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阿姨,不用了。”杨飒听出她的话外音,别说楚云飞了,连老陈,恐怕都不肯让他送她下山,“我自己打车吧。”

“这里这么偏远,哪里有出租车?”易枯雪不满地瞥了媳妇一眼道,“还是让飞儿送你下山吧,要不然你一个小姑娘,我也不放心。”

“婆婆…”楚母刚想开口,楚云飞就走了进来,径直走到杨飒面前,冷着脸问:“你要离开?”

“是。”杨飒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楚云飞脸色更沉了,屋子里的气氛突然之间变得很诡异,易枯雪和楚母都看出两人之间似乎有了隔阂,老夫人自然是十分担心,而楚母却一脸的幸灾乐祸,心里已经在盘算着为宝贝儿子找个家世显赫的妻子了。

“我送你回学校吧。”楚云飞说,语气不容拒绝,楚母本想开口阻止,但看到儿子布满乌云的脸,又闭上了嘴,也罢,不就是送送吗,等他们分了手,云飞的婚事就由她做主了。

杨飒什么话也没说,向易枯雪鞠了一躬,走出了门去,一直到上了楚云飞的BMW,都没有楚家的下人来送她,她心里觉得很别扭,怎么看现在这个情形,她倒像是被扫地出门的弃妇了?

下山的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杨飒与楚云飞谁也没说话,汽车里的气氛沉闷到了极点。杨飒望着窗外的景色,道路两旁长着高大的冷杉,树根和树干上都长满了密密麻麻的蘑菇,那些蘑菇呈现着阴冷的灰色,为整座森林增添了一份寒意。

走了大概一半的路程,杨飒突然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森林里都没有看到生物?就算是冬天,大多动物都已经冬眠,可是连耐寒的昆虫都没有,岂不是很奇怪?

“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不和我说话了?”最后楚云飞终于打破了平静,沉着脸说,“昨天晚上的事情…我…”

“昨天晚上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杨飒的语气冰冷,楚云飞心中一窒,握着方向盘的手在渐渐缩紧。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杨飒有些奇怪,现在才下午两点啊,天怎么黑了?要下雨了吗?

“嘎吱——”一声尖锐的刹车声,杨飒毫无准备,差点被甩到挡风玻璃上,胃里一阵翻腾,“你干什么?”

“阿飒,我们中了埋伏,”楚云飞的声音异常的冷,“你要小心!”

杨飒一惊,静下心来,果然感觉到丝丝细微的妖气。她正想打开车门走出去,却被楚云飞阻止:“别动,阿飒,以不变应万变。”

杨飒没有说话,算是同意了他的说法,眼睛却始终盯着路两旁的动静,蘑菇在渐渐暗下来的山林中似乎在逐渐改变颜色,由阴冷的暗灰变成刺目的猩红。

那不是蘑菇!杨飒大惊,那分明就是漫山遍野的蔷薇,翠绿的藤蔓攀爬在粗大的树木上,仿佛坚实的树干披上了一件染满血的外衣。

楚云飞手中悄悄积蓄着力量,莫非…是那个人来了?

看到蔷薇,杨飒不由得想起了昨天晚上攻击自己的那个红衣女人,她摸着自己隐藏在衣服下面的青紫勒痕,确信那并不是一场梦。

她用的是蔷薇,克洛的象征也是蔷薇,他们之间,莫非有着某种联系?

一条条带着蔷薇的藤蔓像蛇一般从森林中爬了出来,快速地向BMW包围,不多时已经爬上了车身,仿佛要将那辆银白色的BMW包裹起来。

“阿飒,小心!”楚云飞的话刚出口,杨飒已经动了,她一把抓住从窗户延伸进来的几根藤蔓,一用力,那带刺的绿色绳索立刻化为了齑粉。

“楚云飞,我已经不需要你保护了。”杨飒冷着脸,伸出左手,指尖泛着白色的冷光。她将手使劲一握,包裹住车身的藤蔓根根碎裂,跌落在地上。但数不尽的藤蔓又前仆后继地涌了过来,似乎不把他们困死在车内,就不会死心。

杨飒冷笑,道:“低劣的伎俩。”

说罢,她双手一收,BMW一跃而起,升到半空中,无数藤蔓被扯断,断裂的藤蔓仿佛失去了生命,都纷纷跌落。从空中看下去,才发现几乎整条公路,都被血红的蔷薇花海淹没。高大的冷杉掩映下,隐隐间可见一片暗哑的红。

楚云飞望着阿飒,觉得一夜之间她似乎变得有些陌生。

突然,杨飒的脸色变了,瞳孔急剧收缩,惊道:“楚云飞,你的家!”

