,反正做老子的杀了做儿子的连命都不用偿,虽说我每次都以为我早已对他死心了,但他下一次立刻又会做让我更死心的事,我真是气急了,恨透了老天为什么要让我有这样一个父亲,要让我生在这样一个家庭里,偏我还摆脱不了他们…又不好意思与你说,可不就只能自己生闷气了?”

陆明萱听得大为心疼,凌思齐再不好再混帐,那也是凌孟祈的亲生父亲,他对他又岂会没有几分本能的孺慕之情,他嘴上说着已对其死了心,但如果他真对其死了心,也就不会在凌家人进京以后,数度气成那样了,要知道他可向来都是情绪极内敛之人。

若不是因为他心里到底还有期望,——就譬如自己,从头至尾只拿凌家人当路人,即便会为他们的所作所为烦躁,却也不会将他们放在心上,自然也就不会把自己憋屈成这样了。

念头闪过,陆明萱已轻轻揽了凌孟祈的头在怀里,柔声说道:“没事儿,你还有我呢,他不珍惜你,是他的损失,就当你们的确没有做父子的缘分罢,旁的事情还可以强求,缘分却是怎么也强求不来的,且他也不值得你去强求!”

凌孟祈反手抱了她的腰肢,贪婪的自她身上汲取着温暖,直至觉得心里不再那么冷后,才说道:“我没想过强求,就像你说的,他也不值得,我只是一时钻了牛角尖罢了,如今跟你说了之后,心里已好受多了,想来再好生睡上一觉后,就更好了。”

陆明萱闻言,就对他越发的怜惜了,如今他心里憋屈了,还有自己可以诉说,还有自己可以安慰他,以前他没遇上她时,那一次次委屈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不由俯身亲了亲他的额头,然后在他耳边既是抚慰也是承诺的柔声说道:“凌孟祈,以后我一定会加倍对你好的!”把他的所谓父母亲人亏欠他的,尽可能都补回来!

凌孟祈心里一片柔软,只觉这几日郁结在心里那股浊气瞬间都散去了,上天是没有给他亲人缘,可却赐给了他这么好一个宁馨儿,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要如此伤春悲秋呢?

他忽然一把打横抱起了陆明萱,一边在她耳边低笑:“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以后要加倍对我好,不是我逼你的,那就从现在开始罢。”一边大步往床前走去,想做什么不言而喻。

陆明萱不由哭笑不得,握拳轻捶他的胸膛:“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话没说完,已被他困在被褥与自己的双臂之间,俯身噙住了她的嘴唇,待彼此都气喘吁吁后,才松开她低笑道:“是你自己说以后要加倍对我好的,难道现在不是‘以后’吗,你小心食言而肥,变成个大胖子!”

“大胖子怎么了,大胖子也是你老婆,难道你还敢嫌弃我不成…”

“大胖子我也爱,怎么会嫌弃…也不敢嫌弃啊,你靠山那么多…”

“知道就好…咝,你轻点…”

次日,凌孟祈一大早便起来了,去院子里练了一会儿剑,听说陆明萱起来后,才回了内室。

陆明萱正对镜梳妆,见他还在家里,不由奇道:“你今儿不用去卫所吗?”

凌孟祈笑道:“你忘了我今儿沐休了?好了,快收拾好,用了早膳,我带你出城逛逛去。”

陆明萱这才想起今儿的确是他休沐的日子,忙加快了梳妆的速度,很快便收拾好,让人摆了早饭,夫妻对坐了开始用膳。

见凌孟祈胃口很好,脸上的笑容也的确发自内心,陆明萱方暗自松了一口气,她真怕他继续在心里生闷气,气结于心,最终伤的还是他自己的身体,所幸他到底还是走出来了,或许也与他心里从来没拿凌思齐等人当过亲人看,不过只是有几分求而不得的耿耿于怀罢了?

夫妻两个用过早饭后,便坐了马车出城,在城外一直待到快交申时了,才打道回府,凌孟祈的心情也因此越发的好。

只是他的好心情到底还是只维持了短短两日,便又荡然无存了,因为他打发回临州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自然也带了凌家人在临州呆不下去的原因。

“…真是见过蠢的,没见过这么蠢的,还以为自己是侯爷是侯府公子呢,眠花宿柳也就罢了,看谁不顺眼了便想打谁一顿,临州知府父子怎么不索性弄死了他们!”凌孟祈气急反笑,“我正发愁不知道怎么安置他们呢,过几日我便打发人将他们都送回去,任凭临州知府发落,死活都不关我的事!”

