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咬紧牙根,像个不得不招供的叛党。

“我本来不想说,这是人家隐私的事,但我实在实在是觉得,他在坑你啊!”

金雨苫的身子震颤了一下,她怎么也想不到,王铂菡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知道薛凝宁为什么不跟我好了吗?”王铂菡放下手,张望四周,等到身后两个过往的女学生走远,她才压低声,艰难地说:

“因为,我发现了她的秘密。”

……

金雨苫游完泳回到寝室,穗子和薛凝宁不在,她把泳衣用水洗了一遍,拧干,挂在阳台晾晒。从阳台出来的时候,耳边响起手机的提示音,金雨苫寻声望去,只见薛凝宁的手机就放在桌子上。

脑海里像留声机一样,播放出王铂菡的话——

“你和焦栀认识是因为陌陌吧?”

“可你知道吗?薛凝宁也有他的陌陌。”

“人家两个人你来我往地发了好久了,和男女朋友没什么区别,焦栀甚至要求她发那种照片,我看到好多薛凝宁自拍的私照,而且……他也会发他的身体自拍,他好像有……露阴癖,真是变态。”

“你在这里跟人家小清新呢,人俩在那头都坦诚相见了。”

金雨苫摇了摇头,从王铂菡的声音里清醒过来,薛凝宁的手机就近在咫尺,它又响了一声,是社交软件的提示音,随之屏幕亮了一下,金雨苫触电一般别过头去,赶紧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脑海里的焦栀,开始渐渐变得陌生起来。

“是你吗?”

“你身份证在我枕头下。”

“那金雨苫,说不定是钻石的意思。”

“这里的蚊子会吃人,怕明天见不到你。”

“别怕,河里只有小石头。”

“不管他们怎么说,我就是喜欢和你在一块儿。”

她深吸一口气,趴到桌子上去,为什么,这种脆弱又难过的感觉,到底是为什么?

她又站起来,给自己鼓了口气,走到薛凝宁的桌前去,死死地盯着那手机。

要不要看一看?

看一看什么?她猛地后退一步,被自己胸腔里尖锐的嫉妒给吓到了!

她竟然为了要搞清楚一个男人,去偷看别人的手机?

她又重新回到座位上去,胸腔里有一堆复杂的情绪在翻腾。

这时,宿舍的门被敲开了,她吓得站起来,一转身,就看见四五个人蜂拥而至,伴随着整栋楼的钥匙拥挤在一个钥匙盘上的嘈杂声响。

“查寝!”为首的是校里的老师,身后跟着四个学生干部。

金雨苫赶紧跟老师问好,这才想起来,昨天魏书记发微博说,有女生因为使用“热得快”忘记拔插销,导致烧着书桌,所以近期学校要对违章电器进行严查。

四个学生干部走进来翻翻找找,老师拿着钥匙盘对金雨苫说:“这个柜子开一下。”

金雨苫说:“老师,这个柜子是我们一个请长假的室友的,我没有钥匙,打不开。”

老师狐疑地看着她:“她哪里休假了,这手机和用品不都在吗?”

金雨苫刚要辩解,老师便挥了挥手,一个学长拿着一把剪锁钳子走上来,对着印清羽的小锁头一拧,那细小的锁扣便轻易地断掉了。

柜子被打开,老师威严地瞪了金雨苫一眼,说:“不能对你们这些孩子太仁慈,不要跟我讲什么隐私权,在寝室煮方便面把整栋楼都烧了的例子还少吗?”

那个学长在柜子里翻腾了一通,一无所获,五个人在屋子里转了又转,皆无违章电器的踪影,便合计了一下,扬长而去。

哗啦哗啦的钥匙声渐渐弱下去,金雨苫关上门,走到印清羽的柜子前,蹲下去将她掉落在地上的肥皂盒捡了起来,放回柜子里,刚要关柜门,却在柜子的上层看到了一个信封。

那信封是C大的录取通知书邮寄到每个人手里时,用来装新生电话卡的信封,信封的正中间是印清羽娟秀的字迹——“金雨苫亲启”。

金雨苫的心忽然沉了一下,把信封拿到手里,犹犹豫豫地打开,里面确只有一张小纸,纸上写着:

“QQ账号:678654xxx QQ密码:qingyuby0922,微信账号:678654xxx密码:qingyuby0922,豆瓣账号:xxxx密码xxxx……”

金雨苫皱了皱眉头,没懂,又看见背后还有一些文字,她翻过来,看了看,内心有波动时,却听见门口有开锁声。

她想了想,即使这封信是给自己的,但印清羽把柜子锁起来,一定不是希望她现在就看到这些,心里忽然有一种冒犯感,她把小纸条塞回信封,再将柜子合上,把残锁挂在了锁孔里。

薛凝宁开门进来,手里拎着盒饭,见到她站在印清羽的柜子前,也就是她的柜子前,薛凝宁怔了一下,很快地,她的嘴角便浮现出一丝冷笑。

“你偷看我手机?”

