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本校对】《高太尉新传》作者:府天

【内容简介】:

这里有当时最富庶的城市,这里有当时最先进的技术,这里有当时最灿烂的文化,但是,中原万里锦绣山河,却即将在巨大的耻辱中臣服于异族的铁蹄。

倘若未雨绸缪,那么,北定燕云西进沙州,南出大理东下琉球,这一切是否不再会是梦想?

第一部 谋权

概述

元祐八年,一个分水岭。

人称女之尧舜的高太后将在这一年年末去世,而宋朝历史上最善于政治报复的哲宗赵煦将在这一年年底亲政。

这时的大宋尽管隐忧重重,但总体上仍处于盛世。倘若文臣武将能够同心同德,那么,数十年之后的靖康之变将永远不会发生。然而,赵煦年轻时的那段影子皇帝经历注定了他不可能平稳地接过政权,从绍圣二年开始,无数声名卓著的文臣遭到贬谪甚至病死异乡,朝中臣子困于党争而无暇实务。可以说,从这一年开始,埋下了大宋衰落的种子。

顶着高俅之名的阳剑峰就在这一年开始起步,他究竟能走多远?

第一卷 风起云涌

第一章 穿越时空

这是什么地方?

阳剑峰一觉醒来,愕然发觉自己正躺在阴冷的地面上,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挣扎着坐直了身子,眼睛在四周来回打量,但看到的结果让他的心渐渐阴沉了下去。破败的房子,斑驳的墙面,神龛中的古旧神像……一切都是那么陌生和可疑,难道自己是被人绑架了?

周围没有任何人,自己的一身衣服穿得好好的,戒指手表都在,甚至口袋里的打火机也在。可他分明记得,自己前一刻还好好地坐在寝室里和好友聊天,居然醒来就出现在这里,事情也未免太过诡异了吧?莫非是匪徒绑票?

正当他惊疑不定时,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大呼小叫,中间似乎还夹杂着乒乒乓乓的厮打声。阳剑峰来不及多想,忙不迭地起身往神龛后头避去。在他想来,如果真是遇到什么事情,这种时候哪怕多争取一分钟也是好的,在没有弄清楚对方的目的和底细前,他可没有傻到跟人家硬拼。

他刚刚把自己隐藏好,一个踉踉跄跄的人影便奔了进来,只跑了几步便一头栽倒在地,满头满脸尽是鲜血,看上去煞是可怖。此时,几个手持棍棒的大汉紧跟而入,气势汹汹地将那人围了个严严实实。

“高二郎,此番你无路可逃了吧?”为首的大汉重重一棒打在那人肩头,厉声叱喝道,“这两年来你诈了我钱财无数,又和我娘子不干不净,今日我当报此仇!”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无数棍棒劈头盖脸地朝先前那人头脸击去,噗噗的着肉声听在耳中着实惊心。那人也颇为光棍,尽管闷哼不断,口中却并不呼号求饶,就连阳剑峰也不禁惊叹其人硬气。那群人足足打了顿饭功夫方才歇了手脚,为首的汉子似乎仍不解气,一手拎起那人,呸地一声啐了他满头满脸,恨恨地骂道:“哼,今日便宜了你,他日若让我再遇见你在我家门前徘徊,必定取你狗命!”

阳剑峰见一群人骂骂咧咧地散去,心中的疑惑不禁越来越浓了。听那些人的言语,似乎夹杂着很重的河南口音,而且遣词造句都很有古风,和现代人的语言习惯大相径庭。虽然躲在神龛后面看不分明,但对方的衣着他却看清楚了,那绝对不是一句汉服就能搪塞过去的,难道自己真的像刚才和友人聊天时说的那样,来了一个穿越时空?

不过,看到那个躺在地上不断呻吟的男子,他立刻把这个荒唐的念头驱除了脑海,刚才不出面还能说是担心寡不敌众,如今若是再作壁上观就是典型的见死不救了。他闪身从神龛后跃了出来,几步走到那男子跟前,低声问道:“喂,你还好吧,要不要我打电话叫救护车和警察?”

那男子茫然抬起了头,喃喃自语道:“救护车?警察?那是何物?”然而,等他看清阳剑峰的头脸穿着之后,立刻神情大变,连声追问道,“兄台来自何方,为何与我长得如此相像,却身穿如此奇装异服?”

相像?阳剑峰这才凝神看去,尽管眼前的男人鼻青脸肿,但脸部大体轮廓确实和自己极为相象,甚至可以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可自己是独子,根本没有什么兄弟。怀着一丝开玩笑的心理,他故意挤挤眼道:“古人云,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许你我有缘也说不定。你身受重伤不能耽误,我还是送你去医院吧!”

“医院?”那男子显然无法接受阳剑峰口中的词语,突然喷出了一口鲜血,“那刘大官人一心取我性命,下手中怎会留我活路,况且我也无钱延请大夫。哈哈哈哈,想我高俅自诩聪明,却落得如此下场,真是可悲可叹!”

高俅!阳剑峰立觉浑身一个激灵,背心爬上来一股凉飕飕的阴寒。他勉强镇定心神,语音颤抖地问道:“你说你叫高俅?是不是这个‘俅’字?”他在地上用手指比划出一个俅字,见那男子微微点头,他只感如遭雷击。良久,他才开口问道:“现在是哪一年哪一月?”

那自称高俅的男子微微皱眉,但还是坦然答道:“如今乃大宋元祐八年正月初九,当今圣上登基已近八年,兄台怎地连此事也不知?”

听到元祐八年四个字,阳剑峰更是脸色死灰,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元祐应该是宋哲宗的年号,绝不是二十一世纪的现代。怪不得环境陌生,怪不得衣着语句复古,原来自己一觉醒来竟穿越千年!怎么办,究竟怎么办?他一时心乱如麻,再也没功夫关注地上那个半死不活的家伙。然而,只是一瞬间的功夫,他的衣角却被人牢牢拉住了。

“想我高俅往日只顾自己逍遥快活,有此下场也是活该,只是家中尚有老父幼弟,长兄一人难以照顾两全。今日我若去了,万望兄台至我家通告一声,让他们殓了我尸骨,俅不胜感激!我家就在,就在汴京朱雀门……”

见高俅嘴里大口大口吐着鲜血,眼看就是出气多入气少,阳剑峰心里更茫然了。高俅何许人也,那可是水浒传中天字第一号白脸大奸臣,臭名昭著的高衙内之父,看此人如今年龄不过二十许人,难道就真的这么早死了?那以后的高太尉怎么办,林冲带刀闯白虎堂的戏码还演不演?乱套了,全都乱套了!

“慢慢说,别着急,你,你不会这么早死的!”阳剑峰一阵手忙脚乱,说话也有点语无伦次,毕竟,看着一个“名人”在眼前死去的感觉并不是那么容易接受的。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爹爹,孩儿对不住你……”高俅声嘶力竭地大叫了一句,随后便再没有了声息。

“喂,你醒醒,醒醒……”阳剑峰无论怎么摇都无法唤醒这高俅,一颗心顿时沉向了无底深渊。尽管高俅在水浒传里算是十恶不赦的人物,但眼前的人似乎不到二十便“英年早逝”,无论如何都是不符合历史的。不知怎地,蝴蝶效应四个字突然浮了上来,这使得他更觉惶恐。要知道,令无数国人扼腕叹惜的靖康之变就在这个时代,要是自己这次穿越让历史发生什么不可测的转向,岂不是把一条命都赔了进去?

