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禁卫满头大汗地从房里跑出来,其中一人邀功似的大喊一声:“找着了!”然后把胳膊往前一举,所有人的目光都朝他看去,顾远萧捏着拳大步上前,定睛一看,发现他手里竟提着一只呲牙咧嘴,不断蹬爪的黑猫…

他眯起眼问:“这是什么?”

太子总算顺过气来,按住胸口哑着声道:“方才孤一进房就觉得不对,果然听见这畜生的叫声,孤不能碰这些东西,碰到就会喘不过气来,所以赶紧就把他们都叫过来了。”他看了眼惊魂未定的信王和顾远萧,语气里似有歉意道:“未想到,会连你们都惊动了。”

顾远萧和那只被抓住脖颈,气得嗷嗷直叫的黑猫互相瞪着眼,只觉得有些啼笑皆非。

那群禁卫军身负保护太子的重任,原本就是草木皆兵时,一听见太子呼喊,自然会以为有了刺客,谁知折腾这么一通,竟只是为了捉一只误跑进来的狸奴。

好不容易安顿好太子,将那队禁卫重新排布好,这时天已黄昏,顾远萧站在院中,看着远山峰顶不断涌起的紫色云霞,心头却始终萦绕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虑感。

他还记得两年前,在兰靖边城,也是一个状似平静的黄昏,民舍里升起炊烟,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农妇们边在围裙上擦着手,边从窗口伸出头,叫着玩耍的孩子回家吃饭。

可他却总怀着不详的预感,觉得有些事即将发生。果然那一日,芜国从小镜河下凿出一条暗道,突袭西北城门,那一战他损失了近千兵士,自己也受了重伤,才终于守住城关,保得泾河以北不受芜国铁蹄践踏。

而今日,明知此处已经被守的固若金汤,这种预感又再袭来,到底有什么事是他所疏忽的呢?

这时,顾远萧突然看见,远远跑过来一个人影,心头猛地一跳,忙挥手让禁卫放他进来,方仲离扶着围栏站定,喘着粗气道:“我的书童丢了!”

顾远萧思索一会儿,问:“你是说那个莲心?”

方仲离忙不迭地点头:“从我回去后就没见着他,也不知跑哪去了?我刚在寺里找了一遍,可谁也没见着他,你说,他会不会是被贼人给捉走了。”

顾远萧心头不安愈发强烈,忙问道:“你这书童是何时找的?哪里来的?”

方仲离眨了眨眼,道:“就是我在云游到长偃镇时,他突然找上我,说仰慕我的才学,宁愿做书童伺候我,我见他做事手脚麻利,为人又机敏灵巧,也就收下他了。”

顾远萧眼皮一跳,靠过去低声问道:“长偃镇是否就在当年因白袍将军通敌而被屠城的渭城旁?”

方仲离这才回过神来,捶拳喊道:“糟了!我那徒儿!”

当顾远萧赶到顾双华的房间时,只看见被五花大绑的顾家兄妹和两个丫鬟,顾熏儿一被拿走堵住嘴的软布,就抱着堂兄哭喊道:“大堂兄,你快去救堂姐,她为了救我们被那贼人带走了。”

顾远萧听小姑娘说的语无伦次,按住自己微微发抖的手指,扭头对顾云章喝道:“你来说!”

顾云章也吓得面无人色,颤颤巍巍将方才的事说了一遍,原来他刚到熏儿房里,突然闯进三个蒙面男人,轻易就将他一个书生和几个妇孺制伏。

可他们的目标明显并不是他们,果然等了一会儿,顾双华推门进来,一见这场景先是吓得惊呼,然后就被其中一人喝止,用刀架在熏儿的脖子上威胁:若不想他们出事,就自缚双手,不许求救,乖乖跟他们走。

顾远萧一听完就飞快冲出门外,果然同他想的一样,那几人原本是冲着顾双华所来,莲心在方仲离身边呆了这么久,就是想找出白袍将军的后人,亲手报当年家破之仇。

谁知其中一人行踪会被顾云章发现,更巧合的是,太子会突然来寺里,而他为了保护太子调来了禁卫军,只怕把这几人吓得不轻,于是只得改变策略,将顾双华带出寺里,再想法子处置。

