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靳垂眸,轻声道:“我的家人……都很不好相处,虽然我知道你有能力应对,但一直被这种烦心的事包围着,也会觉得疲累吧。你有没有……后悔过当日所做的决定?”

“为什么会后悔?”阿枣有些讶异,随即就笑了,“过日子不都这样吗?总有不如意的地方。就像我嫁你之前,也是整日被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所烦扰,并不能过得无忧无虑。如今这样,虽说偶尔也有烦心的时候,但这都是生活的常态呀,就是换个环境,也是一样会有其他烦恼的。”

宋靳眸子深深地看着她,只觉得心中说不出的欢喜:“那就好。”

两人说着说着便到了地方。

屋里的油灯已经点上,宋靳一推开门便见昏黄色的光晕从屋里溢出,洒在了身侧姑娘的眉眼之间。

温和的光衬得她嫩白的肌肤越发细腻柔美。她盈润的眸子里,更是仿佛有星光跌碎其中。还有她唇边那抹轻松惬意的笑……

忽然间想起前世看过的一句话:这世间美好的东西不多,立秋傍晚河对岸吹过来的风,二十来岁笑起来要人命的你。

她不到二十……便已一笑要他的命了。

阿枣没有看见宋靳的眼底忽然涌起的暗潮,只突然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头发,提醒他道:“你这儿好像沾了什么东西。”

宋靳回神,点点头,欲抬手拿掉,但他双手正抱着平安呢,怕动作太大会弄醒怀里的平安,一时间便显得有些笨拙。

阿枣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开口道:“你低一下头吧,我帮你拿好了。你这样不方便。”

宋靳眸子一闪,飞快地低下了头。

阿枣便凑过去为他拿下了那东西,见是片叶子,不由笑了:“定又是平安这个小顽皮放的,自打那日你带着他偷偷地往三妞头上放叶子,吓得三妞以为是虫子险些哭出来之后,他就总喜欢这么干呢。”

看了怀里睡得香甜的小家伙一眼,宋靳也笑了:“男孩子就该活泼些。”

“话虽如此,可不许你太纵着他!”阿枣当即不由自主地嗔了他一眼。

宋靳心尖一颤,随即弯唇道:“嗯,都听你的。”

“……快进屋吧。”不知道为什么,阿枣觉得心口又跳了跳,脸也热了起来。

两人一道进了屋,简单收拾了一番之后便熄灯睡下了。

谁也没有看到,不远处的院子角落里,有个黑影僵硬地立在那,将这一切都收在了眼中。

岑央死死地握着拳,眼中腥色翻涌,像是要炸裂开来。

翌日,天还未亮宋靳就起了。

阿枣素来睡得浅,宋靳虽然动作很小,但她还是第一时间就醒了。

“阿靳?”从最开始的不自然变成了习惯,阿枣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下意识地轻唤了一声。

沙哑软乎的声音叫宋靳身子微僵,下腹本就涨疼的某处一瞬间更加坚硬火热了。

有些难受地皱了皱眉,宋靳无声地苦笑了一下,随即低声应道:“嗯,又吵醒你了?”

“唔?没有啦……你去吧……”熟悉好听的男低音叫阿枣觉得莫名舒适安心,翻了个身摸了摸睡在两人中间的平安,阿枣便继续睡了。宋靳每日都要很早起来晨练,她知道的。

“嗯,你多睡一会儿。”

宋靳说完便飞快地出门了,只是出门之前,他到底没忍住,去了趟隔壁洗浴用的净房。

无需刻意想象,光是方才那一声娇憨的“阿靳”就足够让他心驰摇曳了。

耳尖红得几乎要滴下血来,宋靳闭着眼,右手飞快地动作着,许久许久之后,才压着嗓子闷哼了一声,将所有对她的火热渴望泄.了出来。

整理好衣裳,宋靳静静地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待急促的气息和疯狂的心跳都平稳下来之后,这才带着一张满是欲望的俊脸出了屋子,朝大门走去。

可没想刚走了几步,突然一阵凌厉的杀气从背后飞射而来。

武者的本能叫他下意识地一个闪身躲开了那来势汹汹的攻击,但来者的身手显然极好,他躲开了第一下却没有躲开第二下。

右臂一阵剧痛,鲜血肆意地涌了出来。宋靳猛地皱眉,眼底闪过冷意,随即就一个回身反击向那偷袭之人。

那人显然没有想到宋靳一个瘦弱的书生竟然会武,一时不察便被宋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打了一拳。

闷哼声响起,宋靳刚想乘胜追击,却因骤然看清了对方的样子而顿住了。

身材异常高大,面容妖异俊美,竟是阿枣的那个师兄。

眸子猛地闪了闪,宋靳飞快地收手捂住自己的伤口,对他淡淡一笑:“宋靳见过师兄。”

岑央这会儿面色铁青,双眼猩红,满身煞气,瞧着十分骇人。他揉了揉被打出血的嘴角,死死地盯着宋靳,声音阴沉得可怕:“胆敢冒犯阿枣,我要你的命!”

