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你没有见过?”李幽疑惑地自言自语,“莫非他从后门跑了?”

“那不可能,”服务生憨直地笑起来,“我们后门的锁坏了,已经有好几年没开过了,如果开了,应该会有极大的声响。”

李幽一怔,心下道,莫非他变成烟雾飘走了?这怎么可能?他到底是谁?有什么目的?她抬头看了看“永安宾馆”四个字,默默道,也有可能,他还在这里。

那是一条幽深的小路,四周都是冰冷的墙壁,杨飒走在用巨石砌成的通道里,心里一片茫然。她所走过的地方渐次亮起红色的火光,巨石做的墙壁上每隔五米左右便插着一只火把。杨飒望着前方,那里依然是一片深邃的黑,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身后传来布料划过石头的声音,她低下头,看见自己身上穿着一件颇具古代中东风格的长袍,上面绣着漂亮的几何图纹,脖子上和手腕上都挂着制作精美的珠宝,泛起幽暗而深沉的光。

这里是什么地方?她这样问自己,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双脚不由自主地向前挪动着,裙子长长的后摆拖在地上,让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来自古代中东的公主,在这里寻找前世的恋人。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一道石门挡在了她的面前。那是一扇由一整块大理石做成的石门,上面雕刻着精美的花纹。

杨飒伸出手,在门上轻轻一碰,倏地,指尖亮起一个金色的光点,随即光点便顺着门上浮雕的纹路一直蔓延开来,一幅充满图腾风格的远古雕刻立刻浮现在她面前。

那是一个太阳,一个被人格化和艺术化的太阳,长着人的五官,神色肃穆。它所发出的光芒用火焰一般的图纹所替代,周围雕刻着无数只雄鹰,每只都形态各异,但依然栩栩如生,仿佛立刻就要冲出墙壁,腾空而去。门的四个角上各雕刻着一只月亮,一半隐在云里,周围环绕着无数星辰。

当金光遍布每一个角落,石门轰然洞开,一阵香风袭来,杨飒目瞪口呆地看着洞里的情景,即使是看到一百具尸体,也不会比如今这样的场景更令人震惊。

那是一座宫殿,远古的宫殿,却也能够看出汉民族与生俱来的大气。大殿的正中跪坐着两排面色庄重肃穆的官员,身上穿着《周礼》中所记载的上衣下裳制公服。大殿的北面,自古便是王座之所在,锦垫上跪坐着一位身穿黑色上衣和红色下裳的男子,大概四十岁左右,头戴冠冕,颔下有须,面前摆放着一张雕刻着龙的矮桌,身后立着两位宫装少女,手中各自执着一把巨大的孔雀翎扇,交于帝王身后,举手投足间皆是王家气派。

杨飒移动步子,走了进去,这里在干什么?拍电视剧么?对了,她小时候看过一部历史剧《东周列国》,这些人的衣服和那部片子里的服饰最为相似。那种古朴的大气,似乎比《东周列国》里的服饰更为久远。

杨飒已经站在了大殿的正中,立于红地毯之上,人们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几个官员似乎在说着什么,但她却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只看见他们的嘴唇正一下一下地扇动着,像在看一场无声的哑剧。

王座上的王者似乎说了句什么,所有官员都一齐向南面看去,杨飒突然听到一声低沉悠远的开门声,她转过身,看见万千光芒从门外泄了进来,瞬间便将整个大殿照得一片明亮。

那一瞬间她的眼睛有些不适应突然到来的光明,举起手略略遮住些光亮,看见那光芒中缓缓走进一个人来。

他…是谁?

突然,一阵强烈的窒息从脖子处传来,她呻吟一声,抓着自己的脖子,觉得整个世界都在颤抖。

“救…救命…”她拼尽全身力气,才勉强喊出这两个字,一股热流从鼻孔里迅速滑了下来,落入她的唇里,咸咸的,充满恐怖的腥味。

第十二章 示巴王子

“阿飒!”一声低沉的呼唤,脖子上突然一松,杨飒猛然从梦中醒了过来,看见楚云飞正拿着一条手腕粗的大蛇用力向地下砸着,大蛇的脑袋经过几次猛烈的撞击,终于垂了下去,眼睛里浑浊无光,而楚云飞的额上,已经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汗珠。

杨飒惊讶地看着大口喘着粗气的楚云飞,嘴里咸咸的,一摸,竟然是鼻血,已经将她白色的T恤染红了一大片。

“发生什么事了?”她一边掏出纸巾擦血一边道,“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蛇?”