他必须在妹妹出事前找到他们,不然…他根本不敢想下去。

此时,最后一抹夕阳也快被收回,天际渐渐染上浅灰,他不敢贸然调走太子身边的守卫,只带了几名亲卫去后山,三人分头搜寻,天色越暗,他便越是心焦,这后山地势险峭,密林丛丛,要找到几人的行踪,实在是难上加难。

他突然看见脚下叶片里,闪动着一抹莹白,蹲下身细看,发现竟是妹妹耳上另一只珍珠耳坠,他立即明白过来:这是妹妹特意给他留下的加号。

忙将那耳坠捡起,再度变作一对挂在腰间,然后快步顺着这条路往前找去。

果然走了不远,就听见树林里传来有人呼喝的声音,他心头狂跳,却不贸然冲过去,捏紧拳慢慢挪到一棵大树后,再探出头去看。

短短一瞬,竟像过了浮生那样漫长,当他看见顾双华好好站在那里,除了满脸惊恐,并不似有伤的模样,才松懈了紧绷到发疼的肌肉,浑身的血液再度热了起来。

站在她面前,脸颊狰狞皱起的正是莲心,他用手指敲着刀背,咬牙道:“父债子偿,你可莫要怪我们心狠。”

顾双华明显怕得要命,可还是强自镇定地回道:“你们认错人了!”

旁边一名和尚模样的大汉走上前,对莲心小声道:“这娘们从头到尾就这句话,你可别弄错了。”

莲心瞪他一眼道:“你何时见过那个老古板愿意收徒,不是她还能是谁!”

顾双华听不懂他们再说什么,隐约觉得和她的身世有关,可她不能表现出一点好奇,只是坚持道:“我是长宁侯府三小姐,你们最好快把我放了,不然被我哥哥找到,不光你们小命难保,连你们的家人都会一并受连累。”

她故意说的恐吓意味十足,谁知那三人戚戚一笑,互看一眼道:“家人…我们早就没有家人了…”

莲心眸间窜出仇恨的火苗,举刀喊道:“这是你欠我们的,你就到地府去好好陪他们吧!”

然后他举刀就要往下砍,顾双华心惊胆战地死死闭眼,谁知却听到莲心一声痛呼,睁眼时看到他不可置信地捂住满是鲜血的手,那把刀却打的滚进了土里。

她顺着另外两人的视线看过去,然后就看见顾远萧从树上跳下,轻抛着手里的石块,傲然地撇了撇嘴角道:“不想同他一样,就自己把刀给扔了。”

那两人互看一眼,举着刀就冲过去,可顾远萧身姿一动,轻松就下了两人手里的刀,然后仓啷两声抛到地上,看也不看身后被打得头晕脑胀的两人,径直走到顾双华身旁,帮她解开手腕上的绳结,眼看着妹妹细嫩的手腕上已经被勒出红痕,眸间立即浮上股戾气。

他转身正要同那几人再算账,突然看见莲心挣扎着拿起片叶子,放在唇间吹出尖锐的哨声,顾远萧脸色一变,忙将妹妹的手一牵道:“糟了,他们还有同伙!”

顾双华吓得浑身都在抖,只麻木地被哥哥拉着就往前跑,谁知跑了几步,从旁边树丛闪出几人,各个都举着尖刀猛刺过来。若是在平时,顾远萧对抗这几人绝无问题,可现在为了护着妹妹,他行动便被掣肘住,那几人看出他的软肋,刀刀都直刺向顾双华,顾远萧浑身都是汗,眼看着一把尖刀正刺向妹妹的腹部,连忙搂住她一护,谁知腿上就被趁机刺中了一刀。

顾双华眼见着哥哥腿上被扎出鲜血,吓得想大哭出来,可她怕哥哥会被自己分心,死死咬唇硬忍下来,顾远萧忍着腿上的剧痛,拖着她一路往前跑,眼看着不远处的山涧,转头对她轻声道:“跳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更新晚了,希望你们还没走,发30个红包道歉。明天起恢复更新,努力双更,认真脸!!

