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双华听得鼻子直发酸,一把抱住祖母的背,脸在她怀中蹭着,哽咽着道:“他们都对我很好,可是都不及祖母这般好,双华最舍不得离开祖母了。”

老夫人笑着摸着她的头,道:“都多大了,还像小孩子似的撒娇,他们对你好就好,你这孩子,也早该有个母亲来疼了。”

老太太说着说着,也红了圈眼眶,突然又想起一件心事,忙嘱咐道:“公主府来往的人多,都脱不了皇亲贵胄。你也留个心眼,若是碰上了心仪的男子,便让公主帮你做主,赶紧把婚事定下来。”她撇了撇嘴,又埋怨道:“你那个哥哥,觉得谁都配不上你,若等着他来安排你的婚配,只怕真得拖成个老姑娘。”

顾双华还沉浸在和祖母分离的伤感中,闻言微微红了脸,低头道:“姻缘之事,也不是我能强求的。”

老太太却瞪起眼,将她的手按紧道:“你可得好好把这事放心里,别让我这个老太太年纪一把,还看不到你有个归宿,走都走的不安心。”

顾双华忙抓紧她的手道:“祖母长命百岁,不许说这些话。”

老太太见她一脸紧张,笑着道:“好,我不说,可你也要把祖母的话好好记着。”

等顾双华收拾好东西,和公主回府后,正是下午日头高照时,公主陪着顾双华,指挥下人搬箱笼、收拾房子,进进出出数趟,浑身都出了汗。

公主觉得里衣被汗浸的湿腻腻,浑身不爽利,突然生出个主意,将顾双华的胳膊一拉道:“后面有一处浴池,咱们去泡一泡,顺便换身衣裳,”

顾双华正用帕子擦着脖颈上的热汗,立即被这提议诱惑到,便点头应承下来。

于是公主让丫鬟给两人备了衣裳和香胰子、皂角,待到要入池时,顾双华却觉得有些害羞,她还从未和别人一起沐浴过。

公主大剌剌地先下了水,然后将中单解开抛上去,下巴搁在池边笑道:“怎么了,和娘亲还害羞吗?”

顾双华听见这声“娘亲”便怔住,然后一颗心变得又酸又热。

她从未叫过谁娘亲,哪怕对邹夫人也是规矩地唤母亲,曾经见过姐姐在嫡母怀里撒娇,一声声叫着“娘亲”要糖吃,她却只能偷偷羡慕,藏在心底的角落里,和谁都不敢说出口。

公主正将头发解开放进池中,抬起头,看着面前如桃花绽于水中的少女,冰肌玉骨,檀口墨发,眉眼自带一股风流,忍不住“啧啧”赞叹道:“难怪那么多人为你倾倒,这样绝艳的容色,也不知将来会便宜谁家的小子。”

顾双华被她说的赧然低下头,突然又想起祖母的那番话,心思便有些微妙。

她这副既娇且嗔的神态全落入公主的眼中,忙靠过来问道:“怎么,莫非你心里已经有了人?”

顾双华的脸更红了,咬着唇转过身子,却因步子发虚差点滑倒,公主是何等敏锐之人,一看便知道自己猜对了,这倒十分出乎她的意料,按说这傻孩子,绝不可能对名义上哥哥动什么歪心思,那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她笑得凤眸都亮起,觉得这事变得十分精彩,可顾双华是那种越逼越退缩的性子,公主便决定暂不追问,往后再慢慢套话。

这时,顾双华已经解开头发,如云的青丝倾泻下来,在水面漂浮,公主笑着看了看,走过去将她的发尾拢在手中,拿把梳子为她一下下梳着湿发,问道:““除了服侍的下人,有人给你梳过头吗?”

