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城中情况还好么?”出于谨慎,姚平仲并未派人入城,而只是通过周荣居中联络,所以对渝州城中的情况也不过只知道个大概。“是不是他们已经全部露出了狐狸尾巴?”

沉吟片刻,燕青便一摊手老老实实地说道:“该露出马脚的人已经暴露光了,只不过城外戎夷各部却难说得很。幸好玲姐的那个七叔很有能耐,前天他带我去见了几个头人,大家痛喝了一气,那些部落都拍着胸脯说不会出动。不过,毕竟还有几个没有通气的部族……不管他们了,几个联合在一起的头人已经放出话,只要谁敢在里头掺合就灭了那个部族!”说到这里,他的脸上煞气尽显,目光也显出恶劣一丝凌厉。

“原来如此!”姚平仲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要知道,他只带了一营五百人,应付普通场面还差不多,要是动乱的人多了,难免会牵连到更大的层面。“那么,是今夜就动手么?”

“今夜就动手!已经耗了这么多天,不能再等下去了!”燕青重重地一点头,见姚平仲身后的那些军官全都看着自己,立刻拱拱手道,“各位,要说上阵厮杀我还勉强能行,但要说到行军打仗,我却是一窍不通,这一次就仰仗大家了!”

常青老马等人刚刚都在后面听着,对于两个少年的顾虑,他们却少了几分感同身受的感觉,当兵的嘛,只管听上头的命令,遇到敌人砍他娘的也就是了,根本用不着管其它事。倒是常青还稍稍考虑了一下善后事宜,随后也扔到了一边,不是么,人家连戎夷的反应都考虑到了,他还想那么多作甚?

渝州城门无声无息地开了,到渝州这一个多月以来,燕青当然不是只在那里坐着吃干饭,靠着他当初在京城里通吃四方的手腕,他先是扶植了一个本地名不见经传的小混混,而后用财力和武力硬生生开辟了一块不小的地盘,而这块地盘,恰恰是靠近渝州城门。所以,在守城的军士打开城门之后,五百号人无声无息地潜入了夜色之中,而其中二十多个则是直扑渝州知州官邸。

从睡梦中被人吵醒的知州大人自然是大为光火,可是,当他看清楚那份盖着大印的官文,而后又弄清楚了自己的地头上有人要造反时,他的谩骂全都化作冷汗出了,自然是满口答应听从调度。于是,州衙便成了一场风暴的发布中心。

如果预先知晓对方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发动,那么,燕青和姚平仲也许会提早进城,但是,毕竟谁也没想到两拨人会那么巧合地拣了同一个日子,因此,当城内亮起了两三处火光时,老马和常青全都吓了一跳,而队伍最前面的姚平仲更是脸色大变。

“快!”

老马一声令下,他这一队的一百多人便全都加快了速度,在向导的指引下直扑火光燃起之处。然后毫无悬念的,正在烧杀劫掠的暴徒和官兵狠狠撞在了一起。

此时,训练有素的禁军和乌合之众的差别就显现了出来。同时愣了片刻之后,军士们的第一反应便是抽出兵刃向前疾冲,而那些暴徒却都是慌不迭地往怀中塞着金银珠宝,而后立刻返身逃窜,这一刻,胜负无疑是已经定了。

姚平仲一连砍翻了好几个拦路的暴徒,这才冲进了正厅,入目的却是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他并不认识那个死相可怖的老人,只是直觉地感到一股惋惜,只是晚来一步,倘若再早一步,说不定就不会造成如今的结局。但这个念头只是在他心中一闪而过,紧接着,他想到更多的却是如何回去交待,平乱要死人是难免的,可是,看这家人的规制,分明是豪富之家,兴许会闹出点其它的动静……

“咦,这不是马帮帮主盛老三吗?”

夺门而入的老马一看到那尸体便大呼小叫了起来,他匆匆上前查看了一下,连忙转身问道:“希晏老弟,你不是说这一次很可能是马帮在背后捣鬼,这是怎么回事?”

一瞬间,姚平仲几乎认为高俅和自己等人先前的判断完全失误,一时心乱如麻。但是,当他注意到盛三的诡异表情时,又逐渐镇定了下来。“现在顾不了孰是孰非了,外面那么多人,随便抓一个就能知道分晓。再说,我看他们倒像是起了内乱。”

“唔,这倒是很有可能。”老马无意识地揪着下颌的胡须,微微叹息了一声,“盛老三英雄一世,到死还可能背一个骂名,唉,真是何苦来由……”

弥漫了城内三四处的火头很快就被扑灭了,五百人的军队虽然算不上太多,但对于仅仅是乌合之众的家伙来说却足以称得上天敌。然而,没受多大抵抗就攻入赵府的那一队人马却传来了一个坏消息,除了一众不知所措的下人之外,包括赵庭臣、赵谂和白玲徐守真在内的人全都不知所踪,同时不见的还有一批赵氏的精壮族人,这顿时让燕青和姚平仲大为恼火。

“快说,你们的主子和陈克韫到哪里去了?”

燕青恶狠狠地盯着那个赵府管家,一字一句地问道。天知道大哥晓得这里的事之后会发怎样的脾气,他自忖始终盯着赵府,同时还有七叔在一旁监视,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纰漏?

“小人……小人……”那管家见昔日座上温文尔雅的燕青一瞬间变得如此声势凌人,几乎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好半晌才嗫嚅道,“晚间……晚间城里起火的时候,陈公子就和少主说,要带主人出门暂避风头,所以……”

“放屁!”燕青顿时更加火了,“入夜四处城门全都关了,他们能够打哪个城门出去?”

“小人万万不敢说谎!”望着四周人高马大的军汉,管家的话语中已经是隐隐带着哭腔,“小人是听陈公子那么说的,小人什么也不知道……”

“废物!”燕青恨不得一个窝心脚踹死这个没用的家伙,忍耐再三方才打消了这个念头。此时,一个军士匆匆奔来在他的耳边嘀咕了两句,立时使得他眼睛大亮。

“希晏,走,有活干了!”他大力拍了拍姚平仲的肩膀,眼中满是笑意,“你不是说今晚杀得不过瘾么,待会应该有得是你的乐子!”

姚平仲不明所以地跟在燕青身后匆匆离去,很快穿过中庭到了前院,果然看到了一个身材壮实的男子。一瞬间,一股史无前例的危险感浮上了他的心头,驱使他在第一时间抓住了腰刀。

第三十四章 精兵直击捣黄龙

“七叔,你知道陈克韫他们一行躲到什么地方去了么?”

