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忠下去敲了敲门,很快便有仆子来开了门。

平安在路上醒了一次之后又睡着了,阿枣用小被子将小家伙细心地裹好,这才小心地抱着他下了马车,随着那仆子往里头走去。

仆子恭敬地将阿枣母子带到了上回她们住过的那个厢房里:“已有人去请公子了,姑娘请稍等。”

阿枣谢过她,随后便抱着平安走进里屋,将他轻轻地放在床上,脱掉他的鞋子,又给他盖好被子,这才出去外屋坐下了。

有美貌的婢女端上了早饭:“姑娘请用膳。”

阿枣道了谢,又问:“师姐呢?”

“阁主昨日下午出门了,说是有事要办。”

阿枣一愣,悠扬阁在很多地方都有分号,师姐经常要跑很多地方,她是知道的。可她不是昨日才回来吗?怎么又走了?

“她有没有说去办什么事了?”

婢女摇头表示不知。

阿枣就没有多问了,也许师姐是无法面对师兄和龚心柔吧……想到这,阿枣眼底一沉。

“姐姐下去忙吧,我在这里等师兄就好。”

那婢女便恭敬地退下了。

可阿枣坐了好半晌也没见岑央出现。

越等心里越不安,阿枣不由自主地起身出了门。

刚走到门口,前方的长廊上突然隐约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阿枣一怔,而后猛地握紧了双拳。

龚心柔。

阿枣当即转身关好房门,然后悄悄地往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

“……我们都已经要成亲了,你为何对我还是这般冷淡?我……我连女儿家最珍贵的清白都给了你,你难道真的就一点儿都不在乎我的感受吗……”

阿枣刚走近,便听到了她满是委屈可怜的声音。等意识到她话中的含义,阿枣浑身一僵,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

女儿家的清白?!她,她和师兄……

不,不可能!因年少时留下的阴影,岑央从来都很抗拒陌生人的接近,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和一个自己根本不喜欢的姑娘做出那样的事情?

除非……

想到前世龚心柔从侯府后宅学来的那些阴暗手段,阿枣顿时狠狠掐住了掌心,心底骤然升起一股暴怒。

“……我只是有些不舒服,不想吃早饭而已,你想多了。”就在这时,岑央低沉冷淡的声音响起,“走吧,阿枣该等久了。”

龚心柔顿了顿,而后声音小了下来:“对不起,岑大哥,我……我只是害怕……我知道你对我并没有那种感情,都是因为那晚的意外,你才不得不娶我负责。可,可我……我对岑大哥……”

阿枣再也受不了了,飞快地往后退了几步,她猛地高声叫道:“师兄?”

龚心柔含羞带怯的表白一下子断了。

片刻之后,岑央和龚心柔的身影就从长廊的转弯处现了出来。

“阿枣!”龚心柔一脸欣喜地跑了过来,飞快地挽住了阿枣的胳膊,“真的是你!我好久没看见你了!小丫头这几年去哪儿玩了?快老实交代!”

因师傅是死于佞臣之言,燕帝之手,所以阿枣呆在太子妃身边那几年,并没有联系龚心柔。因为她意外发现龚心柔的父亲可能与师傅的死有关,她怕叫龚心柔为难,所以便叫师姐师兄骗她说自己出任务去了,并没有叫她知道真相。

而她在太子妃身边那几年,一直都是以修饰易容过后的脸出现的,所以哪怕与龚心柔在宫中碰到过几次,也没有被她认出来。

如今看来,那时出于为她着想的做法,竟是救了自己一命。

阿枣暗暗扯了扯唇,只是前世的她太傻,竟还是在最后关头选择了相信她。结果不仅自己险些被毒药致死,还累得平安丢了性命。

“一言难尽,往后再慢慢告诉你。对了,你怎么突然来这了?”阿枣很想甩开她的手,但到底是笑着忍下了。

“我是随林家表姐来的,她的外祖母算起来也是我的叔祖母呢,我姨娘出阁以前曾得过这位叔祖母不少的照拂,这回听闻她身子有些不好,便求了林家表姐,让她带着我一起来探望她老人家。”龚心柔回道。

“那你姨娘怎么不自己来呢?你应该都不认识那位叔祖母吧?”

“姨娘有了身子,不方便出门呢。”

阿枣眸子微闪,然后又疑惑道:“那你怎么知道师兄师姐在这呀?”