陆明萱闻言,这才明白过来凌家人怎么会连年都等不及过,便急急赶着上京来,也明白过来为何凌老太太那般能忍,任凌孟祈和她态度怎么恶劣,都定要赖着不走了,敢情他们根本就在临州待不下去,除了赖在他们家不走,也根本无处可去无以为生了!

不过陆明萱仍然松了一口气,虽然她知道她松气极有可能只是暂时的,至少凌家人突然上京来与陆明凤无关,那事情还不算最糟糕,她因宽慰凌孟祈道:“好了,你别说气话了,到底是那么多条人命,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回去送死?况临州知府当初既看在你的面子上没有要他们的命,如今自然也不会拿他们怎么样,指不定他们还要打着你的名号作威作福呢,还是把他们留在京城,留在咱们的眼皮子底下更放心一些。”

凌孟祈没好气道:“怎么留,我如今看着他们就心烦,他们如今这般安分也只是暂时的,你等着瞧着,再过些时日他们必定会固态重萌,我不想我和你的家被他们弄得乌烟瘴气的!”

陆明萱皱眉想了想,道:“要不,把他们都送到城外的庄子上去,丰其衣食,但要派人看住他们,不让他们进城来,也尽量杜绝他们跟外面的人接触?至少在大事尘埃落定之前,他们在京城无疑会为我们的处境增加许多危险,如今临州他们又回不去,除此之外,我是想不到其他更好的法子了。”

说完不待凌孟祈说话,又先自己否定了自己:“不行,这个法子也不行,谁知道大事还有多久能尘埃落定,一年半载的也还罢了,若是三年五载甚至更久,旁的不说,两位妹妹的终身就要耽误了,她们两个跟你当年一样,也是无辜的,我看她们为人处事,虽有些小家子气放不开手脚,也是因自小处境的缘故,本性却是好的,我倒是真心希望她们能有个好归宿,不说大富大贵,至少衣食无忧罢。关键老太太只怕也不会同意去庄子上,我瞧她的意思,不只是指着你养着这一大家人,婚丧嫁娶都是你的事儿,连她娘家她都想你帮衬着再中兴起来呢,到时候她真哭着求咱们,咱们可该怎么回绝?”

这些日子凌如霜和凌如霏时常过来找陆明萱说话儿,每次来都带了各自亲与她做的针线,陆明萱虽知道二人这般讨好自己是希望将来能谋个好归宿,见她们那般小心翼翼的,针线活也做得极是精细,一看便知下了真功夫的,也少不得生出几分恻隐之心,若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她还是愿意拉二人一把的。

凌孟祈冷笑道:“老太太不同意去庄子上也可以啊,那我便送他们回临州去便是,以后每年的五百两银子我也不给了,反正这一大家子虽妇孺居多,青壮劳力也勉强算有三个,再怎么着也饿不死!”

本仍不想管两个庶妹的事的,碍于陆明萱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到底还是松了口:“…当年的事谅她们也不可能知道,那就让她们两个留下罢,就说留下与你作伴,想来老太太不会不同意。这事儿你别管了,过两日待老太太好些后,我自会去与她说的。”

见他已然做了决定,陆明萱也就不再多说,开始在心里暗暗忖度起要与凌如霜和凌如霏找门什么样的亲事来。

过了两日,凌老太太的身体好了许多,特意打发了春华嬷嬷过来请陆明萱过去说话:“回夫人,老太太说是有一件事想与您商量,本来老太太想亲自过来的,只身体实在不允许,这才打发了奴婢过来,请夫人见谅。”

春华嬷嬷如今总算学乖了,不再叫陆明萱‘大少奶奶’,而改口叫了‘夫人’,反正凌家三代都不被允许参加科举,如今已可以预见在未来的二十年里,只有陆明萱能被称作夫人了,倒是不怕弄混淆。

陆明萱想起凌老太太自病倒以来,她还从来没亲自过去探望过,西跨院的事仍全权交由吴妈妈打理,自己不主动过去也就罢了,如今人都特意来请了,再不去也不好,只得笑向春华嬷嬷道:“请嬷嬷稍等片刻,我换件衣裳便去。”

命段嬷嬷请了春华嬷嬷去旁边的屋子奉茶去。

春华嬷嬷忙笑道:“夫人请便,奴婢就在外面等着夫人即可,这会子太太并不在老太太屋里,老太太跟前儿就只一个小丫头子服侍着,奴婢实在不放心,改日再来讨夫人的好茶吃。”