呆立了片刻,他突然捧着脑袋对天狂笑了起来。前头刚刚说了什么穿越,这下子自己也跟着穿越到宋朝了,真是天底下最滑稽的勾当,难道老天爷真的是目光如炬天威莫测?自己那个时代不知道有多少人排着队等待这种好运,可干吗偏偏叫自己遇上了?

“老天爷,你真是太绝了,好歹也让我和爸妈告个别,这下子我非成了失踪人口不可。还有小静,我们可才恋爱三个月……”

大声嘶吼着发泄够了,他望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又低头看看身上的“奇装异服”,脑海中转过了一个大胆的念头。自己不像那些穿越时空的前辈能够无所不能,也不会奢望有哪个好心人会收留一个来历不明的流浪汉。在这北宋末年,怎样设法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只有一个办法可以度过眼前的危机。既然天意让自己和这高俅长得一模一样,那就怪不得自己残忍了。

小心翼翼地出门查探了一番,阳剑峰才发现空中正飘着雪花,自己处身的是一个破破烂烂的山神庙,周围渺无人烟,庙后却有一条尚未结冰的小河。他在小河中将高俅衣物上的血污洗净,直到那些污痕看上去不太明显了,他才把衣服都晾晒在一棵树上,又从庙里找了个铁烛台开始挖坑。

用羽绒服口袋里的压缩饼干垫了肚子,等到衣服晾干之后,他换上了高俅的衣衫,又把自己的服装穿在尸体上,把它们和高俅一起深深埋了起来,另把手表和打火机找地方藏好,谨慎地留了记号。

他望了望自己在河中的身影,心底犹自庆幸不已。要知道,哪怕是在二十一世纪,男的留长发仍旧不太多见,要不是自己和周涛打赌输了,肯定还是板寸头。而这时节要是自己顶着一个板寸头走在街头,不但冒充不了高俅,反倒会被人以为是可疑人扭送官府,看来一切都是天意。

“高俅,你放心,将来若是我有所成就,一定回来为你风光落葬。对了,你的家人我也会代为照顾,希望我爸妈能够看开一点!”尽管心里并没有几成把握能够瞒天过海,但阳剑峰站在那个微微隆起的土堆前,仍旧掷地有声地说道,“从今天起,我就是高俅!”

第二章 初入高门

跟着一群樵夫寻到了汴京城,高俅这才松了一口气,虽说他自信并无破绽,但毕竟做贼心虚,见到那些官兵未免有些忐忑。正牌高俅临死前只说了家在朱雀门,他又丝毫不通此地地理,只能犹如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转,还不敢随便问路。将近浪费了一个半小时,他才好容易找到了御街东的朱雀门,但肚子也已经饿得咕咕叫了。

正当他左顾右盼彷徨不安时,背后突然响起了一声苍老的叫唤:“二郎!”

高俅根本不知道这声二郎是在叫谁,但仍然顺势扭过了头,心底存着一分侥幸,万一那人就是自己的“家人”呢?哪知这不回头还好,一回过头,一个两鬓苍苍的老头提着拐杖就往自己身上没头没脑地敲了下来,嘴里还在那里叫骂着:“不争气的小畜牲,成天就知道游手好闲东游西荡,也不知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你一走就是十天半个月,也不知道捎一个音信回来,存心气死我是不是……”

高俅见老者不分青红皂白乱打一气,而旁边的人全都躲了干净,心中自是叫苦不迭。前任是个泼皮无赖不假,但是自己莫名其妙挨打总不是事吧,哪怕是便宜老子也一样。可是,自己眼下还不能确定对方是谁,万一不是正主呢?灵机一动,他立刻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这一招果然有效,刚才还在那里骂声不绝的老头似乎慌了神,又是掐人中又是拼命摇晃叫唤,高俅却只是装作不省人事,直到有人摇摇晃晃将他抬了起来,他这才安心,看来,这一次能够平安到地头了。

摇摇晃晃过了许久,他才被人安置在了一张板床上,只听四周脚步声零乱,争吵声不断传到了耳边。

“爹,你是不是老糊涂了,这个败家子别人避之唯恐不及,你居然还叫抬回来?任他自生自灭算了!”

“大郎,二郎毕竟是你弟弟,如今昏迷不醒,你怎可说出这种话?”

“什么兄弟,分家的时候早已说得一清二楚,他败光了家当又怪谁来?我丑话说在前面,他家若是无米下锅休来找我,我自己尚有妻子儿女要养!爹爹你大可将留给老三的那一份周济老二,我是没有那么多闲钱!”

“你……”

听到外间如此露骨的争吵,高俅对前任的人品问题有了一个清醒的认识,看来高家太公还对儿子有点恻隐之心,而那位大哥则把自己当作了瘟神,至于幼弟可能年岁尚小,所以没听到声音。

还没等他完全想清楚,床前突然响起了一阵粗重的脚步声,脸上立时传来一阵冰凉,激得他立刻跳了起来。睁眼看时,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端着一碗凉水站在床边,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就说这小子装神弄鬼,爹爹还不信,你看,一碗凉水,什么病都好了!”青年正眼也不瞧高俅一眼,自顾自地放下了碗,推着老父就往门外走去,“他肯定是因为没钱使才回家,否则哪会这么痛痛快快回来?爹爹休要管这懒货,英娘,照顾好你的官人!”

听到官人两个字时,高俅着实一愣,前任临死的托付只提到家里有一个老爹两个兄弟,没提过娶妻之事。对于家里还有个老婆的事,他一点准备都没有,自己该怎么办?

虽说是大白天,但屋里光线极差。好半晌,他才分辨出木桌那边有一个瘦弱的人影,似乎还在低声啜泣。人说夫妻之间无秘密,自己能瞒得过这高俅发妻么,还是说到时干脆找借口把妻子休了?抱着试探的心理,他低声唤道:“英娘?”

那人影明显颤抖了一下,挣扎了很久才迈着莲步捱到床前,声音比蚊子叫还轻:“官人有何吩咐?”

此时此刻,高俅方才看清了这个名叫英娘的女子,十六七岁的年龄,朴素的荆钗布裙却掩不住一种婉约雅致的风情。只见她脸上含悲带戚不施脂粉,面容竟鬼使神差地和自己的女友小静有七八分相似,大惊之下,他情不自禁地一把抓住了她的左手。

“官……官人,你做什么?”英娘被这异样的举动弄得惊慌失措,想要抽回手却拗不过高俅的力气,一阵挣扎后,她不由娇躯一软倒在了丈夫怀中,顿时心如鹿撞。

温香暖玉入怀的一刹那,高俅这才恍过神来,连忙异常尴尬地松开了手,即便如此,气氛仍旧异常暧昧,他此刻抱也不是推也不是,一张脸涨得通红。要知道,自己的女朋友小静是个超级传统的女孩,谈恋爱三个月自己连手都没有牵过,说起来实在丢脸。现在倒好,想要牵手都没机会了,偏偏老天爷还送来一个长得相像的便宜老婆!

可是,眼前这个女孩毕竟只是大宋的英娘,和小静没有任何关系,倘若被她认出了自己是冒牌货,那后果绝对不堪设想,难道要休妻……那不是要害死别人嘛!想到这里,高俅完全清醒了过来,一边软言安慰了怀中玉人一边套问高家情况,谁知却立刻听到了一段高门隐情。

“官人,奴家自信持家严谨,侍奉公公大伯小叔也从未失过礼数。自奴家入门,三年只见过官人数面,即便官人回家也是朝打暮骂,从无一句好言语!奴家究竟做错了什么,你为何从不在奴家房中留宿,反倒一直招惹那些坊间流莺?”英娘说得又羞又气,哗啦啦的眼泪打湿了高俅胸口的一大片衣服。

该死的家伙,换作现代,这种贤惠老婆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他还居然不懂得怜香惜玉,让她独守空房?高俅自己也听得义愤填膺,但更多的却是一股如释重负的感觉。很好,这女孩和真正的高俅没有多大牵扯,应该不会辨认出真假。带着三分真七分假的心理,他极力哄骗道:“英娘,以前是我不好,你什么都没有做错,放心,我没有嫌弃你……”

英娘娇躯一颤,不可置信地抬起了头,两眼射出了希望的光芒,然而,那一点点光辉瞬间就黯淡了下去,代之而来的却是一句自怨自艾:“若是官人没有嫌弃奴家,为何仍不肯叫我娘子?”

