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心底又隐隐有些羡慕,她这十几年来,时时告诫自己要克己守礼,从小就将府里的规矩牢牢记着,不敢有半点逾越。

所以会忍不住向往,这般无惧礼法的自在逍遥,究竟是何种滋味。

她想的有些出神,直到信王伸手在她面前一晃,又带着坏笑道:“怎么,看本王看的痴了?”

顾双华本能地往后退,然后觉得自己还是坐回去比较安全,于是又坐到离他最远的那个角落,一本正经地问道:“我想知道,苏都督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既然被百姓称为白袍将军,可见他是受尊敬敬仰之人,为何王爷会说他是奸臣呢?”

更何况,公主怪他迂腐愚笨,心里明明是记挂着他,若他真是大奸大恶之人,怎会引得公主如此痴恋。

信王翘着腿,闲闲扔了颗松仁到口里道:“你坐的那么远,怎么听得清。”

顾双华无奈,只得往这边挪了一点,信王眯起眼看她,过了一会儿,将旁边的椅子一敲道:“就坐这儿,本王又不会吃了你。”

顾双华估摸了下那椅子和他之间的距离,只得小心地挪过去,依旧坐的直直问道:“王爷现在可以说了吗?”

信王见她问的认真虔诚,像等待夫子讲学的儒生,只觉得甚是有趣,干脆也将身子坐直,将桌上的杯盖拿起往下一敲,似模似样道:“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

他轻敲着杯盖,模仿说书人的语气道:“要说这白袍将军,可当真是个人物。当年宁王叛乱,带着两万叛军杀到城门外,他白衣束发,带着五千禁卫军出城死战。据说当年那一战,他一身白袍被血染透,却抵死不受宁王招降,如同地府走出的阎罗一般,终于打的宁王断旗而败。苏少陵自此一战成名,被封为五城都督,连皇宫里最娇蛮的长乐公主都对他倾心,风头一时无两。”

顾双华听得十分入迷,忍不住问道:“他既然敢带五千兵迎数倍之敌,誓死守住京城,可见是个忠臣良将,王爷为何还说他是奸臣呢?”

信王将杯盖一摔,冷哼一声道:“什么忠臣良将,两年后,他在渭城一仗时私通外敌,害的渭城不战而败,全城百姓被屠,你说是不是大奸大恶之人!”

顾双华听得手腕一抖,总算明白,公主为何会说他死在了百姓的唾骂之下。

可她还是不明白:“可他曾以死守城,又官拜二品,怎么会去私通外敌,令自己身败名裂呢。”

信王的语气难得正经起来:“世事多变、人心难测,谁也不知他为何这么做,可他偏偏就是做了。公主当时坚信他是被人陷害,在溯阳宫外冒雨跪了半日为他求情,今上心软,答应重审此案。可当苏少陵被押解回京后,却是坦坦荡荡认了这件事。这样叛国通敌的罪行,就算今上想保他也保不住,只得定下日子将罪臣斩首示众。据说苏少陵行刑的那一日,京城百姓围着囚车百般唾骂,公主一身红衣立在城墙之上,默默看着囚车远走,直到今上震怒,命令身边侍卫强行将她带走。可苏少陵却依旧是那副书生做派,始终昂头挺胸、唾面自干,直到被砍头那一刻,都未说过一句辩解的话。”

他叹了口气,斜眼瞥过去道:“对了,当初渭城一战,被派去增援,使大半中原免于沦陷之难,又将苏少陵押解回京城的,正是你们长宁侯府的老侯爷。可惜他已经不在,不然你去问他,想必能知道更多秘辛。”

顾双华未想到这个故事竟是如此惨烈,不禁听得满心唏嘘,又想到公主那样任性招摇的性子,竟要眼睁睁看着心上人赴死,该是如何的悲痛绝望。

可她苏少陵不该是这样的人,但当年的真相已随故人远去,公主尚已放下,她一个外人又能窥探多少呢。

恍惚间,她并未察觉信王已经靠到她脸边,伸手撩起她鬓旁一缕碎发,黑眸微沉,哑声道:“双华妹妹,你身上为何这么香。”