楚云飞一震,这才回过神来,转头从窗户看出去,只见红色的花朵海浪一般涌向那栋古旧的老宅,带着腥甜的气味,凌厉的气势,仿佛要将所到之处都变成废墟。

他立刻转动方向盘,向自己的宅子驶去。当BMW降落在自家院子里的时候,蔷薇已经越过了外墙。因为那有毒的香味,空气中竟然蒸腾着红色的雾气,楚家的人都倒在地上,人事不醒。

“妈!”楚云飞看到自己的母亲斜靠在饭桌旁,手上的筷子已经掉落在地上,双眼紧闭,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立刻奔过去抱起她,叫道,“妈,你醒醒!妈!”

“老夫人!”杨飒扶起摔在地上的老夫人,探了探鼻息,幸好呼吸还算正常,“楚云飞,他们都中了迷药!那花里的香味…”

“我知道…”楚云飞冷着脸,将母亲和祖母都平放在床上,脸上罩着浓得化不开的乌云,“让她们醒过来,办法只有一个。”

“是什么?”杨飒急问。

“玉…用玉吸收毒素,她们便能醒过来,”楚云飞的声音冷到让人胆寒,“而且必须是玉中最纯净、最具灵性的红玉髓…”

“红玉髓?”杨飒一惊,本能地去摸自己的脖子,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那枚玉早已经丢失了。

楚云飞抬起头,看着满脸焦急的杨飒,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从衣服里取出那枚雕刻着桃花形状的红玉髓吊坠,放在两人的胸口,手中微微吐出气息,在两人身体里游走,便见黑色的毒素像水流般涌进了玉里。不多时,玉已全黑。

杨飒觉得全身一阵冰冷,那块玉…即使化作了灰,她也认得。

为什么?为什么它会在楚云飞的手里,为什么楚云飞明知道是她的,却从来没有还给她?

这个时候,她才突然记起,在昭岚的记忆里,似乎有这样一个法术,用一个人最贴身的东西,可以施法影响她的行动,进而操纵此人,达到自己的目的。

“楚云飞,你…”杨飒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楚云飞继续为母亲和祖母解毒,没有抬头,似乎不忍看到她此时的神情。

“原来…从一开始,我就陷入了你设的陷阱。”杨飒完全不能思考,几乎听不到自己的话,“原来从一开始,我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大傻瓜!”

毅然转身,眼泪止不住地流,一直流进她的心里。

这三个月的时间,就像一生那样漫长,她几乎已经不记得遇到楚云飞之前的十九年是怎么过的了。可是,今天她才知道,原来一切都不过是场骗局。

方木蹲在杨飒卧室的地板上,抬着头望着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的主人,有些不知所措。

这可怎么办?她已经将近三天不吃不喝了,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这么直直地盯着天花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不是和楚公子一起去了楚家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还像是受了什么巨大的打击似的,难道…

方木的脸色一下变了(他脸上长有黑毛,所以看不太出来),莫非…莫非是楚公子霸王硬上弓…不,不会,虽然楚公子很狂妄,但毕竟世家出生,应该不会干出这等禽兽不如的事情来。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方木,”一直没有开口的杨飒终于说话了,也许是没有吃饭身体虚弱的缘故,她的声音非常微弱,“你过来。”

方木心中一喜,连忙跑过去,趴在床边,杨飒从床上伸下一只手来,轻缓地抚摸它的头,它打了个冷战,虽然隔着毛发,它还是能够感觉到透骨的凉。

“方木,你说,天下的男人是不是都是骗子?”

“啊?”方木一愣,心想我又不是人,我怎么会知道。

“以前奶奶跟我说,男人都是负心薄幸的动物,我一直没什么概念。”杨飒的语气说不出的凄凉,“现在亲身经历了,才发现,原来男人不仅负心薄幸,还卑鄙无耻!”说到这里,她的语气里又多了一分愤怒,方木能够明显感觉到她抚摸自己的力道在增强。

方木背后有些发凉,为什么王会说这些?难道…难道真的是…

可恶,可恶至极!就算他是龙神,也不应该这样对待身为百兽之王的麒麟大人!