楚云飞的脸色有些难看,望了一眼那显然有剧毒的怪蛇,眼睛里迸出强烈的怒气:“这是什么宾馆,居然会有这样的毒蛇!服务生都在干什么?”

刚好李幽正推门进来,看见这副场景,脸色骤然巨变,道:“这…这不是双角蛇么?怎么会在我们的房间里?”

“双角蛇?”

“双角蛇是只生活于中东地区的一种毒蛇,它头上皮壳卷起,形成了类似角的东西。”李幽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它的毒可以杀死十头牛!”

“生活在中东的蛇?”楚云飞脸色刷地变得惨白,凝神望着手里奄奄一息的双角蛇,眉头紧皱,“难道…”

李幽一惊,上前抓住他的胳膊,冷声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楚云飞苦笑一声,说:“还是让陈教授跟你们详细解释吧。”

在永安宾馆遇到双角蛇后,杨飒、李幽、楚云飞三人立刻动身前往斗门镇,楚云飞打了个车,经过四个小时的跋涉,终于见到了这位考古学专家陈教授。他和几个研究生弟子一起住在斗门镇的一所民居里,几人看起来都有些蓬头垢面,想必是长时间在考古工地工作所造成的。

“双角蛇原是中东地区出没的一种毒蛇,头顶的一对尖角是蛇的皮壳卷起而形成的。这种双角蛇在亚甲文称为basmu。尖角蛇的图形出现在前述卡赛人的界石中,也在新亚述帝国时期的图章里,一些具有护身符功能的陶土塑像上也能看见它们的图纹。”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专注地望着面前桌子上的双角蛇,它突起的双角显得特别狰狞。

“从上述界石的图像与相关的文字叙述中可以看出,双角蛇经常代表众神中的一员尼拉赫神,属于阴间守护之神。它被视为具有保护功能的神奇守护者,而且掌管繁衍与生殖的功能。”陈教授继续解说。

杨飒皱了皱眉,说:“教授,这么说来双角蛇是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上的生物,可是它怎么会在我的房间里?”

“双角蛇曾长时间出没于美索不达米亚,不过后来几千年的演变中这种生物已经越来越少了,渐渐淡出历史舞台。”陈教授有些激动,那花白的大胡子微微抖动起来,“真没想到我还能见到这种生物,真是幸运!”

“教授…”旁边一个名叫韩云洁的女生抬了抬眼镜,小声地说,“尼拉赫是守护阴间的神,会不会…”

“小韩,”陈教授有些不悦地说,“我们是科学研究者,不是盗墓者,要相信科学。那些封建迷信就不要再提了。”

杨飒与李幽对望一眼,知道他们一定有很多事情瞒着她们,佯装害怕地说:“陈教授,很抱歉,我们可能不能再做这个工作了,给你们添了许多麻烦,请原谅。”

说着两人便向外走去,陈教授连忙拦住她们,露出一张笑脸,说:“发掘周朝古墓可是大事,如果真的找出示巴人曾来过中国的证据,你们可就天下闻名,那是要写入史册的啊。要不你们再考虑考虑吧。”

“很抱歉,”李幽做出一副很为难的模样,“示巴人修建古墓的本事我们也有所耳闻,里面太过危险,我们还年轻,实在不想死在里面。”

“这…”陈教授还想说些什么,旁边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研究生突然站了起来,他叫张溪,脸长得有些凶狠,不过陈教授介绍他的时候说的是“面狠心善”,对此杨飒一直持保留态度。

“教授,没必要求她们,就算找不到月亮年、金星日、水星时诞生的女孩,我们也能靠自己的力量进去。”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陈教授小声地呵斥道:“小张,你在胡说什么!”

张溪知道自己过于莽撞,尴尬地坐了下来,杨飒奇怪地说:“什么月亮年、金星日、水星时?那是哪国的历法?”