燕青一见七叔便忙不迭地问道,在他看来,如今只要能拿到陈克韫等人便万事大吉。以先前七叔等人对白玲的重视来看,不管怎么样,他们都不会放任白玲的安危不管的。

“渝州附近向来是南平僚人祖居之地,其地西南接乌族、昆明、哥蛮、大小播州,分数十个部族,一向和朝廷打打和和,中间的怨隙深不可测。”七叔微微一笑,仿佛对这一夜的大动静并不在意。“陈克韫既然无法自我乌族取得援助,自然只有向僚人求兵。只不过赵氏父子本就是归化后的僚人,当初赵庭臣更是杀了族人才能有今日的富贵,那些生僚无不恨他们入骨,哼哼,说不定一天之后,他的脑袋就会被那群僚人砍下来。”

要知道,当年乌蛮北进的时候和僚人发生了不知多少冲突,虽然他和赵庭臣勉强算有些交情,但一旦事情上升到部族的高度,他自然不会再看顾那点私人往来。他已经认准了燕青等人具有官身,那么,能借刀杀人总是好的。

燕青闻言立刻勃然色变,对方这句话虽然说得轻巧,但谁能担保陈克韫不会说动僚人动兵?陈克韫策划那么多年,甚至不惜杀害了马帮的原来主事者,那么现在再深入一步也不无可能。他现在才知道,七叔当初带他去见的全都是乌蛮族的部落,对于他们来说,能够落井下石置僚人于死地,谁不是欢欣鼓舞?想到这里,他狠狠瞪了七叔一眼,见身边的姚平仲已经将手搭在了刀柄上,一颗心不由重重一跳。

“事不宜迟,渝州之内应该还有少量驻军,为了以防万一,先得让那个知州下令严守城门才行!”燕青朝姚平仲丢了个眼色,这才对七叔道,“七叔,既然你早就有腹稿,那就都拿出来吧。事到如今,你若是再藏着掖着,别怪我不顾及玲姐的情面了!”

姚平仲始终沉着脸,见常青和老马带着人马匆匆赶来,这才流露出了一丝喜色。只不过一个眼色,数百号人便把七叔团团围在了当中,似乎一言不合就要动手。

见此情景,七叔的脸色终于微微一变,“七公子,你我相处这么多日子,我也不想打诳语。对于朝廷来说,僚人反复无常,同样是心腹大患,只要能够借此机会一扫渝州群僚,何愁你不能坐享这天大的功劳?我族大王曾经得朝廷册封世袭乌蒙王,虽然势力并不在这一带,但在这附近的乌族之中仍有巨大的号召力。从此之后,大王更可下令此地诸部奉朝廷号令,仅仅是这些,我想阿玲的丈夫身为朝廷命官,应该不会坐视吧?”

朝廷在招讨的时候征用蛮兵,这原本就是解决西南冲突的一大利器,在那些大员看来,只不过支出一点钱粮就能坐看两边自相残杀,自然是最划算的买卖。七叔打的是趁火打劫的主意固然不假,但从实处来说,燕青却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只是被人算计到现在的地步,年纪轻轻的他颇有几分不忿而已。

“希晏,大主意你来拿!”他转头看着姚平仲,一字一句地说,“我奉命来的时候大哥就告诫过我,兵马上的勾当我不熟悉,不能随便插手!”他又挥手示意常青和老马上前,约摸把大体情况叙述了一遍,这才不无郑重地说道,“常虞候,马指挥使,你们两个在西南呆的时间长些,可以为希晏参赞一下!”

“小七哥,我没法信任这种人。”不待老马和常青开口,姚平仲便直言不讳地说道,“但是,他说的法子利大于弊,如今我们能用的不过这数百人,虽然还能到附近的军监调兵,但是,动静越大,不可测的事情越多。”

“不可信却可用,如今的情形确实如此。”常青也插话道,“不过,还需考虑一下平衡的问题,僚人和乌蛮在西南的势头已经是此消彼长,若是再破坏这个平衡……”

他的话虽然没有说完,但是,谁都听懂了背后的意思。这样浅显的道理从一个熟悉军务的人口中说出来,却多了几分惊心动魄的意味。对于西南诸夷各州,朝廷确实是以羁縻为主,弹压为辅,但是并不代表着会坐视一部独大,因为这从哪个角度来看都对长治久安不利。

“带上他,我们先出城!”姚平仲一咬牙打定了主意,“看那些人走时的匆忙模样,应该还没有发现自己的计谋已经败露,如今四方城门全部封锁,就算有人要传消息也铁定传不出去!”

弹压渝州城内的动乱对于冯开贵精选出来的这些军士而言不过小事一桩,在诛杀了数十人之后,其余的暴徒全都缴械投降,而五百士卒的伤亡率几乎为零,只有一个倒霉的家伙伤到了手指。在常青和老马的指挥下,一群人自西门出城,趁夜直扑附近的那几个僚人群居的村寨。

夜色之下的播尼村并不寂静,在陈克韫带了赵氏父子白玲徐守真等几个心腹匆匆赶到之后,所有的长老都被惊动了。僚人虽然算不上全民皆兵,但附近所有村寨部落尽皆联成一片,所有青壮都持有自制的简陋武器。若是全部集合起来,少说也有数千之众。

“诸位,该带的东西我都带来了,你们不是一直抱怨那些汉族商人贬低你们的货值,欺骗你们的族人吗?现在正是大好机会,渝州城内已经乱成了一团,此时不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要知道,渝州城内商人大户极多,哪怕是抢劫,恐怕也要比你们这些人三四年的收入更多吧!”陈克韫一边说一边随手把一个布袋扔在了木桌上,灯光之下,里边的金银首饰散发出耀眼的光芒,看到这些,周围原本还有些迟疑的长老们都露出了贪婪的神情。

“干吧!”一个最年轻的僚人舔了舔嘴唇,目光再也不肯从那堆金银上离开。“这些年我们被汉人骗去了多少钱,被他们杀了多少族人,大干一场之后大不了逃去吐蕃或是大理,只要有钱,族人哪里不能容身?”

“说得对,我们人多,渝州城里没有防备,得手很容易!”

“我们很快就能召集上千人,够用了!”

虽然族人的躁动相当强烈,但是,村长却依旧下不了决心,金银是很有诱惑力,但是,那是要用族人的鲜血去换的,要用族人的生命去拼的。他仍然记得故老相传的往事,那时,朝廷动用了大军将他们的家园踏平,杀戮了无数人。为了金钱而舍弃家园,这值得么?

“村长,你莫非忘了你的儿子是怎么死的吗?”一个早就和陈克韫有往来的僚人见村长面露犹豫,立刻出言挑拨道,“虽然说汉人偿还了骨价,但只有区区五贯钱,难道他的性命就只值那么一点钱么?”

一句话说得村长脸色大变,他霍地站了起来,目光扫过面前的所有族人,见人人都是面露凶光,他终于下了决心。“好吧,传讯周围各村寨部落,让所有的部族青壮都武装起来!”

所有人响亮地答应了一声,就在此时,木门被人一把推开,一个人影慌慌张张地奔了进来。

“不……不好了!有军队,有汉人的军队进了合河村!”

“什么?”

包括陈克韫在内,在场的所有人都大惊失色。对于乌合之众来说,军队代表的只有两个字,那就是杀戮,而陈克韫原本准备趁夜在各部中居间联络,挑起大乱,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就有军队出城。此时此刻,渝州城应该已经大乱了才对!