正当它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想要拍案而起的时候,楼下突然适时地响起了门铃声。

“你去看看,如果是姓楚的,就不必开门了。”杨飒收回手去,扯过被子将自己盖住,她不想流泪,也流不出泪来,心里的痛,即使是流血,恐怕也无法摸平。

“如果是他,我就咬断他的脖子!”方木恶狠狠地道,走出屋去,灵巧地一跃,从走廊跳到了客厅,咬着门把打开了门。

原本它下一个动作就是一扑而上,将楚云飞咬个七荤八素,甚至连向前扑的动作都已经准备好了,可是当它看到屋外的人时,吓得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相貌清秀的男子,有些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白桦?方木目瞪口呆,他不是主人的古文老师白桦吗?刚才…他有没有看到是一只狼给自己开的门?如果让他发现它是妖怪,那麻烦…可就大了…

白桦瞪着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面前这条巨大的狗(方木语:是狼),眼神里似乎有些不知名的东西,看得方木全身发毛,冷汗淋漓——为了出汗,它不得不把舌头伸出来,以极为不雅的模样面对主人的老师。

白桦移开双眼,方木总算是松了口气,就见这位老师直接往楼上走去,它连忙跟在后面,用戒备的目光紧紧盯着他,以妨他做出什么对主人不利的举动。

白桦推开杨飒卧室的门,看到她躺在床上,便尽量压低声音道:“阿飒,你睡了吗?”

原本颓废的杨飒一下子坐了起来,看到白桦老师的时候也是目瞪口呆,好一阵子说不出话来:“老…老师…您怎么会?”

白桦深深地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慈爱与激动,看得杨飒满头雾水:“老师…您…您到底有什么事?”

“阿飒,你…”白桦有些迟疑,似乎在思考应该用什么语言来诉说心里的激动与兴奋,“听说,你有颗钻石…蓝色的,叫‘倾城’?”

杨飒又是一惊,为什么老师突然问起这个?

看见杨飒一脸疑惑和茫然,白桦急道:“你的祖母…是不是叫鬼玥?绰号‘冬姬’?”

杨飒大惊,差点从床上掉下来:“白老师…你认识我祖母?”不可能啊,白桦老师不过三十多岁,祖母已经将近四十年没出过巴瓦山寨了。

“果然…”白桦伸出手去,手微微颤抖,“你是…她的孙女…”

杨飒听出有些不对,避开他想要抚摸自己脸庞的手,道:“你…你和我祖母…”

“你是我的孙女,阿飒。”白桦眼里涌动的,除了激动之外还有一丝悲哀。

“什么?”这次杨飒真的从床上掉下来了,不敢置信地望着这个过于年轻的老师,即使仅从年龄,他也不可能是她的祖父啊,“老师…你是开玩笑的吧?”

白桦脸色一窒,原本激动的心情徒地冷了下来,淡淡道:“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这么年轻吗?”

杨飒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一个人绝对不可能六十多岁却长着三十多岁的容貌,除非他能长生不老。说到长生不老…

一想到这里,她差点背过气去,老天啊,你不要告诉我,我的爷爷是个妖怪啊!

“我不是妖怪,”白桦似乎能够看透她的心思,神色更加黯淡,露出一丝苦笑,“不过恐怕现在也差不多了。”

杨飒稍稍松了口气,还好,她不是杂交…

“阿飒,”白桦从旁边的沙发椅子上拿过一张羊毛垫子,放在地上,跪坐上去,看见杨飒疑惑的神情,便道,“我们白家的人一直坚持着自古以来的传统,跪坐自然是必不可少的。”

杨飒释然,古玩店里的店主姐姐还一直穿着汉服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习惯和坚持啊。不过…为什么从来没听奶奶提起过白家?

方木坐在门口,看着刚才那一幕,也是惊讶至极,不过它始终对面前这个人怀有戒心。人类,都是残暴的动物,信不过的。

“其实…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很有可能是我的后代。”白桦脸上带起淡然的笑,在课堂上,他总是能够以这样的笑容和魅力吸引学生。

“那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来和我相认?”杨飒反应迟钝再加上心直口快,竟然将心中所想立刻就说了出来,语气里竟然带着一丝责怪。

“因为我算不出你的命相,”白桦叹气,“我们白家,从很早以前就是为人推演命理数术之族,曾经也算家大业大,只是泄露太多天机,人丁不旺,家财难保,一直到我这里已经算是穷酸了。”

“那…”杨飒一时间竟然没有去深究为何会算不出自己的命相,反而好奇地问道,“您…出生于哪年?”

白桦笑:“1934年,算起来今年我应该有七十多岁了。”

“七十多岁…”杨飒惊讶地问道,“那您是哪一年认识我祖母的?”