顾双华摇摇头,池水倒影中,公主为她梳发的动作如此温柔,仿佛自己曾做过的那些梦,梦中她也有娘亲,会再某个清晨为她梳着头发,再挑上一支花簪,笑着插.进挽好的发髻。

她突然很想哭,手按在公主的手背上,轻轻说了句:“谢谢。”

公主手指一抖,然后将她的湿发从水里捞起,帮她打上皂角,道:“本宫才要谢谢你,这么多年来,我始终有个遗憾,就如同看不见底的深洞一般,我拥有的再多,一碰上它,都能被吞噬殆尽。现在有了你,这个洞才填能上,本宫这一世,无憾了。”

她说着声音里便带了哽咽,然后她的手微微发颤,久久没有再开口。顾双华听见有水落进池中的声音,并没有回头,她不想戳破公主骄傲背后的脆弱,只是捏着公主的手指,无声的安慰。

所幸公主很快就恢复了神色,两人又说了些话,直到丫鬟进来伺候她们穿戴好,公主亲热地拉着她的手,一路往外走一路问道:“现在可以告诉娘亲了,那个人究竟是谁?”

顾双华未想到她又绕回来,结结巴巴道:“真的,没有…”

公主很不满地冲她眨眼,最后拉长了音道:“你不说也就罢了,本宫迟早能知道。”

这时公主眼尖看见,在廊柱后面看见露出一阙的袍角,总觉得十分眼熟,快走两步绕过去,便瞪起眼,十分威严地喝道:“承珏,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魏承珏被母亲发觉,低着头从廊柱后绕出来,一眼就看见方才沐浴完,脖颈还透着红意的顾双华,目光有些发直,支支吾吾道:“儿子…在这里等母亲。”

公主一挑眉,十分不留情面地轻哼道:“你何时这般黏过我。”她瞅见儿子的目光,突然明白过来,气得大步走过去,揪住小儿子的耳朵道:“好啊,你小小年纪倒是十分有出息,今日娘亲可得好好教一教你!。”

魏承珏疼得眼角都抽起,却觉得若是喊叫十分丢人,只有用力咬着唇忍住,再留恋地看了顾双华一眼,然后被公主气呼呼地拖走。

到了晚膳时,顾双华才重又见到被狠狠教训一顿的小少年,一见了她,便规矩过来躬身喊道:“姐姐。”

公主对这成果颇为满意,拍了拍他的后脑道:“记住了,以后她就是你的二姐,需得好好尊敬。”

魏承珏觉得丢脸至极,耷拉着脑袋坐下,根本不看桌上饭菜,连银箸都不想拿。

顾双华下午被弄的十分莫名,这时突然想明白了点,顿时觉得好笑,十四岁的小少年,哪里懂得什么感情还是迷恋,于是笑着给他碗里夹菜推过去,道:“你现在日日苦读,要多吃些才行。”压低声音又道:“我一直很期望,能有你这样有本事的弟弟。”

魏承珏生怕她会因此而轻视疏远他,这时见她态度如常,才总算笑出来,然后扒着碗里的菜,吃的十分起劲。

公主满意地笑出来,这才是她想要看到的温馨场面嘛,可她没想到,自己在浴池里一语成谶,她这一边刚处理完小儿子的歪念头,第二日,信王又找上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稍微晚了点,四舍五入就算9点吧,今天能有二更,还有顺便说下,因为参加了晋江有个约会的活动,如果你们有多余的营养液请不要大意的浇灌我吧,越多越好,么么哒。

第48章

公主与这个侄子算不得太亲近, 平常一年里都少有走动, 因此当信王一身银袍玉冠登门, 打扮得如同一只展尾招花的雄孔雀一般,公主倒是颇有些讶异。

熏了百合香的花厅里, 公主歪靠在软垫上,半眯着眼让侍女打着扇子,听信王说了一通想念姑母的废话,手指一抬,懒懒开口道:“所以,侄儿今日到我这府里来,究竟所谓何事啊?”