我哪知道这宋朝夫妻间的讲究!高俅只觉一个头两个大,马上开口唤道:“娘子……呃,英娘,并非我不愿意叫你娘子,而是夫妻之间不应如此拘礼,我叫你闺名更显亲密不是吗?对了,以后不要奴家长奴家短的,听着不舒服。你放心,我这次一定痛改前非,决不会再离家不回!”

“官人!”英娘再也忍不住满腔委屈和激动,深深地伏在了高俅怀中。

天哪!高俅只感到浑身上下全都僵硬了,这种暧昧的姿势,这种有利的条件,他可是一个已经发育成熟的大好青年!可是,基于前面那段话,他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动手把人推开。自己这个高俅是冒充定了,那么英娘这个便宜老婆也肯定不能随便休,如此看来,岂不是要好好费功夫培养感情?搂着英娘,他渐渐陷入了沉思和惘然之中。

良久,英娘似乎感到自己的姿势很有些不雅,连忙起身坐好,轻轻伸手拢了拢额上乱发。她总觉得今日听到看到的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欣慰之余还不忘再确认一次:“官人,你今后真的不和那些朋友厮混了?”

高俅重重点了点头,哪知刚才还温顺柔媚的小美人突然犹如小兔般跳了起来,飞一般地跑出了门外,没多久就拖了一个人回来,不用说,那自然是高家太公了。听到媳妇说儿子浪子回头,高太公那苍老脸庞上的表情先是错愕,然后满脸不可思议,最后竟在门口对天连连叩头祷祝:“天公在上,二郎若真的能从此洗心革面痛改前非,老汉我必定备齐三牲贡品酬谢……”

听得高太公在那里叨咕个没完,高俅心中不禁恼火到了极点,老天爷没来由把自己扔到古代,这死老头还要感谢上苍,这未免太没有天理了。怀揣一肚子邪火,他突然暴喝一声道:“老爹,别说什么酬谢神恩了,拜这些泥胎木头架子有什么屁用?我饿死了,有吃的没有?”一瞬间,他收获了四道惊惧的目光,看来,要真的让人认为自己是浪子回头,还有漫长的道路要走。

第三章 路遇贵人

这一日还是高太公从家里拿了白米来,高俅才不至于刚到古代便饿肚子,然而,看着桌子另一头的英娘嚼着黑乎乎的硬馒头,他这个当便宜丈夫的只觉得口中食物味同嚼蜡。临走时,高太公又从家里拿来了一贯钱,虽然不多,但好歹解了高俅和英娘的燃眉之急。当晚,高俅借口伤势未愈,还是和英娘分房而睡,但整整一个晚上,他只囫囵睡了两三个小时,其他的时间都在想心事。

家境如此窘迫,作为大男人的他当然要想方设法加以填补。高太公的周济不能长久,指望长兄更是痴人说梦,说来说去,无非是那家伙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烂摊子而已。思来想去,再结合自己所知道的那点历史知识,他还是决心按照历史上高俅的发家史尽快和那个赵佶搭上线,至于能否成为那个赫赫有名高太尉,那就只有看运气了。

三日后的一大清早,他向英娘捏了个谎便出了门,身上只揣着十文茶钱。正如他的印象一样,北宋时的汴京确实是天下第一繁华之地。城中主轴的御道虽不许平民百姓行走,但御街两侧的坊间仍旧热闹非常。无论是保康门街、曲院街抑或是大巷口,四处是人头攒动,叫卖声此起彼伏。大约是时候尚早,青楼楚馆皆是大门紧闭,就连大多数酒家也尚未下门板,倒是一溜烟的茶馆生意颇佳,闲磕牙的老人络绎不绝。

沿着朱雀门外街巷一路逛去,高俅的注意力渐渐被这古代的集市吸引了,原本还在脑海中徘徊的各种念头也都被排挤到了一边。虽说在他记忆中程朱理学起源于宋代,但看如今的时节,大街上不乏姑娘媳妇,欢声笑语不绝,并非人人遵守不抛头露面的忌讳,倒让他大大饱了一回眼福。

他本就是一幅魁梧身材,虽然比不上那等油头粉面的俊俏小生,但走在路上仍然显眼十分。仅仅是刚才这一路闲逛,他累计捡到了三支银簪五个指环,另还有手帕头花无数。不过由于心里有事,他根本无心寻花问柳,因此对前来搭讪的女人只是略微敷衍两句,让几个扮作良家妇女的花国头牌大感失望。

如此逛了大半天,眼看日头已高,他找了一家茶铺痛灌了一气茶水,正欲往回走时,却不留神瞥见了一家书画摊上摆放的几卷小条幅,顿时饶有兴致地走了过去。

他自顾自地在摊位上翻检各色书画,一时没留神旁边多了几个人。待到他直起腰时,只见一个两鬓苍苍的老者被四五个从人簇拥在中间,目光却停留在了他手中的条幅上。

“这位小哥,你手中的东西可否让老夫一观?”

高俅登时一愣,见来人气度不凡,兼且有仆佣随行,连忙双手奉上道:“官人随便品鉴,这是店家之物,我也只是赏玩一番而已。”

虽然他很想知道老者身份,但两人既是陌路,他也不好开口套话。眼珠一转,他便兴致勃勃地向摊主问道:“店家,我看这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常,不知你这书画摊一天收益几何?”

“唉,小老儿这里无非是些书生画匠涂鸦之作,上不得大雅之堂,生意清淡得很,要是有名人真迹镇住台面就好得多了。”五六十岁的摊主闻言不禁唉声叹气,指着不远处的另一处书画摊道,“那边的李老汉着实好福气,上次不过一幅价值两百文的山水图,那人忘了带钱,居然肯用东坡居士亲笔手迹来换,真是羡煞了旁人!”

高俅暗自咂舌时,无意中却瞥见旁边那老者面上现出一丝微笑,心中立刻一动。就算他在现代孤陋寡闻,苏东坡这个宋朝顶级名人还是听过的,难道今天无心之行竟会遇到贵人?本着投石问路的打算,他立刻追问道:“老伯,你所说可是实情?须知苏学士真迹可是价值不菲,居然有人肯以贵易贱?”

“谁说不是,只不过那人便是苏学士本人,所以才说李老汉是遭了大造化!唉,为何小老儿我没有那个福分呢?”摊主一脸的殷羡和不平,好半晌才定下神来。

“看来这苏学士是真性情人,区区二百文大可事后付账,似这等能待民以诚的高官着实不多了!”高俅绞尽脑汁憋出了一句话,便再也不敢对这摊主多说什么。在他那个时代,对苏轼的文采大加褒扬的同时,对其官声也很有好评,不过他记得的不多,此时更不敢多予置评,毕竟,若眼前人真是苏轼,这就是关乎自己给人第一印象的一件大事。

“好一个真性情,难得有人给老夫如此中肯的评语!”那刚才还默默不语的老者终于击掌叹道,神色很是欣慰,“为官者若不能待民以诚,枉受朝廷这份俸禄!”