第四十四章 不死的祖父

一提到杨飒的祖母,白桦的神色又暗了下去:“应该是四十多年前吧,那个时候玥儿在三山五岳名号很响,是一代巾帼。我不过是个穷酸术士,流落在南洋,靠给别人算命为生。但是命中注定的东西,无论是相隔几千里,被红线系在一起的人都会相见。那年我算出生命中唯一的女人将会在香港出现,费尽了所有积蓄辗转来到了香港,为了生存,我一直为人卜卦,在香港居然也小有了名气。”说到这里,他的眼神里似乎有了一丝光彩,陷入了那段美好的回忆里,“记得那是一个大雨滂沱的傍晚,我为一名富商相命回来,却发现一名年轻的美丽女子坐在屋里,门锁并没有坏,也不知是如何进来的。我问,‘她是谁,为什么不请自来?’。她冷笑着说,‘你不是号称神卦吗?就算算吧,我是什么人。’于是那天我就为她起了一课,她的命相注定了幼时父母双亡,将堕入不正之道,正应该是梁上君子的命格。并告诉她近日将有一劫。她却不承认,说我是骗人钱财的无耻之徒,走的时候还不忘砸了我的招牌。只是没过三天,她再次出现在我家里,不过这次是负伤而来,身中三枪,所幸并未击中要害。我用祖传的止血药物救了她一命,以后…自然就…”

看他讲得如痴如醉,杨飒却有些昏昏欲睡,原来自己祖父母的相识竟然这样的…又是英雄救美,没什么意思。

白桦见她无甚兴趣,心下叹道,现在的年轻人,真是…

“那…您为什么要离开祖母?”这个时候杨飒慢慢回味以前祖母对她所说的那些话,大概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了,“是不是你突然因为某种原因成为长生不老之身,才离开祖母的?”

白桦苦笑道:“确实如此,至于是什么原因…我实在不想再提。我幼时便知自己将有一劫,只是不知道,竟然这一劫,是用这种方式应验。只是…你叫我如何用这副身躯去面对自己的妻子?当她已经垂垂老矣,我却还是年轻力壮,她会不会将我当成怪物?我承认自己懦弱,连将这件事情告诉她的勇气都没有,那个时候,她还怀了我的孩子。”

那应该就是我的父亲了吧?杨飒这样想,却无法怨恨面前这个长生不老的爷爷,如果换了她,她也会做同样的事吧。

这个时候,她才突然想起自己的命理问题,连忙道,“老…祖父,为何算不出我的命理?”

“听我慢慢说,”白桦并不着急,道,“在课堂上见到你后,我觉得你应该是我的后裔,就回去替你占了一卦,然而占出的结果却是大奇,卦相杂乱无章,似卦又非卦,即使尽我所学,也看不透这卦相中的天机,只能作罢。只因我白家有种预测危机的本能,才能在你去不归森林之前察觉出你会有危险,从而提醒于你。”

“原来如此,”杨飒微微点头,却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那…爷爷,你今天来与我相认,难道是因为算出了我的命理吗?”

白桦笑道:“说来也奇怪,昨天你的命相突然之间起了大变化,我竟然能够算出你今生与前世的缘,确定你就是我的孙女,所以才来见你。”

“大变化?”杨飒惊道。

“是的,”白桦的神色严肃地说道,“这样的变化在我们白家的卜卦生涯中可谓闻所未闻,从未见人在一夜之间命理变化如此激烈,从杂乱无章,突然变得有序起来。”

“是什么造成这样的变化?”杨飒连忙追问。

“这个…造成命理变化的原因有很多,你的命相本就奇特,我算不出原因,只是大致猜测了一下,也许是之前你的命相本就不属于你自己,而是被别人操纵,如今又因为某种原因恢复了过来,才会有如此巨变。”

杨飒倒吸了口冷气,心中又开始痛起来,之前自己被楚云飞用红玉髓控制,自然这条命是不属于自己的。只是…能够控制别人的命相,楚云飞的可怕…恐怕早已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悲,自做多情也就算了,还被人像小孩子一般的玩弄。楚云飞…你…

眼泪似乎又要不争气地流出来,她拼命忍住,没想到泪水竟然从鼻孔里流了出来。白桦看着她手忙脚乱地拿纸擦鼻涕,露出一道悲哀的神色,道:“阿飒,昨天为你算了三生三世,你的来生始终算不出来,前世应该是显贵。而今生…太多波折,在你五岁那一年,是人生最大的转折,从此之后,你的命里似乎就与异类结下不解之缘,险象环生。至于情缘…”他微微叹气,不再多言。

杨飒觉得喉咙里像卡了根骨头,吐不出也咽不下,眼泪又要出来,只能让它继续转移到鼻子。

“阿飒,你要小心,”白桦突然皱起眉头,道,“最近,你或许有大难。”

“大难?”杨飒脑中又出现了楚云飞那张英俊的脸,连忙也跟着从床上跳了下来,方木十分善解人意地为她叼来一张羊毛垫子,她也学着爷爷的样子正襟危坐,竟然不觉得脚疼,“爷爷,这个…卦相上怎么说?”