信王被直接戳破花架子,仍是笑得一脸坦然, 索性也不再绕圈子道:“听闻长宁侯府三小姐正在姑母府中做客,侄儿与她素有些交情,今日想顺道想去探望下她。”

公主轻嗤一声, 斜眼瞪着他道:“就知道你对姑母没这么孝顺, 不过你说的这位三小姐, 现在可是本宫放在心尖上的干女儿, 不是你能随便招惹的那些莺莺燕燕,本宫劝你,最好莫要打她的主意。”

信王十分无辜地摸了摸鼻子:“姑母怎么知道我在打她的主意呢?”

公主挑眉道:“你做的那些荒唐事, 莫以为本宫就全然不知,双华性子纯良,本宫可不放心她与你呆在一处。”

信王面容一肃, 道:“那姑母也该知道,侄儿就算想胡来,也懂得原则与分寸。”

公主怔了怔,信王虽然风流浪荡,但在大事上极有分寸,绝不会碰会为他带来麻烦的女人。若是只图新鲜好玩,他也不敢打上顾远萧妹妹的主意,更何况,他与顾远萧关系甚好,不至于就看不出他的心思。

这么一思忖,她突然又觉得看不透面前这个侄儿了,但公主天生就爱离经叛道,这复杂难辨的关系很能引起她的兴趣,于是按了按额角道:“罢了,这些事全凭双华的意思,她想往那处走,本宫也不可能拖着拽着她。总之你记得本宫的话,若是双华因你而受到一丝伤害,本宫可要拿你是问。”

信王十分正经地朝公主一敛袖,一拱手道:“侄儿谨遵姑母教诲,哪怕过炙油,蹚烈火,也不敢违背姑母分毫。”

公主忍不住捂嘴笑起来,摆了摆手道:“少在这儿油嘴滑舌,只盼你真听进心里才好。”

信王好不容易应付完姑母,由侍女领着走到顾双华的房间外,隔着窗边被吹拂的纱帘,看见她正低头敛目,神情专注地绣着一只荷包。

七月的花香盈了满袖,和风熏人醉,斯人也如花中谪仙,令千峰染霞,流云绽彩。

信王留恋地再看几眼,然后才被侍女领着敲门通传。

顾双华听见信王的名号,紧张地针尖一歪,将食指指腹轻扎了一下,忙放在口里吮掉血滴,然后将荷包放到一旁,走到外间向刚进门的信王问安。

信王一眼就看见她蜷起的手指,走近些问道:“怎么,你的手被扎破了?”

顾双华见他俯身要拉自己的手来看,连忙畏惧地往后退去,摇头道:“没事,就是不小心扎到了。”

信王一双桃花眼凝在她脸上,藏了些坏意的笑容,笑得她胸口乱跳,然后他从腰间掏出块帕子塞到她手里,道:“这么漂亮的一双手,得好生护着,别弄得添伤带血的,看了让人心疼。”

顾双华很无奈,不过是被针尖扎了下手,何至于像他说的这般夸张,可她还是用那块带着信王身上熏香的帕子包住手指,然后请信王坐下,又唤丫鬟送茶水进来。

信王坐下抿了口茶,身子倾过两人中间的桌案,笑问道:“方才见你在绣荷包,可是给本王绣的?”

“不是。”顾双华脱口答道,然后见信王一脸被打击的表情,觉得自己好像回的过于直白,她也不好意思说是给哥哥绣的,便低头道:“我想练练绣工,正好方才闲着,就自己随便绣着玩儿。”

“哦?”信王挑眉看她,然后将手掌在她面前一摊道:“既然是绣着玩,可否给本王看看?”

顾双华听得一怔,可这人就将手掌直直摊在那里,嘴上问的是可否,其实根本没给她留选择,就是无赖的非要不可。

于是她只得服软,进里间将那只绣完八成的荷包给拿出来递给他,信王将荷包举在面前,眯眼看了半晌,然后站起别在自己的腰间,再潇洒地将袍角一展,笑问道:“你觉得这荷包是否和本王十分相配?”