“因为悠扬阁呀,”龚心柔笑得俏皮可爱,“这天下哪里还有别的悠扬阁呢。不过我确实没想到岑大哥和无双姐姐都在这里,原本也只是想着上门光顾一下无双姐姐生意的……”

“原来是这样。”阿枣笑着道,心里却半点不信。

据龚心柔前世所说,她一直派人盯着师兄的行踪,这次定也是知道师兄来了这里,所以才想方设法跟来的。

至于那个出卖师兄,给她传递消息的人……

阿枣眸底飞快地闪过一抹寒意。

她慢慢再收拾。

“对了,心柔,我有点重要的事情要和师兄说,你看……”懒得再和龚心柔虚与委蛇,阿枣突然转头看了一旁的岑央一眼,语带歉意道。

岑央从方才见到阿枣之后就整个人处于僵硬状态,这会儿听见阿枣叫他,不由猛地回了神。

龚心柔微微眯眼,但随即就放开了阿枣的手,十分体贴地笑了:“那你们兄妹俩慢慢聊,我去给你们做早饭。”

竟已然是一副女主人的架势了。

阿枣眸中闪过一抹森然,面上却不显,只等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后,才看向岑央,顾不得尴尬别扭,急声问道:“师兄突然决定娶她,就是因为和她有了夫妻之.实?!”

第38章

岑央脸色一白,双拳猛地握紧,好半晌才哑着嗓子艰涩地挤出一句话:“你……方才都听到了?”

阿枣点头,顾不得其他,只焦急地追问道:“师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相信你会无缘无故和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岑央心底涌起彻骨的寒意,几乎要忍不住落荒而逃。可见阿枣神色严肃,十分凝重的样子,到底是堪堪忍住了。

狼狈地别过头,岑央僵硬了许久才道:“那日晚上……我身子有些不舒服,意识也……有些模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自己也记不清了。”

“记不清了?”阿枣闻言却是眼睛一亮,“这么说你根本不记得自己是不是真的和她有了夫妻之实?!你那时是……”

“阿枣,”岑央却突然打断了她,随即无力而痛苦地闭上眼,艰涩地说道,“虽然意识不清,可我记得自己确实是和一位姑娘……有了夫妻之实。”

阿枣怔住,想起姜无双眸底的灰败与苍凉,顿时心下狠狠揪紧。

“所以……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岑央茫然地牵了牵嘴角,“我既犯了错,自该担起责任来。心柔……心柔是个好姑娘,你放心吧,我会好好待她的。”

“师兄,我不是不让你负责,也不是担心你会对心柔不好。我是不知为什么……就是觉得这件事里有古怪。”阿枣回神,忙飞快地摇了摇头。她不能直接说龚心柔有问题,只能用这样迂回的方法来提示他。

岑央一怔:“你……”

“你那日喝酒了吗?或是……有没有吃什么不对劲的东西?”阿枣认真而焦急地看着他,细细地琢磨着其中可能会出现的问题,“师兄,你把那日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同我说一遍好不好?当局者迷,或许我这个旁观者能看出点什么问题来呢?”

岑央揉了揉额角,那天的事情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噩梦,他根本不愿再去回想。可看着阿枣眼底的担忧和心急,他心中一时又酸又涩,到底还是将那日之事完整地叙述了一遍。

阿枣听完之后猛地闭了闭眼,心中一时愧疚难受得不行。

果然是因为她。

虽然岑央没细说发病的原因,可阿枣知道,这事儿一定是发生在她拒绝他的那日——他只有遇到刺激才会犯病,且刺激越大,病得就越厉害。

想到他说自己那时神智都不清了,阿枣心里虽不后悔当日所为,可到底忍不住自责难过,她该用更温和委婉的方式才对。

如今,师兄因她而犯病,师姐因她而伤心,龚心柔也是因她才有了可趁之机……

想到龚心柔,阿枣心下一顿,神智猛地清醒了起来。

事已至此,愧疚自责并无任何用处,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想法子查清楚事实的真相,找到证据证实心里的怀疑,帮师兄破了眼前这困境!

阿枣沉思片刻,再睁眼,眼中已恢复清明。

“师兄,你没发现这件事里有很多疑点吗?”