“卦相依然很乱,只是依稀可见杀气暗涌。”白桦似乎对孙女的命相非常不解,她五岁那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的命理被弄得乱七八糟?竟像是被生生截断了一般。

“不如这样吧,”他沉思了一下,说,“我再来为你起一课。原本在卜过一次之后近期内不可再卜,但现在也没有什么其他法子了。”

说着,抬起头,环视四周,靠近阳台的桌子上放着一只漂亮的花瓶,瓶里是一朵仍带着露水的白玫瑰。他起身取出玫瑰,将花瓣摘下来,坐回原位,伸手一撒,十几片花瓣便飘然而下,落在地上,散乱地排列着。

白桦仔细地研究卦相,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杨飒的心也随着他的表情而忽起忽落,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开口问道:“爷爷,怎么样?”

“阿飒,卦相上说,”白桦脸色凝重,道,“你五岁那年,似乎有种力量生生地植入了你的身体,致使你命相大变,与原本的命理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你现在所经历的种种,都与那力量有关。阿飒,你跟祖父说,五岁那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个…”杨飒略一迟疑,道,“您不会相信的。”

是啊,那样的经历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不可能相信吧?不过…祖父是正常人吗?

“没什么,你说吧。”白桦平和地笑,笑容里有一丝慈爱,让杨飒的心没来由地感觉温暖,也许,这就是血浓于水的意义吧,“你的命相奇特到如此地步,就算那年天降神迹也不足为怪。看你如今这命相,也该有一段仙缘。”

杨飒叹了口气,想想自己的身世似乎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便将自五岁那年吃麒麟心得神力始,直至如今被人欺骗,全都和盘托出。说到楚云飞,她的心里就不由自主地痛,痛得眼泪都从小鼻子里流了出来。

这段故事从上午十点一直讲到下午三点,整整四个小时,白桦都静静地听着,一双轮廓相对比较柔和的眉紧紧皱起,清秀的脸下,那可以看见过去和未来的心,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直到最后,杨飒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杨飒有些惊讶,看祖父的反应,仿佛包含着什么未知的东西,仿佛…仿佛他心中的疑惑在那一瞬间突然开朗,像受了天授般恍然大悟。

“爷爷,您…您是不是已经知道些什么了?”杨飒连忙问。

“孽缘,真是孽缘,”白桦摇头,“一切都是执念,人若是有了执念,便宛如堕入无间地狱,尝尽一切苦厄。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虽说人尽皆知,然真能悔悟者,世间又有几何?”

杨飒听得一头雾水:“爷爷,您在说什么啊?”

“阿飒,前世因,今世果。这个世间只有必然,没有偶然。”白桦突然望着她,漆黑的眸子深沉得仿佛能把人吸进去,“你今生有此奇遇,皆因前世所修之果。按你所说,你的前世是周穆王之女清越公主,因爱上了示巴王子,才被人下毒致死。这份爱,从一开始便注定没有结果,你自己是知道的,可是对爱的执著令你无法放下,即使转世,都要回去寻找曾经的恋情。这就是执念,而且是很深的执念,而那被你吃掉心脏的麒麟,她的死,又何尝不是因为执念?”

杨飒脸色一变,道:“爷爷,您知道麒麟昭岚的死因?”

“我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能够偶尔勘破天机,已是不易,又如何能知晓天界众神的机密?”白桦垂下眼帘,不知道为什么,杨飒总觉得他的脸上有一丝悲伤和不忍,但又不敢多问,只得道,“那…爷爷,今后我该如何?那大难又是什么?”