宋靳挑眉似有不解,眼中却一派冷然:“我和阿枣已经成亲,做任何事都不能算是冒犯,师兄说笑了。”

“……成亲?”岑央一僵,眼中血光疯狂地闪动,“不可能,你骗我。”

宋靳勾唇,许是因为方才动了武,他脸上还未褪去的红晕愈发明媚。看着岑央,他忽然间笑如清风:“我与阿枣成婚已经快半个月了,村子里所有人都知道。师兄若不信,随便出去打听一下便是。”

岑央的身子顿时僵硬如铁。

他这段时间出去办事了,并不在青县,是以已经很多天没有见到阿枣了。昨晚刚回来,他就迫不及待地赶了过来,想把自己查到的消息第一时间告诉阿枣叫她高兴,可没想刚到阿枣家就看见她领着一个男人有说有笑地进了屋子!

岑央不敢置信地在外头站了一整夜,可他最终也没有等到阿枣的求救声或是怒斥声。

他只等到了一个满脸红晕,神色餍足的男人,像这个家的男主人一样,满身闲适地走了出来。

再一看这会儿宋靳脸上的笑意与眼底的冷意……

岑央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炸裂开来了!

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疯狂叫嚣,沿着他全身的血液奔涌翻滚,带起阵阵灼烧般的痛楚,最后没入怒恨交加的心头……

恍惚了片刻,岑央突然笑了,只是那笑容却像厉鬼一般阴森血腥:“阿枣是我的!你算什么东西?!成亲了又如何?杀了你……她就还是我的。”

“那就试试。”眸子猛地一沉,宋靳收了笑容,神色淡淡地看着他道,眉间也同样带着不容忽视的强势和杀气。

让阿枣远远地避开相熟之人,孤身一人带着平安来到这落后的小山村里艰难度日,他又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岑央狞笑,随即闪电般出手攻向宋靳。同一时间,宋靳也猛地欺身上前……

激烈的打斗声响起。

不知过了多久……

“住手!”一声带着怒意的娇喝,让正斗得难分难舍的两人一下子僵住,而后忙放开彼此,转头看向来人。

第34章

阿枣又惊又怒地瞪着两人,好半晌都没有说话,待看到宋靳染血的右臂时,才眼底一缩,飞快地跑上前来扶住他。

“你没事吧?”

宋靳摇摇头。

“阿枣……”岑央的脸色瞬间惨白,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阿枣,眼底的猩红仿佛是要滴落下来。

阿枣看都没看他,只硬着声音道:“等着!”

岑央握紧双拳,眼中血色翻涌得厉害,但到底僵着身子没有动。

宋靳没有说话,只垂下眸子盖住了眼底的暗芒,然后乖乖地跟着阿枣进了屋。

阿枣让他在外间的小榻上坐下,然后轻轻地走进里间拿出了药箱。

伤口不浅,又因没有第一时间止血,宋靳的右手衣袖已是一片血色,瞧着很是骇人。

不知为何,阿枣心中莫名颤了颤,胸口无端揪紧。

“脱衣裳。”

宋靳愣了一下,下意识抬头看她,眼神诧异。

“快点!”阿枣秀眉微拧,见他仍愣愣的没有动,便抿了抿唇,直接倾身上前,飞快地将他右边的衣裳扒下来露出了伤处。

这么猝不及防地被强褪了衣裳,宋靳的耳朵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然方才晦暗不明的眼神里却重新露出一丝明亮来。

飞快地帮他处理好了伤口,阿枣这才松了口气。

“对不住,我师兄他……”沉默片刻,她边抬头边低声道,可没想一抬眼就看见了一只红艳艳的耳朵。

阿枣顿时一怔,随即便想起了自己方才略显豪放的动作。

原本不过是情急之下,作为一个大夫很寻常的反应,可瞧他这样,阿枣也不自在了起来,但同时心里又莫名地升起了一股笑意。

“那个……往后受了伤定要第一时间止血,失血过多会有危险的。”她轻咳了一声,道。

虽然耳朵很红,但宋靳面色却很淡然:“嗯。”

见他明明有些不好意思却强装淡定,阿枣不知道怎么,一个没忍住就笑了出来。

宋靳的耳朵更红了。

阿枣忍笑,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她顿了顿,抱歉地看着他:“对不住,我师兄他冲动了,我代他向你道歉。”

