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样。”宋靳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

因岑央还在,阿枣不由有些羞涩,忙抿着唇不好意思地躲开了。

宋靳也不以为意,只淡淡瞥了神色越发扭曲狰狞的岑央一眼,转身快步朝院子走去了。

“你……”

阿枣回神,看向岑央:“师兄?”

岑央没有说话。

“师兄?你怎么了?”

“……没什么,走吧。”岑央僵硬地收回视线,飞快地压下了心中的杀意。

不过许是已经接受了事实,这种杀意竟没有那么以往来得那么猛烈,那么无法抵抗了……

岑央心中微苦,可就在这时,脑中突然飞快地闪过了一个诡异的声音:蠢货!

可他还没来得及反应,那如云似雾的声音便已经消失了。

又见阿枣已经抱起床上的平安出门去叫被他一时情急打昏的阿小了,岑央拧了拧眉,下意识甩开方才那诡异的感觉,抬脚跟了出去。

而那厢,宋靳正在和林氏说话。

林氏正在院子里清理鸡棚,见宋靳来了便忙放下了手中的活儿,擦了擦手,有些拘谨地看着他。

听完宋靳的话,她先是一愣,而后便忙点头:“你快去吧,叫阿枣放宽心,她表姐吉人天相,定会没事的!家里头有娘呢,叫她好好照顾人家,不用急着回家。还有你……你的伤,可得小心些……”

阿枣在城里有个“在乐坊里当丫鬟的远房表姐”,宋家人都知道,不过“在乐坊里当丫鬟”可不是阿枣说的,而且宋家人自己猜的。因为有一回阿枣去悠扬阁的时候被同村的一个人看到了,那人见阿枣从后门进,又与迎她进门的那个仆子有说有笑,便误以为那人就是阿枣说的“表姐”。

阿枣刚听到这话的时候有些哭笑不得,但实话实说定会给姜无双带来麻烦,便也就由着她们去了。

看着林氏眼底真切的担忧,想着陈氏倒下之后,她面对赵氏和小陈氏时一点一点立起来的态度,宋靳沉默片刻,忽然冲她浅笑了一下:“娘放心吧,我知道的。”

看着宋靳温和的目光和唇畔淡淡的笑容,林氏顿时愣住了,而后竟一下子微红了眼睛,忙背过身去,欢喜得语无伦次道:“诶,那,那你快去吧……”

这是儿子第一次对自己笑得这样亲近,就如同别人家的孩子对母亲一样……

林氏双手微微发抖,心头像是有什么东西一下子塞得鼓鼓的,叫她满足得说不出话来。

可不知为何,脑中又突然闪过了从前儿子看着她时,从来都只有厌恶和不屑的笑容……

林氏心下狠狠一颤,随即便飞快地将那画面死死压到了心底最深处的地方。

她的孩子……只是变得懂事听话了。

从前,是她没有保护好他,没有教好他,今后,今后再不会了。

她会努力保护好他和三妞,而他……

只要……只有他在,只要他过得幸福,她就别无他求了。

林氏深吸了口气,飞快地擦去眼角莫名滚出的热泪。

岑央来的时候通知了赵忠,因此几人出门的时候,赵忠已经在驾着马车在门外等候了。飞快地上了马车,一行人匆匆朝悠扬阁赶去。

车轮咕噜咕噜转得飞快,扬起阵阵烟尘。

马车里,阿小正抱着平安坐在最里头的角落里玩耍,阿枣、宋靳和岑央则是坐在靠近门口的位置,严肃地说着正事。

这会儿,岑央正紧紧握着拳头,一边努力压下心底的暴虐杀意,一边艰难地和阿枣说着姜无双受伤的缘由。

悠扬阁在青州城邻城的分据点被一群神秘人突袭了,姜无双前去处理,却在回来的路上突然遇袭,身受重伤。强撑着一口气回了青县的悠扬阁后,她又被因天黑被匆匆路过的龚心柔“无心”地撞下了台阶,如今正昏迷不醒。

“你……你说什么?”听完他的话阿枣就呆住了,随即便勃然大怒,“龚心柔把受伤的师姐撞下了台阶?!”

岑央“嗯”了一声,虽心中对龚心柔的鲁莽无状也有不悦责怪,但还是有些不解阿枣这不同寻常的怒意从何而来,不由拧着眉解释道:“那日天色已晚,她做了夜宵欲给我,因天气有些冷,所以走得比较快,便没有注意到一身黑衣的无双……”

“师兄!”阿枣却蓦地打断了他,不敢置信地瞪着眼看着他,“你居然相信她这话?!”