岑央顿时一愣,还未反应过来,便听阿枣继续道,“你一向不喜欢生人近身,尤其是犯病的时候,更厌恶不熟悉之人的靠近。我还记得有一年你发病的时候,家中一个婢女欲上前给你擦汗,结果却被你直接从房里丢了出去……心柔与咱们虽可以说是自小一起长大,可她在岑家的那几年,你在外历练,极少回家。后来她十岁的时候被接回了侯府,你们见面的次数就更少了。所以心柔对你来说,根本算不得是熟人不是吗?师兄,我怎么想都觉得你不可能主动对心柔做出那样的事情……”

岑央回神,半晌才苦笑道:“可事实就是……我确实冒犯了她。”

岑央自然不是没有怀疑的,但事实俱在,他就是再不甘又能如何?

“因为你第二日醒来看到的是她吗?”见岑央沉默不语,阿枣又道,“其实……我一直有件事没有告诉师兄。”

岑央抬头看她。

“心柔一直心悦于你。”

岑央猛地一愣:“你说什么?”

阿枣垂下眸子,犹豫许久才道:“虽然我知道自己不该怀疑她,可在东宫这几年,我见过不少陷入情爱的女子,为了得到喜欢的人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师兄,我和心柔到底多年未见了,我……不确定她还是不是原来那个她,我也不知道她为了你可以做到什么地步。但我宁愿做一回小人,也不愿见师兄糊涂误了终身大事,你还是……好好查查吧。”

阿枣知道岑央心底肯定也是有怀疑的,但龚心柔是师傅最疼爱的义女,又素来天真可爱,是大家心中的好妹妹,在不知道她对自己有情的情况下,他肯定怎么也想不到她会算计自己,毕竟她拿来做赌注的可是女儿家最珍贵的清白与名声。

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岑央怔怔地看着她,许久之后才揉着额角艰难地开口道:“可……可我确实和一个姑娘……如果不是她,那会是谁?”

阿枣一愣,她方才只顾着想龚心柔的事儿,竟把这么重要的问题给忽略了!

眼睛猛地一亮,阿枣顿时喜道:“只要找出那人,事情就能真相大白了!师兄你再仔细想想,那个女子是谁你真的没有印象吗?就算,就算想不起她长什么样子,那,那她身上有没有什么特征之……咳。”

见岑央的脸猛地红了起来,阿枣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问得出格了,顿时有些尴尬地转开了脑袋。

岑央心里却并没有多少开心。就算那人不是龚心柔,他也到底是做了那事……

想到自己竟和心上人之外的人做了那种亲密的事情,岑央心底一闷,胸口猛地泛起一股恶心,脑中更是不受控制地闪过一幕幕扭曲可怕的画面……

眸子瞬间变红,他猛地握紧双拳,森冷暴虐的杀意不受控制地在眼底荡开。

“师兄!”见岑央竟又突然犯起了病,阿枣忙飞快地扶住他,把住了他的脉搏。

可下一刻岑央就一把甩开了她的手。

“师兄!你怎么样?”阿枣心下一惊,师兄的病好像越来越不受控制了。

岑央觉得自己快疯了。

他只想杀人。

好恶心……好恶心……他要杀了那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他要杀光那些侮辱他欺负他的人!

他要杀尽这天下所有讨厌之人!

见岑央眼底的猩红之色越发浓郁,阿枣再也顾不得,飞快地从袖子摸出银针就欲往他的脖子扎去。

可就在这时,岑央突然猛地踉跄了一下,然后整个人静了下来。

再抬头时,他的眼底已经没有猩红之色,取而代之的,竟是一派诡异的清明。

“师兄?”阿枣怔怔地看着他,莫名地觉得有些胆战心惊。

“放心,我没事。”他突然笑了,笑容带着方才没有的明艳和邪气,“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东西。”

阿枣一愣:“师兄想到什么了?”

岑央诡异一笑,眸子里满是令人心惊的暗涌,但他很快就垂下了眼,只道:“那晚与我在一起的姑娘,不是龚心柔。”

阿枣猛地怔住,半晌才道:“真的不是她……那是谁?”

“不知道。”

阿枣讶异:“……那你怎么肯定不是龚心柔?”

“嘘……那就是我和她之间的小秘密了。小丫头别多问了,回去吧。”岑央狐眼微挑,轻轻笑了一声,唇边的弧度竟带着一抹说不出来的暧昧。

阿枣猛地皱眉,岑央好像有些不对劲,可她还没来得及细想,便听他又道:“不过今儿这事儿真得多谢你呢。”

阿枣觉得他这一声谢中好像包含着很复杂的东西,不由微微一愣:“师兄?”

