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两人都望向她,拿起桌上的令牌道:“双华觉得那人所言,还有许多蹊跷。”

“第一,弃府潜逃这样的大事,相公为何只递过来一块令牌,而没有亲笔的手书呢?第二,就算我们走了,云章和熏儿怎么办,双娥姐姐怎么办?第三,我实在不信,相公会因一己私欲就起兵谋反,宁愿让京城百姓生灵涂炭,让长宁侯府从此背上弑君之名。”

邹氏与老夫人互看一眼,都觉得有些发寒,然后听双华一字一句道:“也许,我们偷偷走出这个侯府,便坐实了相公的谋反之名,到时候被送到太子面前,相公会更加被动。”

邹氏急的转了一圈道:“那怎么办?现在萧儿不在,谁也不知这件事到底是真是假,万一我们拖累了他怎么办。”

双华攒着手想了许久,走到老夫人面前道:“祖母,能否让孙女任性一回。”

她许久未在祖母面前自称孙女,老太太心中一酸,握住她的手道:“你想做什么,祖母都听你的。”

双华抬起眸子,似是下了无比的决心道:“我进宫想求见太子!”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信息量比较大,你们能看明白吧,看不明白的话我再试着多解释几句。

可能明天完结不了,如果不行就是后天,最后还有一到两个番外,无论如何,谢谢你们陪我走到最后。

 

 

第100章 终章 ...

东宫偏殿里, 太子将捂在嘴边的帕子拿开, 脸因剧烈咳嗽染上抹病态的红晕。可一双狭长的黑眸还是如深潭一般, 定定落在站在殿中,不卑不亢的女子身上。

想想上次见她还是在半年之前, 那时信王无意中对他透露,顾远萧这些年貌似清心寡欲,不近任何女色,其实是对自己的三妹有了不伦之情。

他正为了周太傅的事而怨恨顾远萧,就想给他找点不痛快,于是去找母后,说自己倾慕顾家三小姐,想要纳她为良娣。

没想到那件事峰回路转, 最后倒促成了他们的姻缘。

如今站在他面前的长宁侯夫人,看起来倒是同他印象中十分不同

除了微微隆起的肚子,还有脸上的神情, 不似曾经的躲闪与怯懦, 倒添了许多内敛的沉稳, 于是他撇了撇嘴, 道:“长宁侯犯下的是滔天大罪,你身为他的亲眷,不等着孤派人去捉拿, 倒敢自己来见孤王。”

双华抬眸道:“敢问殿下,我夫君犯下了怎样的滔天大罪?”

太子冷哼一声,坐直身子道:“他杀了朝廷派去的监军, 拒不交出兵符,还将重兵屯在南门外,这不是要造反是做什么?”

双华道:“若是殿下如此笃定,为何只是派人将侯府软禁起来,而不是直接下旨,以叛贼亲眷之名捉拿。”

太子一拂衣袖,面色更显阴沉:“你这是怪孤不够狠心了?”

双华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道:“臣妾猜想,殿下并不是不够狠心,而是您未曾真的笃信,我夫君会去谋反。”她见太子微微一愣,继续道:“因为殿下明白,若是将侯府众人以谋反罪名拘禁,此事便再无斡旋余地。长宁侯被逼的无路可走,便只能铤而走险。”

太子眯眼看她,“所以,夫人进来专程让老夫人求情,进东宫来见孤,是想同孤谈条件,或是,想要挟孤。”

双华摇头道:“双华是想同殿下赌上一把。”

太子轻笑出声:“你有什么资格,又有什么筹码同孤来赌?”

双华艰难地扶着肚子跪下,眉宇间露出坚毅之色:“臣妾就以我这条命,还有臣妾肚子里长宁侯的骨肉为赌注。”

见太子满脸的惊疑,她抬起下巴,颊边添了层柔色道:“殿下应该知道,夫君视我如珠如宝,胜过世间诸事,甚至…胜过他自己的性命。”

“长宁侯世代忠君,臣妾绝不信他会因觊觎皇权,搅得天下倾覆,置黎民的生死于不顾。所以臣妾甘愿以自己为人质留在东宫,以性命为赌注,赌我夫君对陛下从无贰心,不知太子殿下,敢不敢同我赌?”