岑央顿时诧异地看着她:“你……不信?”

阿枣和心柔不是素来亲如姐妹吗?

“这么长时间了你居然还没有处理好龚心柔,你,你难道对她……”一想到这个可能性,阿枣简直无法接受。

再一想龚心柔竟对本就受重伤的师姐下如此狠手,阿枣心底的杀意就怎么止也止不住。

无心?

她不信。

就算真的是无心,可若师姐出了什么事,她也要她生不如死!

“处理?”岑央却是猛地一怔,“什么处理?”

阿枣一愣,终于感到了不对劲:“你……你不记得了?!”

岑央猩红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茫然:“记得什么?”

阿枣顿时心头直跳,猛地握紧了双手。

一旁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能默默相陪的宋靳见此,忙拉过她的小手握在手中,轻轻捏了捏:“别着急,慢慢说。”

紧紧盯着两人交握的双手,再一看宋靳脸上毫不遮掩的温柔怜惜,岑央眼底原本已经平静了些的猩红之色又不停地翻涌了起来。

好想杀了这个碍眼的臭书生……

可就在这时,先前那个诡异的声音又突然在脑中响起:生气一点,再生气一点……让我出来……快让我出来!双儿还在等我……你这个蠢货,快点……快点……

是谁……是谁在说话?!

岑央心中杀意一顿,莫名惊骇,再凝神去听,那声音却已经消失了。

而这时,阿枣也已经缓过了神,正沉着声音解释道:“那日我去悠扬阁找你,你后来说自己想起了那晚与你在一起的女子……并不是龚心柔。”

岑央通红的瞳孔猛地一缩,一下子愣住了。

一旁的宋靳也双手微顿,似不经意地转头去看阿枣,见她脸上只有复杂惊疑之色,却不见半点伤心恼怒,顿时心下一松。

他终于彻底抹除了这个人在她心上留下的所有痕迹。

阿枣并未注意到宋靳的异常,只闭了闭眼,又道:“你还叫我别先别打草惊蛇,说是留着她还有用……我以为,你是想利用她找出那晚真正与你在一起的姑娘。”

一时沉默,只有一旁平安欲找爹娘却被阿小劝住的声音不大不小地响着。

半晌,岑央才动了动僵硬的眸子,哑着嗓子问道:“你,你说那晚……不是心柔?”

阿枣猛地闭了闭眼。

他果真不记得了。

“师兄……你最近,有没有觉得自己哪里不对?”看着一瞬间变得呆滞的岑央,阿枣怒意散去,只剩下了浓浓的担忧。

他以前从不曾出现过这样的症状,难道是这病又发生什么变化了吗?

岑央猛地回神,半晌才僵着身子摇了摇头,刚想说什么,悠扬阁已经到了。

“先去……看无双吧。”艰难地挤出一句话,岑央晃了晃越来越混乱的脑袋,飞快地起身出了马车。

阿枣担忧不已,但到底是姜无双的情况更危急,于是也只好先匆忙跟上了。

宋靳和抱着平安的阿小也飞快地跟了上去。

姜无双伤得不轻,身上多处深可见骨的伤痕,内里也受到了创伤,岑央虽然第一时间给她喂下了保命丸,又及时处理了她的伤口,但她却一直没有醒,还莫名发起了烧,情况十分危急。

偷袭她的暂不知是谁,但据姜无双的属下说,那些人训练有素,行动整齐,看起来并非一般人,且他们的目的像是抓走姜无双,而并非杀人。好在姜无双本身身手不凡,又有几位属下拼死相护,这才逃了出来。

可没想到她刚强撑着身子回到悠扬阁,就被急匆匆跑过的龚心柔给不慎撞得摔下了台阶。

姜无双当即血流了一地,再也撑不住昏迷了过去。

自此便一直没有醒来。

岑央连夜把附近岑家据点里会医术的人全召集了过来,可他们都只说姜无双情况危急,能不能醒得来全靠运气。岑央自然大怒,情急之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能来找阿枣。

阿枣知道岑央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去找她,在这种岑家被人盯上,敌人是谁却未明的情况下,他是怕自己贸然来找她,会累得她暴露身份。可看着床上浑身是伤,脸色惨白的姜无双,阿枣却觉得,如果师姐能没事,她宁愿暴露身份!