高俅先是露出了一丝讶色,随后一揖到地道:“末学后进高俅,拜见苏学士!”

他此时刻意压低了声音,须知苏轼一生磨折不断,但文坛大豪的地位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可不想因为自己一句话引起周遭骚动。不过,书画摊老板的反应显然不在他的计算之内,只见这个五六十岁的老汉张大了嘴巴,眼看就要叫出声来了。

“高小兄不必多礼,我如今只是寻常客人,不是什么学士。”苏轼毕竟阅历丰富,一边扶了高俅,另一边便止住了那摊主的冲动,“老人家,你也不必羡慕别人,今天冲着这句评语,老夫索性遂了你的心愿,便取你书画一幅,以一幅手迹作为交换,如何?”他示意从人取过笔墨,挥毫便在一张四尺长的空白竖轴上写就一阕词,而后又含笑盖上了随身小印。

高俅哪里有功夫理会激动不已的摊主,一出门撞见大文豪苏轼,这种概率和天上掉馅饼应该差不多,再不把握机会自己就是天字第一号大傻瓜了。想他自幼别的东西没学到,但要说起书法却还是有两把刷子,至少那些评语他就背过不少。此时,他趁机在旁大赞道:“怪不得人说学士墨宝尽得‘自然’两字之妙,果是浑然天成!”

要说苏轼对自己一手字的自豪犹过于词赋功夫,这句话一入耳,本来对高俅的三分好感顿时变作了七分。他也不理会此人是初次相识,指着旁边不远处的酒楼便盛情相邀道:“今日遇得高小兄也是有缘,不妨由老夫做东,在那遇仙正店痛饮一番,如何?”

高俅登时大喜,他也不似旁人推三阻四故作推辞,连忙答应了下来,却不知道这一点看在他人眼中便成了为人毫无矫饰,印象分又加了一成。

他老早就衡量过自己这个穿越新丁的各方面条件,结果无疑是令人沮丧的。不会造纸、不懂什么印刷术、不懂制作玻璃、不懂水泥混凝土、不懂火药大炮、名人诗句背得不全……总而言之,那些穿越必备的东西,他几乎什么都不懂,拿得出手的除了一丁点历史知识之外,就只有一手书法。一切都只有看是否能在苏轼那里过关,否则说什么都是空话。

第四章 酒肆论书

遇仙正店位于曲院街南侧,前有楼阁后有台,按照现在的话说,那就是典型的花园酒店,最是达官贵人云集之地,里面的东西自然也是贵的惊人。高俅知道,自己若不是跟在大名鼎鼎的苏学士后面,恐怕是想跨进此地门槛都不容易。饶是如此,瞥见墙上一溜木牌标价的时候,他还是暗地里咂舌不已,一角银瓶酒七十二文,一角羊羔酒八十一文,这吃一顿饭恐怕非得费上几贯钱不可。

他在路上就开始盘算待会该说什么,路遇贵人就得拿出点本事,否则怎么能够大加利用。家徒四壁的日子他可过不惯,要早日改善生活条件,少不得要在苏轼身上下功夫。毕竟,那个传说中的小王驸马似乎就是苏轼旧友,赵佶的下落得从那方面找。

一如他的记忆,年过五旬的苏轼此时正是得用的时候,身上还有检校礼部尚书的头衔,况且人人皆知其文名,区区一个酒肆老板自然是刻意奉承,轻轻巧巧地安排了楼上靠窗雅座,又用了屏风将众人与其他宾客隔开。盏茶功夫,店堂伙计便流水般地上了满桌菜,苏轼又命从人取了几角酒放在旁边温着,这才和高俅攀谈起来。

要说诗词歌赋,高俅和这位文坛大豪自然是没有什么共同语言,想附庸风雅也不可能。然而,一谈起书法,他的话就滔滔不绝了。于是乎,两人从两晋、隋唐一直说到本朝书法大家,有高手在侧,高俅也不敢随意奉承,只是间或隔靴搔痒似的捧上一句,倒让对方大为开怀。酒酣之际,他又趁着浓浓的酒意撺掇苏轼挥毫泼墨一番,恰逢这位苏大学士也同样兴致高昂,欣然答应了下来。

高俅忙不迭地唤来伙计收拾了桌上菜肴,先是铺开宣纸,又捋起袖子磨墨,眼睛却不停地瞟着这位师傅推崇不已的书法大家,毕竟,醉态可掬的苏学士现代可没见过。待到墨汁已成,他用镇纸压了三头,自己却亲自站在左首压了纸,此时,苏轼左手执杯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在宣纸面前少立片刻,突然取笔蘸了浓墨,大力挥笔疾书了起来。

见苏轼口中念念有词意兴大发,高俅提着的一颗心也放了下来,初次见面就鼓动人家写字,他自然知道自己太过孟浪,只不过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苏轼不写字,哪有自己显摆的机会。然而,待到字成,他才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做酣畅淋漓酒气拂拂,一阕《念奴娇·赤壁怀古》,尽显豪气风采,后世的石刻绝不及此书万一。

“高小兄,如何?”醉醺醺的苏轼望着自己的新作,心中异常满意,但仍不忘开口询问意见。

高俅一时找不到恰当的评语,冥思苦想时突然想起了当初从书上看到明代董其昌对苏轼书法的赞叹,连忙急中生智地剽窃了过来。“此书全用正锋,力透纸背,乃学士之兰亭也,每波画尽处,隐隐有聚墨痕,如黍米珠,实乃上品之作!”

“好,好一个如黍米珠!”苏轼心怀大畅,径直拿起一角酒灌进了口中,这才凭栏大叹道:“老夫平生最佩服的就是东晋王公羲之的《兰亭集序》,只可惜无缘一睹真本。论及草书,从古至今无人能出王公其右,其每书狂草,何尝寄怀于酒?前有唐时草圣张旭,后有我大宋诸大家,全都是每写草书必醉,相形之下不免落了下乘。”

高俅听得大有收获,不过,他也不禁想到,如果换作师傅身在此地,大概会更加激动。正在胡思乱想时,一旁的苏大学士却突然发话了:“老夫今日与高小兄相交于书法,缘分可谓不浅,不知你可否手书一幅让老夫品鉴一下?”

果然来了!高俅苦苦等待的就是这个时候,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他自然不会指望仅仅凭几句空口白话就让苏轼刮目相看,因此早已打好了盘算。谦逊几句之后,他不客气地展开宣纸,略一思索便奋笔疾书,有了那一通狂草珠玉在前,他又记得苏轼对正楷很是推崇,因此不敢班门弄斧,当即选用了正体楷书,笔下却是一阕苏轼的《江城子》。尽管没有丧妻之痛,但他的文字周正,行文间一股寂寥之意却从字里行间流露了出来,自然是他自感此时处境而发。

苏轼起先还只是微微点头,看到后来不觉大讶,这首江城子乃是他当年为了怀念亡妻所做,熟悉非常自不必说,可是,他万万没有料到一个不到二十的青年竟能用书法表达出如此悲戚之词。虽然笔法犹嫌不足,但意境却已经到了七八分,足以让他觉得惊叹了。

“高小兄年纪轻轻却有如此造诣,实在难能可贵!”鲜少赞人的苏轼终于露出了激赏的笑容,“观你形貌似是读书人,可试过科举么?”