陆明萱就笑了起来,瞧瞧人家春华嬷嬷多会说话,看似平平淡淡的几句话,却既委婉的催促了自己,又向自己表明了赵氏如今并不在凌老太太屋里,似那日那样的不愉快今日绝不会再发生的意思。

她也就不再磨蹭,回内室换了件海棠色镶玉兰团花蓝澜边的褙子,领着丹青和丹碧,随春华嬷嬷去了西跨院凌老太太的屋子。

果然凌老太太屋里只得一个小丫头子服侍着,并不见其他人,相较于凌思齐和赵氏等人,陆明萱对凌老太太还是有一二分感激的,毕竟当年若不是她及时打发了凌孟祈进京来,凌孟祈指不定早活不到今日了,自然她也不可能遇上他,更不可能有他们今日的夫妻相得。

是以陆明萱一进去便屈膝给凌老太太见了礼,起身后方笑道:“我瞧老太太今儿气色倒好,想是身上已好多了罢,那夫君和我也可以放心了。”

凌老太太靠在床头的大迎枕上,看起来比刚来京城时还要瘦削几分,但精神的确不差,闻言因笑道:“这些日子给你和祈哥儿添麻烦了,都是我这身子骨不争气。”

陆明萱笑道:“都是夫君和我该做的,当不得老太太这么说。”又道,“老太太若有什么想吃的或是其他想要的,就只管吩咐吴妈妈,她仗着是我们老夫人给我的,嘴巴是不饶人了一些,但心地却是极好的,人也能干,若有什么不顺老太太意的地方,请老太太大人不计小人过,千万别与她一般见识。”

凌老太太自然要客气几句:“吴妈妈极好,我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客气完便顺势切入了正题,她怕自己不主动开口,陆明萱会一直与她客气下去,“对了,算起来我们进京距今也有半个多月了,却还未去拜访过亲家老爷和亲家太太,再就是老定国公爷和老夫人那里,说来我也该去拜见一下的,两家本就是世交,如今又是亲戚了,素日没在京城也就罢了,如今既在京城了,少不得都要去拜见一番方是礼数,你看看什么时候合适?我们该带些什么礼物去?我如今身子骨不争气,你太太你也看见了,又是个倒三不着两的,少不得还得你多费心了。”

陆明萱方才一听凌老太太有请,便有种黄鼠狼给鸡拜年的预感了,如今一看,自己的预感果然成真了,不由暗自冷笑不已。

想让自己带了他们去走亲家,以后自家连同定国公府都不得不与他们走动,连同他们的亲朋看在他们的面子上,都少不得要给他们几分体面,时日一长,凌家人便算是在京城站稳了脚跟,凌孟祈碍于舆论,也不能再对他们不假辞色?

凌老太太果然是个极精明的老狐狸,打得一手好算盘,只可惜她的精明都用错了地方,养出的儿孙一个个儿都不是好东西!

陆明萱笑着看向凌老太太,道:“家父与家母是晚辈,照理该他们来拜见老太太才是,如何能让老太太亲自去见他们?至于老国公爷和老夫人,自上了年纪后,便等闲不见外客了,尤其是老夫人,自前年开始,连宫里四时八节的都不再进去朝拜了,所以怕是抽不出时间见老太太了,还请老太太见谅。”

一边说,一边深觉凌孟祈打算将凌老太太等人送去庄子上的决定是再正确不过了,不然以凌老太太的脸皮,以后还不定会扯着凌孟祈和她的虎皮,做出什么大旗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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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下这段时间的更新问题,因为老公家是做猪肉生意的,四川人一到冬天就爱弄香肠腊肉神马的,冬天是旺季,婆婆要回去做生意,我一个不可能带孩子又码字,到时候只能跟着一块儿回去,已经定好本周四回去了,这几天忙着买东西收拾东西与亲朋好友道别,忙得都快飞起来了,更新得不多,请大家见谅,我只能尽量保证日更,O(∩_∩)O~

☆、第六十六回

说自己是长辈,该她的父母来拜见自己,却不说具体什么时候;老定国公和陆老夫人那里更直接,直接说他们自上了年纪后,等闲便不见外客了,甚至连宫里的朝拜都不去,言下之意,连这个天下最尊贵的几个人老定国公和陆老夫人都不见了,何况是他们这样的外客?

凌老太太如何听不出陆明萱的敷衍回绝之意,心下不由一阵阵发苦,什么时候,自己沦落到连想出个门交际应酬一下都要看自己孙媳的脸色了?