金雨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没回她的话。

脑子里忽然闪现出一种想法:她这几天经常把手机看似随意地落在寝室里,会不会是故意的?

薛凝宁把盒饭往桌子上一撂,靠在桌沿上看着她僵直的背影,面无表情地说:“王铂菡告诉你了吧?我就猜到她会迫不及待地出卖我。”

薛凝宁拿起手机,解锁,翻看着陌陌上的消息,一朵羞云爬上脸颊,她动作轻柔地放下手机,微笑地望着她:“他约我见面了,就在明天晚上。”

金雨苫拿起水抿了一口,又把那已经凉掉的水杯攥在手里,还是没说话。

薛凝宁轻笑出声:“你还真能忍啊?”

她仿佛爱上了这场独角戏,享受着金雨苫的无言以对,薛凝宁自顾自地说:“我从大一开始,就喜欢他了。”

“那个时候我是新生,他已经转到别的专业了,却被和他关系好的余老师叫来小课教室,给我们组做录音示范。”

“我不是因为他的长相而喜欢他的,我是因为他的声音。他坐在录音棚里,我站在录音棚外,音箱里他的声音传出来,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他。”

金雨苫又喝了一口水,慢慢放下。

薛凝宁说:“你和他的那件事后,我知道他玩陌陌,就搜索附近的人,挨个头像和ID去查,终于让我找到了他。他一开始还有些躲着我,后来我发了我的照片过去,他就……越来越坏。”

薛凝宁说完,顿了一顿,问:“你是不是一直觉得,你在他那里是最特别的?那你觉得明天我们见面之后,你和他的校园情侣,还能做多久?”

金雨苫把空水杯轻轻一放,背对着她,语调平静地说:

“刚才校里来查违章电器,把小清的柜子锁剪开了,我没看你手机,只是在帮她整理衣柜。”

薛凝宁看向那锁,果然是断的,她的眉头一紧,一脸不肯相信地望着她,随即那眼神转为不屑,满眼可笑。

算了,她看没看,又能怎么样?她和盘托出,她又能奈她何?

金雨苫转过头去,不慌不忙地攫住那双美丽的眼睛,对方挑衅的眼睛迎上来,可她却温柔一笑:

“而且,王铂菡,什么都没跟我说。”

……

第25章 艳照风波(一)

【412寝室信条:以为爱情比贞操重要, 或是以为贞操比爱情重要, 无论生出哪种蠢念头,都将得不到爱情。】

是夜, 熄灯,寝室里三个女生各自躺在自己的床上玩手机,王铂菡还在跟穗子赌气不肯回寝室;穗子和男友的电话粥渐渐开始冷却, 已经好几天没动静;薛凝宁此刻正在金雨苫的注视下, 躲在床帘后头轻声娇笑,她把头蒙在被窝里,声音闷闷的, 更显了几分妩媚神秘,她给对方发了一条语音过去:“不给看。”

很明显,她和陌陌上的那个人正聊得火热。

金雨苫的心,就像是九头小牛围成圈在顶她, 难受得要死,每听到薛凝宁娇笑一声,焦栀的脸在脑海里就模糊一分。

她辗转在床上, 用牙齿咬着拇指的指甲,眼皮把眼睛闭得生疼, 耳边是枕头与肌肤摩擦的声音,沙沙沙, 沙沙沙。

每个失眠的夜晚,父亲对母亲的谩骂声就像是咒怨一般不绝于耳,吵得她无法安睡, 她不得不睁开眼,用视觉占据大脑的主导,迫使这邪恶退散。

她望着天花板,灯管两端的灯丝还在苟延残喘,一闪一灭,看得她心烦。

她坐起来,被子自身上滑落,她咬了咬牙,拿起了手机爬下床。

连外套也顾不上披,她走到阳台,把门轻轻地关上,塑钢门的隔音效果很好,耳边一下子静了下来,在没有手里的震动声,只剩下夜蝉鸣叫在寒凉的夜里。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晃来晃去,终于按下了微信里和焦栀视频的按键。

夜里22:30分,她拨通了焦栀的视频通话,焦栀的小牛头像放大在屏幕中间,她紧忙把那一串等待音调到最小。

过了几秒钟,他的视频接通了,屏幕上黑暗一片,紧接着是他拿着手机下床的声音,最终,走廊的昏黄灯光照亮了他的脸,他的五官在夜里的低像素下被放大到她的眼睛里。

“能听见么?”他似乎是头一次跟人视频,晃了晃手机,眉头紧锁地研究着屏幕。

“能听见,”她小声说:“打扰你睡觉啦。”

他摇了摇头:“没有,我刚躺下。”

金雨苫回头看了一眼薛凝宁床铺里的光亮,咬了咬牙,对他说:“你有几个手机?”