“看清了有多少人吗?”

“是合河村一个村民半夜起来看见的,因为是夜里,所以他分辨不清状况,只瞧见一瞬间亮起了无数火把……”报信的汉子总算顺过了气,站直了身子说道,“他是直接翻山过来报信的,现在还不知道那里怎么样了!”

一股紧张的气氛瞬间弥漫了全场,刚刚还鼓噪着要大干一场的人全都没了声息,在强大的实力面前,说什么都是空的。他们当初只不过是想要借此大捞一把然后再撤离此地,但是,要他们和大军硬拼,他们却不会想要一心以卵击石。

“哈哈,我还以为什么大军,原来是虚张声势!”陈克韫勉强定了定心,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要是真的有人察觉不对劲而调兵前来,哪里会亮起满山的火把?分明是有人虚张声势而已!我们的村里都是勇士中的勇士,还怕敌不过这些只知道装腔作势的家伙?”

事到如今,他不能不强撑着,否则,以他那些人的实力,难保不会被这群反复无常的僚人献出去平乱。他此时分外后悔自己的冲动,早知如此,就该再早一步出城,那就不会有现在的麻烦了。

第三十五章 为明志试探兄弟

“真是绝世奇珍啊!”

看着桌上那三尊三清雕像,老者不由啧啧称赞。他赞的当然不是那精致的雕工,而仅仅是那美轮美奂的玉石质地。他绕着桌子踱了几步,这才惋惜地叹了一口气,要知道,像这样质地的美玉可遇而不可求,不论是一只玉镯还是一支玉簪都是价值不菲,可偏偏高泰明居然命人将这么一块完好的玉石雕成了三清,不伦不类也倒罢了,可这根本是糟蹋东西!

“三爷。”一直侍立在一旁的年轻男子终于低声呼唤了一声,“东西已经到手了,可如今成都府内防卫如此森严,这些东西放在您这里会不会不安全?还有上次的劫杀……”

“哼,别提那次劫杀,虎头蛇尾半途而废,放了两支箭就跑了,结果让人安然无恙地跑到了官府衙门,这真是天下第一等的笑话!”老者重重冷哼了一声,刚刚还显得风平浪静的脸色登时变得铁青。“开始说得倒好听,万无一失,万无一失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纰漏?”

“三爷息怒。”那年轻男子连忙上前赔笑道,“因为怕人被拿到给您老添麻烦,所以没敢用太大的功夫,不过您放心,动手的那个人已经被……”他伸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嘴角流露出一丝阴狠的笑容,“干我们这一行的,决不会露出马脚给人追踪的,您就放心好了。”

“唔,你销声匿迹这么多年,一直在大理厮混,本地想必也没有人认识你。”老者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但目光仍然咄咄逼人。“你年纪轻轻孤身一人下西南,居然能在大理混得风生水起,甚至还能得到大人物的资助和赏识,真是不简单啊!”

“三爷您这不是寒碜我嘛,我不过一个替人跑腿的,这脸面都是大家赏的,哪有什么本事,混口饭吃罢了。”虽然点头哈腰,但是从年轻男子的神情上还是能看出一丝得意,想当初自己在巴蜀求生都难,能有现在这日子,他已经很满足了。

“好了,你就别在那谦虚了,能够在大理王面前说得上话的人又岂是等闲?”老者晒然一笑,突然仿佛想起一件大事似的,猛地一转头道,“你那主子倒是会挑拣时间,如今渝州应该已经乱了,他这个时候派你们下手夺了这批东西,官府一时间也查不出来,等到高泰明得知了这个消息,说不定会恼羞成怒在西南动手……呵呵,只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是打这个主意吧?”

“三爷说笑了,我只是小角色,这种大事怎么会知道?”话虽如此,年轻男子的脸上还是流露出一丝慌张,随后满脸堆笑地问道,“三爷,那这些东西的估价……”

谈到这个关键问题,老者面上的笑容登时消失了。他举起一个巴掌晃了晃,却并没有开口说话。

“五万贯?这太少了!”年轻人瞬间眼睛大亮,藏在背后的一双手也紧紧搅在了一起,“光是这玉材就起码价值二十万贯,再加上这雕工……”

“哼,玉材本身确实价值不菲,但是被那些愚蠢的家伙一加工,反而是大打折扣。我这一行的规矩你也应该清楚,到手的东西起码得折一半,再加上这雕工,五万已经是很高的价了!”

“不行,这么一点我回去没法交待,三爷,你也别太心狠了,十万贯,一口价!”

“最多七万!”

……

一番激烈的讨价还价之后,所有东西最后以八万贯成交,这其中还包括一匣子珠宝首饰,那都是高泰明原本想用来贿赂成都府大小官员的。做成了一笔大生意,老者自然是兴致颇高,他看着对方数钱,突然嘲笑道:“别数了,我都是按照市价给的,保证你能兑到足够的钱。再说了,这钱一过你的手,到你主子那里应该没剩几个了吧?”

“咳,三爷看您说的。”被这句话一吓,年轻人立马把一叠厚厚的交子往衣服中一揣,正想开口辩解几句时,门外突然传来了几声有节奏的敲门声,这立即让他为之色变。“三爷,怎么回事?”

“别吵!”听清楚了暗号中传达的内容之后,老者的脸色变得异常凝重。“那个老狐狸来了,奇怪,除了家族的祭拜他会派人请我之外,我们几乎从来就没有任何往来,今天是怎么回事?”他斜睨了年轻人一眼,这才不无郑重地问道,“你刚才说,肯定没有留下任何尾巴?”

“那是当然!”

“那好,我现在去见他。你待会呆在自己的住处不要走动,有什么事我会随时派人通知你!”老者随手在墙上一拉,尽头处的那扇石门很快打开了,他随即大步往门外走去。年轻人恋恋不舍地望了一眼桌上那三件稀世珍宝,一跺脚立刻紧随其后,宝物再好也不能当饭吃,对于他来说,哪有什么东西比钱更重要?

老者匆匆赶到前厅,他却不急着现身,而是在暗处观察了一阵来访的客人,等到一个打扮华丽的年轻少妇现身,他换了一幅色迷迷的表情,施施然出现在了来人面前。

他一落座便示意少妇在身后为自己按捏,这才笑吟吟地问道:“大哥,你可是大忙人,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原来,他正是胡宪明同父异母的三弟胡宪水,那个被大多数人直斥为废物的人。

“三弟,你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不知道收敛?”胡宪明一向看不惯这个没出息的弟弟,此刻见他故态复萌更是恼火不已。“这几天成都府里闹得那么不太平,你居然还在这里沉迷于女色,难道真要我死了你才知道轻重么?”

