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见她刚说了一个字又顿住,似有犹豫,宋靳垂眸,轻轻地笑了:“我相信,因为……我就记得自己的前世。”

阿枣顿时僵住。

“你好,我叫宋靳,”他慢慢地抬眼,目光温朗如月,“来自千年之后。”

虽然对他神秘的来历早有许多猜测,可乍然听到这话,阿枣还是震惊得瞪大了眼睛。

“千,千年之后?!”

“是,我来自千年之后的未来世界,前世是一命武者,死时二十四岁。死后莫名穿越时空来到这里,成为了与自己同名的这个宋靳。”宋靳说完,笑容不变,只顿了顿后问她,“阿枣……害怕吗?”

阿枣一下子回了神。

愣愣地看着他,许久之后她突然伸手环住他的腰,将自己紧紧埋在了他的怀里:“……怕。”

宋靳身子微僵,还未说话,又听见怀中的姑娘闷闷道:“怕你哪天会回去,然后再也不回来了。”

宋靳心尖一颤,忍不住低头捧住她的脸,重重地吻了上去。

半晌,他才微微喘息着放开她,哑着嗓子道:“媳妇儿都在这呢,我能回哪里去?再说……千年后的世界再美,也不及阿枣的半分笑容,我怎么舍得离开?”

阿枣不知怎么的一下子红了眼圈。

这个人……明明从未郑重地表达过情意,可却每时每刻都能让人觉得甜蜜。

突然就不再有任何犹豫,她眨着红红的眼睛看着他,问道:“那你知道我从哪里来么?”

宋靳眸子微闪,面露讶异道:“难道你也……”

阿枣抿唇笑了,眼中再也不掩饰地露出苍茫凄然之色:“阿靳……我从七年后来。那时我明明死了,可再睁眼,却回到了七年前。”

重生。

脑中飞快地闪过这个词,宋靳心中猛地一顿。

前世的堂妹是个小说迷,有段时间一直听她提起这个词,因好奇,他还问过她这是什么意思。

她是怎么答的?

死前遭受了巨大痛苦或是带着深刻执念的人,因强烈的意念得以穿梭时空回到过去,获得重新活一次的机会。

这就叫重生。

巨大痛苦,深刻执念……

宋靳心头猛地缩紧。

“重生回到七年前,一切可以从头来过,我好高兴的。可或许是因为我知晓后事,插手改变了别人的命运,所以连累得身边很多人很多事都发生了变化……”说到这里,阿枣似哭似笑,脸色微微发白,“你知道么?前世师姐失去孩子是在两年后,不是现在。阿靳,师姐前世……是为了保护我而死的,可重来一世,我不但没能保护好她,还让她提前遭受了失去孩子的痛苦……”

宋靳一下子明白了她的自责和悲伤从何而来。

心尖微微发疼,他猛地收紧双手,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头发。

没有再问前世之事,他只轻轻叹道:“我也想哭了。”

阿枣一愣,下意识地抬起婆娑的泪眼看着他。

“说不定这些人的命运会改变,是因为我的到来呢。”宋靳神色怅然,“要知道你不过才回到了七年前,我可是回到千年之前了。嗯……说不定我的出现还改变了我娘,我奶奶,甚至是三妞的命运。没准呀,前世这个宋靳考上了状元,后来奶奶成为了老封君,我娘也成了贵夫人,甚至三妞都嫁给了名门公子,可这辈子她们却大约只能做平头老百姓了……”

阿枣讷讷道:“前世可没有哪届的状元叫宋靳的……”

“那大概就是因为我没有来,所以这个宋靳真的在那次意外中去了。这样的话……前世宋家人的处境可能会比如今还要不好……”

隐约明白了他话中的含义,阿枣怔怔地看着他,心中有什么东西不停翻涌。

“你我都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多少和我们一样的人,所以,你怎么能把打乱他人命运这么严重的罪名揽到我娘子身上?我娘子多无辜呢。”见她似乎缓过神来了,宋靳这才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道,“明明,她才是最辛苦的那一个啊。”

阿枣眨眨眼,猛地眨下泪来:“可是,可是师姐……”

