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打吗?”霍澜音冷冰冰地问。

钱妈妈举起的手还没有放下来,此时颇有一种骑虎难下的意思。打,是肯定不能打的。但是就这样让她认了怂,她自然也是抹不开脸的。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钱妈妈好像看见面前的霍澜音嘴角划过一丝冷笑。

“既然你不打,那么到我了。”霍澜音说着,反手又是一个巴掌打了下去。

她忍得够久了。

若不是她心里藏着远走高飞的计划,也不会这般委屈自己忍耐这些刁仆。可这世间就是这般,你忍耐你退缩,你让别人觉得你弱小,就会被欺凌。

钱妈妈绝没有想到霍澜音还会再次打下来,要咬着牙齿瞪向霍澜音,咬牙切齿地威胁:“是,你是主子。你不嫌弃这样的主子身份尴尬自认是主子身份,旁人也没办法。我身份奴仆自然不敢对主子动手。”

钱妈妈冷笑了一声。

“但是你身后的这两个人可不是主子。你这当主子的,该不会希望将来身边一个下人都没有了吧?”

霍澜音将手放在腰间,紧接着便是银光一闪。满地的积雪反射着银光,晃花了钱妈妈的眼。钱妈妈下意识地闭上眼睛,脊背却是一寒。

霍澜音握着那柄雕着“让”字的匕首刺出去时,手腕忽然被人握住。

霍澜音愣住了,颇为意外地转过头看向林嬷嬷。

林嬷嬷轻易地褪了霍澜音手中匕首刺出去的力度,握着她的手腕,让霍澜音将手放下。她将搭在臂弯的斗篷披在霍澜音的身上,又慢条斯理地给她将兜帽也一并带上,才开口说:“夫人病中不宜动怒,责罚刁奴这种事情交给下人就好。”

看着霍澜音手中的匕首,钱妈妈先是一愣,紧接着又是一阵后怕。刚刚霍澜音居然想杀了她!

林嬷嬷转过头看向钱妈妈,问:“你叫什么。”

“我、我……”钱妈妈顿时结巴起来。她并不知道林嬷嬷在此处。刚刚林嬷嬷跟着霍澜音出来时,也未曾露面,只是站在门口,不远不近地望着这边。

林嬷嬷皱眉,道:“不用说了。跟我走一趟。”

林嬷嬷恭敬地对霍澜音行了一礼,道:“夫人千万记得将风寒药喝下。最近天寒,也实在不该在外面多留,还请进屋去。至于这个刁奴,我把她领走了。”

“多谢嬷嬷。”霍澜音将匕首收起来。

林嬷嬷踩着厚厚的积雪往外走,走了几步,没听见钱妈妈跟上来,她停下回首看向钱妈妈。

林嬷嬷分明什么都没什么说,脸上也没有什么动怒的神情。可是对上她的视线,钱妈妈还是打了个哆嗦,什么也不敢多说,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等林嬷嬷带着钱妈妈离开,半晌,莺时大大喘了口气,喃喃自语:“吓死我了……”

姚妈妈也回过神来,赶忙拉住霍澜音的手腕,说:“快进屋去!”

等进了屋,姚妈妈继续絮絮说着:“你这孩子胆子怎么这么大啊,你身上怎么会带刀的?不行,太危险了,你把刀给我,不许再带着!”

见霍澜音一言不发有些出神,姚妈妈急得伸手在霍澜音腰间摸索,去拿那把匕首。

霍澜音压住姚妈妈的手,说:“这是大殿下的匕首。”

姚妈妈一愣,果然缩回了手,不敢执意收走。

霍澜音将风寒药一口气喝光,见阿娘和莺时仍是一副担忧的样子。

“莺时,你去盯着。看看林嬷嬷将钱妈妈带到了何处,后来又如何了。”

“是!”莺时连连点头,转身匆匆跑出去。

“音音……”

“阿娘不用担心,我又不是任性的小孩子,不会做莽撞之事。我敢教训她,自然有把握全身而退。”