耳上的霞色一下子褪去,宋靳垂下眸子,淡淡道:“没事,他也没讨着好。”

想到岑央脸上青青紫紫的痕迹,阿枣下意识点了点头:“这倒是,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师兄这么狼狈呢,你身手真……”

话未说完,她就心下一惊,猛地僵住了。

师兄武学天分非常高,连师傅都称他根骨奇佳,是天生适合练武的奇才,因此年纪轻轻便有了一身不凡的武艺。不像她完全没有多少练武的天分,学了多年也只勉强练就一身逃命的本领。

而宋靳居然能和师兄打成平手,甚至还伤了他?!

她早就猜到眼前这个人并不是原来的宋靳,可她一直以为他是和自己一样经历过两世的人,之所以会性情大变是因为前世受到了什么刺激——毕竟他知晓宋家的一切,朝夕相处的家人也没有怀疑他。可如今看来……

他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宋靳!

据她这段时日的了解,真正的宋靳一直都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软书生,就是多跑两步都要喘半天。就算因为近日坚持锻炼身体健壮了些,那他也绝对不可能会一下子拥有这么好的身手!要知道师兄可是自小练武,才有了如今这身武艺的。

那么,他到底是谁?

或者说……现在住这个身体里的人,到底是谁?!

阿枣越想越骇然,脸色隐隐发白,只呆呆地看着宋靳说不出话来。

对上她惊骇异常的眸子,宋靳心头猛地一紧,双手不由自主地握了起来。可他没说话,只是目光如常地看着她。

阿枣,你问,我就答。

可阿枣到底没问。

因为看着宋靳温润柔和的眼睛,她突然想起了很多很多东西。

而这些东西,无一不在告诉她——不管这个男人从何而来,又是什么身份,他都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这就够了。

阿枣的心一下子柔软了起来。

再者,她自己身上不也有很多秘密吗?她知道他其实也有很多疑问,但他一直都很尊重她,从未出言追问过。

所以阿枣的神色很快就恢复如常了。

“伤口这几日不能碰水,要注意些。还有,真的很抱歉累得你受伤了。”

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宋靳垂眸,许久之后才松开双手,轻声道:“嗯。他是你的师兄,自然也是我的师兄,我不会放在心上的,放心吧。”

以为他是在为她的没有多问而松气,阿枣笑着点点头,然后站了起来,一边收拾伤药纱布,一边体贴地说道:“那你回屋好好歇息一会儿,我出去和师兄说几句话。”

宋靳“嗯”了一声,被眼睑盖住的眸底瞬间暗涌翻腾。

岑央还在方才那地方站着,此刻正垂着一张妖异的脸不知道想些什么。只是从周身那冰冷可怕的煞气看来,他显然还在盛怒中。

阿枣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无声地叹了口气:“师兄。”

岑央这才慢慢抬头,漂亮的狐眼里疯狂地闪烁着血光。

阿枣看得心惊,刚欲开口,却听见他哑着嗓子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阿枣沉默。

其实她是故意不告诉他的。甚至为了不叫他知道,她连姜无双都没说。

因为岑央对她有心,以他的性格,若叫他知道,他一定会全力阻止她和宋靳成婚——哪怕她有着这样那样的理由。到时候就生出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比如惹得师姐伤心,或者给宋靳带来危险什么的。

所以她思前想后,到底是选择了隐瞒。虽然这样刻意的隐瞒一定会叫他伤心甚至大怒,但她只能这么做。

见阿枣抿着唇不说话,岑央顿时青筋暴起,十分暴躁地来回走了两圈,脸色扭曲得不行:“你真的嫁给他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秀才?!阿枣……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对不对?别说他根本配不上你,就……”

可阿枣却突然打断了他:“真要手无缚鸡之力能把师兄伤成这样?”

岑央顿时僵住,下意识地摸了一下青紫肿痛的右脸,随即脸色就更加扭曲阴森了:“就是因为他不简单才更不行!这样不凡的身手能是一个正常书生该有的吗!阿枣……我,我不生你的气了,我不气你瞒着我了……你,你和他和离,带着平安和我回西陲好不好?”