顾双华无语地眨了眨眼,自己的绣工如此粗陋,偏偏信王件件衣袍都做的华贵招摇,哪里谈得上什么般配。

可信王却十分自恋地将那荷包同衣带摆了几个造型,然后理所当然道:“你虽是随手绣的,可本王实在喜欢,上次本王送了你个张大师做的木雕,就用这个当回礼可好。”

顾双华没想到他挂上就不准备摘下来了,还用了个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顿时有点发懵,可在她心里,这荷包是要绣给哥哥的,于是着急站起,攥着手道:“不行,不是…”

见她急的脸都涨红,信王走过去,脸凑到她面前,眸间闪动着玩味道:“不是什么?不是绣着玩的,莫非是你是准备送给何人…”

顾双华盯着那个她好不容易绣好的荷包,满心的不舍,终是用蚊叮般的声音道:“这个…是我准备绣来送给大哥的。”

信王眸光一动,随即站直身子道:“原来是云霆啊,那你可得重绣一个了,本王记得,他最讨厌的就是鹤纹。”

“是吗?”顾双华被他这么一说,心里便泛起了嘀咕,她绣白鹤是想取直上青云之意,可以前未注意过哥哥衣袍上的纹饰,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不爱鹤纹。

“当然。”信王将下巴一抬,斩钉截铁道:“我认识他这么多年,哪能不知道他的喜好,正好这个荷包你就当练手,难得本王不嫌弃,勉为其难就戴着吧。”

顾双华撅起嘴,眼神依恋地绕着那只她好不容易快绣好的荷包,如今被挂在这人腰间,连她精心挑选的竹青色,仿佛也沾了些轻浮,终是认命地叹了口气道:“可这只荷包并未完工,王爷还是不要戴着的好。”

信王微微一笑,用荷包在她鼻尖一点道:“本王都说了,只要是你绣的,我便不会嫌弃。”

顾双华听惯了他这样状似柔情的话语,再加上还在心疼自己的荷包,便只是闷闷坐下,随手拿起一张帕子,思索着该给哥哥再绣个什么纹样的荷包。

这时,信王却又再开口道:“今日本王来找你,可是有正事要说。”

见她立即抬起晶亮的眸子,好奇地盯着自己,信王十分满意地笑着道:“过两日,今上要在璞园办一场灯会,邀请了京城未婚配的世家子女参加,届时,谁猜中灯谜便能有奖励。只是到了最后,陛下会安排一项终极考验,需得男女搭档来完成,若是能夺得最终奖励,陛下立下承诺,可以满足完成者提出的任何心愿。”

顾双华对这种新奇事都十分感兴趣,可信王的意思,便是让她一同搭档去完成这项考验,但这样的灯会,若是她真同他一起去,好像就显得十分暧昧不明,因此犹豫一会儿,轻声道:“公主身体抱恙,我答应她要在公主府陪她,王爷若是想找人搭档,应该有大把的人选,也不必非要找我。”

信王似乎早料到她会如此顾忌,立即道:“公主那边,本王自会帮你去说,只是去一场灯会,她不会这么小气不愿放你。至于为何非你不可,可全是为了云霆。”

他见顾双华立即来了兴致,眼珠一转道:“据我所知,云霆一直在烦恼西北边防增兵的事,他这数月内多次上奏章提出增兵,但朝中反对意见众多,陛下也难以抉择。若是趁着这个机会提出要求,让陛下下定决心增兵,岂不是了了他一件心事。”“可云霆既然伤了腿,自然不方便亲自前去灯会,你身为他的妹妹,那日先赢得陛下的金口玉诺,再让他出面去提,岂不是顺理成章。”

顾双华想了想,仍觉得不妥:“可这等兵防大事,岂能以如此儿戏的方式来定。”

信王摇头道:“这你就不知了,陛下其实也早有增兵之意,只是碍于许多老臣反对,这次我们若能赢得奖励,即是为了云霆,也是为了陛下。”

他说的如此滴水不漏,令顾双华觉得毫无推拒的理由,左思右想之下,也就答应了下来。

而在长宁侯府,顾远萧也放下手中的书,抬眸问道:“你要我陪你去灯会?”