“什么不太平?”胡宪水装作一头雾水似的,露出了一个茫然无措的神情。“成都府内一向安定,哪来什么……”

“你……”一见对方这幅态度,胡宪明顿时觉得气不打一处来,狠狠一拳敲在了旁边的几台上,一股巨力登时将装满了茶水的茶盏震落在地。咣当一声,胡宪水怀里的美貌侍妾便如同受惊的小猫似的跳了起来,见胡宪明脸色不善,慌忙别过了眼神,却怎么也不敢违命离开。

“大哥,你这是干什么!”胡宪水终于沉下了脸,“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脾气,横竖我只想当一个富家翁,那点钱我一辈子也享用不完,管外头那么多闲事干什么,要知道……”

“要知道你大哥我差点就没命了!”胡宪明铁青着脸迸出了一句话。“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那三个侄儿都不争气,我只是一个人支撑着胡家产业而已!你知不知道,我的孙子胡嘉仁被人绑架,至今生死未卜,你那个二哥又是一心在官途上发展接不了家业,要是我有什么闪失,你能够坐视胡家祖业败坏?三弟,你难道忘记了你小的时候,我为了给你买那些乱七八糟的图册,给爹狠狠揍了一顿的往事么?”

“大哥……”胡宪水终于悚然动容,一瞬间,他的眼角流出了两滴真情流露的泪水,随之涌出了大量泪光。他一边低头拭泪一边说道,“大哥你也知道,我不是生意场上的材料,要不是收了几个好仆人,怕是爹分给我的这些产业也得败光。大哥你那三个儿子虽然不成器,好歹比我强些,调教好了也能助你一臂之力……”

这一番起头之后,兄弟俩足足半个时辰都沉浸在伤感的气氛之中,末了分别时更是少见的宾主尽欢。胡宪明借口有事没在弟弟这里吃饭,而是径直上了马车。一关上车门,他刚刚的兄弟情深就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公孙先生,你认为他刚刚说的话都是真的么?”

适才在胡府之内,胡宪明就只带了乔装打扮的公孙胜一人入内,其间也没和这个高俅指派的人说半句话,可事到如今,他却怎么都忍不住了。煽情的那一段是自己挑起的没错,可到了最后,反倒是胡宪水在一直唠叨着那些儿时旧事,几乎让他在生意场上练就的铁石心肠都软化了下来。当局者迷,他反而倒有些吃不准了。

“他说的话是真是假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在胡老先生你说出以家业相托的时候,他似乎有一点失态,至于此后就很难说了。”公孙胜耸了耸肩,对于他人的家务事,他本来什么兴趣都没有,此刻却不得不走这一遭。但是,他随即词锋一转道,“不过,我却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胡宪明如今最怕的就是有人将胡家牵连在内,因此自然万分紧张,忙不迭地追问道:“什么事?”

“呵呵,他那个看似娇娇怯怯的侍妾其实并不娇弱,走路无声无息倒也罢了,能扶住东倒西歪的胡宪水,力道绝对不小。不仅如此,在你们说话的时候,我看到她每逢关键时刻便会在令弟的背上做些手脚……除此之外,我还发现内院有不少身手不错的仆役。”见胡宪明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色,他便微微一笑道,“我所谓的身手不错,拿到外头少说也能够以一敌十,能够收到这样的仆从,令弟实在不简单啊!”

第三十六章 调虎离山急动手

听完公孙胜的陈述,高俅来回在书房中走了几步,最终在窗口停了下来。他倏地转过身子,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对此怎么看?”

“胡宪水确实很可疑。”公孙胜歪着头想了想,沉声答道,“这些年来,巴蜀各处的窃案盗案一直不少,可据我所知,官府确实也有抓获案犯的,可赃物全都不知去向。就算这一次大理宝物被劫确实是那批人所为,那么,他们进入胡宪水的府邸,很可能是为了别的目的,比如说销赃……换言之,若不是我亲眼所见,谁会想到一个家财万贯而又不太管事的家伙会有这样的能耐?”

一席话说得房中其他人面面相觑,焦恩仲甚至狠狠一巴掌拍在了大腿上。“对啊,这些人就算抢了那些东西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运走,肯定要找一个销赃的!胡宪水这些年来一直不显山不露水,还有谁比他更合适?再加上前几日胡宪明突然遭人劫杀,这其中的文章就大了!”

高俅微微颔首,这才将目光转向了公孙胜。“你回来的时候,胡宪明都说了些什么?”

“他说此事千头万绪,他已经感到心力交瘁,一切都由高帅做主,他愿意提供一切帮助。不过,他也隐晦地说,如若胡宪水真的和一应事务有关,还请高帅看在他的份上,不要牵连胡氏族人。”

“胡宪明的孙子被马帮绑架,他自己又险遭劫杀,胡宪水和大理宝物被劫有关,渝州城又情势不明,乌蛮部似乎也有别的打算……”高俅把一连串的事情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最后才轻轻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直到此刻,他方才发现自己的大局观还是差了不少,远远未达到高屋建瓴的地步。光是巴蜀一地便已经如此,若是真的总揽全局,怕还会出现更多的问题。怪不得大宋提拔中央官员向来都是亲民官优先,没有实际政务经验的人,哪里能够把握那千丝万缕的朝局?

“高帅,胡宪明今天已经打草惊蛇,若是不及早采取行动……”吴广元欲言又止,他也知道其中利害,即便是有胡宪明这个胡氏族长认可,但是胡宪水毕竟不是小民百姓,一个不好便会在成都府的上层圈子中造成难以预估的影响。“或者说先派人监视一下?”

“让胡宪明下帖请胡宪水到他那里赴宴!”高俅终于下了决心,“眼下胡宪水最多以为他大哥怀疑上了他,所以他决不会借口不去而落人口实。趁此机会,胜之你和老高一起带人走一趟胡府,我预先准备好人,一有消息立即动手!这些事情已经拖得太久,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正如高俅所料一般,尽管对胡宪明突然和自己套近乎惊疑不定,但是,胡宪水终究还是爽快地答应前去赴宴。他自忖自己在暗而对方在明,因此并担心大哥胡宪明了解自己的底细,他很清楚,对方只是在遇刺之后心存试探而已。再者他知道清楚自己底细的不过寥寥数人,而这其中又至少有一半已经长眠于黄土,所以并不惧怕。他唯一忧惧的就是胡家庞大的潜势力,要知道,能够在成都府内独执牛耳,这不仅仅是明面上的手段能够解释的了。

胡宪水这一头刚刚进了大哥的宅邸,那一头便立刻采取了行动。两个看门人一看到盖有鲜红印章的公文,直觉地就想开口叫唤,却被眼明手快的四个军士死死按住。今次出动的全都是精挑细选的勇武军士,再加上高俅自己从家里带出来的十几个护卫,论武力可以说是空前的强大。然而,前院的抵抗也是空前强烈,在这里,仿佛没有人在意官府之名。当然,在军士正面进攻的同时,由侧面悄悄溜进胡宪水家的公孙胜和高明自然就顺利多了。

果不其然,当他们俩翻墙进入后院的时候,里头完完全全乱成了一团。早先公孙胜见过的那个美貌少妇正叉着腰指示仆役搬东西,而他曾经在酒馆看到的那批人赫然也在其中。在隐蔽处观察了一会,公孙胜便和高明打了个招呼,自己突然窜了出去。

“小贾,好几年不见,想不到你竟然出息了!”他大摇大摆地现身在众人面前,露出了一个大有深意的笑容,“怎么着,不认识我了么?”