“师姐两世都失去了这个孩子,这便说明她和这个孩子无缘。傻姑娘,缘分的事情人怎么能求得来?至于这本是两年后才发生的事情……你怎么知道,提早发生不是好事呢?想想师兄。”

想到岑央,阿枣一下子怔住了。

“前世师姐的孩子应该也是师兄的吧?但他们的误会一直没有解开,你也一直不知道师姐的孩子是谁的,对不对?但你看,现在他们的误会解开了,师姐再也不用受那么长时间的折磨,他们终于可以对彼此坦白,这不也是好事吗?”宋靳又道。

关心则乱,他能明白她的自责和恐慌,可他不能让她一直这样想下去。这姑娘有一颗至纯至善的心,又有前世的阴影在,若不好好开导,怕会成心结。

师兄……

是啊,若这一世没有发生这些事,师兄和师姐怕还是会和前世一样,彼此错过一生吧。

心底的死结忽然松开,阿枣觉得整个人一下子轻松了。

“想通了?”见她眼睛猛地一亮,眼底的郁色也飞快地褪了去,宋靳这才凑上去啄了她一下,笑道,“想通了就给我说说音儿的前世是什么样的吧。”

他叫她……

阿枣一愣,随即便低头笑了:“这个你也知道了?”

“你从未想瞒我不是么?”

阿枣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脑袋:“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

“小鸵鸟。”宋靳摇头笑了一下,又挑眉道,“不过我们音小姐的全名是什么,我可还不知道呢。”

他又开始狭促了,阿枣忍不住嗔了他一眼:“盛妩音,妩媚的妩,声音的音。”

“阿枣是小名?”

“嗯。”

“我猜……是因为你小时候个头小,才有了这个小名?”

阿枣顿时瞪大了眼:“你怎么知道?!”

宋靳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还真是啊……我猜的。”

阿枣顿时羞恼地挠了他一把:“我现在可不小了!”

宋靳瞥了她鼓鼓胀胀的某处一眼,十分赞同道:“是不小。”

注意到他视线落下的地方,阿枣猛地涨红了脸,慌忙背过身子,掐了他一下:“臭流氓!”

心头痒极,可宋靳到底是险险控制住了,只轻笑了一声,问道:“那你对师兄……”

“师兄?”阿枣一顿,而后回头看他,“师兄怎么了?”

看着她眼底的不解与茫然,宋靳眉眼彻底一松,再也忍不住弯起了唇。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很在乎他这个兄长。”

“是呀,他从小就护着我,和我亲兄长也没差了……”阿枣颔首,随即就红着脸拍开了在她腰间不规矩乱捏的手,“讨厌!”

“讨厌?冤枉啊,我还没开始做讨厌的事呢。”宋靳却低笑出声,然后俯身含住她的唇瓣,哑着嗓子道,“嗯,比如这样……讨厌,还是喜欢?”

阿枣顿时脸一红,说不出话来了……

半晌,她才迷蒙着双眼,推了推有些失控的男人:“等等,还有平安……”

听到平安,宋靳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平安怎么了?”

“平安其实是……”

话未说完,房门突然被人“碰”地一声重重踹了开。

阿枣吓了一大跳,忙兔子似的从宋靳怀里蹦了出去。

怀里一下子空了,宋靳顿时拧着眉头看向了门口那个煞风景的家伙。

“阿枣,无双到底怎么样了?!”

看着门口那个目光担忧,神色愤怒的男人,两人一时都没说话。阿枣是因为尴尬,宋靳自然是因为不悦。

“胆敢欺负我师妹,我一定要把那混蛋揪出来碎尸万段!”岑央咬着牙冷声道,一张明朗的俊脸黑沉如墨。

“……”阿枣嘴角抽搐了下,有点头痛地捂住了额头。

宋靳却摸着下巴,一扫方才的郁闷,低低地笑了出来。

姜无双再次醒来,是在三天后。

“师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阿枣坐在床边,一边用帕子给她擦脸,一边问道。

姜无双没有回答,只一双略显英气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一旁浑身僵硬,面色发青的岑央。