顾双娥想着好友之托,连忙点头道:“我听闻这灯会热闹有趣,据说还有项特别猜谜游戏,需得男女搭配完成,可我常在闺中,哪里能找到那些外人搭档,想来想去,自然是哥哥陪我最好。”

顾远萧皱眉道:“可我腿伤还未完全好,不知能不能帮到你。”

顾双娥低下头,十分哀怨的模样道:“我也不想这时还来劳烦哥哥,可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妹妹实在不想错过。娘亲告诉我,哥哥的腿已经能下地,只是走的快了,需要人在旁搀扶,哎,哥哥若是实在不便也就罢了。”

顾远萧见她一副落寞模样,也觉得不忍,他对这个妹妹总有些愧疚,如今他的腿伤已经好了大半,行走倒没有太大问题,不如便陪她完成这个心愿,于是点头道:“好,那过两日,我陪你去吧。”

顾双娥立即展开笑靥,在心里默默念道:夕颜,这次我可算帮了你一个大忙,你千万好好抓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呼,总算完成任务,明天中午或者下午更新。

第49章

到了灯会那日, 信王早早就让马车等在公主府门口, 然后派了个小厮去通传, 长腿叠起,手扶着车门, 口中愉快地哼着一段《卖水》,正唱到“脸上擦的桃花粉,口点的胭脂杏花红”时,那位傅粉施朱的美人就从门里翩翩走出来。

信王慢慢将身子坐直,毫不掩饰眼中的经验,然后弯腰伸手,让顾双华搭着他的胳膊走上车来。

顾双华与他相对而坐,撞见那双总不安分的眸子, 不自在地低了头理了理鬓发,又想起自己身上的媚香,紧张地一点点再往旁边挪, 直到信王用折扇往她肩上一按, 语气里藏了调侃道:“这车就这么大, 你躲能躲到哪儿去?”

顾双华心虚地将乌溜溜的瞳仁转到窗外, 岔开话题问道:“宝琴为何还没上车?”

信王倾身过来:“放心,本王让她与我的随从坐一辆车,就跟在后面。”

顾双华未想到他去场灯会还弄这么大排场, 足足弄了两辆车,一想到路上就只他们两人,喉咙便有些发干, 眼尖瞅见他腰间的荷包,又哭笑不得道:“王爷是不是忘了今日要面圣,快把这荷包收着吧,实在有损王爷的身份。”

信王笑着将那荷包捏在手中把玩:“那些玉饰金扣全都俗不可耐,唯有妹妹亲手做的荷包,才是万中挑一,本王当然要日日戴着,方能显出特别。”

顾双华瞪着眼,这人能将胡扯说得如此情真意切,她实在想不出该如何对答,随即无奈地想:挂着就挂着吧,反正她打死也不要认是自己绣的。

马车好不容易开到了办灯会的濮园,打远处看过去,一片熙熙攘攘,华灯照得人影交织,连天上的层云都被染上色彩。

顾双华从车窗里默默看着,不由就露出个笑容,她喜欢看这些热闹的、有烟火气的场面,哪怕只是隔岸观火地参与,好像就能弥补曾经那些形单影只的岁月。

信王按着衣摆将她扶下车,然后贴近她耳边道:“这里人多,你跟紧我,可千万别走丢了。”

顾双华点点头,两人走在摆满花灯的主道上,均是妖孽一般引人瞩目的容貌,沿途引得许多路人侧目观看。

这时看清那男人竟是信王,他一手将折扇压在胸前,另一只手体贴地为旁边的女子分开人群,十分温柔殷勤的模样,引得许多人交头接耳,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