“该来的,始终要来,”白桦幽然道,“命相如此,自古以来,没有一人的命可以人为更改。什么破解之法,不过是术士用来骗钱的伎俩罢了。”

“这么说…”杨飒身子颓然地往下一缩,压在双脚上,微微有些疼痛,“这么说我是注定要死的了。”

“不,并非是死,”白桦摇头,“死不过是另一次轮回的开始,并不算大难。真正的大难是陷入泥沼,无法自拔。你与那楚家小子的情,就是难的开始。阿飒,”他望着她,轻唤她一声,用近乎沙哑的语气道,“他是你永生的劫数。”

杨飒的心在那一瞬间,仿佛撕开了一道口子,无声地流血。

“而你,”白桦继续道,“又何尝不是他的劫数?”

杨飒的心更痛,难道他们今生,是为了伤害彼此,才出生的吗?

说完那些话,白桦的脸苍白如纸,额头上冒出虚汗,仿佛一下子就会晕倒。杨飒一惊,连忙去扶,却听他道:“今天泄露太多天机,况且还是为了私情,我的罪孽,又深重了一分。”说罢,轻轻推开她的手,艰难地站起身来,“阿飒,爷爷会保护你的,虽然爷爷的能力不够,但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绝对不会离开你。”

杨飒鼻子一酸,眼泪终于从正常渠道落了下来,白桦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怜爱地道:“不要哭,眼泪只会让你变得软弱。来,阿飒,送我回去吧,我也带你看看我的住处。”

杨飒像个小孩子一样用力地点头,扶着他走出门去,方木跟在两人后面,始终不发一言。

那个时候,她才真正感觉到找到唯一亲人的快乐,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她做出了决定,送完祖父之后,她会去那条幽深的小巷,找那间始终散发着迷人熏香的店铺。

她记得,朱颜曾经给她喝过一杯九冥茶,传说可以回忆起前世的所有。可是上次她却将梦境忘却了,这次,她会再讨一杯,她要知道所有的真相,关于龙神,关于昭岚,还有那个穿着白袍飘然若仙的男子。

从祖父的公寓里出来,杨飒有些怅然若失,她问过祖父,是否愿意到祖母的坟上去看一看,但被祖父拒绝了,她永远不会忘记祖父展开平和的笑颜对她说的那句话:“她已不在那里,又何必对着一方空冢独自悲戚呢?”

是啊,祖母的灵魂已经不在那里了,死者有死者的福分,生者又何须执著呢?只是,这世间,又有几人能够看透?

“主人,”一直跟在她身旁的方木见四下无人,开口道,“您刚认了祖父,难道不高兴吗?还在为楚公子的事情生气?”

杨飒边摇头边说道:“我只是有些悲哀罢了,对于一个不爱我的人,我又何必执著呢?”

方木见她说出这样的话,以为她已经看开了,高兴得连忙道:“你能这么想就好了…”

谁知她话还没说完,就听杨飒苦笑了一声,说:“可我就是无法超然物外啊,心里的痛还是像刀搅一般…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想要知道真相。”方木听着她的话,没来由地全身一冷,便看着她蹲下身来,温柔地抚摸自己的头,像在抚摸小孩子,“方木,曾经有人说,人很残忍,也很冷漠,宁愿把爱心花在动物身上,也不救济穷人。那个时候我觉得这是真理,可现在想来,却突然有些明白了。动物,是不会背叛主人的啊…”

方木有些茫然,却觉得鼻头上一热,望着一颗一颗豆大的眼泪从她脸上扑梭梭地往下掉,它不由自主地伸出舌头,去舔她的泪,说:“其实…动物也会背叛主人,只是不如人类那般道貌岸然罢了。”

“也许吧,”杨飒拍了拍他的头,站起身来:“你先回去,我有件事情不能不做。”

“您要去哪里?”方木连忙问。

“去寻找真相。”

挑起水晶珠子所串成的门帘,屋子里便响起了一阵“叮叮冬冬”的清越之音,扑面而来的是仿佛沁入骨髓里的香味,只是与之前的清幽淡雅不同,仿佛多了一丝妖娆与腥甜。

朱颜穿着一身白色的襦裙,上面印着大簇大簇的黑色竹叶,像一幅略微有些压抑的水墨画。

看见杨飒,朱颜露出一道淡淡的笑容,仿佛知道她一定会来,道:“好久不见了,最近怎么没过来坐坐?”

杨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径直走到她面前,在圆桌旁坐下,道:“最近发生了很多事。”

“哦?”朱颜端起桌上的紫砂茶壶,为她倒了一杯茶,琥珀色的茶水上飘着一星茶叶,打着旋儿沉到杯底,“失恋了?”

听到“失恋”两个字,杨飒颤抖了一下,想起与楚云飞相处的种种,眼泪不由自主在眼眶里汹涌,她却始终没让它们滑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