“你……”年轻人终于认出了公孙胜,脸色大变之后又立刻堆上了笑容,“师傅,什么风把您给刮来了,您……”一句话没说完,他突然暴起突袭,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柄匕首,与此同时,那个年轻少妇和其他几人也纷纷扑了上来。

“嘿,要打架我随时奉陪!”公孙胜嘿嘿一笑,反手在背后一抹,事先准备好的一对短刀立刻掣在了手里,叮叮当当地迎上了对方的攻势。即便如此,他的嘴里却依旧没消停过:“好小子,久别重逢的见面礼你倒是准备得不小,只不过你当年那数十号人也没把我留下,今天这些人恐怕还不够看吧?”

“哼!”被称作小贾的年轻人一边源源不断地递出攻势,心里却暗自叫苦,他的不少本事都来源于公孙胜,况且为了防止暴露行踪,大多数同伙都留在了城外,要凭眼下这些人成事是根本不可能的。要不是胡宪名的那个小妾确实身手不凡,他那三五个人早就撑不住了。盘算来盘算去,他突然向己方的人使了个眼色,趁着那个美貌少妇陷于苦斗的时候,猛地出手一掌印在了她的香肩上,而后又丝毫不怜香惜玉地一匕首扎在了她的背心正中。想来那少妇没料到竟是同伴突下毒手,惨叫一声便萎顿于地,再也没了声息。

“师傅,弟子哪里敢跟您动手,这婆娘万分厉害,不用这一手根本制不住她,所以我只能勉为其难……”他一边赔笑一边丢下了武器,此时,他的同伙却已经挥刀杀入了那些胡府的仆役当中,一时间凄厉的惨叫声连绵不断。

公孙胜本能地皱起了眉头,但此刻他只有孤身一人,思量再三还是勉强忍住了。“你倒和以前一样狡猾,说吧,你想怎么样?”

小贾一双眼睛骨碌直转,目光不住地在四处转悠,见着实抓不到任何空隙方才露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容。“师傅,您这是什么话,我这不也是求一个生路么?话说师傅您也是一代英雄,什么时候给官府跑腿了,只要您放我一马,我奉送您一千贯还不成么?”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往怀中掏去。

“你别动!”公孙胜和这个便宜徒弟相处时间不短,哪里会不知道对方在盘算什么。“你那些下三滥的东西就别用出来了,否则……”他突然住口不言,左手早就搭在了腰间。

“弟子哪敢?”小贾终于放下了手,一张脸也变得垂头丧气无精打采的,“我就是给胡三爷跑跑腿而已,不是什么大角色,师傅您既然不肯放我一马,那我也只能认了……”他唠唠叨叨地还想再说,突然瞥见门口处冲进来一大堆军士,顿时脸色大变。

“公孙先生!”

领头的一个都头开口唤了一声便发觉里面遍地死尸,愣了半晌方才命令部属将小贾等人团团围住,然后匆匆走到了公孙胜跟前:“外间已经全部解决了,这些人悍勇得很,我的部下死了好几个,你看……”

“先把这些人押回去再说!”公孙胜沉吟片刻便吩咐道,恰在此时,他瞧见了高明的人影,大喜之余连忙迎了上去,“老高,怎么样……”话没说完他就发觉高明背后的那个大包袱,再打量着对方得意洋洋的脸色,他登时恍然大悟。“看来你是旗开得胜了!”

“嘿嘿,这些兔崽子的东西倒是藏得好,不过怎么也躲不过我这个积年的贼祖宗!”高明笑眯眯地把身后的包袱解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打开让公孙胜看了一眼。“确实是好东西,这下回去有得交待了。”

另一边的胡府大宅中,胡宪明正打足了精神和弟弟敷衍,把酒尽欢自然不在话下。岂料他越是如此胡宪水越是心中疑惑,到了中途便找了借口偷偷退席,但是,他怎么也找不到自己带来的几个从人,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不一会儿,他便怒气冲冲地回转了来,声色俱厉地质问道:“大哥,你为什么把我的人都扣下了?”

“三弟你这是什么话?”胡宪明装出一幅无比无辜的模样,惊愕莫名地抬起了头,“我干吗要扣你的人,想必是他们瞧着你无事,一时偷懒也说不定!”

“你……”知道大事不妙的胡宪水哪里还敢多留,一拍桌子转头便走,“这顿饭我不吃了!”

“来人,拦住他!”事到如今,胡宪明也顾不上什么故作姿态了,忙不迭地高声吩咐道。在他一声令下,左右立时窜出了十几个彪形大汉,将胡宪水团团围在了当中。见胡宪水脸色铁青,他便缓缓踱步上前,慨然长叹了一声。

“三弟,你我兄弟一场,若是普通事我当然会维护于你,只是你千不该万不该……算了,这些事将来自有人对你分说!”

“哼!”胡宪水重重冷哼一声,此时此刻,他心中已经没了任何侥幸。

第三十七章 获贼首尘埃落定

火把,满山满野的火把……

赵谂猛地惊醒了过来,直到这一刻,一直养尊处优的他方才明白了什么叫做逃难。他糊里糊涂地跟着陈克韫出了城,又糊里糊涂地进了僚人的村寨。直到发觉了周围那一双双仇恨的眼睛时,他方才恍然发现,事情根本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美好。

“哼!”

陈克韫愤愤地一拳打在身旁的土墙上,脸上笼罩着层层阴霾。他当初可谓打的是如意算盘,赵家是渝州的名门,又是僚人出身,那么,只要能够挟持赵谂,想必就能拉起一大群支持者,然后再煽动城外聚居的南平僚人,那就能够以星星之火燃遍整个西南。可是,他当初唯一没有预料到的一点就是,赵氏一族以投靠朝廷起家,普通僚人根本就是痛恨他们入骨!他斜睨了一眼满脸畏缩之色的赵谂,心头顿觉更加厌恶,早知如此,拖着一个这样的废物做什么!此时,他的一个心腹悄悄地凑了上来。

“三当家,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我们是不是……”

“别问我!”陈克韫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突然满面狰狞地质问道,“我问你们,朝廷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得到消息的?”

“这……”几个马帮汉子闻言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他们唯一知道的是,这一次的种种变故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料想,所谓的万无一失已经变成了一句空话。

陈克韫狠狠地一跺脚,突然大手一挥道:“你们怕什么,川中大山不计其数,再说南面还有大理,只要有钱还怕没地方跑么?哼,马帮积攒的财富早就被我掌握在了手里,实在不行还可以再拉起人马落草为寇,就凭朝廷在巴蜀的那点子兵,休想抓到我半根毫毛!”