这种随便调查一下就能了解的事,高俅可不敢胡言乱语意图欺骗,一脸沉痛地自省自责道:“有劳学士下问,说起来着实惭愧。我自幼顽劣不服管束,如今年过二十却一事无成,只是几笔字能拿得出手而已。至于科举之道,我虽然想过,但无奈根基不实更乏人指导,只能暂时绝了那个念头。”

苏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出身世家,这种幼时不努力老来徒伤悲的事情也看得多了,此时反而觉得高俅言语平实处事颇为坦然。虽然仅凭一手书法看不出其人学问怎样,但是他着实动了惜才之心,思量片刻便有了主意。

“业荒于嬉而精于勤,少年人耽误时光也是常有的事,不过老夫观你资质,只要琢磨一番,未必就不能出人头地。唔,若是你真的有心,不妨到老夫宅邸走动走动,那里常有文人墨客聚集,老夫也可稍作点拨。”

高俅登时大喜,虽然苏轼的仕途始终多灾多难,但是,从现在看来,攀附上这么一个人物对自己无疑是意外之喜,没看宋史记载,很多人都以出身苏门为幸么?再说了,在这学士府上厮混一段日子,总比自己在市井之中打听朝廷消息和赵佶的下落更为妥当。想到这里,他恭恭敬敬行礼拜谢道:“他日若俅有所成就,绝不会忘记学士栽培之恩!”

苏轼也是爽朗性子,在店中用了酒饭之后,当即带着高俅回了宅邸。苏家累世为官,苏洵早在仁宗年间就在汴京外城西冈购买了一座富商花园充作府邸,历经数次改建之后,这座宽敞的宅院便成了京城文人雅士常常出没之地。

巧在当晚恰有会文,苏轼当众把高俅介绍给了几个年轻俊杰之后,众人便开始吟诗作对,席间自然少不了绝妙歌舞助兴。而高俅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会被人赶鸭子上架,搜肠刮肚才憋出一首“名人诗词”,最后不得不借尿遁落荒而逃。好在苏轼知他底细,最后只命他誊录各人作品,少不得又有人赞了一番他的字。

如此一番折腾下来,高俅赶回家时已经月上中天了。好在宋朝并无宵禁,他在路上也没遇到有人盘查,因此一路无事。然而,就在他走近自家的院子时,却冷不防听到里边传来一阵男女说话声,连忙悄悄地掩了上去。

第五章 夫妻之间

高俅家的院子是当时高太公分家时,把一整个宅院分作三进给三个儿子时留下的,虽然说不上多宽敞,但草厅里石桌石凳一应俱全,内外也收拾得整整齐齐,也说不得阴冷两字。此时的月光下,英娘正和一个老者相对而坐,脸上忧虑重重。

“英娘,不是我背地里说女婿坏话,你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他说不得又上哪里花天酒地去了!唉,你还和我说他有心改过,如今看来不过一句空话而已。我当初怎么就猪油蒙了心,让你嫁给了这么一个混蛋!”

躲在暗处的高俅见老者愤愤一掌拍在石桌上,而后竟激起了几片石屑,心中不由骇然,敢情这位岳丈大人还是武林高手,抑或石桌根本就是豆腐渣工程?他有心现身说个清楚,但又想看看英娘的反应,最终还是没出声。

“爹爹,你不能这么说官人!”英娘咬着嘴唇,眸子中闪过一丝凄苦的微光,终究还是反驳道,“官人以前从未把我放在心上,如今已大有改观,而且……而且……”嗫嚅了半晌,她仍旧不好意思说那天高俅的温柔举动,“今天官人出去没有带钱,一定是因为正事耽搁了……”

“正事,他能有什么正事?”老者是英娘的父亲宋泰,见女儿仍然为女婿说话,一肚子邪火全都冲了出来,“成亲三年,他拿回来一个大钱没有,还不是都靠你刺绣缝补维持这个家?哼,要不是当初看他读过一点书,总比那些市井粗汉强,我怎么也不会允了这桩婚事!实在不成,干脆我去向他讨了一纸休书,你改嫁了来得干净!”

“爹!你胡说什么!”英娘终于忍不住流下了眼泪,但是,她很快抹了抹眼睛,很是坚决地摇了摇头,“官人一定会回来的!”

“你这个傻丫头!”宋泰又急又气,谁料他的话音刚落,门口便传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

“谁说我的英娘傻?”高俅听到了所有该听的东西,自然不好再作立壁角的勾当,大大方方地走了出来,在宋泰面前微微施礼道,“见过岳丈大人!”

“哼!”宋泰听了高俅那句话便知道刚才的话全被女婿偷听去了,面子上自然有些挂不下来,只得板着一张脸不理人。

高俅本来就没打算和这个便宜岳丈耗时间,一面将手中食盒放在桌上,又揭开了盖子,一面对英娘说道:“英娘,你猜我今日遇到了谁?”

英娘本来还因为丈夫迟迟未归而心中恼怒,待看清食盒中盛放的各色精致糕点时,她的表情却有些变了。她也不答高俅的话,指着那些东西质问道:“你,你出门时只带了十文钱,到哪里买的这些东西?莫非你又去偷鸡摸狗了不成?”

看来前任那家伙的名声实在太差了,连带点好吃的回家给老婆也会引来这样的怀疑,这真是什么世道!高俅心中哀叹时运不济,脸上还不得不赔笑脸解释道:“英娘,你误会了,今日我在一个书画摊巧遇了苏学士,结果他请我在遇仙正店喝酒,而后又带我去了苏府会文,这才耽搁了这么多时间。这些糕点都是苏府大厨精心制作的,学士让我带了一些回来,怎么样,你尝尝合不合口味?”

苏学士三个字显然很具震慑力,一瞬间,宋泰和英娘全都张大了嘴巴,满脸的不可思议。还不等女儿开口相询,宋泰便抢在前头开口问道:“你……你此话当真?你说的苏学士,可是那位东坡居士么?”

“岳丈大人,小婿平日虽然顽劣,但这种大事却不敢胡言乱语的。”高俅亲自从房里取来了碗碟,挟了一块云糕递给了妻子,“否则我哪里有闲钱去买这些东西,还不是借花献佛?英娘,我说过今后不和那些狐朋狗友厮混,就绝不会骗你的。”

“我信你!”

英娘脱口而出,不由自主地双手接过那盘糕,眼睛里已经噙满了泪水,但随即背过身去狠狠擦拭了几下,这才用手拈起糕,小口小口地嚼了起来。高俅见她竭力掩去狼吞虎咽的模样,立时醒悟到她还没吃晚饭,心中不由涌上了一丝怜惜,自然而然地把妻子揽在了怀里,当年,他想这么揽着小静却始终不可得,这次终于逮到了机会。英娘无力地挣扎了两下,最后还是屈从了丈夫的怀抱。

突然,温柔旖旎的气氛中钻出了宋泰的一声咳嗽,随即跟着一句大煞风景的话:“贤婿,你今天真的去了学士府,没有到外面鬼混?”