楚云飞站起身来,说:“教授,就把那本笔记本的事情告诉她们吧,如果她们还是要走,我们就自己进去。”

陈教授叹了口气,缓缓地回到座位上坐下,眼睛望着吊在天花板上的白炽灯,焦距却在远方:“我的母亲是也门马里卜人,后来被人贩子卖到了中国。那时中国还没解放,我父亲是个地主,觉得这个从中东来的女子很稀罕,便把她买了下来,收做了小妾。后来解放了,我父亲去了台湾,带走了所有的儿女,只留下我的母亲,那个时候她已经怀了我。我一直跟着母亲长大,听母亲讲过很多关于示巴人的传说,母亲还教了我一些古示巴语和历法。当时我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直到长大后学了考古,才发现自己幼时所学的东西简直就是奇迹!至今为止还没有人能清楚地解释示巴文化,甚至都没人能证明示巴文化是否真实地存在过,可是我的母亲却会用示巴文字和历法,这不是奇迹是什么?”

“那…老夫人…难道是示巴国的后裔?”杨飒听得很专心,突然插嘴道。

陈教授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母亲在我十八岁的时候就过世了,这么多年来,我没想到自己还会亲自发掘示巴古墓,而且,是在中国的土地上。”

“月亮年、金星日、水星时是怎么回事?”

“那是示巴历法。示巴人的天文十分发达,他们用太阳、月亮、金、木、水、火、土、天狼、北斗九星组成一个轮回,每年九个月,每个月四九三十六天,每天三九二十七个小时。小张所说的这个时间来自于我们刚刚发现的周代古墓的墓门上,上面有满满一墙的金文,据碑文记载,墓里埋葬着一位从遥远国度示巴而来的王子,在周朝国都镐京不幸病故,其随从也都死于一种奇怪的疾病,因为不知道他们的故国在哪里,只能将他以王子之礼安葬。上面还记载着示巴王子的一段遗言。”

“遗言?”杨飒与李幽一齐叫起来,她们隐隐觉得,这句遗言,一定与杨飒有关。

陈教授深深地望了杨飒一眼,说:“墓碑上说,王子临终对前来探视的周国官员说,请务必在他的墓碑上刻下这样一段话:‘三千年后,将会有一位出生于月亮年、金星日、水星时的女子来唤醒我。’这是示巴历法,将示巴历法转换成农历,就是1986年九月初八。”

“1986年九月初八!”杨飒惊呼,愣了半秒,随即转头怒目望向楚云飞,“你是从哪里知道我的生日的?”

楚云飞眉毛动了动,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你交给学校的身份证复印件上写得很清楚…”

“所以你就骗我来?”杨飒怒道,“什么每天一百元的工资,原来都是骗我的!”

陈教授眼睛一亮,连忙从破藤椅上一跃而起:“只要你同意下古墓,我给你每天五百元的工资。”

“这不是钱的问题!”

“每天一千元!”

“…”

“我以为你不会同意。”李幽洗净脚,将盆子里的水倒进水槽,转身走进屋来。在杨飒决定帮助考古队进古墓之后,就被安排住在了队员们所居住的民居里。那屋子的结构是个四合院,研究生们住在西厢房,杨飒和李幽住在东厢房,陈教授和楚云飞则住在主屋。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杨飒无奈地翻了翻眼睛,钻进了被窝,“西安的秋天还真冷,就像我家乡的冬天一样。”

“为了一千元把自己的命给卖掉了,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卖的?”李幽有些愤怒,钱财怎么能比生命重要呢?没有生命可是什么都没有了。

杨飒愣了一下,胸口里突然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眼前弥漫起一丝深沉的雾气,像是几千年来横亘历史的迷雾。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站在一个景色秀美的园子里,面前是一座小湖,湖面上密布着硕大的荷叶,荷叶之中伸出一两只含苞待放的荷花花蕾,金色翅膀的蝴蝶翩跹其上,湖边柔弱的扶柳垂在湖面上,随着微风轻拂,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和青草香,令人意乱情迷。

“公主。”一声充满磁性的呼唤,杨飒优雅地转身,看见一位身穿古代中东服饰的年轻男子向自己走来,他的容貌比上次清晰了些,依然有些模糊不清,只是她觉得他很英俊,有一种来自沙漠的神秘气息。

“曼尼里克王子…”杨飒轻启朱唇,突然吐出这样一个名字,她可以肯定这十九年里自己并没有见过这样一个人,连听都从未听过,可是他却如此的熟悉,熟悉得就好像是深植在自己的生命里,跟随着自己无数次的轮回。

“清越公主,跟我回示巴吧。”曼尼里克深情地望着杨飒,杨飒能够感觉到他对自己是怎样的迷恋,“我会请求周王,请他把你嫁给我。”

杨飒伸出手去,轻轻抚摸他的脸,觉得自己的胸口像针刺一般疼痛:“不可以的,曼尼里克,你信奉太阳教,你的臣民不会允许你娶一个外教公主的,你忘了么?”