哥哥为妹妹受了伤,妹妹自然要照顾哥哥,差不多就这样那样照顾…嘻嘻嘻。

第41章

夜风簌簌, 挟着山间草木的气息, 一阵又一阵地, 只往洞里灌。

头顶上的咒骂声和脚步声总算远了,顾双华放下死死揪住衣襟的手, 全身彻底松懈,才终于放任自己哭出来。

她从未看过这么多血,况且这血是从哥哥身上流出来的,可怖的猩红色,如软蛇般沿着裤管蜿蜒蠕动,冲她出锐利信子,尖刃般全扎在她身上。

顾远萧弯腰用一块布巾包扎好伤口,疼得额上渗满汗珠, 可还是转过头去,伸手摸了摸的脸,柔声安慰道:“莫怕, 他们很快会找到我们, 会抓到哪些人, 要信哥哥。”

顾双华歪头在他手掌上蹭了蹭, 只觉得哥哥向来温和暖热的手,好像也变得冰冷起来,心中越发觉得恐慌, 用力吸着鼻子,声音不受控地打颤:“可是你的腿怎么办,流了这么多血, 现在又这么晚,万一他们没法找到我们,你会不会有事?”

她越说越害怕,洞外风声呜咽,将夜色一点点铺陈进来。

而她如同在黑暗中失去方向的小兽,两只手抓紧哥哥的手,如同攀着唯一的暖意,挪动着覆在自己眼上。

顾远萧掌心被她眼中涌出的泪水打湿,软软热热,顺着掌纹往下流,将袖口打湿一片,只觉得腿上的伤口也不及哭泣的妹妹令他疼惜,无奈道:“莫要再哭了,我就这一套衣裳,被你全哭湿了,万一要在这里过夜可怎么办呢?”

顾双华被他说的挺不好意思,哥哥因为她陷入如此危机,而她除了哭,什么都没法为他做。

于是把哥哥的手掌往下拉,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眸,带泪的羽睫颤了颤,十分真诚地问:“那该如何做才能帮到你呢?”

顾远萧在心中默默叹息一声,他若说出心中所想,只怕会把她吓得落荒而逃。

手掌还留着她脸上的脂粉香,留恋地放在袖中摸了摸,努力用淡然的语气道:“放心,比这更重的伤我也受过。只是现在入了夜,山路险峻。只怕他们不好找到我们,最好能想法子烧起火堆。一则能让我们取暖,二则烧出烟对外发讯。”

要烧火吗?

顾双华歪头想了想,她虽然不大会生火,但为了哥哥总得试试,于是撑着膝盖站起来大声道:“那我去外面找些柴禾进来。”

顾远萧无奈摇头,一把拉住她的手道:“这里是深山,不是侯府后宅,你知道什么东西可以生火吗?”

顾双华眼巴巴地看着他,她从未在外流落过,哪里懂得这些。顾远萧扯着她的手让她坐下,身子倾过去,用指腹在她手心一点点画着道:“你记得,找这样大小的干枯树枝,还有蓬草,最适合引火,还能做成草垫子,暂时用来休息。”

顾双华手心被他戳的发痒,忙收回背到身后,然后无比崇拜地看着他道:“哥哥,你懂的好多!”

顾远萧被她眼中光亮闪得有些悸动,手指冲她一勾,顾双华以为他有什么要事交代,不明就里地靠过去,顾远萧顺势低头,嘴唇得逞地擦着她耳垂滑过,声音里含了笑意道:“教你倒是绰绰有余。”

顾双华摸摸发烫的耳朵,觉得自己好像被哥哥捉弄了。可哥哥精神好像比刚受伤时好了许多,便又觉得十分值得。

转头看看洞外,天好像就要黑透,想想若要在黑暗里独自行动,吓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连忙跳起来道:“我现在就去找柴禾来。”

顾远萧又交代了几句,总觉得不放心,手撑着地大声嘱咐道:“就在洞口找,不要走太远,让我听着你的声音。”