岑央这会儿正傻着,三天前阿枣告知他所有真相之后,他就这样了。

许是因为知道了身体里竟有另一个自己存在,岑央开始下意识地压制那个人格的出现,所以这三天中,那个“师兄”都没有出来。

那天阿枣告诉他那晚和他在一起的姑娘是姜无双不是龚心柔,且姜无双还失去了他们的孩子之时……

他整个人都吓傻了。

然后就下意识地守在姜无双的床前发起了呆。

直到这会儿姜无双醒来,用那双熟悉的眸子看着他……

“我……”岑央觉得自己的舌头都僵硬了,面对着自己一直当做兄弟对待的姜无双,他这会儿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现在是哪个?”姜无双却突然问阿枣道。

岑央傻傻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阿枣忙道:“是平日那个师兄,不是那晚上与你……咳,那啥的师兄。”

姜无双沉默片刻,半晌“嗯”了一声,翻了过身子:“等那个混蛋出来以后再叫我。”

岑央僵硬而无措地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那……那这个师兄呢?”见岑央很是有些可怜的样子,阿枣到底没忍住,又问了一声。

姜无双沉默了一瞬,半晌才道:“我不想看见他。”

哪怕知道他并非故意,可她还是无法忘记他对她说自己要娶龚心柔为妻时的样子。

那时……她清楚地听到了自己心脏破碎的声音。

那种冰冷酸涩的痛楚,她至今想起都心有余悸。

所以,她……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他。

这个对自己完全无心的他。

岑央一震,随即不知为何,心尖竟剧烈地疼了一下。

阿枣无声地叹了口气,看向岑央:“师兄……那咱们先出去吧,师姐现在需要休息。”

可岑央却突然诡异地笑了一下,然后一把抱住自己的头,痛苦地低吼了起来。

“师兄!”阿枣一惊,忙上前欲搀扶他,但随即就被他狠狠推开了。

然后……

“让我出去你这个蠢货!”

“你……你是谁?!”

“我才是真正的岑央!”

“原来是你!你滚蛋!我才是岑央!”

“放屁!你只是我软弱的一部分而已……”

“你才放屁……”

看着那个双眸时而血红时而清明,表情时而暴虐时而愤怒的男人,阿枣顿时头疼得不行,无奈地看向了姜无双。

姜无双已经重新回过了头,这会儿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岑央。直到他再也受不住昏过去,她才眸子一缩,飞快地掀开被子欲下床。

“师姐你现在不能动!”阿枣眼疾手快,一把拦住了她,然后跑到岑央身边给他把了把脉。

见见姜无双还想动,阿枣忙道,“师兄没事,只是太累昏睡过去了!你昏迷这么多天,他一直守在你床边没离开呢!”

姜无双这才安静下来,半晌僵硬而茫然地躺了回去。

阿枣为她盖好被子,又叫人将岑央扶回他自己的房间,这才叹着气出门了。

不过刚走了两步,就见春令沉着一张美艳的俏脸走了过来。

“音小姐,如你所料,真的有人来救龚心柔。”

阿枣眯眼,目光一下子变得冷冽:“是谁?”

第52章

春令咬牙,勾人的桃花眼里闪烁着森冷的杀意:“清、影。”

“真的是他。”阿枣并不意外,只沉默了片刻,而后冷笑道,“他们现在人呢?”

“地牢里关着呢。”因事关姜无双,春令格外恼怒,一张俏脸结满了寒冰,“两只养不熟的白眼狼!老娘这就派人去了结了他们!”

“清影那边让师兄亲自处理吧,毕竟是跟了他多年的身边人。”阿枣却伸手阻止了她,“至于龚心柔……”

沉默片刻,阿枣才淡淡道,“处置了吧。”

想着前世龚心柔死前那句“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阿枣心中一凛。经此一事,她势必会对他们恨之入骨,心生报复之意。若是让她成功地回了定国侯府,师兄前朝后裔的身份定会暴露,届时岑家也怕会有灭顶之灾。

燕帝如今正是春秋鼎盛之时,虽说其为人刚愎自负,昏庸无能,然先燕帝给他留下了不少能臣贤士,所以此时燕朝的国力还是相当强盛的,岑家若在这个时候和朝廷对上,必败无疑。何况师兄从无称帝之心,身份的暴露对他来说有百害而无一利。