“三当家高明!”

一听到有钱,那些人的心思顿时活络了。既然入了行就要一条道走到黑,只要有钱,他们可不管是当土匪还是当贼寇。其中一个机灵的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赵谂等人,用最低的声音问道:“三当家,赵家那批人……还有那两个应该怎么办?”

“这次从赵府带出来的人足足有十几个,至不济也能保护我们一阵子,以后还能把他们丢出去抵罪。在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不能将他们扔下!至于那两个……”他直直地盯着白玲,眼睛中闪动着赤裸裸的欲望,“白玲的身份很有用处,至于那个徐守真更是丢不得!好了,少说废话,我们现在就走!”

在陈克韫的巧舌如簧下,赵谂糊里糊涂地点了头,一行人趁着僚人商量对策的功夫悄悄离开了这个村寨。继播尼村之后,这已经是他们第三个停留的地方了,每一次停留,陈克韫都会用花言巧语骗取对方的信任,甚至还不忘留下朝廷派兵清剿的谣言。他并没有注意,原本就寡言少语的徐守真变得更沉默了。

在陈克韫的刻意散播谣言和一些村民以讹传讹的情况下,朝廷大军从数千变成了数万,甚至还有人传言朝廷派下了数十万军队,要踏平所有僚人部族。因此,一个个村寨都以惊人的速度武装了起来。毕竟,谁也不愿意束手待毙。然而,想象中的大军却根本不见踪影。

“幸好徐真人你及时脱困,否则这一夜的厮杀恐怕少不了!”

燕青等五百余人却正在少有人烟的小路上急行军,正当他们遇阻于第一个僚人村寨时,徐守真突然冒了出来,当众展现了所谓“神迹”,这一场面顿时镇住了大多数人。这种时候,姚平仲便拒绝了七叔要求派人向附近乌蛮部族征调蛮兵的要求,以一个僚人为向导径直抄小路直追。事实上,他们和陈克韫前后相差的距离确实不足数里。两个少年尽管累得够呛,但谁都不肯因此而放慢速度,他们相信只要快些再快一些,一定能够抓住罪魁祸首。

“赵大哥,你现在后悔了么?”

比起气喘吁吁的赵谂,白玲的状况无疑要好许多。她这个乌族白凤只是在寥寥数人面前展示过武功,因此不知她根底的陈克韫只是命几个手下散在她的周围,并没有对她采取任何限制,反而放心地让她和赵氏父子待在一起。

“我……”望着担架上脸色苍白不省人事的老父,赵谂只说出一个字便再也难以为继,愧疚、悲愤、后悔……诸多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原本就体力不支的他更加难受。突然,他一个踉跄倒了下来,一下子剧烈呕吐了起来。一瞬间,那股腥臭的气味让人人为之掩鼻,就连几个赵府下人也不例外。

“我走不动了!”白玲见状也在路边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满不在乎地说,“再这么赶路下去,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陈克韫气急败坏地冲了过来,劈头盖脸地怒吼道:“这个时候你耍什么大小姐脾气!是继续赶路还是死,你自己想清楚!”

“哦?陈三当家你要是想动手就试一试好了!”白玲冷笑着仰起头,脸上尽是轻蔑和不屑,“我死了也没什么关系,大不了我那义父暴跳如雷罢了!”

“你……”陈克韫狠狠捏紧了拳头,牙齿咬得咔咔作响,恨不得扑上去将其吞下去。但是,他的脑际毕竟还有一丝清明在,带着一个完好的白玲在身边至少还有一个筹码,若是真的对她做了什么,那他根本别想逃出西南。权衡良久,他只得厉声下令道:“大家都休息一会!”

趁着陈克韫转身的功夫,白玲冷冷一笑,突然将一颗药丸塞入了赵庭臣的口中,而后又对瞠目结舌的赵谂使了个眼色。再过了一会,她见赵庭臣眼珠转动,似乎有清醒的迹象,连忙高声道:“陈三当家,不管你接下来要到哪里去,这路程还长着呢,不如先找个大夫给赵伯伯看病如何。只要他能够自己走路,想必我们的速度也可以快一点吧?”

陈克韫闻言一惊,见周围的赵氏族人都看着他,知道自己已经是骑虎难下,因此只得愤愤地冷哼道:“这个不用你提醒,一旦到了泸州,我自然会去请大夫!”他这句话刚刚出口,前方不远处便突然燃起了无数火把,与此同时,后方忽然也是大放光明,一时间,所有人都愣住了。

“不好!”陈克韫终究还是在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一个箭步朝白玲奔来,不管不顾地朝她的胸间衣襟抓去,这种时候,他唯一想到的就只有这么一面盾牌。然而下一刻,他便感到了一阵钻心的疼痛,几乎立刻缩回了手。四周众人却看得清清楚楚,只是寒光一闪,陈克韫的手掌竟已经和手臂分离了!

“你……你这个臭娘们!”陈克韫终于从剧痛中缓过了神,当他一看到地上的那只断掌时,什么利弊得失全都被他抛在了九霄云外,此刻,他的心底只有一种情绪,那就是想要毁灭一切的暴怒!“快,给我杀了这个女人!”

不知何时,白玲的手中多了一把明晃晃的缅刀,薄薄的刀身在火光照耀下焕发出了无穷无尽的美丽色彩,但是,从那上头流下的滴滴鲜血却呈现出一股阴森森的味道。尽管周围那几个马帮中人听到了陈克韫的指令,但是,谁也不敢贸然上前动手。

“看来还是有人识货的!”白玲单手掣着那柄缅刀,脸上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意。事实上,她一直将缅刀缠在腰间,竟始终无人发觉。“这是我义父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传说可以吹毛断发断金截玉,你们要是认为自己的脑袋比金玉还硬尽可以上来试试!”她已经能够隐约看到那些军士的影子,自然是心中笃定。

“我和你拼了!”陈克韫的脸上已经再也没了一贯的斯文,青筋毕露暂且不说,一双眸子也已经变成了血红色。他日前已经得到了荆湖有人起事的消息,却没有料到自己的大好局面会落得如此下场,所以哪吞得下这口气。他一把用左手抽出了随身宝剑,发狂似的往白玲当头劈下。

嗖——

陈克韫几乎是应声倒地,一只羽箭正正中中地钉在了他的左手手腕。随后又是迅若惊鸿的三箭,这一次那羽箭却是穿过了他的衣袖裤管,死死地将他钉在了地上,这时,大队的兵卒才出现在众人面前。然而,当又惊又怕的那几个马帮汉子看到了军士群中的徐守真时,全都吓得大叫了起来,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了一路和他们同行的“徐守真”。众目睽睽之下,“徐守真”的身躯迅速干瘪了下来,最后竟化作了一张肖似徐守真的纸片。

“我,我投降!”原本就知道大势已去的马帮众人纷纷跪倒在地,而那些来自赵府的人却仍旧惊疑不定。他们虽然自始至终都被蒙在鼓里,但到了现在哪还会看不出事态严重,因此全都把目光转向了赵谂。看到那位曾经是赵府骄傲的少主面色惨白,一群人的心都沉向了无底深渊。

“玲姐,你没事吧!”