杨飒猛地醒了过来,诈尸一般坐起来,屋子里漆黑一片,李幽已经睡了,就躺在她的身边,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太阳教?杨飒有些茫然,世界上有这样一个宗教么?为什么她从来没听说过?

想到这里,她心乱如麻,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梦境并不会让她太难过,却让她心中升起一种厌烦的情绪,像是被生生地移植进另一个人的记忆。

她下了床,轻轻打开门,走出屋来,却发现一个人影正坐在院子中的水井边,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仿佛在沉思。

“楚云飞?”杨飒走过去,轻轻叫了一声,“今晚又没有月亮,你在看什么?”

楚云飞似乎微微吃了一惊,转过头来看了杨飒一眼,眸子里是她从未见过的沉静和忧郁。

杨飒有些惊讶,一直都是不可一世的楚云飞竟然有这样的表情,一时愣在那里,突然听楚云飞低声说:“刚才做了个怪梦。”

“哦?”杨飒回想自己刚才的梦境,莫非他也做了同样的梦?

“是什么样的梦?”她问。

楚云飞皱了皱眉,良久才说:“我…梦见自己在水中穿行,所有的水族都在为我让路,我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它们眼中的尊敬和惶恐。也不知道游了多久,耳边突然传来清亮的歌声,那歌声很美、很柔、很弱,穿过碧蓝的海水一直传进我的心里。”

杨飒心中突然一痛,眼中竟浮起一层淡淡的薄雾:“那…后来呢?”

“后来…”楚云飞若有所思地说,“后来我不顾一切地浮出水面,看见一块巨大的岩石,一名身穿白色宫装的女子坐在岩石上,正在唱歌。”

杨飒猛吸一口气,心中像大海一般翻腾起涛天巨浪。为什么?为什么她的心会这样痛?和自己刚才那个梦境比起来,楚云飞的梦更令她心痛不已。

“那是一个…一个…”楚云飞的声音有些颤抖,“一个很美的女子,很美很美,那种美不是浮于表面,而是深植于骨子里,她身上所散发的惊人气质,像具有魔力,让我沉迷…”

杨飒心中的痛更加剧烈了,她愣愣地望着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胸口里像堵着一团棉花,想哭却怎么也哭不出来。良久,楚云飞已经回到了房里,她还是站在古井旁,独自望着漆黑的夜空。

她突然想到一个词——前世。

还记得古董店的老板朱颜曾经给自己喝过一杯名叫九冥的茶,让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见自己的前世。可是醒来之后她却将所有梦境忘却。

如今,她的身体里似乎有两种来自远古的记忆,到底哪一种才是真正属于她的呢?

突然,脚腕上传来一阵奇异的疼痛,向下望去,她不禁悚然变色。

蝎子!一只全黑的蝎子,正快速从她的脚上爬过,她的脚腕上被蝎子蛰了个血洞,顿时血流如注。

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仿佛在颤抖,她听到一阵凄厉的风吼,耳边像是有女子的哭声,几千几百的女子的哭声,悲哀而凄厉。她身子一转,软软地跌了下来,却觉得腰上一紧,一张男子俊美的脸出现在她的面前。

楚云飞?

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她看到楚云飞的双唇在急速地一开一合,脸上满是担忧的神色。她突然有些想笑,原来一直不可一世的凝华太子也会有这样的表情么?许多年以前…似乎也有个男人这样抱过自己呢。

楚云飞的脸渐渐模糊,恍惚之间变成了另一个俊美的男人,那男人高鼻深目,颇有中东男人的特征,他也这样看着她,大声地叫着她的名字。

逐渐暗下来的王宫,越来越低的天花板,以及四周宫女尖利的哭声,一切都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那么刻骨铭心。那个男人为他哭了啊,哭得那么那么伤心,每一滴眼泪都溶进她的心里。