眼看着妹妹鼓起勇气走出去寻生火的柴禾,顾远萧一颗心也跟着悬了起来,目光直直盯着将暗未暗的洞外,听见她悉悉索索的脚步声,还有时不时飘进来,随口哼唱着的戏词。

原来顾双华听进他的嘱咐,干脆哼唱起记忆里的戏词,一为壮胆,二为了让哥哥安心,顾远萧来了兴致,身子偏过去仔细辨别,听出她唱的还是杜丽娘游园:“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我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

想必是想说服自己,要把这冷暗可怖的深山,当作侯府的庭院来逛。

顾远萧忍不住握拳在唇边笑了出来,觉得她有时就是这般憨然可爱,背靠在石壁上,听着一句句飘到耳边软糯的吟唱声,竟突然生出些私心,希望就和她这么呆下去,莫要被人轻易找到。

过了一会儿,洞口总算现出顾双华削瘦的身影,她气喘吁吁地走进来,胸前捧着一小堆枯枝和藤草,眼角红红地问:“这些,够了吗?”

顾远萧一眼就看出,她是怕黑,实在不敢在外面呆了。

让一个闺中小姐,黑灯瞎火在野外找干草枯枝,实在太过为难她。顾远萧心疼地招了招手,让妹妹坐在自己身边,靠过去为她拨去头发上粘着的草屑。

这时,最后一丝天光敛去,洞内顿时陷入黑暗,顾双华心头一慌,本能地伸手想去抓住什么,然后就被哥哥的大掌牢牢握住。

顾远萧抓了一手丝缎般的滑嫩,正在心猿意马时,却察觉出她轻“嘶”了一声,皱起眉问:“你的手伤了吗?”

顾双华忙摇头,却想起哥哥现在看不见她,想将手往回缩,却被牢牢握住,只得小声道:“方才不小心划伤了,没事的。”

相比哥哥的伤口,她这点划伤实在算不了什么。但哥哥却沉默下来,一时间,只能听见黑暗里偶尔呼啸而过的夜风,和哥哥促重的鼻息声。

过了一会儿,黑暗中传来响动,仿佛有人挣扎着坐起,她能感觉哥哥靠得极近,将下巴轻压在她肩头,口中热气小虫般钻进耳朵里,麻麻痒痒的…

她缩着身子正想躲避,却听哥哥用手按在她背后,叹息着道:“是我未照顾好你。”

“不是!”顾双华连忙喊道:“我们会流落到这里,都是因为要我的缘故。”

顾远萧却不再说话,只是一直将下巴搁在她肩上,身子轻轻靠上来,十分依恋温存的姿势。

顾双华虽然看不见哥哥的表情,但耳边全是他的呼吸声,热热贴着面颊,令她觉得莫名羞赧,又不好意思将他推开,便深吸口气道:“是不是该先生火。”

顾远萧舍不得她身上的温度,又觉得这暗处来得极好,能藏住他所有的龌龊心事,便随口编道:“你捡回来的柴禾太少,若是没人发现我们,怕撑不过长夜,现在能省就省一会儿。”

顾双华老实地“哦”了一声,估摸着哥哥可能是因失血而太累,只得任由他靠着歇息。可时候长了,脖子就撑的有点酸,于是低头刚想扭动几下,却吃了目不能视的苦头,没留神,让唇瓣触着哥哥的喉结滑过。

顾远萧背脊倏地一麻,过电般往小腹窜,哪敢再与她靠在一处,强撑着坐直,艰难将双腿合起想掩饰方才的反应。

顾双华不明就里,只听他在耳边抽气,然后旁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连忙摩挲着去探他的伤口,紧张问道:“怎么了?是腿伤发作了吗?”

她心慌意乱,软软的手掌胡乱摸到他腰上,再往下几寸,就能碰到那不安分的硬物,顾远萧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了,浑身是汗往旁边挪动,哑声喊道:“你别乱动,我去生火!”