燕青第一时间奔了过来,见白玲安然无恙方才松了一口气,回头向姚平仲竖起了大拇指。虽然南平僚人那边还需要安抚,但是有善于装神弄鬼的徐守真在,还怕大事不成么?

第三十八章 为求存直言坦白

“渝州那边事情定了!”

看着手中那薄薄的纸片,吴广元长长吁了一口气。在他旁边,金坚和焦恩仲同样喜形于色。虽然也经历了诸多波折,但高俅毕竟是在乱势还未完全呈现之前便平了这巴蜀之变,怎么着一桩功劳是跑不掉了。

“从胡宪水家里搜出来的各式赃物不下数百,不过据估计还有更多藏匿在别处,所以这件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金坚一边整理着桌子上的诸多公文,一边不紧不慢地说道,“另外,渝州之变虽然平了,后续却还有很多安抚工作需要去做,陈克韫等主谋固然是汉民,但赵家却是归化后的夷民,甚至得到过朝廷册封的,该如何处理就需要圣上决断。另外,先前我们大家猜测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都隐隐串联在一起,如今却还没有发现这样的迹象,所以是不是需要继续追查,仍旧是一桩难题。”

兴致高昂的焦恩仲被这席话一刺激,顿时忍不住呻吟了一声,一旁的吴广元也禁不住露出了一丝苦笑。仅仅是一个成都府就可以称得上日理万机,更何况从其他几路传来的诸多公文?这些天为了应付近在咫尺的危机,他们把很多能够延后的事情都往后拖了,如今看来还远远没有到可以休息的时候。

“对了,胡宪水招供了么?”

听完了吴广元的奏报,高俅满意地点了点头。但是,当他问起胡宪水一案的进展时,得到的却是一个令人失望的答案。原来,自入狱开始,胡宪水便不吃不喝不发一言,眼见是一心求死,几个狱卒只能每天硬给他灌下米汤,饶是如此,在不能动刑的情况下,他们依旧是一句供词都没有得到。

“高帅,此人会不会是觉得生无可恋,所以才……”吴广元只说了一半就停住了,胡宪水是那种生来就养尊处优的人,断然不会像那些绿林出身的强人那样硬挺。那么,究竟突破口在哪里呢?

“哼,他想要硬撑就暂时随他去好了!”高俅藏在袖内的手情不自禁地捏成了拳头,“他家财万贯不是么,你就命人每日用参汤给他吊元气,横竖他那些不义之财足够付得起参汤的花销,总之不能让他死了!与其把功夫放在他的身上,不如从另外几个人身上打主意!那些人能够临阵倒戈杀了胡宪水的小妾,想必应该懂得形势,重刑之下,岂有勇夫?”

正如高俅所料那样,熬刑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像小贾这样的墙头草?本来想表现得光棍勇敢一些,但是在一顿蘸了盐水的鞭子之后,他立刻便露出了无赖本色,痛哭流涕地连连求饶。

“小贾,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不过是拿人钱财为人办事的跑腿,为别人遮遮掩掩干什么?”公孙胜遣开了所有狱卒,好整以暇地在小贾面前坐了下来。“说吧,这件事情究竟是怎么起头怎么策划的?你又是怎么和渝州那边联系的?”

“师傅……”小贾带着哭腔唤了一声,然后便呲牙咧嘴地呼起了痛。不消多说,他的身上自然是布满了横七竖八皮开肉绽的伤口,虽然已经简单包扎了起来,但那剧痛毕竟难忍。见公孙胜对他的惨象无动于衷,他只得老老实实地低下了头,把事情原由一五一十地交待了一遍。

“你是说,高泰明当初在其父死了之后之所以没有接任大理王,是因为段氏依旧没有尽失人望?”公孙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心中颇有感触。

“大理段氏信奉佛教,历年退位后皈依佛门的不在少数,而大理全境百姓几乎人人信奉佛教,所以在这一点上,在佛门大力弘扬段氏的基础上,小民百姓当然是倾向于他们。”小贾见公孙胜听得意动,心中不由生出了一股求生的希望,连忙添油加醋地说道,“段氏是白族人,虽然在政事上屡屡有错误,但毕竟是正统,而高氏一族以权臣的身份秉持一国之政,世族领主都很有意见,终究还是不能长久的。”说到这里,他突然压低了声音道,“师傅,我告诉你,原本依附于大理的三十七族,以乌蛮族的那些分支为首,早就蠢蠢欲动准备造反了!”

“什么?”公孙胜悚然一惊,转念一想却意味深长地看了对方一眼,“小贾,你什么时候懂得什么大势了?以前你满口都是道上的黑话,最多也就扯些家里的景况来骗人,如今倒是长进了啊?”

“师傅你这是哪里话,我这不是被逼的么?”小贾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公孙胜的脸色,左右权衡了一番方才软语求告道,“师傅,你既然投了一个好靠山,为什么不带挈我一把?我在大理这些年,对西南的山川地理和大理的种种情况廖若指掌,于大理的重要官员人头也熟……”

“你小子就吹牛吧!”公孙胜不屑地冷哼一声,伸手在小贾的肩头拍了两下,“你别以为世上就你聪明!说你为大理王卖命我信,不过以你们的草莽身份,能见到宫里头的一个总管就已经不错了!再说了,劫夺国宝这样重要的事,他们会全都交给你一个外人?以高泰明派来的人几乎全军覆没来看,出动的至少也有几百号人,你大概只不过是打前站到成都府来销赃的吧?小贾,事到如今你若是还不说实话或是想在自己脸上贴金,我这个便宜师傅也可以不管你,想必有心求活命的不止你一个吧?”

小贾闻言勃然色变,想到昨晚听到的那些声嘶力竭的惨号,他顿时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纵使铁打的汉子也难熬那花样众多的毒刑,他可不想再尝一次那鞭子了。望着公孙胜那似笑非笑的脸,他只得老老实实说出了自己知道的所有情况。

黑夜,一队队身影在山间小路上快速地前进着,由于山路崎岖兼且道路不平,因此不断有人一跟头摔倒,饶是如此,队伍中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由于事出紧急,因此高俅在得到公孙胜回报之后,立即派人从忠勇军中调了五百名最最精锐的军士,许之以三千贯赏金的重利,因此自然是人人卖力。据小贾交待,参与半路劫杀的原本都是巴蜀境内的绿林豪强,所以官兵清剿自然没什么不妥。

“大人,火光!”

一个军士指着高处那星星点点的火光,低声问道:“大人,是先派小队人马上去查探一下还是直接攻上去?”