太子倏地坐直,双目灼灼盯着面前之人,她看似柔弱削瘦,却能毫无惧色地说出这番话,不知为何,竟让他隐隐看出那个人的影子。

他沉吟许久,终是唤内侍进来,道:“安排长宁侯夫人到偏殿歇息,多派些宫女日夜伺候着。”

于是双华被“请”到了朝华殿住下,她知道太子不会苛待她,更笃信自己的夫君不会让她失望,难得卸下府中诸事,干脆就安下心来养胎,吃吃喝喝十分悠闲。

两日后,负责看管她的内侍们倒是犯了嘀咕,太子摆明就是将长宁侯夫人囚禁在宫中,怎么这侯夫人看起来丝毫没有焦虑,反倒十分享受的模样。

可无论如何,太子既然发了话,他们就得好好伺候着,尤其这位还怀着孩子,万一出了差错谁也担待不起。

偏偏双华怀到这个月份,一到夜里就特别馋,正好使唤御膳房给自己做了不少好吃的,每日往房里送。内侍和宫女们欲哭无泪,太子这是塞了个祖宗进来啊。

双华却不知下人们的腹诽,吃完了一盅燕窝便安心睡下,谁知睡到半夜,突然觉得有些冷。

她迷迷糊糊地起身,看见窗边的帷布被风吹得扬起一角,正想喊宫女进来关上,突然一个激灵,被吓得彻底转醒。

翻飞的帷帐下,信王正抱膝坐在窗边,月光勾勒出他的剪影,像极了他们初见那日。

双华心跳到嗓子眼,攥紧了拳,轻声喝道:“王爷可知道这里是东宫禁内,若是我现在喊人进来,王爷可不好收场。”

信王偏头看她,仍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唇角带着抹笑意道:“双华妹妹知道这里是深宫,就该明白本王既然敢进来,便不怕你喊人。”

双华全身都是冷汗,尖着嗓子喊了几声,外面果然无人应答,连忙在身旁胡乱摸了一阵,最后将一只银杵攥在手里,努力镇定下来道:“王爷夜半登门,究竟所谓何事?”

信王长叹了口气,“本王筹谋多年,谁知却因你功亏一篑,若不进宫来见你一面,本王怎会甘愿。”他突然从窗口跳下,步步朝她逼近道:“你可知道云霆很快就要进京,还给太子带了件礼物。”

双华吓得猛往里缩,手心被银杵咯的生疼,可信王却停在床沿,身姿透着凛凛的冷意,脸上仍带着笑道:“到了那时,本王便注定功亏一篑,双华妹妹你说,到底该如何是好呢?”

双华瞪着他道:“王爷行的是不义之举,违的是天道正理,还是早日回头罢”

信王面色一冷,道:“何谓天道?若父皇没有战死,若不是叔父使尽手段谋得皇位,这天下本就该是我的,我才是天道。”

双华见他已有癫狂之色,心头骇然,努力劝慰道:“既然已经走到如此地步,王爷何苦要执迷不悟,为什么不能放下呢?”

信王低头看着她,目光亮的令人心惊:“其实,这件事并非毫无转机。”他慢慢弯腰下来,伸手朝她逼近:“若是云霆进宫后发现,他的夫人和未出世的孩子都死在东宫,你猜他会怎么做?”

双华吓得倒抽口气,慌乱之下,将手里的银杵直戳过去,可信王眼疾手快,转眼就将那银杵给夺走扔在地上,双华心中绝望,却不愿示弱,只是咬唇狠狠瞪着他。

但信王的手却停在她脸颊,轻轻摩挲了一下,就被她偏头躲开,笑容里添了几分涩意道:“可是,本王却舍不得。”

双华浑身都在抖,仍是用发红的眸子瞪着他问:“你到底要做什么?”

信王的黑眸里浮动着浓雾,一字一句道:“八月十五那晚的灯会,你究竟有没有对我动心?”

双华一愣,随即露出迷茫的表情。

信王低头轻笑,眼角仿佛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然后站直身子,用夸张的语气道:“早知道那晚,就不该让云霆把你拐走。”

然后他决绝地转身,似乎怕自己会后悔,飞快地从窗口跃出,走之前最后抛下一句:“告诉云霆,本王就算真的成事,也不会要了他的命。不管他信不信,狠不狠,我也只剩他这么个兄弟。”

双华紧张地盯着他彻底消失在夜色里,劫后余生般大口喘着气,面前只剩空空如也的窗牖,一轮皎月照着飘动的帷幔,仿佛刚才,只是自己做的一个噩梦…

第二日,京城开始流传一个消息。

王皇后薨逝前,特意召见靖帝留下的亲信,留下一份托孤血书。这些年来他们一直暗中笼络前朝旧部,意图颠覆成帝,扶信王登基。

幸好长宁侯顾远萧早有所察觉,这些年以一直安插暗探调查,昨日孤身一人夜探兵营,亲手取得统领赵树首级,并将叛党名单派人送进了东宫,第二日,叛党余孽全被扫尽,这场筹谋数年的阴谋也终究胎死腹中。