顾双华却没空理会这些,她光顾着看两边造型各异的花灯,只觉得眼睛都不够用。每盏花灯上都会挂着一道灯谜,若是有人能猜出,便将花灯取下,拿到旁边站着的内侍手上,由他们领着去兑换奖励。

信王见她有兴趣,便领着她猜了几道,虽然奖品都是些小玩意,但也让顾双华兴奋得脸颊泛红,让丫鬟宝琴将那些价值寻常的胭脂、首饰小心收好,仿佛是什么了不得的纪念。

信王就在旁边一直看着她,看她猜谜时或沉思、或蹙眉,猜对时毫不掩饰的得意与甜笑,若是旁人看来,会发现信王褪去了惯有的浪荡,满脸都是温柔的笑意。

顾双华玩了一阵儿,热的鬓发都贴在脸颊上,边用帕子擦着汗,边兴致勃勃地找着其他灯谜来猜。可她突然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揉了揉眼睛,怀疑是自己眼花,赶紧拉了拉跟在她后面的宝琴问道:“方才往那边去的,是不是大哥和二姐?”

宝琴抱着一堆小玩意儿,费劲地踮起脚在人群里找,可人实在太多,她看了会儿便皱起眉道:“看不清,可侯爷的腿伤未愈,按说应该不会来这种地方。”

顾双华也举得大概是自己眼花,或是…太过思念哥哥,默默叹了口气,正要往前走,信王却突然将她的胳膊一拽道:“到底是不是,跟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另一边,顾远萧被妹妹扶着在人群中穿行,顶着两旁投来或仰慕、或窥视的目光,心头颇有些不快。

他原本以为,陪顾双娥来了灯会,让她自己去逛逛玩玩,顺便再引荐几位自己觉得合适的世家子就行。可谁知刚进了灯会,顾双娥就拖着他一路往里走,仿佛急着要去办什么事。

好不容易走到人流较少的水榭旁,顾远萧黑着脸,被妹妹按着坐在凉亭里,然后满脸歉意道:“我方才碰上个姐妹,她一直拉我过去说话,大哥你先在这儿等我一会儿,行吗。”

能远离人群,一个人在这儿坐着,顾远萧简直求之不得,摆了摆手道:“你去吧,待会儿需要我的时候,我再过去。”

顾双娥笑着对他一福,然后脚步欢快地往外走。顾远萧坐了会儿也觉得颇为无聊,干脆扶着栏杆站起,转身对着墨蓝色的湖水,看着一池盛放的芙蕖。

一轮新月被水纹切成缕缕银丝,妖娆地挂在团团簇簇的芙蕖之上。他仿佛从其中看见双华的脸,灿若新荷、皎皎盈盈。也不知她现在在做什么,这样热闹的地方,她必定是喜欢的,可惜未能带她来看。

他站得有些累了,刚把手收回想要坐下,鼻尖突然嗅到一阵香气,然后听见有人用娇滴滴的声音道:“远萧哥哥,你腿还没好,我来扶你坐下吧。”

他皱着眉转身,竟看见打扮得的冯夕颜,娇娇怯怯地走过来,想要去扶他的胳膊。

顾远萧忙将胳膊一抬,冷声道:“不必劳烦小姐了。”

冯夕颜脸上闪过丝失望,可仍是走到他身边坐下道:“我在灯会逛得累了,便想来水榭歇一歇,未想到竟会遇上侯爷,实在是难得的缘分。”

顾远萧无端端被扰了清净,又被她身上的熏香弄的十分烦躁,正想起身离开,突然又有人在背后高声道:“好啊,本宫还说为何夕颜突然就不见了人影,原来是约了人偷偷相会啊。”

他拧着眉心转身一看,果然看见皇后和皇帝笑盈盈走进来,眼神意味深长,只往两人身上绕,而旁边的冯夕颜含羞带怯的低着头,仿佛真是被捉到偷会一般。

他捏紧了拳,心中暗自有了计较,于是缓缓站起行礼道:“陛下和娘娘莫要误会,臣今日是陪妹妹来灯会,方才与冯小姐偶然遇上,若是被平白误会,只怕有损冯小姐的清誉。”