发苦之余,还有几分恼怒,自己可是为了给她陆氏做脸,才主动提出要去拜访亲家和陆老夫人的,她不知感激也就罢了,竟还敢驳自己的回,真是不识抬举,也就是她现在年轻漂亮,祈哥儿宠着她,她才敢这般张狂,等再过个几年,她年老色衰了,自己再替祈哥儿寻个绝色的美人儿来,看她届时还狂得起来狂不起来!

只是心里想归这样想,面上凌老太太却丝毫也没表露出来,仍然笑道:“亲家老爷与亲家太太虽是晚辈,但俗话说‘抬头嫁女儿,低头娶媳妇’么,亲家老爷与亲家太太把你这么好一个女儿许给了我们家,我便是态度放得再低,那也是应当的;至于老定国公爷与老夫人,那就更不必说了,你自小儿养在老夫人跟前儿,与他们的亲孙女儿也不差什么了,当年你们祖父还在时,与老国公爷更是至交好友,连带我与老夫人也极要好…不过现下我病痛缠身,也的确不宜去拜见亲家老爷太太和陆老夫人,以免过了病气给他们,是我老糊涂一时欠考虑了,你别与祖母一般见识啊。”

陆明萱闻言,忙笑着说了一句:“我怎么敢与老太太计较,老太太言重了。”便再无他话。

心里忍不住冷笑,这老太太可真是有够能屈能伸的,还有心计有手段,也就难怪当年罗贵妃会受不了了,丈夫是个渣,婆婆又这么厉害,她如果留下,只怕早也不在这世上了也未可知。

见自己说了一箩筐的话,却只换来陆明萱这样一句无关痛痒的话,且至今不肯叫自己一声‘祖母’,自己的孙子也与她一样,至今都只肯叫自己‘老太太’,凌老太太心下不由又是一阵气苦。

却只能强忍着,退而求其次的继续笑着与陆明萱周旋:“这事儿也便罢了,倒是你二弟与你文表弟你也看见了,两个人年纪都不小了,却至今连个差事都没有,如此一年半载的也就罢了,总不能让祈哥儿和你白养着他们一辈子罢?”

觑了觑陆明萱的脸色,见她微微皱起了眉头,本想就此打住不说的,到底还是没忍住继续说道:“不是有句话叫‘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吗,所以我想着,不知祈哥儿能不能设法为他们谋个什么差事,做官自是不可能,那些不入流的小吏目应当却是不难的,他们两个都自小念书,学识不说如何渊博,做个小吏目却是绰绰有余的,他们若是做得好了,于祈哥儿多少也能添几分助力不是,毕竟‘打虎亲兄弟’嘛,你怎么说?我本来是想亲自与祈哥儿说的,偏他公务繁忙,我难得见他,少不得只能让你这个做长嫂的多费心了。”

陆明萱得极力忍着,才能忍住不露出冷笑,凌老太太这是哪来的那么大的自信,凌孟祈和她会管凌仲佑和欧承文的破事儿?这才真是尺都还没得到呢,已在想丈了,果然他们夫妻还是太好性儿了吗!

不,应该说果然她还是表现得太好性儿了,不然凌老太太怎么不对着凌孟祈说这些,偏对着她说?不就是想让自己替她带话儿给凌孟祈吗,她偏不!

念头闪过,陆明萱已一脸难色的说道:“这事儿我可不敢对夫君说,不瞒老太太,这些日子夫君可没少对我说,小时候二少爷与表少爷合起伙儿来欺负他的事,我听夫君的口气,至今还耿耿于怀呢,老太太也知道,我才嫁给夫君几个月,连脚跟都还没站稳呢,如何敢与夫君说这些?老太太是长辈,还是您亲自与夫君说罢,想来夫君便是再生气也不敢把您怎么样,换了我,可就说不准了…”

你没站稳脚跟敢这般嚣张这般狂妄,你没站稳脚跟敢顶撞太婆婆和公婆,纵容下人作践夫家长辈和小叔子小姑子,你没站稳脚跟敢不侍翁姑,连晨昏定省这样最基本的面子活儿都不做?

凌老太太差点儿没气得背起气去,更没想到陆明萱会这般直白的说出凌孟祈不待见凌仲佑和欧承文的事实,一连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笑着近乎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既是如此,等明儿祈哥儿得了闲时,我再亲自与他说罢。”

陆明萱立刻一脸的如释重负:“老太太这么说,就是真疼我了。”

适逢吴妈妈端了才熬好的药进来请凌老太太喝,陆明萱便趁机提出告辞:“…还有一大堆琐事等着我处理,我就不多叨扰老太太歇息了,等明儿老太太精神好时,我再来给老太太请安。”说完不待凌老太太发话,已顾自屈膝行了个礼,转身娉娉婷婷的去了。

余下凌老太太憋了一肚子的火,当着吴妈妈的面儿又不好发出来,直忍到差点儿再次吐血了,吴妈妈才离开,她方立刻对着春华嬷嬷恨声抱怨起来:“那个陆氏,不过仗着自己如今年轻漂亮,娘家也算得力,我们家却败落了,才敢这么张狂的,等她人老珠黄,祈哥儿的心不在她身上了时,我看她还怎么狂得起来!”