顾双华猛地一惊,这些日子被哥哥护的太好,她竟忘了自己身有异香这件事,而身边坐着的又是个顶顶危险之人。

她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惊慌地压着裙角道:“多谢王爷相告,时候不早了,我要回侯府了。”

信王不悦地挑眉,这是真把他当说书的了,听完就要走。

他那股子浪劲儿上来,站起就要去捞她的手,顾双华更是像受了惊的兔子,赶忙往外躲,两相拉扯间,厢房的门突然被推开,顾远萧如一尊门神站在门口,冷冷往里一扫,语气十分不善道:“王爷,我来接我妹子回家。”

刚想调戏妹妹,人家哥哥就找上了门,信王再飞扬跋扈,这时也有点心虚,手收回来尴尬地摸了摸后脑道:“哎,本王正准备送她回去呢。”

顾远萧瞅了眼飞快躲到他身后的妹妹,也不戳破,拉起她的胳膊就走,只在转身时,冷冷沉沉地瞪了信王一眼。

信王被他看的一个哆嗦,随后长长哎了一声,手枕着后脑往下一靠,晃着脚继续听曲儿。

这时天已经擦黑,顾远萧手背在身后,头也不回地大步往前走,顾双华低眉臊眼底在后面跟着,走一步再跑两步,很费力才能跟上哥哥的步伐。

可顾远萧步伐极快,根本没有等他的意思,一直走到马车旁,撩袍就往车上走,顾双华心头一慌,脚底无来由打了个滑,索性扶着小腿卖乖,软声喊道:“哥哥,我追不上了,等等我好吗?”

顾远萧冷着脸一回头,见她追得满头是汗,鼻头红红的,那颗心便硬不起来,将胳膊往那边一伸,让顾双华扶着他的手上了车。

车夫一挥鞭,赶着马车往侯府的方向走。车厢里,顾双华垂着头,将手里的帕子快揉烂,终是鼓起勇气开口道:“哥哥,今日我知道错了。”

顾远萧板着脸朝着窗外,并不去看她,过了许久,终是开口道:“你知不知道信王究竟是什么人!”

他极少摆出这副长辈的架子,顾双华仿佛被训斥的孩子,垂着头,攥着手,听哥哥教训道:“我从小就认识他,最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他外表放浪形骸,内里却是深不可测,不提别的,这些年在宫里宫外,他不知曾欠下过多少风流债,你一个清清白白的闺阁小姐,多大的胆子,竟敢与他混在一处!”

顾双华被他训得快哭了,差点就要赌咒立誓了:“我以后再不敢了,再也不会与他单独见面。”

顾远萧定定看着她,握拳又松开,这时马车前方突然窜出个男童,车夫吓得猛一拉缰绳,车厢剧烈摇晃,顾双华本就是心神恍惚之时,一个没坐稳,被震得向前倒去。

可惊呼声还没出口,整个身子就落入到哥哥有力的臂弯中,大掌轻按着她的发顶,直到马车停稳。

顾双华先松了口气,然后便觉得这姿势有些不自在,可不知为何,哥哥好像没有放手的意思。

顾远萧手搁在她的腰肢上,只觉得哪处都是软的、酥的,像软滑的水草缠缠绕绕把他往里勾,低头便撞见一双惊慌失措的眸子,软软地喊他:“哥哥?”

他觉得小腹猛地一紧,几乎就要按捺不住,只需再稍稍低头,就能触到那张红软诱人的唇,最好再将她按着好好惩罚,竟敢与信王私会,让他担心了这么久。

可理智提醒他,还有太多事未解决,现在,还不是时候…

于是顾远萧强迫自己将她放开,眼看妹妹低头整理着鬓发,倾身过去,终于问出插.在他心底的那根刺:“你老实对我说,究竟是不是对信王有意?”