这老家伙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要不是眼前是自己的便宜岳丈,高俅恨不得一脚把人揣死。“岳丈如此不信任小婿,大可到苏府向学士询问求证就是!”言罢,他也懒得再理会宋泰,扶着妻子便往房内走去,口里还在埋怨英娘不该这么晚到外面吹风,那举动像极了现代的模范丈夫。

看到这一幕,宋泰不禁傻傻地呆站在那里,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起初英娘对他说时,他打死都不相信高俅这个浪子会改好,可是所听所见由不得他不信。满肚子疑惑之下,他只得把一切归结于老天开眼,一个人兴高采烈回家去了。

这一夜不用高俅哄骗,劳心劳力了一天的英娘便很快睡着了,这也免去了他找借口的麻烦。他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要在全无良好感情基础的情况下占了神似小静的英娘,这种事情他还做不出来。对于他来说,来日方长四个字才是重中之重。

披着外衣走到门外,他只觉心中百感交集,今天虽然撞大运遇上了苏轼,但是,要靠这个谋图进身却绝不可能。就算他肯下功夫背书,但书背得出来不代表就能理解,而学问这种东西又不可能一日千里,所以在苏府交结朋友还可以,想要应试科举并借此进入朝堂就不切实际了。毕竟,无论诗词歌赋还是策论经义,他和那些寒窗苦读数十载的书生差距太远,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弥补的。

他能够指望的很可能只有赵佶,那个也许会成为日后一代昏君的宋徽宗。印象中,高俅在徽宗在位时始终荣宠不衰,再说,如今的赵佶还年幼,要施加影响应该会比较容易,近水楼台先得月,一旦赵佶即位,自己也容易飞黄腾达,说不定到时能够借此影响大宋国运。自己已经到了这个时代,说不定还会留下孩子,那么,又怎能眼看子孙后人任凭金兵元人蹂躏?

忽然,一件厚厚的棉衣盖在了自己肩头,高俅扭头一看,只见英娘正满脸睡意地站在自己身后,迷迷糊糊地问道:“官人,你为何还不安歇?”

高俅心中一暖,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妻子略显冰凉的手。“英娘,以后别叫我官人,听着怪生疏的!”

“那我叫你什么?”英娘不解地抬起了头。

“唔,小高,老高,高郎,高老大……什么都可以,总之别叫官人,听得我心头发寒!”高俅一本正经地说道。

英娘终于噗嗤一声笑了,那难得的笑颜让她看上去更加明艳温柔。“嗯,我明白了。高郎,起风了,快回房去睡吧!”

这一夜,搂着英娘的高俅做了一个好梦。他梦见自己成了货真价实的高太尉,无数兵卒在下方欢呼呐喊。

第六章 重操旧业

接下来的一个月中,高俅几乎每天都会造访苏府,为了避免让下人以为自己是存心来吃闲饭的,他也会时常帮助苏轼处理些书信,无事时就经常缠着苏轼的幼子苏过请教些问题。与此同时,各式各样的朝中消息如流水一般传到了他的耳中。什么西夏扰边朝官侵诈,甚至还有言涉后宫的,让高俅着实领教了一回宋朝文人的八卦意识。

不过,他还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东西。赵佶,神宗第十一子,当今皇帝哲宗之弟,时年十一岁,封号是遂宁郡王,离今后的端王还差一步。不过,据那些文人墨客言语间流露出来的意思,当今天子哲宗如今才十七岁,不愁没有后嗣继承皇位,所以那些哲宗兄弟神宗庶子并没有什么人重视。只有高俅心中清楚,这位在历史上英年早逝的哲宗皇帝,生平唯一一个皇子还早早夭折,基本上是没可能留下皇子了。

苏府虽好,但毕竟不是他高俅的家,家里的日子还得照常过。尽管他认为自己现在干的是正事,但在高太公和大哥高伸看来,他依旧是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久而久之,高太公也不太理会他这个儿子了,反倒是岳父宋泰口硬心软,时常拿点猪肉之类的东西来周济一下,英娘又卖了好几幅压箱的绣品,日子才勉强维持了下去。然而,到了二月末,家里的米缸再次快要空了,这一次,连高太公也躲开了儿子和媳妇。

“高郎,你看能不能向苏学士……”大约是觉得自己的建议太过荒谬,英娘只说了一半就把话头缩了回去,旋即又改口道,“要不,我去绣坊或织坊中找点活计?”

“不行!”从现代穿越过来,高俅的大男子主义却丝毫不逊古人,因此分外看不得那种自己好吃懒做而靠老婆养的男人。在他看来,英娘已经吃了太多苦头,自己不能让她享福也就罢了,若还要她去绣坊织坊中卖命,根本就不配当一个男人。当然,他也没想过对苏轼张口,自己和这位学士之间的交情并不深,要是为了区区小事相求,没来由破坏了人家对自己的好印象。

他在现代的时候没吃过多少苦头,平时只知道向家里讨生活费,哪里懂得普通人家如何维持生计。所以,在一心找出路的同时,他基本上忽略了家里的困窘状况。好在他早就起出了自己藏起来的那个手表和打火机,这种玩意无论是典给当铺还是卖给有钱人,都应该可以解去燃眉之急。

“我还是走一趟苏府吧!”高俅咬咬牙下了决心。手指上的银戒指是自己唯一的纪念品,当然不能卖,手表和打火机却没法再留着了,只要能编造一个故事,再托付苏轼找一个喜好奇器淫巧的王公大臣,应该能换来不小的收入。他正在那里紧张地开动脑筋编造东西的来历,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大呼小叫。

“高二哥,高二哥!”随着一声咋咋呼呼的叫喊,一个黑瘦的青年毫无忌讳地闯进了屋子,顿时让英娘花容失色。

高俅哪里认得这家伙,然而,此时此刻他只能装蒜,含糊其词地应道:“你来做什么?”

“二哥,好久没见你人了,兄弟们都想念得紧!此番社里又有比赛,我们当然只有指望你了。那个清风楼朱老板出了三十贯赏钱,要是赢了,每人都能落上两三贯进腰包!”青年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却正眼也不朝英娘瞥上一眼。

看英娘的冷淡反应,高俅就把来人归到了不予理会的狐朋狗友那一类,可是,对方的话却让他心动了。现在他可不像刚来宝地时的懵懵懂懂,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要知道,如今的粮价是一石米九百文到一贯钱,上次高太公那一贯钱再加上英娘的勤劳能干,让家里维持了个把月开销,若是能得到两三贯的赏金,足以应付一两个月,也就不用变卖东西了。想到这里,他也顾不上英娘脸色难看,沉声问道:“什么比赛?”

“二哥你不是开玩笑吧,自然是我们龙青社和霸腾社的蹴鞠比赛啊!”黑瘦青年原本就因为一个多月不见高俅而万分奇怪,此时更加疑惑了,“早听说高二哥你像变了个人似的,难不成你真的打算偃旗息鼓不干了?”

“我家官人早就不沾染那些了!”英娘再也忍不住担忧的心情,抢在前头回绝道,“徐三,你走吧,我家官人不会去的!”

“这种事轮不到你这个婆娘插嘴!”徐三突然暴喝一声,脸上尽是怒色,“都是你这个不守妇道的女人迷惑了二哥,否则他怎么会在家里窝着?二哥,你家里的事我不好插嘴,不过这种女人趁早休了干净!总之一句话,你要是肯来,明日午时就到大巷口龙青社的场地,旁的我也不罗嗦了!”言罢他狠狠瞪了英娘一眼,摔门就走了。

一连串的事情让高俅根本就无暇反应,等到他了解了徐三的言下之意时,房中再次只剩下了他和英娘两人。此时的英娘和早先大不相同,脸色惨白自不必说,就连一双眼睛中也闪烁着恐惧,甚至在极力躲避他的目光。看到如此情景,再联想到徐三莫名其妙的话,他渐渐想到了那些白话小说的情节上头,难道,这个看上去贤惠十分的妻子真的有什么不对劲?

不过,高俅随即就释然了,一个当丈夫的三年没碰过妻子,街头巷尾有些流言也是难免的事。看那晚英娘的哭诉和温柔绝不似作伪,自己若是为了闲人两句话而疑心妻子,那就太没有肚量了。想到这里,他缓步走到英娘跟前,突然将人拥入了怀中:“别担心,那些闲话我都不信。”

“真……真的?”几乎已经陷入绝望的英娘犹如抓到了救命稻草,满怀希冀地抬起了头,“官人,不,高郎,你真的相信我,我……”

“别说了,众口铄金的道理我懂,不会随便怀疑你。”伸出一个手指按在英娘嘴唇上,高俅顺势说出了自己的打算,“但是,徐三刚才提到的蹴鞠比赛我准备去参加。”

刚刚还倍感宽慰的英娘立刻紧张地抓住了丈夫的手臂:“不行,你不能去!”