可当太子派人将信王府团团围住时,才发现里面只剩几名老奴,信王早已不知所踪。

然后,太子亲自下旨开城门迎长宁侯入城,顾远萧铁甲银盔,高举赵树首级策马走过长街,两旁百姓亲睹长宁侯雄姿,无不仰慕神往,欢呼声、赞叹声久久不息。

当双华收到长宁侯入宫的消息,立即唤来两名嬷嬷替她梳妆,她足足两晚没有安睡过,特意让她们给自己涂了厚厚的脂粉,掩饰脸上的憔悴。然后画了个艳丽的妆容,对着铜镜中左右端详,终于笑了出来。

她想马上见到他,用自己最好的模样。

谁知她第一个等到的竟是太子,他揣着手炉,脸色仍是苍白不见血色,缓缓走到她面前坐下,笑了笑道:“这赌局,是你赢了。”

双华满心都是能见到心上人的雀跃,无心与太子周旋,急忙问道:“敢问殿下,我是否能离开了?”

太子揣着手,不置可否地看着她,看的双华渐渐露出愠色,才轻声道:“其实,我从小就很崇拜他。”

双华一怔,又听他继续道:“可我身子太弱,有次跟他们出去染了风寒,足足躺了半个月才好。后来他每次去找皇兄,就嫌麻烦不愿带我一起,等皇兄病逝后,他便再也没来看过我。”太子脸上露出浓浓的失落之色:“所以我就开始怨恨他,忍不住想找他的麻烦。”

双华眨了眨眼,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这时,太子长吐出口气,道:“幸好,他从来不曾让我失望过。”

双华想了想,正想说什么,太子已经挥了挥手,笑着道:“去吧,他在外面等你。”

当双华终于走出住了足足五日的宫殿,一眼就看见院中槐树下,顾远萧穿着绛红色的朝服,身姿凛凛,披光而立,转身看见她时,眼眸里也燃起光束。

她想喊他喉中却挤满涩意,压抑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倾泻而出,刚艰难往前走了两步,就被他大步跑过来一把搂进怀中。

双华按着哥哥宽阔的肩膀,闭上眼想:她的英雄终于回来了。

回侯府的马车上,双华依恋地靠在哥哥怀里,两人与咫尺间默默对望,仿佛怎么也看不够。

过了一会儿,顾远萧才开口道:“方才我去见了陛下,他的病已经好了不少。他同我说了许多话,说这次才真正看清,大越江山看起来稳固,其实还藏着许多看不见的危机。他还说忧心太子的身子,不知自己离开后,太子能否有能力坐稳这江山?”

他低头看着双华十分认真的脸,继续道:“最后他问我,愿不愿意立誓保太子当一世的富贵闲王,给他一块封地,然后就将皇位禅让给我。”

双华惊讶地瞪大了眼,问道:“那你答应了吗?”

顾远萧笑着握住她的手道:“我对他说,我承诺了夫人要陪她金陵繁花、江南城柳、长岭堆雪,若是当了皇帝,可就做不成这些事了。”

双华忍不住失笑道:“你真的这么说的?”

见顾远萧十分认真地点头,她笑着将脸埋在他颈窝里道:“万一我想要做皇后呢?”

顾远萧一挑眉:“那我就去将皇位给讨回来。”

双华伸手勾住他的脖子,笑得双眸亮晶晶地道:“我不要做皇后,只要你陪我四处游玩,等孩子出生,你先陪我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她凑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顾远萧皱眉道:“你不当皇后,却想去逛青楼?”

双华翻了个白眼:“什么青楼!我看方先生的游记里写了,那里的姑娘们各个都技艺无双,楼主更是世间少有的奇女子,所以才想去看一看。”

她见顾远萧一脸啼笑皆非的神情,撅起嘴道:“那你陪不陪我去?”