见他眼底猩红一片,内心十分狂躁却苦苦压抑着的样子,阿枣心下不忍,可还是狠着心摇了摇头:“师兄,我知你是担心我,可我不能永远都靠着你和师姐,总该要自己努力活下去的。阿靳是有些不寻常,但他对我很好,一直在努力保护我们,而且他对平安和阿小也很好……”

“我也会保护你!我也会对平安和阿小好!阿枣,我……”岑央却再也忍不住了似的,猛地上前一步撅住了阿枣的双肩。

“师兄!”阿枣心下一惊,飞快地挣脱,往后退了两步,不容他将那些话说完就道,“我一直将你视为亲兄长。”

主子说过,感情的事情不能犹豫,不能心软。若无心,便该早做决断,省得让对方抱着一丝缥缈的期望,执着抱憾一生。

这是对他的辜负,也是对自己的不负责。

阿枣深以为然。

她比谁都希望师兄过得好,可这样不该给的希望,她不会给。只有让他彻底对自己死心,他才有转身看到别人,得到真正幸福的机会。

岑央僵住,通红的眼底似有什么东西像是要决堤。

“师兄……”阿枣强迫自己硬着心肠道,“我希望咱们能做一辈子的兄妹。”

一地寂静。

许久之后,岑央才重新抬起头,干哑艰涩地开口道:“你……是不是喜欢上那个穷秀才了?”

阿枣下意识就想否认,可转念一想,若这样能让师兄死心,何不默认了呢,反正她也已经嫁给宋靳了。

于是,她低着头没有说话,只轻轻地点了下头,面上似有羞赧。

岑央猛地闭眼,整个人都微微晃了一下,只胸口剧烈起伏着,仿佛在诉说着他内心的痛苦与挣扎。

阿枣有些担心地看着他,可到底不敢伸手去扶他,只紧紧握着拳无声地叹着气。

又过了许久,岑央突然重新睁开眼:“既然这是你的选择,我尊重。因为你是我最疼爱的妹妹。”

见他眼底的猩红竟然全数褪去,神色也恢复了寻常,阿枣心下惊诧,但这是好事,便忙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个笑容:“师兄也永远是我最敬爱的兄长。”

岑央笑了下,眼神竟异常平静,只细看之下,那眸底却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带着诡异的暗涌:“我今日来是有几件事情要告诉你的。第一,那个四皇子燕承确实来了青县,不过他是陪他未来的王妃来老家探望外祖的。”

岑央此刻的模样有些怪异,但阿枣却没注意,因为她全部的心神都被他说的话给勾去了。

“未来王妃?!”阿枣惊诧得瞪圆了眼睛。前世燕承封王成婚可是在三年之后!

“林家三姑娘林绘雅,一个月前刚赐的婚。”岑央点头。

林绘雅。

竟还是她。

林阁老最疼爱的孙女,林家大房嫡次女。才貌双全,温柔端庄,乃是真正的名门贵女。前世燕承也是娶了她为嫡妻,可他登上帝位之后却并未封她为后。至于为什么,阿枣却不知,因为那个时候她已经身陷天牢,只从狱卒的闲聊中才听得了这只言片语。

双手猛地握紧,阿枣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冷意。

若说先前她还不能完全肯定燕承也是重生的,这会儿却是再确定不过了——因为前世这个时候的燕承,绝对不可能娶到林绘雅。

林绘雅家世好,出身高,再加上才貌性情皆十分出挑,就是做太子妃都使得。燕承虽是皇子,可身份低微,不受圣宠,林阁老那只老狐狸绝对不可能把自己最优秀的孙女嫁给这样一个没有前途的人。

前世若非林绘雅命不好,三任未婚夫都在与她成亲之前突然身亡,叫她背上了个“克夫”之名,耽搁了姻缘,她不会在三年之后被那时才开始慢慢展露头角的燕承求娶回家。

“我记得林家三姑娘早就与柱国公府的大公子订了亲,怎么突然又被指给燕承了?他不是素来不受燕帝待见吗?”半晌,阿枣才垂眸道。

“上月初十,柱国公府大公子死在红袖阁花娘的肚皮上,正陪母亲在白马寺小住的林家三姑娘听了这事儿,一时羞愤想不开,欲投井自尽,被正好去为燕帝祈福的四皇子救下了。只是……”岑央的神色十分诡异,像是嘲讽,又像是欣赏,“两人不知怎么的就一起跌下了那口井,且被人捞上来的时候还紧紧抱在了一起。嗯,还有,听说为了救林三姑娘,四皇子还撞在了井壁上,弄得头破血流,险些就救不回来了。”

阿枣却再一次呆住了。

重来一次,提前了三年,那柱国公府大公子的死法……竟是和前世一模一样!

想起燕承那张人畜无害,温文尔雅的脸,阿枣瞬间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原来……前世他那么早就开始谋算林家了,且最可怕的是,竟无一人发觉!看来林绘雅后来的那两个未婚夫之死也是他的手笔无疑了。

“其中……”半晌,阿枣才有些艰难地开了口,“真的没有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