“不要哭。”她伸出手,轻轻抚摸他蜂蜜色的脸颊,深深地看着他,要把他的容颜牢牢地刻进自己的心里,“曼尼里克,不要忘了我,不管是几百还是几千年,我都会回来见你,来做你的新娘。你还记得吗?你答应过我,要带我看你故乡的落日,你说过,沙漠的落日是世上最美丽的景色…”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迎接她的是永远的黑暗。

楚云飞抱着身受蝎子剧毒的杨飒,急得满头大汗,心中如刀绞一般疼痛。他大声叫着,“快来人,快来救阿飒!”可是没有人回答,四周一片死寂。

他心中满是惊疑,陈教授和李幽呢?他们不可能睡得这样死啊,难道…

他低头望了一眼不断流出黑血的伤口,一咬牙,让杨飒依着水井坐下,俯下身子猛地吸住她的伤口,狠狠吸出一口毒血,吐在一旁,然后继续俯身吸毒。毒血的味道很难闻,几乎令他作呕,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舍命救这个一直和自己斗嘴的女孩,也许冥冥中真的有一种力量,让他不由自主地做出一些与他性格向背的事情。

不要死,阿飒。他一边吸毒血一边抬头仰视双眼紧闭的女孩,他从来没有什么时候像现在这般急切地盼望一个女人醒过来,在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她的容颜和那个梦中在岩石上唱歌的女子渐渐重合了。

他猛然一惊,难道她…她就是她吗?还是…只是他的幻觉?

吸了很久,伤口里终于流出了殷红的鲜血,似乎毒已经吸尽。楚云飞感觉身体快要虚脱了,也靠着水井坐了下来,转头望了望身边依然昏迷的杨飒,胸膛里涌起一阵冲动,情不自禁地伸手环上她的肩,将她拥入怀里。

如果…可以永远这样抱着她,该有多好啊…

第十三章 开墓

突然,他神色一凛,抬起头,看见一道黑色的身影。

那是一个男人,一个脸色异常苍白的男人,眉目之间有些许中东人的特征,一双鹰隼般锋利的眸子直直地盯着楚云飞的脸,仿佛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都看穿。

“你是谁?”那个男人冷冷地道,他的嗓音就像是勺子刮在药罐里一般,听起来让人牙齿发酸。楚云飞冷笑一声,站起身子,将昏迷的杨飒挡在身后,说:“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你是谁?为什么要放毒蝎子咬伤阿飒!”

“你是谁?”黑袍男人似乎没听见他的问话,继续说,“黑蝎子是Ishara女神的圣物,是地狱的守护者之一,连曼尼里克王子和伟大的示巴女王都不能解开它的毒,为什么你可以?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楚云飞愣了一愣,他是谁?这个问题二十一年来他从未想过,在他看来这根本不是什么问题,可是今天面对这个黑袍男子的质问,为什么连他自己都有种想要追寻自己身世的冲动?

“为什么要伤阿飒?”楚云飞压下心中的疑惑,沉声说道,全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威严的气势,连黑袍男子都不禁一震,后退了一步,低声说:“她是个祸害,是她害得曼尼里克王子身受天罚!连示巴王城也…”

“示巴王城?”楚云飞一惊,传说中的示巴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没有人知道它的起源,没有人知道它的终结,它就像一朵开在人类历史文明上的奇葩,曾经那么兴盛而妖艳地绽放,最后又隐没于悠久的历史长河,唯一不变的,只有如同炎热地狱的沙漠。

“不管你是谁。”黑袍男子望了杨飒一眼,道,“她只会给你带来灾祸,杀了她,对大家都好。”

楚云飞阴沉着脸,双眼里却是令人战栗的坚定:“不管她是不是灾祸,我都会保护她,直到我生命走到尽头的那一刻!”

黑袍男人无奈地摇了摇头,说:“祸害啊,真是祸害啊,这个女子,注定要成为世间最优秀的男儿们永远也无法逾越的魔障。”

说罢,他往后一退,整个身体都隐于沉沉的夜色中:“我还会再来的,我绝对不会让她唤醒曼尼里克王子,绝不!”

