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顾远萧将修长的手指按在琴弦上,侧脸听了一瞬,然后轻勾起唇角,广袖翩翩而动,奏出琴韵千重。

他今日特地穿一身白衣,发髻用墨色方巾束起,风流清隽的模样,目中似含星辉,眉间藏着远山,奏完一曲才用如略哑的声音问道:“你是要《春江花月夜》吗?”

顾双华被唤回迷失的魂儿,才发现自己竟看哥哥看的呆住,脸有些发热,低头道:“恩,琴谱就放在旁边,哥哥可以先练一练。”

顾远萧一挑眉,“无需练,现在就开始吧。”

他语气中的自负,令顾双华莫名觉得安心,于是跪坐在铜炉旁,深吸口气道:“哥哥,可以开始了。”

窗外有皓月爬上夜空,星子朗朗照着黝黑的天幕,他们两人一人抚琴,一人煮茶,谁也没有看向对方,可音律节奏却如此契合,仿佛一魂两魄,分别注入两处肉身,注定要合在一处。

直到一曲快要奏完,顾远萧才抬眸看向顾双华,她已经捧起茶杯,对他盈盈而笑,层叠的水袖往上滑去,露出手腕的那一抹胜雪的凝白,他突然乱了节奏,掩不住骤然涌上的气血,猛地咳嗽起来。

顾双华连忙将茶杯放下,走过去关切地问:“哥哥你怎么了?”

顾远萧握拳掩在唇边,眼神心虚往旁边转着:“无事,怪我分了心,这次搞砸了。”

顾双华连忙道:“没有,没有搞砸,哥哥弹得很好,只是明日就是寿宴,为了不出纰漏,总得多练几次。”

顾远萧点头道:“今晚我便陪着你,想练到何时都可以。”

两人于是又再练了几次,直到顾双华揉着脖颈长吐出口气,她这几日记挂着寿宴的事,根本就没有安睡过,现在总算因为哥哥的帮助放下心,开始感到疲惫汹涌袭来,实在是有些累。

顾远萧见窗外起了夜风,将屋内烛火都吹得摇晃起来,便站起将窗关上,回头时瞥见妹妹裙下露了一半光洁的脚踝,皱眉道:“夜露寒凉,你怎能一直赤着足。”

顾双华正托着腮,杏眸里满是惺忪,意识被周公扯走一半,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怔怔“啊”了一声。

顾远萧摇摇头,直接找到她脱下的那双布袜,再看顾双华半眯着眼,尖下巴一下下往桌上点,然后用手捂着嘴唇,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他没想到妹妹会困成这般模样,无奈地坐在她身旁,将她的脚拿起放在自己膝上,再弯腰为她穿上布袜。

顾双华在迷糊中看见哥哥便觉得十分放心,半闭着眼任他给自己穿袜子,脚心传来干燥的温暖感,令她觉得十分舒服,蜷了蜷脚趾,头一歪,放心地任身子往下栽。

果然她才失重一会儿,头便稳稳靠上一个宽厚的肩,然后她满意地勾起唇角,闭起眼用鼻音道:“哥哥,我好困。”

顾远萧惩罚似的轻按了她的鼻梁:她倒是放心自己能接住她,竟这么不管不顾地往下倒。

可他还是伸手将她的头摆成更舒服的姿势,想了想,索性扶着她的肩,将她的身子放平,让她沉睡的脸枕在自己膝盖上。

等他做完这一切,确定她能睡的舒服,才长长吐出一口气,低头见怀中佳人睡得鼻息沉沉,而眼角由他亲手画的那只蝶翼,如妖艳的眼,正勾魂摄魄般把他往里扯,

整间暖阁里,安静的只剩两人的呼吸声,顾远萧觉得心跳的有些快,想干脆起身将她抱到后面的榻上去睡,可他刚动了动腿,妹妹就皱起眉,嘴里不知嘟囔着些什么,翻身将他的腿给抱住,还用微红的脸颊在他腿上蹭了蹭表示不满。