“回去吧,接下来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的。”岑央冲她微微一笑,又道,“对了,龚心柔那边……先不要打草惊蛇,我留着她还有点用。”

阿枣虽有些好奇,但见他自己已经有了成算,便也就没有多问了。

师兄是男人,也是岑家的当家人,她虽关心他,却也不会随便干涉他的决定。既然龚心柔的事情他已经有了数,其他的也就不需要她担心了。

又见他神色并未再出现什么异常,也没有要发病的迹象,阿枣这才点了点头走了。

只是心里却还是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之感。

但这种怪异感没有持续多久就被难过代替了,因为她想到了姜无双。

想起姜无双对岑央那满腔的情意,阿枣心口猛地一疼,霎时难受得说不出来。

就算那个女子不是龚心柔,师姐和师兄终究还是不可能了。因为她知道姜无双有多么自傲——或许她可以因为爱一个人为他做任何牺牲,可她绝对不会容许自己委曲求全与其他女人共侍一夫。

她的师姐,是这世上最傻最痴却也最好的姑娘。

岑央没有看见阿枣眼中露出的心疼,阿枣也没有看到她转身之后,身后的岑央一瞬间变得无比炽热明亮的眸子,还有唇边那抹诡异邪佞得叫人心惊的笑。

终于可以去找那只不乖的小野猫了。

竟敢偷偷逃跑,还一跑就是这么多天……

啧,该罚。

阿枣没和龚心柔打招呼就走了,一来是实在膈应她那张脸,二是因为平安——她不确定龚心柔对平安有没有印象,虽说平安还很小,龚心柔应该也没见过他几次,但总归还是小心些得好。

阿枣一边想一边抱着平安朝门口的马车走去。平安已经醒了,这会儿正捧着方才侍女拿给他的新玩具自乐。

可没想阿枣才刚走了几步,平安却突然猛地丢开了手中的新宠,整个人激动地扭了起来:“爹——抱!”

阿枣顿时一愣,而后心下骤然一阵紧缩,一时间竟不敢抬头。

宋靳紧紧地盯着那个垂着脑袋不敢抬头,只下意识地咬着唇红着脸的姑娘,只觉得心底那个一连空荡了好多天的地方瞬间被填满了。

再也忍不住,他大步走上前,一把将正扭着小身子扑向他的平安接了过去。

“爹!平安想爹……”平安刚睡醒,正是精神最好的时候,眼看想了多日的宋靳竟突然出现了,顿时喜得直扭小屁股,一边紧紧地抱着他的脖子往他脸上糊他口水,一边弯着大眼睛含糊不清地欢呼道。

怀中一轻,阿枣却像是吓到了一跳,整个人猛地往后跳了一步,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骤然撞进一双明亮炽热的眸子,阿枣心口猛地漏了好几拍,随即心底便飞快地涌起一阵说不出的感觉来。

羞赧、喜悦、无措、酸楚、苦涩……矛盾复杂的感情就这样在一瞬间交织成网,细细密密地将她所有的心神都笼罩在了其间。

阿枣觉得自己快要呼吸不上来了。

于是她又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宋靳的眼睛却一下子黯淡了下来。

“那日的事情……对不住。”许久之后,他突然哑着声音,满是苦涩道。

阿枣心头一揪,有些仓皇地别过脑袋,却没说话。

她不知该说什么。

她……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他。

“爹爹爹!亲亲呀……想爹!”

有平安在,气氛倒也没阿枣想象中那么尴尬,见宋靳终于转过头和平安玩了起来,阿枣心下微微松了口气。

“爹爹也想平安。”见小家伙这般热情,宋靳原本失落的脸上也露出了一抹温柔的笑容。

阿枣心中复杂极了。

可就在这时,平安突然转身看向阿枣,拍着手笑道:“娘亲,爹!娘亲想爹!”

此话一出,两人都是猛然一僵。

宋靳眼睛微亮地朝阿枣看去,却见她又是惊惧又是慌张地别过了头。

“平安不许胡说!”

见她的声音都羞窘害怕得有些发颤,宋靳有些心疼,忙沉着声飞快地说道:“大根叔方才来找我,说奶……怕是要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