顾双华听哥哥吓得声音都嘶哑起来,满心疑惑地咬了咬唇,觉得这人实在古怪至极,方才是他非要靠着自己,现在又当她是什么妖魅恶鬼一般,生怕靠近分毫。

这时顾远萧总算镇定下来,用衣袍将腿间盖好,从腰间摸出打火石,轻咳一声道:“帮我把柴禾搬过来。”

顾双华理了理鬓发,去将干草和枯枝抱过来,然后看见黑暗中火光一闪,顾远萧弯腰将枯枝摆好,中间撒进干草,立即就生起一堆火来。

顾双华的眼眸也随火光亮起,她从未试过在野外生火,这时心头的恐慌褪去,只剩激动和兴奋,脸被火光映得红红,由衷赞道:“哥哥,以前都不知你还有这般能耐!”

顾远萧勾起唇角,用树枝去将火堆拨的旺些,语气颇有些骄傲道:“我可不止这一件事有能耐。”

顾双华满心崇拜地看着他,“还有什么,你教教我好不好。”

顾远萧黑眸一沉,重又看向火堆道:“你迟早会知道。”

顾双华想着他大约说的是排兵布阵之类的事,无聊地将下巴搁在膝盖上,伸手在火堆旁取暖。

顾远萧坐在她身旁,看着火光在石壁上,将两人的影子叠在一处,低头轻笑了起来。

两人就这么坐了许久,顾双华打了几个呵欠,已经有些昏昏欲睡。

这时,她余光瞥见哥哥的神色不太对,迷迷糊糊地察觉,他用手撑着石壁,好像努力想站起来,谁知扯动腿上伤口,疼得轻“嘶”一声。

这一声把她彻底喊清醒,连忙过去扶他问:“哥哥你想做什么,我扶你去。”

可顾远萧也不知是不是被火烤的久了,脸颊竟泛起红意,偏头道:“不必,我自己能起来。”

然后他甩开妹妹的手,找了根较粗的树枝做拐杖,另一只手撑在石壁上再度试图站起,谁知刚颤颤巍巍站直,那树枝就啪地折断,身子猛歪着往下坠,幸好被顾双华一把扶住,皱眉责备道:“你腿伤成这样怎么能走,为何不让我帮你。”

然后她惊讶地发现,哥哥脸上竟然会闪现出赧然的表情,突然间福至心灵,结结巴巴问道:“哥哥你是不是要…小解…”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恢复9点更新,然后加更,你们给我力量吧!

第42章

其实顾双华脱口问出这话, 多少是循着本能, 她自己在洞里坐了这么久, 尤其被凉风一吹,小腹便有些微涨。

可她大家闺秀的修养作祟, 绝做不出在露天席地解决的事,所以方才在洞外百般犹豫,最终还是决定忍下来,实在忍不住了…再做打算。

可哥哥这副神态,又倔强地非得自己走出去,令她不知怎得就问出这话,然后就是一阵尴尬的沉默,两人偏过脸谁也不敢看谁, 更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

顾远萧平日里在妹妹面前最讲英雄气概,未想到竟会在这荒野山洞里,被戳破最狼狈尴尬的一面。

可他为了保护太子安危, 忙活了一下午都未有时间去茅厕, 这时实在是忍不住, 才想偷偷摸出去解决。

这下倒好, 一朝英名尽毁,无所不能的哥哥落到了尘世,连如厕都得妹妹帮手。

他满心懊恼, 顾双华的脸更红,她在脑中反复想着该怎么办,可越想就越觉得羞臊。

虽然这人是哥哥, 可到底是个成年男子,自己一个闺中小姐,哪能扶着他去做这样的事。可若是她不帮忙扶着,光靠哥哥自己肯定无法走出洞外,更别提脱裤子…

顾双华忙闭上眼,耳根烫得快要爆炸,简直没法往下想下去,身旁柴禾烧的噼啪作响,像极了两人焦灼的心跳声,燎火飞屑地乱作一处。

终于,顾远萧轻咳一声,用极轻声音道:“你扶我出去,其他的我自己来。”

“哦,”顾双华也只敢答这么一句,再往深了,什么操作细节全不敢想、不敢问,一把托住哥哥的胳膊,卖力扶着他壮硕的身体往外走。

好不容易走到一棵粗壮的树干旁,两人都是满头大汗,顾远萧偏过头,闷声道:“你扶我靠在这里,我自己可以。”