姚妈妈琢磨了一会儿,心里仍旧不放心。可事情已经发生了,她担心莺时年纪小小打听不出来,将屋内的炭火盆里添了炭火后,也匆匆出了院子去探听情况。

霍澜音身子软下来,软软靠着椅背,摩挲着手中的匕首。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有阿娘与莺时两个人,她不准许任何人伤她二人分毫。

霍澜音原以为林嬷嬷会将钱妈妈带回望霄院教训,却没想到她直接将钱妈妈领到了周玉清面前。

据说,钱妈妈被罚在雪地里跪三天三夜。

这样冷的天,能活下来就是命大。

这三日,霍澜音也都没见到卫瞻,在屋子里养病。直到第三日晚上,小豆子才来请人。霍澜音再次迈进那间昏暗的屋子。

刚一进屋,她便听见卫瞻劈头盖脸地发问:

“谁准你用我的刀刺别人?”

第010章

第10章

谁准你用我的刀刺别人……谁准你用我的刀刺别人……

卫瞻的发问盘旋在霍澜音耳畔。

霍澜音愣住了。

她想了很多种再次面对卫瞻时的情景,可没想到会是这一种。当日她打了钱妈妈且对她动刀子的时候,林嬷嬷在那里。霍澜音完全不意外卫瞻会知道那天的事情。

可是,他问的这是什么问题?!

卫瞻暴躁地再度开口:“说话!”

霍澜音回过神来,反问:“殿下的意思是……只能用这把匕首刺您吗?”

卫瞻沉默,没吭声。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

半晌,霍澜音先开口:“不知道殿下不喜欢,下次刺别人的时候,我不会再用这把匕首了。”

卫瞻还是没吭声。

霍澜音杵在门口安静地等待着。

她等了好久好久,等得腿都站麻了,床榻之内还是一点声音也没有。

其实霍澜音并不觉得自己有力气握着匕首刺下去,就能把钱妈妈刺死。最多不过把她刺伤而已。而她之所以敢这么做,就是仗着大殿下“药引”这个身份。

卫瞻在周家已经停留有一段时日了。这两天已经不再下雪,他要不了多久就要离开周家,继续西行前往西泽。身为他的药,必然会被他带着。只要卫瞻用得上她,周家人就不敢把她怎么样。

而这前提便是卫瞻不会不要她这道“药引”,另寻个人重新喂出个“药引”来。

她得在离开西泽前由着卫瞻,哄着卫瞻。

想通这些,霍澜音放低了姿态,主动朝床榻走去。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哄人并不难。

“殿下,您别生气了。”霍澜音轻轻坐在床边。

卫瞻还是没有回应。

霍澜音正想着再怎么哄人,忽然觉得不对劲。她偏过脸稍微凑近些,去听卫瞻的气息。

他……睡着了?

霍澜音再次愣住了。这人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再次尝试地小声问:“殿下,您睡着了?”

没有回应。

霍澜音迅速起身,逃离般地脚步匆匆往外走,一口气走到门口。她把手搭在门闩上,刚要拉开,动作却停下来。

她立在门口一动不动沉思了许久,又转过身去,轻手轻脚地走向床榻。她解下斗篷,搭在床头的黄梨木衣架上,动作轻柔地脱了鞋袜,小心翼翼地爬进床榻,躺在床侧,又小心翼翼地扯开一旁的被子盖在卫瞻的身上。她的手碰到卫瞻的肩膀时,手腕忽然被卫瞻握住。

霍澜音吓了一跳,实在不知道这人到底是何时睡着的,又是何时醒来的。

“脱衣服。”卫瞻的声音很沉,带着几分倦意。

霍澜音几乎没有犹豫地依言而为,脱下了外衣和罩裙。

耳畔,没有传来卫瞻接下来的话。

霍澜音拧着眉头,在心里琢磨着接下里该怎么办好。她等了好一会儿,卫瞻还是既没说话也没动作。霍澜音咬唇,硬着头皮继续脱,将身上的衣物尽数除去。

又过了许久,身侧的卫瞻还是没有下一步动作。霍澜音开始琢磨是不是要她主动。鼓足勇气,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朝卫瞻挪过去,刚要搭在卫瞻的手腕,就忽然听卫瞻懒洋洋地说:“你的寝衣在南墙双开门高柜,左侧,第三层。”