见阿枣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一旁的岑央心下猛地揪紧:“阿枣?无双……怎么样?”

平安已经被阿小带去客房休息了,宋靳放心不下阿枣,便跟着一起来了。这会儿见到阿枣的神色如此异常,宋靳不由忙大步上前抚住了她的肩膀。

阿枣却突然跳了起来,死死地看着岑央,半晌才咬着牙,浑身颤抖着挤出一句话:“把春令夏阳给,给我叫来……”

春令夏阳是姜无双的心腹,平日里出任务,姜无双都会带上她们俩。

不知道为何,岑央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可看着阿枣那骇人的模样,他到底是压住了心底那越来越狂乱的心跳,飞快地叫人将春令和夏阳带了过来。

一见到两人,阿枣再也忍不住,疯了似的冲上去厉声问道:“那个男人是谁?!”

春令娇柔妩媚,夏阳清艳温婉,二者皆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但此刻两人的脸色都十分严肃,并不见半分平日里面对外客时的多情娇羞,反倒带着一抹利落冷厉。

显然这才是她们真正的模样。

“音儿小姐,什么男人?”可面对阿枣的质问,两人却都是一脸不解。

阿枣狠狠闭眼,再也忍不住,眼泪疯狂涌了出来:“就是让师姐怀了孩子的那个贱人!他到底……到底是谁?!”

第47章

所有人都愣住了。

“音小姐……你,你说什么?”半晌,春令和夏阳齐齐尖叫出声。

阿枣却再也忍不住捂着脸痛哭出声。

重来一世,她还是没能保护好师姐,她还是让她再次遭受了丧子之痛……

可这明明是两年之后才会发生的事情!而且,而且那时师姐是意外失去孩子,并没有同时遭受重伤之苦……

是她……

一定是她的重生害了师姐!

想到这,阿枣浑身一震,一时间除了哭泣,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是宋靳第二次看到这样伤心欲绝的她。

第一次是她以为平安丢了。

心口隐隐作疼,顾不得去想那声“音儿”是怎么回事,也顾不得一旁还有别人,宋靳忙伸手将阿枣搂进怀里,轻拍着她的背安抚道:“不哭了不哭了,发生什么事儿,咱们慢慢说好不好?”

愧疚与恐惧如潮水般淹没了阿枣的心神,这会儿,她的脑子里只剩下了前世姜无双失去孩子时绝望的眼神……

“都怪我,都怪我……是我害了她……”一下子瘫倒在宋靳的怀里,阿枣揪着他的衣襟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是我……阿靳,阿靳……是我害了师姐……呜呜呜……孩子……师姐的孩子没了……”

宋靳顿时拧紧了眉头,春令夏阳的脸色更是一下子刷白:“什么?!阁,阁主小产……”

可她们的话还没说完,一旁就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

众人下意识看去,却见是岑央震惊之下往后退了几步,不慎被椅子绊倒了。

“你说……孩子?”可他没有马上起身,反而垂着头轻轻地问了一句。

阿枣没有回答他,她正沉浸在前世与今世的噩梦中无法脱身。

“阿枣,乖孩子,别哭了。先告诉我……双儿腹中的孩儿多大了?”岑央又轻轻地问了一句。

阿枣还是没有回答,只她身旁的宋靳微微眯了眯眼,定定地看向了岑央。

慢慢地站起身,岑央看了春令夏阳一眼,垂着眸子轻笑了一声:“你们俩先下去吧。”

春令夏阳回神,下意识地红着眼摇头道:“少主……”

岑央抬头看了她们一眼。

就这一眼,竟让两人顿时浑身一颤,再也说不出话来,只飞快地点了头退下了。

岑央这才扭头朝床边走来。

他眼底的腥红之色已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诡异的清明幽暗。他的神色也不再慌张狂乱,反而竟是一派镇定。可那镇定中又隐隐夹杂着一抹疯狂阴沉的暴虐之意。一如暴风雨前的黎明,叫人莫名胆战心惊。

宋靳看着他,心下忽然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

低头看了看怀中泪流满脸的姑娘,他沉默片刻,到底还是抬头重新看向了岑央:“你不是岑央,你是谁?”

岑央猛地眯眼朝他看去,目光森冷如刃。

还没说话,阿枣就已经僵硬地抬起了头,不可置信地瞪着通红的双眼道:“阿靳……你,你说什么?什么……不是师兄?!”