因此,她就是不想杀龚心柔,为了大局也留她不得了。更别说她本就不是以德报怨之人,不说龚心柔前世所为,光是这回她险些害了师姐的性命,她就有足够杀她的理由。

这一世,谁也不许再伤害她在意的人一分一毫!否则……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阿枣眼底闪过一抹骇人的冷意。

“是!”见阿枣这么干脆,春令顿时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她早就看那小贱人不爽了。但随即她又有些不解道,“可是音小姐,你怎么知道一定会有人去救龚心柔呢?”

阿枣回神,淡淡一笑:“不过是以前曾意外发现,师兄那十个贴身护卫里有人一直在给龚心柔传递关于师兄的消息罢了。虽说这回十个影只有三个在这,然我想着到底是机会难得,不若试他一试,说不定那人就在这三人中呢,没想……还真的试出来了。”

“原来是这样,”春令眯眼,突然红唇一弯,妩媚地笑了,“那……音小姐,属下杀他不得,折磨折磨他出出气还是可以的吧?”

阿枣看了她一眼:“春令姐姐和清影有仇?”

“没有,但若非他将龚心柔那贱人引来,阁主就不会受这样多的苦楚!”春令咬牙怒道。

她家阁主素来如英明强大如男子,她们跟了她多年,何曾见她这样脆弱伤心过?这都是那两个贱人害的,她若不好好替阁主出出气,哪里还配做阁主的身边人!

看着这样的她,想着前世姜无双死后,她和夏阳为了替姜无双报仇所做的一切,阿枣收起眸中的冷意,温和地笑了。

“春令姐姐,师姐身边有你和夏阳姐姐,是她之幸。”

姜无双对春令夏阳有救命之恩,她们对她也终以性命相护,这两位女子,俱是至情至性的可爱之人,她喜欢她们。

春令愣了一下,随即就露出了骄傲明艳的笑容:“音小姐说错了,能跟随阁主,是我和夏阳之幸才是。”

阿枣也不和她争,只抿唇一笑,目光温暖如阳。

“对了,龚心柔那边……到底是侯府小姐,又素来得定国侯宠爱,若就这么平白无故地失踪,怕是会起动荡。劳烦春令姐姐去找一个和龚心柔音容相似的人,假扮她潜进定国侯府吧。一来可掩盖她的死,二来……如今诸皇子为夺东宫之位明争暗斗,朝中局势不稳,我们也得做更多准备,以防万一才是。定国侯那只老狐狸,素来多疑又狡猾,咱们派去定国侯府的几波人都无功而返,如今……不正好是一个接近他的大好机会么?”

“对呀!谁会怀疑到自己女儿身上去呢!”春令顿时眼睛一亮,但随即又蹙了眉,“可问题是……咱们找的人,便是与那小贱人长得再像,也不可能完全一模一样呀,再者这性情喜好……”

阿枣却笑了:“我这儿有种修容膏,拿去抹一抹,把五六分相像变成八.九分便行了。她素来爱美,每日必上妆容,便是到时被亲近之人看出些什么,也可以此为借口搪塞过去不是?至于性情喜好……我对她了解颇深,再加上,她身边不是有个会武功的贴身丫鬟是师傅送给她的么?师傅对那姑娘有救命的恩情,去找她吧,她会帮你们的。”

“是!”春令这才噙着兴奋的笑容下去了。

阿枣看着她的背影,眼神渐渐变得无畏而坚定。

前世杀了龚心柔之后,她就以女医的身份进了宫,因她的目的是燕帝燕后,所以她全部心神都放在了怎么接近帝后,怎么伺机查清师傅被害真相,怎么手刃仇人为师傅报仇之上,对于众皇子的皇位之争及朝廷局势,她并未过多关注。

可现在却不一样了。

要想彻底摆脱燕承这个大麻烦,保护好平安,她势必得投身皇位之争中,否则若是让燕承得了帝位,她和平安,连带着师兄师姐及宋靳一家子都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