顾远萧低头亲上她的额头,一脸宠溺道:“陪,你要去哪儿,我都陪着你。”

双华这才满意,被马车晃得有些疲惫,羽睫渐渐搭下,昏昏睡过去,可嘴角却一直往上翘着,满脸都是甜蜜。

顾远萧给她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定定看着妻子的睡颜,突然想起,她第一次被带到侯府时的模样。

那时她还不太敢说话,扎着羊角辫,怯怯躲在父亲身后,只露出双浑圆的大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他听父亲的话走过去,小心的牵起她的手,一牵就是一世。

作者有话要说:总算写完了,明天还有个男主当皇帝的番外。

 

 

第101章 帝后番外

建和二十八年, 明帝病逝, 太子继位为景帝。

新君病体孱弱, 登基伊始,封地藩王就蠢蠢而动,外族更是虎视眈眈, 边关自从战乱不断, 幸有长宁侯数次带兵出征, 如一柄利剑肃平海内,帮新帝立起赫赫国威。

景帝感念他为国家所做功绩,登基次年册封其为长宁王,短短数年间,顾远萧凭借多次平叛, 在渭水以北百姓中极具声望, 更为藩王所忌惮, 渐渐有了压过皇帝的势头。

两年后, 景帝以病重难理朝政为由, 将帝位禅让给长宁王, 从此闲云野鹤, 孑然而去。

据野史记载,他离开京城时,散去宫内仅有的两位嫔妃, 陪在身边的唯有听梅舫的一位名叫秦宛的艺伎。

顾远萧继位为明帝,改年号为中启,届时长宁王妃已育有一子一女, 顺理成章入主东宫为皇后,长子被册立为太子。

帝后虽已成婚数载,但依旧恩爱笃深,明帝在位数十年间,始终专宠一人,在百姓间传为佳话。

这一日,恰逢新皇登基后的第一个除夕,虽刚下过一场雪,乾元宫内,却由炭炉烧出融融春意。

五岁的明珠公主趴在桌案前,一双乌溜溜的明眸,像闪亮的珠玉嵌在粉团里,银狐毛领托着圆嘟嘟的下巴,撅起小嘴抱怨:“为何母后还不回来哄我睡觉。”

太子顾书辞面容冷肃地坐在她身旁,与父亲如出一辙的沉静眸子盯着书页,屈指在她面前的桌案上轻敲了下道:“莫要分心。”

顾双慕扁了扁嘴:“可我想母后了。”

顾书辞皱眉,放下书页时,看见妹妹圆眼里已经蒙上水雾,仍是沉着脸教训道:“多大了,还粘着母后。”

公主瞪着哥哥,鼻头用力抽搭起来:她才五岁,还是个小公主呢。

顾书辞见妹妹真的要哭,再没法装深沉,从袍子里摸出颗糖来,剥好喂到她嘴边,软下语气哄道:“别哭了,父皇特地交代过,他登基后一直忙于政事,都没时间好好陪母后。今晚是除夕,他带母后去城楼看夜景,让你总莫要粘着母后。”

公主含着那颗糖,很不满地嘟囔着道:“那万一他们不回来了怎么办,我要母后哄我睡觉!”

顾书辞无奈摇头,用帕子给她擦去嘴边的糖渍,柔声哄道:“双双这么大了,也该学着离开母亲了。”

见妹妹瞪圆了眼,差点又要哭出来,他被逼的毫无办法,只得一脸局促地劝道:“实在不行,就让我这个做兄长的来哄你。”

公主总算不哭了,皱着眉盘算这交易究竟划不划算,谁知道哥哥哄她的方式是不是一板一眼坐在她床前念一首诗…

这时窗外传来“砰”的巨响,天幕仿佛被点燃,她瞬间什么都忘了,目光晶亮,汲着鞋趴到窗边喊:“哥哥,放烟花了!”

火树银花,照亮挂满灯笼的斗拱飞檐,照亮翻京盛景,也照亮高耸的城楼上,相偎依的一对人影。

顾远萧帮双华拢紧龙纹大氅,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些,问道:“现在不冷了吧。”

双华斗篷外被他加了件大氅,几乎被裹得密不透风,尖脸蛋埋在帽子边的狐毛里,眼也不眨地盯着空中变幻的瑰丽颜色,满是感慨道:“难怪你非要带我来这儿,以往那些烟花,可真算白看了。”

顾远萧面露得意问道:“你觉得美不美?”