顾双华轻轻“嗯”了一声,扶着哥哥的背靠在树干上,然后总算松了口气,转身逃也似地跑后跑,又听见哥哥不放心地交代一句:“你先回洞里去。”

顾双华虽然害羞,但更担心哥哥的安危,这荒野之地,哥哥行动不便,自己当然要守在这里。

她嘴里答应着,脚步却不往后走,呆在原地等哥哥叫她,幸好夜风吹得树梢哗哗作响,也不至于听见什么别的声音。

可未预料到的事,她身上刚出了汗,这时被夜风一吹,凉意袭来,抱住胳膊揉了揉鼻子,还是没忍住打出个喷嚏。

顾远萧刚费劲脱下外裤,松了口气正想要疏解,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妹妹的喷嚏声,顿时汗流浃背,全身僵住,怎么也解不出来。

他瞪着眼,深吸了口气道:“你别站在这里,走远些。”

顾双华生怕哥哥会摔跤,大声解释道:“你放心,我什么也看不到。”吸了吸鼻子,没忍住又打了个喷嚏。

顾远萧简直想从这跳下去,夜风卷着妹妹娇软的声音不停往耳朵里钻,他怎么也没法当着她的声音做这种事。

可腹中实在胀的难受,干脆将眼一闭,拿出战场上睥睨千军的本事,任那边战鼓擂擂,却是充耳不闻,只管疾风骤雨,旌旗展展。

好不容易雨过天青,顾远萧腿脚都有些发软,扶着树干恨恨地想:迟早有一日,得让她忘记自己这么丢脸的时刻。

那边顾双华边等边冷得不住搓手呵气,心里嘀咕着:原来男人解决这事这么麻烦啊,又不好意思开口催问,终于等到背后传来一声轻咳,连忙转身过去,然后脸上又一红,背着手不放心地问了声:“可以了吗?”

顾远萧没料到她还要问一句,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好了。”

于是月光照着的高大杉树下,两个臊的满脸通红的人相互搀扶,谁也不敢看谁,还得装作无事发生,深一脚浅一脚踩着树叶,只差没说一句今晚的月亮真圆。

好不容易挪进洞里,在温暖跳动的火光下,尴尬总算被一点点消融开来,顾远萧腿上本就失了血,实在被折腾的有点累了,歪头靠在石壁上,昏昏沉沉地阖了眼。

顾双华将他扶着坐下,又学着哥哥方才的模样往火堆里添了些枯枝,见那火堆越烧越旺,邀功似的转头,却发现哥哥紧闭着双目,眉心微蹙着歪靠在石壁上,鼻息渐转粗沉。

她小心地走过去,捏了捏自己冰凉的手指,止不住地害怕,也不知哥哥是睡着了还是昏迷。

于是抱膝坐在他身旁,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可在黑夜的寂静中,一切都显得那么可怖。

顾双华盯着不远处黝黑的洞口,树影摇晃间,好像随时会有猛兽扑出,风声呜咽,好像夹杂着谁的哭嚎…

她抱着膝盖的手一抖,忍住想哭的冲动,缩着脖子,又往哥哥胳膊上靠了靠。

可睡梦中的哥哥,突然发出一声极轻的呻.吟,顾双华忙扭头去看,只见他眉心越拧越紧,脸颊微微发红,十分痛苦的模样,额上都开始渗出汗来。

顾双华看的又慌又怕,不知他是否腿伤发作,或是陷入昏迷难以转醒,可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好,着急地站起转了个圈,又跪坐在哥哥身旁,脸凑近去喊他的名字…

可哥哥听到她的声音,脸似乎绷得更红了,放在身旁的手指用力屈起,眼皮动了动,却始终没有睁开。

顾双华快被他吓哭了,只当哥哥是昏迷被魇着了,眼看他额上,脖颈上流了许多汗,一边用帕子去擦,一边用手轻拍着他的脸颊,颤声唤道:“哥哥…哥哥…”

顾远萧猛地睁眼,眸间漾满浓黑,梦境与现实仿佛重合在一处,全是妹妹那张怯生生的脸,双颊染着酡红,哭得梨花带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