春华嬷嬷却是个更识时务的,闻言立刻小声劝道:“老太太别生气,夫人的确才嫁给大爷没几个月,怕一个不慎惹着了大爷也是有的,毕竟她娘家再得力,一家之主也是大爷不是她,倒是老奴觉得,您今儿便与夫人说为二少爷和表少爷谋差事的事,是不是稍显急躁了些…事先咱们不是说好,今日只提出门访客,其他的事循序渐进,从长计议的吗,怎么您…”

凌老太太叹道:“我何尝不知道今日自己是心急了,可我没办法不心急啊,祈哥儿和他媳妇儿的态度你也是看在眼里的,哪里有把我们当家人的意思,指不定多早晚就把我们赶出去了,祈哥儿那孩子早年受了那么多苦,如今好容易彼此掉个个儿了,换你你能不趁机出气?不落井下石已经是好的了,所以我就想着,若是能趁早让他给佑哥儿和文哥儿谋个差事,他如今已是四品了,就算是在京城,四品也算是高官了,他又背靠定国公府的大树,要谋个小吏目的差事还不是举手之劳?且先把佑哥儿两个弄进去了,以后再想法子往上升,正式谋个官身,他两个后半辈子也算是有靠了…谁知道那陆氏竟是个油盐不进的,真是气死我了!”

想起早年赵氏母子对凌孟祈做的事,欧承文虽绝大多数时候都是跟着凌仲佑转,但也是帮凶,春华嬷嬷不由暗自摇头,大少爷如今还肯让二少爷和表少爷住下,只怕都已是他忍耐的极限了,还想让他为二人谋差事,老太太怕是注定是要失望了!

不过这话春华嬷嬷识趣的没有说出口,只是迟疑道:“可我瞧着大少爷好歹对您和老爷还是有几分孝心的,之前虽闹了几次不愉快,但也分明是雷声大雨点小,应当不至于真把我们赶出去罢,尤其大少爷如今还做着官,锦衣卫又最是得罪人的衙门,他难道就不怕御史台的人参他不成?”

服侍了凌老太太一辈子,春华嬷嬷的见识只怕比赵氏这个曾经的侯夫人还要强一些,自然知道为官的人要比常人更爱惜羽毛,故有此一说。

凌老太太却苦笑道:“他也许碍于孝道不会将我和你老爷赶出去,可赵氏母子和文哥儿还有两个丫头呢,连官府都不管继子奉不奉养继母呢,做继子的奉养继母那是情分,不奉养是应当,祈哥儿与赵氏何尝有过情分?佑哥儿几个就更不必说了,祈哥儿更没有养着他们的义务,我不趁早为他们谋个生计,明儿难道真让他们衣食无继,流落街头去?”

春华嬷嬷小声道:“可现在夫人已经明确回绝了您,难道您回头真亲自与大少爷说去?我怕大少爷也不肯同意啊…”

“哎!”凌老太太长叹一口气,“我如今总算明白‘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了,只可惜我明白得太迟了啊!”

再说陆明萱主仆辞了陆老太太,一直到出了西跨院的院门,丹碧方冷笑道:“老太太的脸皮可真是有够厚的,都可以去做城墙了,也不知是天生的,还是几十年精心修炼出来的?”

话音刚落,丹青已斥道:“胡说八道什么呢,主子的是非也是你能说得的,当着夫人和我的面儿说说也就罢了,让那院子里的人听了去,回头不知道又要闹腾成什么样儿!”

丹碧撇嘴:“那算哪门子的主子…”

“你还说,仔细我回去就告诉段嬷嬷,让段嬷嬷教训你!”丹青恐吓道。

丹碧方不敢再说了,陆明萱却笑道:“没事儿,横竖现下只有我们主仆三个,只留心不让旁人听了去也就是了…其实我也挺好奇,老太太的脸皮到底是什么做的,哎,你们瞧得出材质来吗?”

这回连丹青都绷不住笑了起来,丹碧又来了劲儿,道:“材质我是瞧不出,不过应当是祖传的,不然怎么会人人都这样?幸好咱们大爷是个例外,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