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孩子还没有名字。

“宇文,给孩子起个名字吧。”手拈落花,开口,看向了树下一直凝望着我的他。

“名字。”他怔住。

随即,眸光凝向了天边,竟越来越觉得,他的目光有些似李世民,变得温和而淡定,每每抱着孩子的时候,就像一个慈爱的父亲,不再是那个只会杀人,只有血腥残暴的男子人,他长大了,真的,亦成熟了。

他缓缓道:“就叫哥舒云吧。天边,自由自在的一片流云。”

“哥舒云。”看着孩子,看着那柔软的云朵。

浅浅扬唇:“好,就叫哥舒云,希望有一天,他能像他父亲那样,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但,我不要他有丰功伟绩,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自由自在的过一辈子,便足矣。”

话语里,已有了淡淡离别,淡淡感伤。

没错,我要将孩子交给宇文成都,到如今,所有的幸福该醒了,所有的一切该回到原点了。

我要出征。

要上战场。

要加入李秀宁的娘子军。

不杀王世充,不灭李密,对不起那个在泥潭里永不瞑目的哥舒。

宇文成都似听出了我话语里的感伤,他的目光骤然由温和变得凛冽:“你在想什么?”T'',x t 之"。'梦%论,坛

“我想什么,你是知道的,你越来越明白我了,不是吗。”看着他,看着孩子,道:“好好的将他抚养长大,告诉他,他的娘是一个不值得人去爱护的人,而他的爹,却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是漠北的神。”

“我不会让你离开长安半步。”

“可是,你拦得住我吗?”

若一个人的心想离开,任何的方法都只能阻拦一时,宇文成都他越来越舍不得对我做任何事情,怎会拦得住我。

对不起了,宇文,若不血洗仇人,真的无法做到,重新开始。

此次前去,或是还能回来,若是能杀了李密,王世充,或许,我会真的做你的妻子,让一切再从新来过…

但,若是一去不复返…

只能叹天无缘。

无缘…

五十六

臣相府静静的。花也是静静的,飘落,或是凋零,都是花的自由。离开,或是留下,亦是我的决定。

离开。

东边的厢房没有动静,宇文成都或许还在睡着,昨天,劝他喝了一夜的酒,将他灌醉,他一时半会还醒不来,孩子交给了奶娘,留下了字条,取下了他曾送给我的蝴蝶钗,放到了桌上,醒来,他会看到,会明白,会理解我的决定吧。

拿着哥舒的战刀。

骑上了马,出了城门。

长安,此次一去,或许永别了。

云儿,不要怨娘的狠心,只是,娘真的无法做到,让你爹枉死。

还有李密,这个小人,我尹雪颜来了,若不杀你,此生定不为人。

马蹄溅起了一路尘烟,一路忧伤。

身后,似有谁在紧紧的跟着,回过头去,竟又是李建成,如同每一次奇怪的出现般,他出现在了我面前。

他的眼中有奇怪的温柔:“我陪你一起。”

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早就已经快要把他忘掉,曾经不明白为何这个男人总是会及时的出现,而现在,他眼里的温柔,我懂。

却只能装做看不到。

一个哥舒就已经耗尽了我全部的力量。

还有宇文。

搅得心碎。

如今的他,只当看不到。

将马儿骑得更快,向前方更远的地方而去。

他亦不再言语,不紧不慢,追了来。

李秀宁的娘子军就在洛阳边境。到了她们的营地,才发现,那里是如此的熟悉,一样的彩蝶翩翩,一样的花儿飞舞,曾经和哥舒到过这个地方,看着看着,以为忘却了的疼痛,再一次涌上心头。

那里,是谁修建了一块墓碑,写着什么——

竟然是哥舒的碑。

是谁为他立的。

将马儿策到了碑前。

真的是哥舒,哥舒亚的名字。

扑倒在碑边。

不哭。

不笑。

只静静的看。

不想让哥舒看到我的眼泪。

那碑后,有身影冷冷的走出,冷眼看着我:“杨月容,你还来做什么?”

“我来杀李密。”

“李密已经死了。难道你不知道吗。”她冷冷的笑,李秀宁,依旧一身黑色的装,随即,看到了我身后的李建成,惊道:“大哥,你怎会和她在一起。”尔后似明白,不再追问,对我道:“你走吧。”

“我不会走,我要找你,是想加入你们。”看着她:“李密若真的死了,王世充还活着。”

“你是在忏悔吗,哥舒不会原谅你的。”她冷道:“在他需要你的时候,你随宇文成都一起离开了,做了逃兵,那天你为什么不救他,为什么。”她有些失控了,扑上前来,揪紧我的衣襟:“若你救他,他就不会死。赶到的时候,我只找到他的尸体,你知不知道,那些箭…”

她的话说不下去了。

有泪滴滴滑落。

跪倒在她面前,将头深深的埋在了碑前:“没错,我是罪人。”

“走,听到没有。”她在赶我走,接下来的话令我震惊:“因为你是他最心爱的女子,所以,我不能让你出事。杨月容,哥舒死的时候,我恨你,但我知道,你为他生了个孩子,且一直拒绝宇文成都,所以,我现在不恨你了。”