冯夕颜咬着唇起身,却并不跟着解释,皇后将眼珠一转,摆手道:“罢了罢了,偶遇也好,相约也罢,待会儿到了最后猜谜游戏的时刻,陛下定的规矩,是让男女一同搭档参与,既然你们正好在一起,就同本宫一起过去吧。”

顾远萧忙回道:“臣今日是同二妹一起来的,也答应同她搭档,自然不能随便失约。”

冯夕颜涨红着脸,总算说出一句话:“方才我在外面碰上双娥,她说有些事先回府了,让我代替她,陪顾家哥哥一同玩最后的猜谜。”

这下连皇帝都大笑道:“这下可好,妹妹都走了,云霆啊,既然你也是一个人,就陪朕这侄女一道吧,反正今日也就图个热闹吉利,若是你们赢了,想要什么尽管开口,朕重重有赏。”

顾远萧垂着黑眸,眉头锁的死死,手指在衣袖里用力屈起,可皇帝既然如此说了,再推拒就是抗旨,这时皇后笑着走过来,将冯夕颜的肩一拍道:“本宫也想先去逛逛灯会,你们两人陪着本宫一起去吧。”

冯夕颜满面红云,转头对顾远萧道:“远萧哥哥,咱们走吧。”

顾远萧抿唇不答,绷着脸迈步往前走,他腿伤还未好,走路还有些不利索,冯夕颜看的心疼,连忙想上去搀扶,却被他寒着脸将宽袖一甩,随之挥起的寒霜,令冯夕颜畏惧地缩了缩脖子,可她想起今日的打算,又鼓起勇气,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

几人刚走出几步,就看见被信王扯着袖子往这边拖的顾双华,两人一见皇后都愣住,赶紧躬身行礼,顾双华弯着腰偷偷抬眸,正好瞧见大哥和旁边一脸羞怯的冯夕颜,然后暗暗想着:原来真是大哥,他腿伤还没好就来灯会,莫非是因着冯小姐的关系。

皇后看着这两人也有些惊讶,可她对信王身边的花花草草兴趣不大,正摆手让他们免礼,突然听见旁边传来一声怒吼:“你怎么会在这里?”

顾双华寻思着,这话应该是在问她,可还未开口,信王已经抢先一步站在她面前道:“她是陪本王来的。”

顾远萧眯起眼,眸间攒动着火苗,直直瞪着信王腰带上那只十分显眼的荷包,上面的白鹤纹饰他曾在妹妹房里见过,当时只绣了一半,可他却深深印在脑海里,没想到,这荷包竟是绣给他的。

这下子,连皇后都能感觉到长宁侯汹涌的怒意,她只当是顾远萧不放心妹妹和向来风流的信王走在一处,于是偏头宽慰道:“三小姐已经及笄了,她爱同谁在一处,云霆你这个做哥哥的也莫要太过干涉。”

顾远萧将饱含戾气的眸子直扫过来,连皇后都被吓得打了个哆嗦,一时也忘了追究他的不敬,轻碰了下冯夕颜的胳膊道:“去叫云霆过来,赶快逛完了灯会,陛下可还在那边等着我们呢?”

冯夕颜连忙小声去喊,顾远萧却看都不看她一眼,朝顾双华伸手道:“过来。”

顾双华眼看着这两人金童玉女的姿态陪在皇后身边,自己过去仿佛有些多余,再加上信王将折扇一甩,语气执拗道:“三小姐今日是陪本王来的,自然要同本王一起走。”

话已至此,所有人都等着长宁侯借着下个台阶,可顾远萧偏是半步不让,如一尊黑面煞神,直直挡在两人前面。

顾双华眼看着皇后的脸色不太好,生怕哥哥会得罪皇后,叹口气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对信王道:“那咱们就和他们一起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