“英娘,你听我说,如今家里没有余钱,开春的衣服布料也全都没有备下,再这么坐吃山空绝对不行。我答应你,比赛完了立刻回来还不行么?要知道,两三贯的赏钱足以支应一阵子了,说不定这些钱还能做些买卖,总比我们俩在这里对坐哀叹好吧!”

英娘不得不承认丈夫说的话很有说服力,然而,以往的经历却告诉她绝对不能答应。她刚刚说了“可是”两个字便注意到了丈夫坚定的眼神,最终,她把自己想说的话全都吞进了肚子,翻箱倒柜找出了一套青色衣裤,就连头巾和绑腿也一应齐全。

“你……去吧,千万不要伤了!”英娘亲手为高俅换上了全套行头,心里不知是欣慰还是酸楚,“说不定那些人会下狠手,说不定还会有人买通人视绊子,你要小心!”

高俅倒没有想到这北宋也有黑球黑哨,心里顿时哭笑不得,但心里颇有几分斗志昂扬的感觉。他好歹学过一点古代蹴鞠,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又一直是校队主力,自忖有些脚上功夫,唯一要担心的就是规则罢了。

正牌高俅起家的传奇经历在中国几乎人人耳熟能详,甚至可以说,这个从一介混混扶摇直上,最终成为一国太尉的家伙,是一个一步登天的典型。用通俗的话说,那就是由娱乐广大人民的运动员摇身一变成为掌控人民性命的政客,相差何止天壤之别。可叹自己虽成了高俅,最终还要用正牌高俅的招牌本事去赚钱养家,真是命中注定的际遇。

第七章 球社之争

宋代的蹴鞠并不是双球门的对抗赛,一般采用的是单球门或干脆无球门,此次龙青社和霸腾社的比赛就是单球门制。高俅抵达球场时,只见场中央竖着一个孤零零的球门,两个球门柱足有十米高,三四米宽,如同门板一样挡住了大半边,而中间的网却不过一米,网上还有一个几十公分的洞,谓之风流眼。

“二哥,你终于来了!”第一个跑来迎接的就是那个徐三,他指着场边站着的几个人,很是自傲地说道,“大伙儿都等你老半天了,没你这个球头,要取得赏钱可不容易!那霸腾不过是刚刚组建的球社也敢来挑战我们,今天非得让他们尝尝厉害不可!”

高俅看着那个小小的球眼,一喜之后着实一惊。他尽管早看到过这种门板式的球门,但许久不经锻炼,究竟成果如何还不得而知。更何况听别人的意思,以前的正牌高俅是这里的第一把好手,要是今天自己出了洋相,那不是平白启人疑窦?

揣着七上八下的一颗心,他终于见到了自己的一帮队友,只见这些人全都是二三十岁的青壮,个个一身青衫,收拾得利落整齐,望向自己的目光中很有那么几分敬仰。看到这里,他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应付了几句,随即以自己多日没有碰球为借口,拿了一个鞠球就跑到没人的地方去练习了。

虽然那鞠球和现代的大不相同,但只颠了几下,高俅就立刻找到了球感,心中不觉大喜。师傅当初给他练习的那个球是自己缝制的,工艺相当粗糙。反倒是这古代鞠球用数十块牛皮缝制而成,颠在脚上很有些实在感。练到兴头上,再加上此刻身在北宋,他似乎回到了当初小时候练球的感觉,立时将师傅当年的警告抛在了脑后,肩顶背拱足踢,十八般武艺全都使了出来,玩了个不亦乐乎。

“好,不愧是高二郎,技艺果然不同凡响!”

听到这声突如其来的赞叹,高俅立刻收了鞠球转过头去,只见一个白衣中年人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其人身材微胖,眉眼间一团和气,唯有一只鹰钩鼻平添了几分阴鹜,坏了一幅大好面相。他知道自己这个冒牌货不熟悉龙青社的人,故意闭口不言,眼睛只在那人身上左右打量。

“二郎,此番对战可有把握?”

“球场上的勾当怎么说得准,不过尽力而为四个字罢了。”高俅根本不认识此人,知道此刻多说多错,因此只是言简意赅地答了一句。

中年人闻言一滞,他没想到昔日气焰嚣张的高俅竟会如此低调,一时倒不知该说什么。好半晌,他才干笑了两声:“想不到一月不见,二郎突然变谦逊了。不瞒你说,那霸腾社虽然名声不显,里头的成员却是那个八仙楼潘德生花了大价钱请的各方好手,实力不可小觑。此次比赛关系到我清风楼的前景,若是输了,曲院街北头的那处店面也就归他了。只要这次能赢,除了约定的三十贯赏钱,我朱博闻另送你十贯作为谢礼,如何?”

十贯!高俅不禁眼皮一跳,要知道,前任留给了他太大一个烂摊子,要收拾好没钱根本不行。再说了,这大宋赌球看来又不犯法,有两个有钱的商人作冤大头,自己干吗把钱往外推?

“朱老板,包票我不敢打,总之一句话,大伙儿都会卖足力气,要是还输了,那就只能是天意了。”虽然十贯钱的诱惑很大,但他仍旧出言谨慎,笑着打了个哈哈之后,他立刻溜之大吉,找了个最年轻的队友套问起了比赛规则。

直到正式比赛前一刻,霸腾社的人才姗姗来迟。看清了这些身穿大红小袄的人视若无物地玩弄着身上的鞠球,那技艺端得是炉火纯青,高俅只觉心底咯噔一下,八分底气减作了五分。刚才试过球之后,他本以为只要队友倾力合作便能克敌制胜,如今看来却远非这么轻易。

“记住,得到球一定要稳稳地传给二哥,剩下的事情我们就甭管了!”徐三显然对高俅有一种盲目崇拜,十六个队员聚拢之后便大声喝道。

一声锣响,高俅来到大宋的第一场蹴鞠比赛就正式开始了。比赛用的是五筹三胜制,只要哪一方先攻下三筹便可取胜,所以争夺异常激烈。虽然只是民间的非正式比赛,但场边却有三三两两的闲汉观战,甚至还有几个身姿绰约的女子。

开球的是龙青社一方,圆滚滚的鞠球在队员之中传递了一遭之后,很快来到了高俅这个球头脚上。他从那个“风流眼”中瞅准了对方的空档,冷不防一脚踢了过去,带着呼呼风声,那鞠球安然过网拔得头筹,队友们顿时响起了一阵欢呼。

然而,眼看球就要着地的一刹那,对方那边却突然冲出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怒吼一声用膝盖将球斜斜撞起,旁边一个面目清秀的青年赶忙用脚一勾,稳稳地把球接住,紧接着又传给了别人,一圈完结之后,这一次霸腾社也同样一球过网,得了一筹。

一个回合过后,高俅方才真正了解这宋代蹴鞠更讲究技巧和准确性,对抗几乎为零,这让他一时有些不习惯。但几个回合之后,他便逐渐找到了以前的球感,往日舍弃的那些花哨动作一一在面前浮现了出来。此番轮到他踢的时候,他故意卖弄了几个花式,惹来一通惊呼之后,方才突然一脚过网,这一脚势大力沉,穿过风流眼之后,对方一个想硬接的汉子被球重重击在面门上,旋即额头沁血。

场上突然见了血腥,接下来的比赛霸腾社便有些急躁,不管怎么踢球都触网反弹,足足一刻钟没有一筹入帐,那个原本志得意满的八仙楼老板潘德生顿时坐不住了,在场边大呼小叫暴跳如雷。须知只要龙青再取一筹,这场比赛也就结束了。

就在谁都以为龙青满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高俅突然发觉己方几个队员脸色不对,他正想开口询问,这几人就突然捂着肚子倒在了地上,痛得满地打滚。好巧不巧,对方却在此时几次险些把鞠球踢过了网,按照规则,若是龙青这边没法接住球,那转眼就要被判负了。

“饭桶,你们这些饭桶,赶快爬起来!”眼看到手的胜利即将化为泡影,朱博闻立刻气急败坏地冲到了场边,怒声咆哮道,“要是你们输了,今后龙青社休想在汴京立足。就算死在场上,你们也得给我拿下比赛!高二郎,你把这些人给我踢起来!”