顾远萧只觉得一股热意从大腿往上涌,然后便没法站起来了,他捏着拳深吸几口气,却怎么也压不下那股邪念,

实在没忍住弯腰下去,唇瓣轻触着她眼角的蝶翼擦过,可这么浅尝辄止并不能灭火。

手指从她鼻梁处往下滑,绕着嫣红的唇瓣打转,他还记得它的味道,甜醇如甘蜜,滚烫如烈酒,指甲用力到快要把虎口给戳破,终是趁着烛火暗下的那一瞬,低头亲上她的唇角。

可还是不够,还想要更多,但再不克制,只怕会惊醒安睡的佳人。

就在两相为难间,他突然听见门外回廊有脚步声响动,抬眸低吼了声:“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这也算是…亲到了吧

还是下午三点二更

第32章

顾远萧在察觉门外有人时, 曾转过许多念头, 猜测可能是公主, 也可能是哪个不长眼的下人,可他实在没想到, 当门被打开时,站着的居然是公主府的小少爷魏丞珏

十三岁的小少年穿戴已名士之风,捏着拳皱眉,一板一眼地道:“侯爷,如今已经夜深,便是兄妹也要避嫌。”

顾远萧有些想笑,什么时候轮到个孩子提醒他避嫌,可他仔细再, 看这孩子怒目圆睁,胸口上下起伏,心头突有微光一闪, 索性弯腰将顾双华直接抱起, 魏承珏手指一抖, 毫无风度地指着他喊:“你!赫”

可他很快就泄了气, 因为看见顾双华微微皱眉,然后伸手自然地揽住那人的脖子,脸在他怀里蹭了蹭, 睡得沉稳酣然。

顾远萧看他的表情,心头莫名舒畅,然后将顾双华抱着走进暖阁, 为她盖好薄被,才走出来道:“这么晚了,小孩子家家的不该到处乱跑。”

小少年很不服气地把胸一挺:“我今年已经十三了,都入太学了,不是小孩子。”

顾远萧板起脸,也似模似样地将手负在身后道:“你的太学老师是王太傅吧,我与他算是故交,那你得叫我一声师伯。”

见魏承珏气得偏头不理他,又拿出长辈的威严道:“如果我没记错,王太傅对学生要求甚严,卯时必须起床晨读,戌时需得就寝而眠,现在这个时候,三少爷是不是应该回房睡觉去。”

小少年一听到王太傅的名字,想着他那些雷霆手段,立即就蔫了,可还是往暖阁里瞟了眼,气鼓鼓道:“你也该跟我一起走,不然会坏了她的名节。”

顾远萧倾身轻敲了下他的额头,瞪眼道:“小小年纪就这么迂腐,张口闭口名节,她的名节,我自然比任何人都放在心上。”

魏承珏捂着额头,很不服气地还要指责他行为不端,顾远萧却一瞪眼:“再不回房去睡,明日我可要和你们夫子告状。”