楚云飞心中颤抖了一下,转过身去探杨飒的鼻息,她的呼吸已经均匀起来,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只需休息几天即可。

这下子,他心中的巨石才总算是落了地,昏睡的杨飒皮肤已经由青转红,月光上透出一种纯洁的美,这种美,是在城市中长大的女人所无法具有的。楚云飞端详着她的面容,觉得心中无比的舒适和安宁,仿佛他想这样看着她,已经想了几千年了。

“真好…”他将她拥入怀里,脸上露出从来没有过的笑容,“阿飒,你没事实在太好了。”

柔和清冷的月光从天空中泻了下来,将农家的土地铺上一层薄薄的白霜,李幽站在房间的门后,背靠着那扇颇有些年头的木门,定定地望着天花板,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悲伤。

虽然那个黑袍男人用了迷心术,可以让普通人沉睡一夜无论如何也不能醒来,可是…谁叫她不是普通人呢?

她一直相信,今生相遇的人,一定有前世的纠葛。她自幼孤独,本来就没有多少朋友,杨飒应该是她唯一最交心的朋友了,从第一次见到那个冒冒失失的女孩开始,她就一直觉得自己在什么地方曾经见过她,也许是前世,这样的感觉竟然经历无数次的轮回而不消失,可以想象,她们拥有过多么刻骨铭心的记忆。

只是…记忆早已经遗失了,她们之间的交心对于普通人来说也许什么也不算,甚至,她们连对方的身世都一无所知。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杨飒一脸茫然,她看了一眼身边正在穿衣的李幽,说:“我还活着么?”

“废话,”李幽从床上下来,将绿色的外衣套在身上,“你睡糊涂啦?”

“可是…可是我昨天晚上不是被黑蝎子咬了么?”杨飒连忙掀开被子,看见左脚脚腕上果然有一个伤口,不过已经结了疤,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你看你看,这不是被蝎子咬的疤痕吗?”

李幽转头看了一眼,说:“只不过是被什么蠹虫咬了一口而已,哪里会是蝎子。要真是蝎子你还有命在吗?你做噩梦了吧?”

“噩梦?”杨飒挠了挠脑袋,认为她说的有几分道理,心中的记忆开始动摇,“也…也许吧,可能我真是做了噩梦了。”她穿上外套,突然想起楚云飞。难道昨晚他那悲伤的神情,迷离的梦境,也是一场梦吗?

两人结伴走出门,到水井旁洗漱,考古队的人差不多都起床了,有的在打水,有的在整理器具和记录,楚云飞和陈教授坐在主屋的屋檐下商量进入墓穴的事宜。杨飒有些奇怪,楚云飞是豪门子弟,古墓里那么危险,为什么他父母会允许他参加考古?

刚好楚云飞朝这边望了过来,看见杨飒正在看他,脸微微一红,立刻转过头去继续和陈教授说话。杨飒像发现新大陆一般张大了嘴巴,刚刚她没有看错吧?楚云飞脸红了?这个超级自恋、超级自大的变态者居然会脸红?

“小杨啊,”陈教授看见杨飒,脸上立刻浮现灿烂的笑容,“快洗洗,我们快出发了。”

“是。”杨飒连忙答应,转身从水井里提出一桶水,楚云飞跟着陈教授走过来,始终不敢用正眼看她,杨飒皱了皱眉,说:“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楚云飞立刻憋红了脸,急切地说,他可不想让人知道他居然会鬼迷心窍地帮面前这个八婆吸毒血,临了还抱着她大发感慨!到时候他一世英名就毁了。

杨飒眉头皱得更紧了,她只是想问他昨天晚上睡得好不好而已,他干吗反应这么大?

李幽从水里拧起毛巾,往脸上一蒙,然后大大地翻了个白眼,这小子连谎都不会撒,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洗漱完毕,考古队员们走出院子,门外停着一辆白色的面包车,大家都上了车,楚云飞故意坐在前排,和杨飒保持距离,什么话也不说。杨飒心里奇怪,平时他要是有一刻不损她,就浑身不自在,怎么今天会如此反常?

因为就要打开古墓,队员们似乎都很兴奋,一路上说说笑笑。杨飒一直望着窗外的景色,这一带实在有些荒凉,放眼望去只能看见为数不多的农田,剩下的就是荒芜的土地和干涸的古老河床。几千年前这里应该是沃土千里吧?繁华的镐京,中原文明的起点,这里曾经有过坚固高耸的城墙,连绵不绝的建筑物以及金碧辉煌的皇宫,如今,这一切都已经湮没于历史的洪流中,沧海桑田,世事变换,唯一不朽的只有永恒的时间。

一股悲伤突然从她胸口里涌出来,如果…如果清越公主真是她的前世,那么…这里算是她的故乡吧?