听到这些刺耳的话,高俅只觉得一股熊熊怒火直冲脑际,要不是顾忌现在还在比赛中,他恨不得把这个面目可憎的朱博闻拖出去痛打一顿,可是,理智却阻止了他的冲动。他望了一眼神情大振的霸腾队员,目光又转向了自己的队友。

朱博闻的话显然刺激了那几个倒地不起的队员,只捱了片刻,他们就先后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此时,对方的球堪堪过网。尽管脚下步子虚浮身躯不稳,但他们还是强自撑着在那里用膝盖互相筑球,等到球到了高俅脚上时,那五六人全都支撑不住了,一个个在地上喘着粗气,一道道目光死死盯着高俅的动作,希冀之色溢于言表。

高俅早已瞧见场外的潘德生奸笑连连,怎会不明白其中龌龊,立刻把己方损兵折将的缘由归结到了对方耍诈上。怒火中烧之下,他横着撩起左脚,狠狠地提在了鞠球边缘上。带着一股强之又强的旋劲,球如闪电一般灌入了那个风流眼,连着砸了三人方才悄然落地。

第八章 商人重利

赢了比赛,但五个队员全都瘫倒了,经过大夫诊断,他们中的全都是慢性毒药,至于来源则只有天知道了,所幸这些人中毒未深,否则大概神仙都难以挽回。看到其他人叫嚣着要去向霸腾社讨回公道,原本最是愤怒的高俅反倒冷静了下来,一夫当关地挡在了大门口。

“你们要去做什么?”他看着这些血气方刚的青年,一字一句地问道。

“那帮家伙竟敢用卑鄙的手段偷偷暗算,我们当然要去报仇!”徐三理直气壮地站在最前头,口中免不了含讥带讽,“二哥,你好歹是我们的主心骨,不为弟兄们出头也就算了,为什么要拦着我们?”

“你们有证据是霸腾的人下毒么?还是说你们认为事情铁定和那个潘德生有关?要是你们一时冲动做出什么难以挽回的事情,进开封府大牢的可是你们,不是那些使诈的混蛋!”高俅怒吼着一拳砸在门框上,目光中燃烧着熊熊火光,“我们如今是知道弟兄们遭人暗算,但你们别忘了,比赛中可没有人碰过他们,到时人家反诬我们这边出了内贼怎么办?”

一连串的问句顿时给了刚才还气势汹汹的众人一盆冷水,大约是平日高俅积威深重的缘故,尽管有些人脸上仍有些不服气,但嘴上却不再大吵大嚷了,屋子里弥漫着几分难言的沉重。

其实,高俅打心眼里欣赏这些人的齐心合力,但是,要是再为了那个狼心狗肺的朱博闻闹出什么事情来,那就太不值得了。今天这场比赛让他彻底明白了一个事实,如同现代社会中有黑手操纵球市一样,哪怕是这大宋,也有人为了利益所驱让蹴鞠之戏完全变了味。

“哎呀,各位得胜英雄怎么个个都苦着脸,难不成赢了球还不高兴么?”

一个圆滑的声音适时在众人身后响起,正好解去了屋内的僵硬气氛。高俅斜跨一步让开了房门,冷冷地打量着满面春风的朱博闻,心里清楚此人是借着机会来收买人心的。

果然,朱博闻一进门就围着几个病人嘘寒问暖,似乎全然忘记了在场边的无情言语,脸上甚至毫无一丝尴尬的表情。团团一圈好话说完了,他便招手唤来了门外的两个随从,把两盘碎银子摆在了众人面前。

“当初的承诺我是不会忘记的,铜钱这东西不容易携带,所以我都兑了银子。今日全靠各位奋战,我们龙青社才能够一举克敌。我定下的赏金本来是三十贯,可现在看了比赛之后,我决定再重重酬谢各位。受伤的五人除了四贯赏钱之外,我再给每人两贯钱养伤,而其他人每人四贯!”

这句话一出,刚刚还有些心怀芥蒂的青年们顿时沸腾了。如今的时节虽然比不上太祖皇帝那时候,但四贯钱足够一户人家支撑两三个月了,况且伤者还能多落手两贯,这样一来,自然是人人乐意,甚至还有人叨咕为什么受伤的不是自己。只有高俅背靠板壁一言不发,目光中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丝悲哀,六贯钱,差不多就是六石白米,折算成现代公制也就是三百多斤,换来的却是十几个人的欢欣鼓舞,人力人心何其贱也!

朱博闻也瞥见了高俅的表情,安抚了众人,他瞅了个空子凑到高俅身边低声道:“二郎今天立了头功,你放心,我说话算话,回头就让人把钱送到你家里。”

“多谢朱老板的好意了。”高俅面无表情地迸出一句话,强自抑制住想要一拳砸在对方脸上的冲动。最终,他依旧难以克制心中悲愤,话中带刺地说道:“下一次若再有这种意义重大的比赛,劳烦朱老板你先通告一声,我们也好有个准备。若是我们再有什么头疼脑热的,难保不会惹得你在场边这么激动,那可是于身体大大有害的!”

“那是那是!”朱博闻犹如没听见话中深意,跟着痛骂了一顿潘德生和霸腾社,“潘德生就是那种输不起的性子,有本事球场上见高低,暗中耍诈算什么本事!还有那个霸腾社,我非把他们赶出汴京不可,男子汉大丈夫居然用阴谋伎俩,没得辱没了蹴鞠两个字!”

直到朱博闻离去,高俅才扯了徐三到一边说话,编造了一通自己脑袋受伤记忆不灵的谎言之后,他就盘问起了朱博闻和潘德生的纠葛。这一次和朱博闻接头揽下这场球赛的正好是徐三,他哪会想到身边这个是冒牌货,一五一十地讲述了事情缘由。

原来,朱博闻和潘德生都不是真正的东家,他们俩分别是清风楼和八仙楼的大管事,平日里闲杂事情都是他们经手,就连这一次赌赛也是如此。而此番输了赌赛的潘德生很可能要为了自己的擅作主张付出代价,被赶出八仙楼都是轻的,所以才会打歪主意。

“原来只是两个当奴才的,敢在主子背后耍这种勾当,他们的胆子倒不小!”高俅冷哼一声,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倘若说朱潘两人是奴才,那自己这拨人算什么,奴才的鹰犬还是奴才的玩偶?

“二哥说对了,他们不就是主子面前的哈巴狗么,只不过这次有一条狗要倒霉了!”徐三觑见左右无人,附在高俅耳边低声透露道,“听说清风楼和八仙楼后面都是朝廷权贵,潘德生这一次自作主张可把他自己害惨了,卷铺盖走路不算,说不定连命都得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