顾双华一怔,随即胸口便乱糟糟地跳了起来,其实连她自己也不明白,究竟是不是对信王有意。

可自从那件事之后,她每次见到信王,便再也难以平静…

作者有话要说:是什么事呢,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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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那一年,大约是在顾双华及笄前的一个月。恰逢是太后寿辰,皇帝在宫中大摆筵席,将花灯从乾清门一路摆到了东西坊。

为了让京城百姓共享此良辰,当晚特地取消宵禁,无论民宅、官邸、街头全是一派热闹景象。

而在长宁侯府里,刚摆完一场筵席,酒肉的味道还未完全散去,丫鬟、小厮搓着手在院墙边谈笑嬉闹,一时聊起今晚的灯会会有多热闹,又听说南门那里会放焰火,也不知在侯府搭个梯子能不能看着。

下人们如此松散,全因主子各个都无暇顾及他们。老夫人这几日患了风寒,晚膳用了一半便说头疼,让贴身丫鬟伺候着回房睡下。

余下的大房邹氏和二房秦氏,趁着余兴未消,精心打扮一番,带着两房子女去逛一逛热闹的灯会。

不过要说所有的主子都不在,倒也不够严谨,毕竟秋芜院里还留着位称不上主子的主子,那位向来被下人们当作透明的三小姐,因今晚犯了错,正被关在房里抄佛经。

丫鬟们热闹的谈笑议论声,越过屋檐一路飘进房里,顾双华仿佛身在世外,莹白的手指紧捏着玉骨笔杆,漂亮的脸蛋被烛火映红,身姿端正笔直,一字一句地认真抄写。

而在她身后,站着满脸不痛快的李嬷嬷,她是常跟在邹夫人身边的嬷嬷,本想着今晚能陪夫人们出去热闹一番,哄得夫人小姐高兴,指不定还能捞点赏钱。

谁知却因为这倒霉的三小姐犯错,连累自己也被留在房里看着,夫人下了令,不守着三小姐抄完十遍佛经便不许离开,省的她偷奸耍滑,随便找个丫鬟帮忙,自己偷溜出去玩。

外面越热闹,李嬷嬷就越气,大好的日子,怎么偏就她这么倒霉,冷冷清清地陪人在这儿抄书。

于是她时而叹口气,时而借着收拾桌案将纸镇拨的噼啪乱响,顾双华却是不急不躁,只微微偏头道:“李嬷嬷若是累了,便坐会儿歇着吧。”

李嬷嬷的叹气声更大了,手指敲着桌案,指东打西地发着怒气:“老奴不敢,倒是三小姐,可不能分心啊!”

顾双华撇了撇嘴,也不再开口,只埋着头专注抄书。

李嬷嬷歪头看着她的侧颜,心里倒是有些称奇:这三小姐还未到及笄的年纪,在自己眼里也不过是个孩子,想不到竟能养成如此心境,执了笔,入了定,仿佛诸事热闹全不在她眼里。

若是换了二小姐,只怕早就扔了笔墨,再发上一通脾气,那府里可没几个能招架的住。

这时,外面的吵嚷声突然停了,所有人恭敬地叫了声:“侯爷。”

顾双华笔尖一滞,分心想到:“大哥今日不是要去宫里赴宴,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可她很快又将心思转回笔下,正翻了一页佛书,却听见窗户被人敲了敲,原以为只是风声,谁知下一刻,那敲窗的声音更大了,她抬头疑惑地看了眼,身后的李嬷嬷已经被引出火气,一把推开窗户骂道:“哪个小浪蹄子手贱。”

可随着开窗的那一刻,她的骂声立即被噎住,扶住窗棱的手止不住地抖,结结巴巴喊道:“侯…侯爷!”

顾双华立即抬头,只见顾远萧抱胸站在窗外,向来炯炯的双眸微眯着,发冠下落着几缕碎发,正歪靠着窗外的一棵槐树,把玩着手里的鼻烟壶,那神态姿势,和他以往很不一样,她想了想就明白:哥哥好像喝醉了。

李嬷嬷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吓出胸腔的心给塞回去,可侯爷好像根本没看见她,只是直直盯着三小姐,然后上前几步,趴在窗台上,哑声问:“这么好的日子,你在抄书?”