恍惚之间,她忽然看见车窗外的平原上有一位女子正在跳着舞,她穿着一件古朴却不失高贵的周代礼服,长发高高绾起,插着几支木制的钗,风鼓起她的广袖博带,发出猎猎的声响。杨飒望着她,眼睛一片朦胧,那女子缓缓转过头,朝她露出一道柔和的笑容。

那张脸!那张脸竟然就是她自己!

“阿飒,到了。”一声轻唤,杨飒全身一震,如梦初醒,车窗外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哪里有什么跳舞的女子?

难道…又是幻觉?还是…前世的记忆?

“还在做什么,快下来。”张溪似乎对杨飒二人没有好感,语气十分生硬,杨飒也不以为意,下了车,才看见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个大坑,应该就是考古队挖出的墓坑了。

待走得近了,才发现那墓坑比想象的大,估计有一间房子般大小,在墓坑的北面墙上,有一道石门,门上雕刻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周围的石墙却雕刻着一些浮雕,雕刻得十分精美。

杨飒迫不及待地沿着挖坑时挖出的阶梯走下去,跑到石门旁,上面雕刻的是金文,金文的称呼来源于将文字铸于青铜器上的习俗,就像甲骨文一般。

在青铜器上铸铭文的风气,从商代后期开始流行,到周代达到高峰。先秦称铜为金,所以后人把古代铜器上的文字也叫做金文,由于钟和鼎在周代各种有铭文的铜器里占有比较重要的地位,所以也称金文为钟鼎文。金文应用的年代,上至商代的早期,下至秦灭六国,约一千二百多年。

和现代的铸铁产品一样,青铜器的铸造一般也要使用泥制模型,叫做陶范,金文是预先雕刻在陶范上再铸出来的,也有少数则是铜器铸好后直接刻上的,因为陶范质地松软,雕刻比龟甲、兽骨更为容易,所以早期金文比甲骨文的绘图性质更强,更为接近原始文字。

中国的文字向来都是一脉相承,从来没有间断过,金文与甲骨文十分相似,杨飒自幼跟随祖母阅读古籍,对甲骨文也颇有涉猎,这些金文看起来虽有些费力,但连蒙带猜还是能够大致读懂其中的意思。

“小心点,别碰坏了重要文物!”张溪见杨飒将脸凑过去仔细观看,不禁大声呵斥。楚云飞见他口气生硬,不自觉地瞪了他一眼,张溪没有看到他的眼神,却觉得全身一寒,打了个哆嗦,将衣服紧了紧,这古墓边上果然阴气重,冷得很。

杨飒并没有将张溪的无礼放在心上,一字一字仔细地将碑文看完,上面写的与陈教授说的差不多,只是后面多了一句奇怪的话,看上去似乎毫无意义,但又似乎内藏玄机。

“参商齐聚,北斗陨落,后土生辉,天裔复苏。”

杨飒将之徐徐念出,陈教授微微点了点头,略带欣赏地说:“原来小杨也懂金文,现在懂古文字的人可不多了。”

“我只是小时候和祖母学了一点皮毛而已。”杨飒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我们估计这应该是开启墓门的方法。”韩云洁在一旁插嘴道,“既然他们相信王子会被人唤醒,那么应该会留下打开墓门的方法,不过这句话,我们百思不得其解。”

杨飒皱起眉头,转过身去看周围的浮雕,上面居然雕刻的是天宫图,日月北斗二十八星宿都在其上。李幽走到她身旁,突然说:“《左传·昭公元年》曰:‘昔高辛氏有二子,伯曰阏伯,季曰实沈,居于旷林,不相能也,日寻干戈,以相征讨。后帝不臧,迁阏伯于商丘,主辰,商人是因,故辰为商星;迁实沈于大夏,主参,唐人是因,以服事夏商,故参与晋星。南星居东方卯位,参星居西方酉位,此生彼没,永不相见。’既然参商不能相见,又如何齐聚?莫非是将浮雕里的参星和商星放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