魏承珏一缩脖子,他向来是夫子喜欢的好学生,可不能为这种事被记过,还得被父亲责骂,于是露出惧怕表情,灰溜溜地小跑回房。

顾远萧看见他写满郁卒的背影,忍不住笑着摇头,也不知这小少年是如何被唤起萌动的春心,可惜是注定要失意了。

他又找来一个府里的丫鬟,吩咐她们照顾好睡在里面的小姐,然后才坐马车回府。

到了第二日,冯夕颜满脸凄婉,按着被包扎的手指,陪着皇后一同恭贺太后寿辰,然后含着泪走到太后身旁,为自己无法抚琴而请罪。

太后这几年沉迷修佛,也养出了几分菩萨性子,对谁都是淡漠寡言的模样,这时按了按她的手背,示意她不必放在心上。

冯夕颜心下稍安,看来她并没有因为这次的失误而得罪太后,想必姑母也暗地里下了不少功夫。

她之前按在琴弦的那下虽是赌气,却也带了几分故意,她宁愿伤掉手指,也绝不会让自己的琴音沦为别人的陪衬。

然后她便存着看好戏的心态,想看顾双华没了琴音烘托,如何独自演完这出戏,可她万万没想到,当顾双华盯着众人惊艳的目光走到太后座前,长宁侯竟会站出来,自请为妹妹奏琴。

皇帝和皇后互看一眼,都读出彼此眼中有好戏看的喜悦,连太后也一改那副懒懒的态度,眼中透出一道光,戴满宝石的手往桌案上一搁,显然是被提起了几分兴头。

宴席上的群臣更是交头接耳,只觉得这趟来的可真值,居然能看到长宁侯亲自为寿宴抚琴。

可接下来的这幕,却让他们瞪圆了眼,忘了调笑和议论,台上女子水袖翩璇,随淙淙琴音夺人心魄,连太后都露出惊艳表情,嘴角渐渐扬起,直到被彩蝶环绕的茶盏高举到面前,顾远萧也奏完最后一个琴音,两人齐齐向太后鞠躬道:“祝太后圣体安康,万寿无疆,保大越盛世清平,国运兴昌!”

太后弯腰接过那杯茶,眼看着彩蝶还绕着她的手在飞,只觉得实在是祥瑞之兆,笑得嘴都合不拢,连声赞道:“好,实在是好!哀家很喜欢!”

皇帝也站起喊了声“好”,然后下令赐长宁侯和三小姐锦缎金玉作为赏赐,群臣立即跟着站起,掌声、赞叹声波涛般一浪浪往这边涌。

公主见皇后的脸色不太好看,故意靠过去,压低声道:“皇嫂可别忘了,你还欠我一样东西呢。”

皇后斜瞥过一眼,被她得意的笑脸弄得很是心塞,却只得淡淡道:“你想要什么,自己去我宫里挑就是。”

公主笑道:“那我便替这干女儿谢谢皇嫂了。”

皇后一皱眉,没听明白什么干女儿,这时公主站起道:“长宁侯府的三小姐,娴静聪慧,蕙质兰心,本宫很是喜欢,不如趁母后的喜庆日子,认她做个干女儿,往后她就算我公主府的人。”

众人面面相觑,没想到向来目中无人长乐的公主,居然会对着侯府的一名养女青眼有加。公主又转身对皇帝,语气里带了几分娇嗔道:“敢问皇兄,我这干女儿今日献艺如何?”

皇帝瞥了眼难得露出笑脸的太后,龙心大悦地道:“技惊四座,朕很喜欢。”

公主笑道:“那值不值给她封个县主呢?”

皇帝和太后互看了眼,见太后微微颔首,便道:“好,朕便封她一个清平县主,以赏她今日贺寿之功绩。”

公主笑着冲皇帝一福,道:“多谢皇兄!”

转身又对皇后道:“请皇嫂就将宫里那对龙凤对镯赏给我这干女儿,也算是贺妹妹今日多收了个女儿。”

皇后被她说的内伤,那龙凤对镯是由本朝巧匠邹原专程打造的,她可是准备留着给外甥女出嫁用的,可她方才说过任公主挑选,若是当众反悔,只怕以公主的性子得跳脚和她理论依。

而且顾双华这次献艺不光讨得太后的欢心,还赢得满堂彩,自己再拒绝实在说不过去,只能强撑起笑颜,微僵着嘴角道:“该赏,该赏,秋月,去本宫殿内把对镯子拿过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觉得我自己棒棒哒

第33章

那天之后, 有人再谈论起太后寿宴, 话题全绕着在寿宴上大出风头的长宁侯府三小姐。

皇帝为她赐下县主封号, 皇后拿出了珍藏的龙凤对镯,太后见气氛热闹, 也顺势加了件赏赐,群臣交头接耳一番,纷纷站起身去给顾远萧敬酒,恭喜三小姐今日能技惊四座,不但哄得龙心大悦,还被公主收做义女,实在是难得的造化。

而陡然受到众人瞩目的顾双华,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赶紧跪下谢恩,然后看着面前一件件赏赐,忐忑地望向公主, 公主冲她得意一挤眼, 示意她只管受着就是。

待到回府的马车上, 公主见顾双华似乎被寿宴上的事吓到, 脸蛋发白,一副怔忪模样,便轻按着她的手背道:“这些都是你应得的, 无需太过紧张。”

双华面色稍缓地冲她笑笑,手指仍有些凉,公主又似想起什么, 柔声问道:“本宫突然提出要收你做义女,都未曾问过你的意思,你会怪本宫吗?”