领头的军官是忠勇第一军第一营的营指挥使姚剑,虽然和姚平仲一样姓姚,但他和姚家并没有任何关系,而是一步步从小兵积功升到营指挥使,经历了诸多战阵。想到临行前高俅的许诺,他咬牙切齿思量了半晌,终于下定了决心。“用不着查探,地点什么都没错,杀上去再说,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听到这句杀气腾腾的宣言,周围的其他几个低级军官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今次调动的军士之中,第一营的占据了近三分之二,所以自然无人敢质疑姚剑的话。可是,万一山上只是普通百姓或是来往商队,这错杀的责任谁来担?

“都看着我干吗,别忘记了这一次的赏格!黑灯瞎火的在这山上聚集,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姚剑狠狠瞪了身边的几个亲信一眼,声色俱厉地喝道,“有什么责任自有我来担着!”

有了这句话,其他人的胆气顿时壮了,不用说其他的封荫,就只是那三千贯的赏格就足够让他们为之效死命。一时间,人人都抽出了随身兵刃,猫着腰往山上潜去。由于是早春季节,山林中已经栖息了不少鸟类,因此尽管他们的脚步再轻,仍是免不了惊动了宿鸟。扑腾扑腾拍打翅膀的声音不住在林间响起。

山顶一支熊熊燃烧的火把旁,两个彪形大汉正无精打采地坐在地上,迷迷糊糊地打着瞌睡。在这里躲了十几天也没有碰到任何麻烦,他们的警惕心自然低了。突然,其中一个猛地睁开了眼睛,竖起耳朵听了一阵,忙不迭地推醒了自己的同伴。

“老八,快醒醒!你听听这是什么声音?”

“什么破声音,不就是那些不安分的鸟嘛!我说林哥,你别这么一惊一乍的,这么多天了,哪天有过真正的动静?”被推醒的汉子一脸不耐烦,揉揉眼睛便抱怨道,“上头也是的,天天就不忘派两个人值班,他们那几个打头的怎么就不知道来替兄弟们看着?”他随便翻了一个身,不一会儿又打起了呼噜。

林哥不由哑口无言,但是,一想到拿了东西去销赃的几个同伴,他不得不忧虑十分。要知道,这些人已经走了十几天了,虽说有几个大头目派了心腹跟着,但难保不会有人见财起意。要是这些人泄露了风声,那官府……

他还在那里胡思乱想,眼前却突然现出了一团黑影。还不等他回过神来,就只见两道明亮的刀光向他当头劈下,下一瞬间,他只感觉自己越升越高,看到的只有底下那两具无头的尸体,然后就完全失去了知觉。

第三十九章 出重拳腥风血雨

“动手就利索一点,务必一击致命,别让这些哨探有叫喊的机会!”

有了这句话,不过一盏茶功夫,周围一共八个岗哨都被无声无息地取了性命。大约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功劳,所有负责清除的军士都选择了砍脑袋这个最野蛮而直接的方式。经历过厮杀的他们都知道,一个重伤者有时比一个完好的敌人更可怕。

姚剑大步走到一具尸体面前,蹲下身子查看了一阵,原本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了开来。这些人不仅持有官府严令禁止的兵器,而且身上还带有绿林之中最常用的一些东西,所以他们的身份再也没有任何疑问。他起身望着那间黑漆漆的山神庙,右手猛地向下一挥。

须臾功夫,黑夜中便响起了一阵连绵不绝的惨叫声,尽管也不时传来几声兵刃交击的清响,但下一刻几乎无一例外地湮没在夜色之中。以有心算无心,这当然是一场赤裸裸的屠杀,对于这些两面倒的绿林豪强,这无疑是最最惨烈的一夜。

终于,第一个军士拎着刀从山神庙中大步走了出来,那原本明亮的腰刀上糊满了血迹,几乎看不见一丁点本色,头上脸上更是殷红一片。区区十几步路,他脚下的泥土便全都被蘸满鲜血的鞋子浸红了,暗红的颜色格外可怖。

“启禀大人,里边已经都解决了!”那军士低头一躬身,脸上尽是难以自禁的兴奋,“生擒活口七人,其余贼人死伤无数!”

姚剑微微点了点头,从刚刚的第一接触起,他就料到了这个战果。他也不问抓到了些什么人,而是不无关心地问道:“弟兄们如何,有没有伤亡?”

“这些脓包没有半点防备,弟兄们全都完好无损!”那个军士咧嘴一笑,随后不无讨好地说道,“这一次大人功劳不小,高帅肯定会论功行赏,说不定还会再保举大人一番!”

尽管知道是奉承,但姚剑的脸上还是浮现出了一丝得意。大宋军旅积弊深重,其中吃空额或是裙带关系的不在少数,若是你和长官关系不佳,纵使再有功劳也会被压在底层不得动弹,这也是他到了营指挥使之后再未动弹一步的原因。此番能够侥幸为高俅选中,他自然是存着相当高的希望。

“这也离不开弟兄们的功劳,回去之后,高帅定会给与丰厚的犒赏!若是我将来真能够飞黄腾达,一定不会忘记你们这些跟随我多年的人!”他思来想去还是抛出了一句承诺,果不其然,那个军士立刻喜形于色。

进了山神庙,姚剑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遍地死相狰狞可怖的尸体。他是从平蛮夷的满地尸体中爬出来的人,自然不会在意这区区死尸,对那腥臭的气味也毫不动容,然而,在大略清点了一下死伤数目之后,他仍然皱起了眉头。

“怎么只有这么一点人?似乎比应该的数目少了十几个?”

其他的军士不由面面相觑,几个机灵的便拉了一个俘虏上前,重重一脚踹在他的膝弯上,顿时踢得其跪倒在地,其中一个军士弯腰说道:“回禀大人,我们刚才进来的时候就只有这么些人,四周的弟兄们可以证明并无一人逃出,地下也没有任何密道。这是抓到的俘虏,大人不妨问问他。”

姚剑见那俘虏满面惊惶,不由冷笑一声,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头发,厉声问道:“快说,其他人都到哪里去了?”

那俘虏本就被突如其来的杀戮惊得魂不附体,此刻头皮一时吃痛,顿时惨呼连连。直到姚剑的手稍稍松了一下,他方才哭喊道:“他们……老大他们几个已经昨天一早才动身前往成都府,说是要用胡公子向胡老头勒索赎金……”

“少废话,一共走了多少人?”

“小人,小人不知道……”那俘虏才说了一句就被狠狠打了一巴掌,眼冒金星之余不由更加害怕,“大概……大概有十六七个人!他们才是正主儿,小人……小人只是听命行事……”

“那个胡公子在哪?”

“小人真的不知道……哎呦!”

“十六七个……而且都是大鱼……不管了,成都府那边谅他们也翻不了天去!”姚剑低头沉吟片刻,脸上突然掠过了一丝狠戾之色。“把他们全都杀了!”此令一出,他迅疾无伦地抽刀下劈,狠狠地砍翻了面前的俘虏,那颗血淋淋的头颅随之滚出去老远,与此同时,四周先是一阵倒吸凉气,然后立刻响起了连连求饶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