顾双华眨了眨眼,有点儿被吓到,没想到哥哥醉了以后竟是这般的…风流不羁,还没反应过来,顾远萧又伸手进来,将她手里的狼毫抽走,往桌案上一扔道:“别抄了,我带你出去。”

惊魂未定的李嬷嬷总算找回声音,嬉皮笑脸地道:“侯爷,这可是夫人吩咐的,三小姐今晚必须抄完十遍…”

顾远萧冲她一抬下巴,语气变冷道:“你替她抄,也是一样。”

“奴婢…奴婢…”李嬷嬷急得话都说不清了,顾双华看着不忍,正想帮着说句话,哥哥已经冷下脸道:“怎么,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长宁侯发了火,房里两人只得乖乖听着,尤其是李嬷嬷,坐在椅上凄凄抹一把泪,没想到今晚的噩运比她想象中悲惨。

顾双华为求低调,专程换了身丫鬟的衣裳,被哥哥领着走出侯府的那一刻,看着满街的火树银花,内心生出些隐隐的喜悦。她到底还不到十五,怎么可能不盼着去看一看外面的热闹。

顾远萧的马车就等在门前,顾双华挑帘将身子探进去,意外发现里面竟还有个人。

信王正舒服地躺在靠垫上,一见她立即坐直,挑眉道:“哟,还带了个跟班啊。”脸凑过来仔细端详,然后一拊掌笑道:“这不是三小姐吗?”

顾远萧见顾双华吓得猛往后缩,随手拿起把挑尺在信王伸出的狼爪上轻打,道:“她今年还未及笄,你莫要打什么歪主意。”

信王乱来归乱来,却知道不能惹到顾远萧,眼看他是真的紧张这个妹妹,颇为遗憾地耸了耸肩,去抓桌上的蜜果吃。

顾双华规规矩矩地坐着,她对大哥多少还是有些惧怕,这时见他还带着醉态,想开口问他们要去哪儿,却还是忍了下来。

总归是跟着哥哥,她便觉得安心。

于是她偏头去看窗外,街上熙熙攘攘,花灯照的白夜如昼,京城的小贩难得遇上这样的好时候,各个卖力吆喝,守着摊子如上戏台打擂,你方唱罢我登场。

顾双华扒着窗框,兴奋得脸都泛红,她从小就极少上街,如今只觉得什么都是新鲜的,花灯、面具、糕饼、糖人…她看的入了迷,并未发觉马车已经越走越慢,仿佛是等着让她细细观赏。

顾远萧吩咐完车夫,目光转回时发现信王正瞪大了眼看着他,然后发出“啧啧”两声惊叹。

他以往只知这兄弟向来不解风情,哪怕被他拉到风月场,也只是喝酒听曲,将那些投怀送抱的美人儿视作桌椅摆件一般。

想不到,他也有这般细心温柔的时候,只可惜他这妹子,痴痴只看着窗外,半点没发觉哥哥的用心。

马车一路驶到湖边停下,顾双华总算收回目光,竖着耳朵听他们谈论,才知这里有一处湖心岛,里面建了座叫做醉月轩的酒楼,酒楼四面环湖十分清净,又能瞧见对岸繁华,是京城的达官显赫惯常来的地方。

湖边停着迎接客人的画舫,顾双华生怕露怯,一直低头跟在哥哥身后,谁知顾远萧步子突然一顿,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冲船夫道:“等一等,我还有些事要办。”

顾双华不明就里地顿住步子,连信王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可还没来得及喊一声,顾远萧已经策马而去,等回来时,手里多了个糖人,抛进她怀里道:“方才见你看的不愿转眼,收着玩吧。”