双华仰着脸,眼波里盛满变幻的璀璨流光,赞叹道:“美若天工。”

顾远萧低头,眼神含着缱绻,低声道:“不及你美。”

双华嗔然剜了他一眼,她今晚宫宴饮多了酒,这时脸颊还挂着酡红,映在漫天的烟火中煞是好看,顾远萧看的心头悸动,低头在她唇上轻啄了口,双华害羞低头,从他怀中挣出手,用衣袖嫌弃蹭了蹭嘴角道:“都到了眼角生纹的年纪,还说什么美不美,真不知羞。”

顾远萧轻捏着她的下巴,故作端详着道:“哪儿来的纹?还不是美得像朵花。”

双华却不买账,转头再去看那烟火,嘴角微翘着道:“我看陛下是老眼昏花,辨不清美丑。”

顾远萧一皱眉,逼她看向自己,咬着牙问道:“嫌朕老了?”

双华未想到他如此在意,也学他的神情,摸着他的脸端详道:“哪里老了,还是风流又俊俏。”

顾远萧这才满意笑起,这时第一场烟火燃尽,他怀里抱着心爱之人,远目京城一派的热闹繁盛,心中生出满足的豪迈之感,将胳膊收紧一些,又带了些惋惜道:“只可惜,五年时间太短,我又常要出征,还没带你走遍大好河山,往后政事繁忙,只怕再想随心去玩就不能够了。”

双华认真看着他道:“我们已经去过那么多地方,我很满足,也很欢喜。”

如果不是他,她从未想过自己还能在秦淮的酒肆里听曲,在泰山顶观日出万丈,在山水间一起纵马,甚至扮作男装去见识先生札记里写过的风月坊。

她还陪他去过一次边关,他们并肩站在城墙上,看旌旗招展,长风烈烈,斜阳将沙堆照的泛起瑰丽的金黄,砂砾被风吹得层层涌动,其下是无数忠骨、染血的战袍,如她父亲一般守望着家国的魂灵。

那是她一生中从未见过的苍凉与悲壮,那一刻她才真正懂她的父亲,也懂得,身旁这个会同她相伴一生的男人。

她眨了眨微湿的眼,抱紧旁边那人,呢喃般在他耳边道:“在你身边,就是最好的地方。”

顾远萧一颗心像被戳得陷下一块,再被温柔地烫贴抚平,她极少同他说情话,可说出口的却是无比动人,他轻吻着她的发顶,直到耳边响起新一轮的烟火,低头想叫她看,才发现怀中人已经睡着了。

她今晚确实喝了太多的酒,又陪他爬了许久城楼上到这里,撑不住也是应当。

可就算熟睡时,她的嘴角也始终是微扬着,像偷偷藏了满怀的蜜。

他一生祈愿,便是看她能放肆的笑,尽情的哭,从此再无人能拘束。

城楼下烟火还在点燃,一声接一声的鸣响中,顾远萧留意到怀中人的眉心微纵了一下,于是让她的头枕在自己腿上,然后向后抬起胳膊。

很快,从城楼的阴影中走出来一位公公,一眼瞅见皇后正在熟睡,便识趣地弯腰贴在顾远萧旁边极轻地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顾远萧往下一指:“快去,让他们先停一下,别吵着皇后睡觉。”

那公公有些傻眼,这轮烟火才放了一半呢,怎么说停就停了。

可陛下发了话,便丝毫不敢怠慢,连忙小跑着下去传旨,边跑边想:以前都说这位在侯府时就最宠妻,真没想到能宠成这样。

顾远萧听得烟火暂停,又怕双华会被风吹得着凉,小心翼翼托着她的身子到背上,再让内侍为她将大氅披好,然后背着她朝永和殿走去。

双华在睡梦中察觉出些许颠簸,迷迷蒙蒙间,有些忘了年月,脸在他的宽背上蹭了蹭,小声问道:“哥哥,天亮了吗?”

顾远萧一愣,随后哑然失笑,将她的身子托得稳些,转头柔声道:“还没有,安心睡吧。”

双华听见他的声音,渐渐拾回些清明,可依在他背上的感觉太舒服,令她不想睁眼,浮浮沉沉间,突然忆起小时候曾经做过的一个梦。

那时她好像才七八岁,正是最仰慕哥哥的年纪,有一天她梦见哥哥背着她去看月亮,温柔的和她说笑,把最好吃的甜点都捧到她面前。

她在梦中察觉到这是个梦,是不真实的,于是努力集中心神,想让自己晚些醒来。 回忆同现实交接在一处,双华动了动身子,立即被他紧张地往上托了些,于是又轻轻唤了声:“夫君。” 顾远萧立即回道:“嗯?” 双华闭着眼勾起嘴角,将脸紧紧贴着他背后的心跳。 这一次,她再也不怕会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