顾双华连忙摇头,本想答这是自己的福分,可话到嘴边却停住,垂眸想了想,认真地回道:“公主对我这般好,双华有时也曾偷偷想过,若有公主这样的母亲该多好,可这些妄想,我从不敢说出口,连在脑海中都不敢留存太久。未想到,这样遥不可及的祈望,竟能成真。”

公主听她努力压抑着声音里的颤意,鼻子也跟着酸了一酸,这孩子从小就没几个人对她好,所以她将所有对她好的人都看得极重,视作最重要的亲人。

于是揽着顾双华的肩抱进怀里,又柔声道:“往后多来公主府住住,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尽管同我开口。”她又一挑眉道:“以后你做了本宫的干女儿,你那个蛮横不讲理的大哥,可再没理由阻止本宫带你回府了梓。”

顾双华擦了擦眼角的泪,见公主提起大哥似乎颇有微词,赶忙为他说话:“大哥他对我很好很好!”

公主见她如此急着为顾远萧辩解,忍不住“啧啧”两声拖长了音道:“本宫自然知道他对你好。”凤眸一转,颇为八卦地靠近问道:“所以,你们究竟是不是亲兄妹?”

顾双华微微怔住,她也不知自己和老侯爷究竟是什么关系,只知道老侯爷在世的时候对她极好,既然他说顾远萧是她哥哥,那他就是自己的哥哥。

公主见她一脸懵懂,长叹一声摇头道:“你啊,什么都不懂。”她一想到长宁侯对外那副嚣张模样,对自己的妹妹却无可奈何,心情又变得很愉悦,举起帕子按着嘴角道:“不懂也好,有些事,不懂才能多些快活。”

顾双华确实不懂,他们是不是亲兄妹,和快不快活有什么关系,攥着手思考了一路,最后得出结论:她有些想哥哥了。

显然哥哥也是抱持着同样想法,第二日一大早,公主府的众人还在半睡半醒之间,顾远萧就直接找上门来要妹妹。

公主也没和他客气,只说自己为干女儿准备了许多礼物,需要好好收拾到箱笼里,让顾双华清点完带回府。然后亲自往花厅一坐,任顾远萧心急如焚,也得陪着她慢腾腾喝茶兜圈子。

这时顾双华正坐在卧房里,身旁两名丫鬟忙活着帮她收拾着箱笼,一位嬷嬷递来物品清单,笑眯眯让她照着清点。

顾双华把那清单层层展开,然后为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很是震惊了一瞬,瞪着眼问:“这些都是公主给我带走的?”

那嬷嬷连连点头,旁边的丫鬟又拉了只箱笼过来,顾双华暗自抽了口凉气,按这个数量,她只怕得清点上大半天,正在头疼时,突然看见小少爷魏承珏站在门前,捏着拳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她,连忙将清单塞到那嬷嬷手里,道:“三少爷好像有事找我,这些东西,就让嬷嬷帮忙清点吧。”

嬷嬷无端端被交付重任,捏着清单一路喊了几声,可顾双华拎着裙摆飞快逃到门外,然后按着衽领对魏承珏笑道:“三少爷,你有事找我吗?”

小少年那张白净的脸染了薄红,低头瞅着自己的脚尖,从喉咙里挤出一句:“你以后还会回来吗?”

顾双华从未见过他如此羞涩的模样,心里觉得新奇,上前一步道:“自然会的,因为…”

“因为她现在是你的姐姐…”一个声音自回廊处飘过来,顾双华惊喜地抬头,果然看见哥哥冷着脸走过来,然后面向魏承珏道:“你现在好像应该去太学吧,怎么还站在这里?”