顾双华怔怔捧着手里的糖人,方才她见这个糖人做的精巧,确实是多看了两眼,怎么也没想到哥哥会留了心。

她很想说,自己已经过了玩糖人的年纪,可嘴角还是止不住地往上扬,一直到坐上画舫,生怕被两人笑话,赶紧掐着自己的手背,逼自己别再偷笑得像个傻子。

因为两人是熟客,一进门就被带进了包好的上房。顾远萧又叫了一壶酒,歪靠在榻上和信王闲聊,顾双华始终安静地坐在一旁,颇为自得地盯着外面台上的歌舞,若是发现他们壶里的酒不够了,便唤来小二为他们加酒。

信王边饮酒边眯眼看她,突然明白为什么顾远萧对这个妹妹如此宠爱,她就像独自开在水中的青莲,明明可以妖艳张扬,却默默收着朵儿,不作态、不显摆,静静坐在那儿,就总能让身边的人感觉舒心自在,

顾远萧原本在宫中喝得就有些醉,这时被信王有意无意地又灌几杯,便觉得十分上头,脸颊微红,手肘撑在桌上轻按着额头,将眉心拧的紧紧。

顾双华见他脸色可怕,忙走过来担忧地问:“大哥,你很不舒服吗?”

顾远萧抬头想安抚她两句,可面前的景物都被搅成一团,连她的脸也看不清,令他十分焦躁,放在桌案上的手指用力屈起,整个人都散发出戾气。

信王生怕他待会发酒疯把桌子给掀了,忙对顾双华道:“里间有床榻,你扶他过去歇一下吧。”

顾双华去将哥哥扶起,可顾远萧醉的不轻,只将半边身子靠着她,她就有点不会走路了。

幸好那床榻就在隔间,顾双华满头大汗地将人给扶进去,可扶他躺下时实在没了力气,手上劲儿一松,顾远萧身子就歪歪斜斜往下倒,后脑重重给撞到了瓷枕上。

顾双华吓了一跳,忙俯身下去,用快哭出来的语调问:“哥哥,你怎么样,没撞疼吧?”

顾远萧倒没觉得多疼,只是脑中越发晕乎,再凝起目光时,发现她的脸离自己极近,眼角染一丝酡红,浓黑的羽睫微颤,杏眸里仿佛盈着一汪清泉,未束起的青丝带着玫瑰头油的香气,飘飘散散,掉落到他的眉上、眼上、唇间…

他眯了眯眼,突然伸手按住她的后颈,拇指不轻不重地在那嫩豆腐似的肌肤上摩挲,鼻息有些灼热,哑声问:“今年多大了?”

顾双华觉得哥哥这醉态太可怕,吓得舌头都不太利索,道:“下…下个月及笄。”

顾远萧微皱了下眉,喉结滚了滚,然后总算松了手上的力道,翻身过去对着墙,按着额角道:“还不是时候,不是时候…”

顾双华按了按乱跳的心口,也不知他所说的“不到时候”究竟什么意思。

但她总觉得喝醉了的哥哥和以往矜贵清冷的模样很不同,活像要把她吃了一般,于是趁他鼻息渐沉之时,赶紧提着裙摆溜了出去。

可躲了头狼,外面还坐着只狐狸。

信王见她出来,笑眯眯揽了只酒杯过来,斟满了递过去,道:“既然你哥哥醉了,就由三小姐陪本王喝杯酒吧。”

顾双华吓得连连摆手:“我不会喝酒。”

信王一瞪眼,故意板起脸孔吓唬她:“本王亲自给你斟的酒,你竟不喝吗!”

果然小姑娘不经吓,一脸为难,拎着杯子闭眼轻抿了口。

出乎她的意料,这酒的味道虽有些辣,但喝下去血是烫的,晕乎乎,勾着她压抑多年的那些情绪,一股脑地往外翻滚。

信王观察她的神色,不禁抚掌大笑:“看来三小姐酒量应该不错,来来来,把这杯喝光,本王再给你斟。”

顾双华端着杯子,又再轻啜一口,然后同信王软声商量道:“双华真的不会喝酒,就陪王爷将这杯喝完好不好。”

信王被她娇娇嫩嫩的腔调一戳,心都酥了一半,那股浪劲儿上来却无处发泄,便用银箸敲着桌案道:“三小姐赏脸陪本王饮酒,本王就来唱一段给你助兴如何?”