“可是我恨我自己。”

我恨自己,不会原谅自己。

唯有去杀,才能在血中让自己变得痛快。

唯有杀掉王世充,或是被他杀,才可以永久的解脱。

站在李秀宁面前,渐渐,不再哭泣,不再痛苦,坚定的望向她:“让我加入吧。”

我看着她。

她看着我。

似明白我不会再改变决定。

一声叹息,一个幽怨的眼神,转过了身去:“好!但你记住,上了战场,我不会帮你的。”

“我不需要任何人帮助,我会照顾自己。”身侧,泓白的战刀已用布细心包起,到了那一天,与王家军对战,我要用刀杀了王世充。

天边,天色已经沉暗了。

天边的残阳已经褪去。

昏黄的点点映红了小溪。

哗啦啦的流水声里,思绪,飘飞到了那个时候,哥舒,小溪,密林——一切的苦难,就是从那里开始的。

而今,注定。

五十七

落花依旧,流水依然,人事却已全非。

瓦岗寨的一些士兵早就已经不知搬离到了何处,站在静静的小溪旁,想起那一次在这里的所有。

那个时候,天是那样的蓝,阳光是那样的温暖,早该知道,所有的幸福不过是一个梦,所有的一切只是一个不可触摸的幻觉。

蹲在溪边,伸手,拈过那些流水。

喃喃:“哥舒,你还记得吗?就是在这里,你对我说了很多从来不曾有过的甜蜜的话。”

就是那些话,让我忘不了你…

溪中的倒影,除了我,还有谁。

宇文成都站在身后,他不是在长安城吗,为何也跟了来。

他站着,静静的,不多说半句话。

转过身,看着他。

无语。

这一次,亦不想再多说什么。

知道如何的劝,也劝不回他。

只是静静的看,许久许久,转过了身去,看那片夕阳,看那片黄昏,不再看他…

“我们该起程了。”李秀宁自溪的另一端出现。

她一身黑色的劲装,和我所每次见一样,骑在马背上,手中拿着红樱枪,看着宇文成都,眸光里微微闪过了诧异,随即便撇开了眼神,她的身后,浩浩荡荡的一群娘子军。

“去哪里?”

“洛阳,和我二哥汇合。”她淡淡道,走远。

“月容姐姐,快上马。”走在队伍最末端的女孩子竟是柯沁。

她站在我的面前,看着我笑:“我就知道,我们还会再遇。”

“嗯。”上了她的马,宇文成都亦骑上了自己的战马,在我们身后跟随着。

柯沁好奇的眼神回过头去:“姐姐,他是谁,为何跟着咱们。”

“他是一个好人。”该怎样回答,犹豫了许久,轻轻道。

“你认识他。呵,我还以为,他是看中我了呢。”她嘻笑着,将目光投向了宇文成都,看着她的孩子气与天真,我亦笑了,扫去了方才的抑郁,这些女孩儿,一个个年纪不过十七八岁,像花儿一样的灿烂,上了战场,被血腥染红,不管是胜是败,却都是让人觉得心里难以安宁的。

若不是因为这世代如此的动乱。

她们不用承受这些的苦楚。

这样的乱世,乱世,何堪。

瓦寨,洛阳边境,就要别离了。

不知还能不能再回来。

还有跟在我身边的宇文成都,不知会有怎样的结局。

有的时候,人生多像是一场梦,一场奢华的让人看不到未来的梦,陷了进来,如掉入了一个棋局,落子无悔,只能一步步走下去。

“姐姐,你在想什么?”柯沁又问。

“没有,我们赶路吧,已经落下好远了。”李秀宁带着的娘子军已经走出了好远。

快马加鞭,追着她们向前而去。

五十八

就在我们走到了离洛阳不远处的地方时,竟有道人影紧紧跟随了来。

那个傻小子,曾在密林中见过的李元霸,他骑在一匹跑得飞快驴上,不停的唤着姐姐。

李秀宁停下了马步,看他的眼神是慈爱的。

他追上来:“我也要去洛阳。”

“好啊。”李秀宁应允了。

“我要和二哥一样,多杀些敌人,让爹爹高兴。”他的话蓦然令心惊了惊。

不由得开口:“他不能去。”

“为何?”李秀宁不悦。

“没有理由,不能便是不能。”该告诉她,是因为我熟知李元霸的命运,所以不让他去吗,她不会相信我所说的一切,就算告诉她我来自未来,她只会把我当成一个疯子,因为,此刻的我在她们眼中,就是那个彻彻底底的公主杨月容。

“懒得理你。”李秀宁转过了身去。

李元霸跟在她身后,少年俊朗的躯体,在阳光里渐渐,麻木了我的知觉。

已经看够了太多的流血牺牲。

瓦岗的两次战役,已经让我失去了最重要的人。

如果他们不相信,便任由他们好了。

或许历史可以改变。

或许历史一直在推动着向前。

我们的灵魂。

我们的生命。

不过是不小心误闯进来的一颗尘埃。

只是一个尘埃。

没有那么大的力量。

不可能去改变一个朝代的发展。

我不能。

其它任何穿越时空的人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