魏承珏又被劈头盖脸教训一顿,满心的不服气,可他为了来送顾双华,确实误了去太学的时间,只得把头一偏道:“这些事无需侯爷费心。”

顾远萧重重“哦”了一声,道:“公主马上就过来了,她若看见你还留在这里,必定会好好盘问出个原因。”

小少年神情立即变得慌张,脑袋一耷拉就赶紧往回走,经过顾远萧身边时,听他用长辈的口吻道:“公主昨日在太后和陛下面前认了双华做义女,所以以后她就是你姐姐,记住了。”

小少年捏紧拳,愤愤瞪他一眼,然后抿唇一副哭出来的表情,气冲冲地跑走了。

顾双华眼睁睁看完一场戏,好奇地问哥哥:“他到底怎么了?”

顾远萧一抬下巴:“不用管他。”

顾双华皱起鼻子,追问道:“可我看他好像快要哭了,是不是哥哥你欺负他了?”

顾远萧突然有点内伤:他还教训别人呢,自己不也没摆脱哥哥的身份嘛,满心喟叹地往里看了眼,问道:“收拾好了吗?”

顾双华转头一看,默默叹了口气:只怕,没那么快能收拾完。

结果两人在公主府吃完了顿午膳,才总算带着大大小小的箱笼回了侯府。

老夫人一听管事进来传话说三小姐回来了,连忙让丫鬟扶着走到院里,然后发现两房的媳妇都已经站在那里,正表情各异地,看着顾双华让小厮从马车上一箱箱搬着从公主府带回来的东西。

这时顾远萧将妹妹平安送回府,已经赶去了兵部应职,邹氏和二房秦氏拎着帕子站在一处,看向顾双华的表情都有些复杂,以前她是这家里最不受待见的三小姐,谁知出去几日,竟摇身一变,不光被封了清平县主,还多了长乐公主做干娘。

谁不知道统领戍卫军十八营的魏将军对公主最是宠溺,既然公主如此看重这丫头,魏将军对她必定也不会差。

秦氏飞快在心中盘算一阵,眼珠转了转,让丫鬟喊来正在房里陪大哥读书的顾熏儿,然后牵着她走到顾双华身边,笑得十分热情道:“双华你可回来了,熏儿不知道念了你多少次,等这边收拾完了,陪你这妹妹一起去我那边吃茶点吧。”

顾双华搂着顾熏儿的肩,轻轻的“哦”了一声,然后领着小堂妹到那一堆箱笼旁边,让她选自己喜欢的小玩意儿,那一边邹氏眼皮一翻,发出大大的冷哼,用鄙夷的眼神瞪了眼秦氏,转身拧腰回了自己的房里。

顾双华却没空理这些后宅暗涌的风云,她吩咐下人收拾好箱笼,就拉着顾熏儿去陪祖母说话,祖孙俩足足十天未见,一直聊到吃完午膳才作罢,小堂妹累得在祖母榻上睡下,她便和老夫人道别回到自己房里。

可一进自己的院子,她彻底傻了眼,以往得过且过、混吃等死的下人们,纷纷站在门口,挂着如沐春风的笑容,热情地喊着:“三小姐,你可算回来了。”

顾双华没忍住打了个寒碜,勉强回了个笑容,一直到走进屋子,那几人都围着她不断嘘寒问暖,她习惯了以往的冷清,这时还真觉得挺不适应。

好不容易把热情的丫鬟婆子打发走,总算长吐出口气,接过宝琴递来的热帕子感叹道:“想不到我出去几日,府里竟有了如此变化。”

宝琴一撇嘴,道:“哪里变了,还不是照样跟高踩低、趋炎附势,若不是小姐你在太后寿宴上得了陛下青眼,又被封县主,又被公主认作义女,他们又怎会如此巴结。”

顾双华用帕子按着额角,轻轻叹了口气。在这侯府里,若论世间百态,人情冷暖,只怕没人比她体会的更多。

可她未曾想到,今日的事只是个开始。

从第二日起,侯府便没断过登门提亲的人,官媒私媒济济一堂,拿出生意人的架势,连说带吆喝将雇主吹上了天。

邹氏被吵得头疼,把袖子一甩,说三小姐的事自己这个嫡母管不上,全交由老夫人定夺。

这么一来,倒是为难坏了一心为孙女着想的老夫人。

于是她逮到顾远萧在府里的时候,选了几个自己中意的世家子,想让他给些意见,谁知这孙儿竟将那些拜帖一甩,冷着脸回道:“祖母不必费心了,依我看,这里根本无人配得上三妹。”