顾双华捏着酒杯眨眼,她大概是真醉了,什么时候能有这种面子,让信王给她唱戏助兴。

可信王说唱就唱,无需西皮二黄,张口就是一段《贵妃醉酒》:好一似嫦娥下九重,清冷落在广寒宫,啊广寒宫。玉石桥斜倚把栏杆靠,鸳鸯来戏水。

他不但唱,还唱的是旦角,煞有介事地尖着嗓子,唱的荒腔走板,却不妨碍他勾着小指,朝座儿抛媚眼。

顾双华瞪着眼灌了半杯酒下去,这时头晕脑胀,胆子却变大,实在没忍住大声笑了出来。

信王见佳人开心,唱的越发起劲,将桌案如锣鼓般敲得当当作响。两人都未发觉,背后的纱帘上,正投下一个高大的黑影…

顾双华陪信王胡闹一阵,手里的酒杯可是真空了,这时候她开始觉得自己玩的有点过了,渐渐清醒过来时,便觉得四肢发软,胃也翻腾,生怕在信王面前失礼,忙站起道:“王爷,双华先告退一会儿。”

她匆匆绕到屋外的一个角落,面对着粼粼湖水,抱膝蹲着压抑着胃里的不适,冷汗流了一阵,才总算恢复些清明。

抬起头,发现今晚的月亮被厚厚的云层遮住,这里没有挂灯笼,四周都是黑茫茫一片,而隔岸却是飞花流云,繁华人世。

许是因为方才喝得那杯酒,她突然觉得鼻子一阵发酸,差点就要落下泪来。

眼前一切,不正是她从小所在的处境,不知来处,不知去处,如这湖中孤岛,远远隔着热闹,注定漂泊无依。

她抱紧膝盖,肩头微微耸动,然后低头抹了把眼泪,突然听见身后有响动,吓得猛地一个激灵,然后才反应过来,这地方十分僻静,只有他们方才那间厢房才能通过来。

四周太黑,她看不清来人的脸,身形也是恍惚难辨,可哥哥既然还在内间沉睡,想必就是信王来喊她回去。

忙吸了吸鼻子站起,正要喊一声王爷,那人却大步上前,手臂霸道地揽上她的腰,将她抵在背后墙壁上,低头压上她的唇。

那张唇滚烫湿润,好像还微微发着颤,柔柔压着她的,小心翼翼地摩挲、吸吮,粗重的鼻息与她混在一处,在夜色中开出一片绮靡。

顾双华像被抽了魂儿的布偶,呆了、傻了,整个背脊都窜着麻意,直到那人身上浓浓的酒味冲进鼻翼,才勉强拾回不知流落何方的魂儿,努力将那人推开一些,颤声道:“王爷,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她记得方才曾撞见信王和一个婢女亲热调笑,可能是现在喝的多了些,把自己当成了那个婢女。

这是她在混乱中唯一能想出的解释。

她喊出这句话,便感觉钳住她腰肢的大掌一抖,然后那人放开她,热切变成冷硬,转身大步往回走去。

顾双华大口喘着气,脸红心跳地抚着唇上残留的热意,仿佛做了一个飘渺的梦。

可正是这梦,为方才凄楚孤寂的心境,平添了一层旖旎的暖意。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猜猜看,是哪个大猪蹄子亲完了就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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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马车里,顾双华陷入那段回忆,时而痴时而叹,时而脸颊微微泛红。

顾远萧默默看着,觉得一颗心如同落入满是尖锐砂石的山堆,多等一刻,便多翻滚一圈,直至血肉模糊,再也辨不清是痛是酸。

他死死握拳,强忍住不去掰她的下巴,他想让那双含情带怯的眼眸看见的是他,只能看着他。

顾双华渐渐从那个亲吻中回神,然后才发觉车内的气氛好像不太对,抬头看见哥哥的脸,突然想起他方才问的问题,吓得支支吾吾道:“没…没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