“就一个啊。”他完全被她搞懵,看起来睡眼惺忪的模样。

“那好,我现在要你把手机放回床铺上,五分钟之内跑到我的宿舍楼下,不是门口,是我的窗子这一侧。”

他先是怔了一下,然后二话不说,从走廊回到寝室里,把手机放回床铺上。

她听见他的声音自下面传来:“我放好了哦!”

金雨苫还要说话,就听见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然后在黑漆漆的屏幕里传来谢不邀的小声呼喊:

“焦栀,你大晚上往哪儿跑啊!”

“这人,精神病……”

金雨苫的心脏怦怦跳,手里仍然保持着和他的视频通话,屏幕影像漆黑,静止不动,她听见对方寝室里安静的呼噜声。

她回过头去,透过阳台的玻璃门,看见薛凝宁的床铺里手机还亮着,一股莫名的激动窜向四肢百骸,这五分钟,她足足等了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她走到床边去,把纱窗推开,手拄在窗户的边沿,一瞬不瞬地望着下面。

一阵夜风清凉地抚上面颊,她打了个寒噤。远处是院辅导办的大钟,钟上的表盘亮着灯,像是守护着孩子们睡着的侍卫。

辅导办与12号楼之间隔着的、由远及近是一片树林、然后是一条柏油马路主干道,主干道的两侧是两条细窄的红砖人行道,人行道的下面是一排花坛,花坛的正上方就是412的窗户。

树林里窸窸窣窣,主干道上和人行道上都空空的,不见一丝人影。

他就是在这样的景象下,跑入她的视线里的。

金雨苫像是在做梦一样,她没想到他真的就这样从被窝里爬起来,跑到了这里,此时刚好五分钟。

她激动地朝他挥了挥手。

他穿了一条浅灰色薄睡裤,上身穿着修身的的纯白色背心,头发和五官都看不清,只看见他站在人行道上,仰望着她,双手举起,也朝她交叉地挥了挥胳膊。

她一下子笑了,眼眶里热热的,湿湿的,她咬着嘴唇,又朝他挥了挥手,他也把一只手举起来,继续朝她挥了挥。

她把手放下,他也把手放下,仰着头望着她,像个牵线的小木偶。

就是在那一刻喜欢上他的吧……

说不上原因,就是喜欢死了。

“傻不傻呀你……”她在嘴边偷偷骂他。

她低头看看手机,里面依旧隐隐地传来焦栀寝室的呼噜声。

而她再回身打开阳台的门,走进寝室时,薛凝宁仍旧在床上调情。

一阵凉风从阳台灌进来,她冷不防地打了个机灵,心一揪,赶紧跑到窗户边上去,对着床下站着的人小声喊了一句:“快回吧!你穿太少啦!”

她的声音因为万籁俱寂而变得胆怯微小,别说楼下,就连她自己都听不清。

金雨苫急了,冲他挥了挥手,他还是一样,也学她的样子挥了挥手。

金雨苫看了一眼安静的寝室,再看一眼没有一丝灯光的宿舍楼,她想对他喊一句,可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她想让他回去,她明白了,她都明白了,她现在只担心他着凉。

她忽然觉得自己一直以来都活得太隐忍,太在意别人的想法,太会看这世界的脸色……

她活在大人说话小孩别插话里,她活在要发言必须举手里,她活在22点就要熄灯里,她活在……

活在一个被写满规矩诅咒的硬壳里,像一只冰冷的蜗牛,从不敢翻身打滚、晒晒肚皮。

她站在窗户边,看着那个仰着头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的男人,心里一横,一根粗大的木梁撞开了心门——

“焦栀!!我喜欢你!!!”

她畅快地呐喊出来,即使知道会吵醒一片窗户,即使知道会吵醒她和他之间酣睡着的友谊,她也喊出来了,痛快地喊出来了!

那一晚,12号楼一大半的阳台窗户都被她喊开了,薛凝宁和穗子也跑到阳台窗户往下看,全都亲眼目睹了一身睡裤加一件白色跨栏背心的焦栀就站在楼下。

12号楼的风流轶事并不少,若有一晚楼下有喝醉的、有唱歌的、有表白的,都会引起女生们的强势围观。

紧接着,突然冒出一个好事的姑娘,不知道从哪个窗户里传出来的声音,大喊了一句:

“焦焦我也喜欢你——”

学校的22点熄灯,熄灭不掉他们旺盛的青春。

以上……

是她的想象……

对,她根本没喊。

不知道是哪个偶像剧的片段插播到她的脑袋里,那不是她自己身体里发出的声音。

她看着他,他也仰头看着她,她忽然觉得好心疼。

她不想一嗓子喊得他被所有人围观。

她不想因为一时的冲动再把他推上八卦的高峰。

她不想让别的女生看见他穿着睡衣睡裤像个小孩子一样在下面傻站着。

因为他这样子,只能被她一人瞧见。

金雨苫用手卷成话筒状,朝着他无声地喊:“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