老夫人可不乐意了,她花了整整一天时间,选了这几个家世能与侯府相当,平素也找不出劣迹的世家子,怎么就被批得一无是处,于是敲着桌案道:“那你倒说说看,双华今年已经十七了,若错过了这次的机会,总不能一直不嫁人吧。”

顾远萧摸了摸鼻子,十分冠冕堂皇道:“祖母你想想看,这群人之所以来向三妹提亲,无非都是看在她是公主所看重的人,想借着她攀上公主府或是魏将军的关系,若是真心对她,为何早不提亲晚不提亲,非得在公主将她收为义女后来提。”

老夫人想想也有理,可看着自己精心挑选的几位青年才俊,又觉得十分可惜,道:“不管为了什么都好,只要对方品性没问题,也是能托付终身之人。”

顾远萧一瞪眼:“祖母怎么知道他们品性?”

老夫人也怒了:“莫非你就知道?”

见顾远萧不答,她拉长了音又道:“那你倒是说说看,这京城里,有谁是配得上你这三妹的?”

顾远萧被问的语塞,心虚地端起杯茶道:“总之这事祖母就莫要操心了,双华迟早会遇上一门好亲事。”

老夫人斜眼瞪他,可知道这个孙儿向来说一不二,看来孙女这次注定没法嫁出去了,于是叹口气赌气似的挥手道:“罢了罢了,我这个老太太不管了,就等着看你这个做哥哥的能给她找个怎样的好夫婿。”

她不痛快,顾远萧心里也堵得慌,没想到帮妹妹出了次风头,竟引回一堆饿狼,差点把自己给坑了,看来那件事必须得加快去查,不然一个没看住,妹妹可就成了别家的了。

另一厢,顾双华不知自己被搅黄了婚事,正在卧房里让宝琴帮着选样子,想要绣一只荷包。

她绣工一直算不得好,幸好邹氏也不像对姐姐一样盯着她学,平日里也就懒得去做这些女红。可她回府后想来想去,哥哥这段日子帮了自己那么多次,若是亲手绣一只荷包送他,想必能让他开心。

于是她让宝琴准备好绣绷和彩线,刚试着戳了几针,顾熏儿就风风火火地冲进来,一脸贼兮兮的表情道:“堂姐,我有个大哥的秘密,你想不想听。”

顾双华一听眼眸都亮了,赶紧把针线收好,靠过去问:“是什么事?”

顾熏儿贴着她的耳朵道:“我偷听到娘亲给大哥说了门婚事,是太常寺苏少卿家的庶小姐,过两日大中寺开一场筵讲,那位苏小姐也会去寺里住几日,大哥想趁这个机会,到那里去相看相看。”

顾双华点头想着,顾云章今年也二十有一,如今在翰林院做到编修,因为勤勉博学,颇受上司的抬爱,明年可能会入太子的詹事府,仕途一片大好,也是时候找个媳妇儿成家了。

这时,顾熏儿又扯着她的胳膊央求道:“我也想去看看未来大嫂,可大哥不带我去,说那里人多眼杂,怕我惹出麻烦。堂姐你对我最好了,能带我去吗?”

顾双华低头想了想,她和顾云章情同兄妹,倒是也对这位苏小姐挺有兴趣,况且听说这场筵讲是由本朝大儒方仲离所开,五年仅有一次,非邀请者不得进入。若能去听上一次,想必也是受益匪浅。

可她该怎么去呢?

“你说你想带熏儿去大钟寺听筵讲?”

顾远萧手按着桌案,嘴上应着顾双华的话,目光却绕着她压在罗汉塌的垫子下面,露出一角的荷包上。

顾双华点头将缘由说了一遍,学着顾熏儿的语气央求道:“据说大钟寺那几日不放闲人进寺,哥哥能帮我们去要一张请帖吗。”

顾远萧这才回过神,皱眉道:“你的意思是,你要同云章一起在寺里住两天?”

顾双华觉得这话听着怪怪的,连忙强调:“还有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