宋靳轻抚着她的后背,有些复杂地看了岑央一眼,还未说话,却见岑央轻轻地笑了,只是那笑看起来十分诡异,叫人无端心生寒意。

“聪明的书生,可惜说错了,我就是岑央。”

宋靳淡淡道:“但你不是之前那个岑央。”

“别把我和那个窝囊的蠢货相提并论!”岑央突然拂袖冷笑了一声,上挑的眼角勾出了一抹妖魅傲然的弧度,“我才是真正的岑央!”

阿枣看着他,整个人都呆住了。半晌才紧紧拽着宋靳的袖子,摇着头道:“阿……阿靳,师兄……他……”

宋靳忙摸了摸她的脸,轻声道:“别怕,他还是你师兄。”

“可,可……”

“他只是生了一种怪病。”

“怪……病?”阿枣一怔,这才稍稍冷静下来。

“嗯,一种会叫人生出两种甚至是两种以上不一样性格的病。且这些性格都会认为自己是独立的人,只是被迫和别人共用了一个身体。平常出现的那个性格应该是他本来的性格,现在这个……”宋靳颔首,用最简单易懂的方式为阿枣解释了什么叫“人格分裂”,然后又看向岑央,“如果我没猜错,师兄小时候应该有过很可怕的经历,所以为了保护自己,他的身体里才长出了另外一个强大的自己。”

阿枣猛地看向岑央。

岑央已经在床边坐下,此刻正轻轻地用手抚摸着姜无双惨白的脸蛋,目光诡异。

似乎是发现了阿枣的注视,他回头看了她一眼。

“他说的没错,这身子里住着两个‘岑央’,不过我才是真的那一个,因为我知道他的存在他却不知道我。你们平常看到的那个岑央,就是八岁那年趁着我受伤休养时,莫名其妙从我身体里长出来,取代我掌控了这身子的蠢货。”

八岁……

猛地想起了岑央八岁时遭受的那些可怕过往,阿枣浑身一颤,竟仿佛隐约有些明白宋靳说的这种怪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小丫头乖,这些事师兄往后再解释给你听。如今……”他又低头看着姜无双,语气一下子变得轻柔,“你先告诉我,方才你说的话……都是开玩笑的对吧?双儿没有怀孩子,也没有失去孩子,对不对?”

阿枣觉得他对姜无双的态度有些不对劲,然一时也来不及多想,只红着眼道:“师兄……师姐腹中的孩儿一个多月了……”

才一个多月,所以其他大夫都没有察觉到。

岑央双手猛地握紧,眸底飞快地腾起一抹黑雾,然面上却轻轻地笑了:“不可能……”

“师姐的外伤都已经没有大碍了,她之所以到现在都还没醒……或许,是因为自己不想醒……”阿枣说着又掉下泪来。

“不可能!”岑央突然猛地俯身上前,一把撅住了姜无双的下颚,咬着牙冷笑道,“你以为这样就能逃开我吗?我告诉你,不可能!双儿……”

他的声音突然又一下子变得轻柔如水,“好双儿,乖乖醒来好不好?听话,不然,我可要不高兴的……”

脑中突然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阿枣心下重重一跳,整个人都僵硬了:“师兄!你,你对师姐……”

“如果我没猜错,你师姐肚子里的孩子……”宋靳抬手揉了揉额角,觉得有点头疼,“应该是他的。”

虽然心中已有猜想,可阿枣还是一下子像是被雷劈到一般呆住了。

“师兄,这是……真的吗?”半晌,阿枣才哑着嗓子干涩地挤出这么一句话。

岑央回头冲她诡异一笑,目光桀骜霸道:“这世上除了我,谁还配拥有她?”

“那……那日晚上……”

“那个蠢货被你刺激得发了疯,情绪失控,我便趁机掌控了这副身子。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和双儿说过话了,尽管我一直在这个身体里看着她……所以,我很开心地去找了双儿,后来……”说到这,岑央的表情出现一丝迷醉,“那真是一个美好的晚上……”

“那晚……是你强迫了师姐,对不对?”阿枣却闭了闭眼,半晌才微微颤抖道。

姜无双是多么骄傲的人呢,在确定对方的心意之前,她绝对不可能轻易给出自己的身子……

“强迫?”岑央却猛地眯了眼,随即有些回味地勾起唇道,“不,我知道她心底是愿意的,她只是有些害羞。”

阿枣沉默片刻,半晌猛地跳了起来,飞快地冲上前去揪住岑央的衣襟,重重地给了他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