霍澜音整个人呆住了。紧接着,她的整张脸迅速涨红,火辣辣的。

她尴尬地坐起来,脚步有些凌乱地下了床,一边用一只手遮身,一边摸索着朝南墙走去,跌跌撞撞。

“蠢货。”卫瞻似乎笑了一声。

霍澜音一愣,忽然想起来屋子里暗黑一片,卫瞻应该是什么都看不见的,她有些尴尬地把手放了下去,找到卫瞻口中所说的双开门高柜,摸索着在左侧第三层找到她的寝衣,匆匆穿好。

是了,前几日姚妈妈曾与她说过的,林嬷嬷让姚妈妈拿几件她的寝衣放在卫瞻这里。

霍澜音把寝衣穿好,动作不太自然地走回床榻,像只猫儿一样,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钻进被子里。然而不知卫瞻何时换了姿势,她躺下时枕着的不是枕头,而是卫瞻的手臂。

卫瞻微微用力一揽,就将霍澜音纤细娇小的身子揽进怀中。他低下头,将下巴搭在霍澜音的肩窝,用力闻了闻。

每次被卫瞻闻的时候,霍澜音总是一阵酥麻,浑身不自然,脑海中也是不由想起某种动物。

为了缓和刚刚的尴尬,霍澜音主动开口:“殿下,瞧您也困了。我给您哼唱几句眠谣吧。”

卫瞻阴森森地说:“你以为你谁?是我母后还是我奶妈子啊?还是你把我当尿床婴童?唱什么眠谣!”

霍澜音张了张嘴,有口难辩。

她不由在心里回了一句——这天下就没有比你卫瞻更不讲理的人!

半晌,卫瞻又沉声说了句:“明天沐浴的时候多用些花料,臭死了。”

霍澜音拧眉,实在不懂卫瞻为何总觉得她臭。

又过了没多久,霍澜音听见卫瞻匀称的呼吸。他应该睡着了吧?

霍澜音小心翼翼地抬手,将手腕递在鼻前,悄悄闻了闻。

臭吗?

与卫瞻同床,霍澜音睡不着。可她也晓得最近一段时日与卫瞻同床的次数不会少,她总不能夜夜不眠,再说她的风寒还没有好,这样会身体吃不消,日后还怎么逃走?

她动作缓慢地转过身,背对着卫瞻,阖上眼睛逼着自己睡着。大概是因为这几天吃的风寒药里都加了助眠的成分,她倒是如愿睡着了。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卫瞻已经不在身边。

屋子里有光,一侧的窗户前的帘子已经卷起。她的衣服被整齐叠好放在床头,床头小几上的茶水还是热的。

霍澜音懊恼地坐起来,责怪自己睡得太沉,居然连卫瞻离开和林嬷嬷进来都不知道。她换好衣裳推门出去,小院子里冷冷清清的,不见人影。她望一眼院子角落的枯柳,惊讶地发现姚妈妈没有等在那里。

不远处“吱呀”一声推门声,姚妈妈从耳房疾步小跑过来。

“林嬷嬷心善,让我在耳房等着你。”

霍澜音感激地望一眼耳房的方向,和姚妈妈一起往回走。这一大清早,路上也不见什么下人,霍澜音说:“过几日我就要随大殿下离开,我会争取带莺时走。路上奔波,又风雨不歇,实在担心阿娘身体。依我的意思,阿娘还是赎了奴籍离开周家,做些小生意。”

霍澜音顿了顿,“倘若将来我还能回来,再来接阿娘走。”

姚妈妈蹙着眉,低声说:“我再想想……”

这不是霍澜音第一次提起让姚妈妈离开周家,只是姚妈妈似乎一直不太愿意。霍澜音想着或许姚妈妈习惯了住在周家,不敢独居做生意。她又不能逼着姚妈妈做抉择,只好暂且不再说这个,下次再找机会劝说。

刚回去,还未走近,就看见莺时在门口探头探脑。见霍澜音回来,莺时赶紧迎上去,贴在霍澜音身侧,小声说:“姑娘,我今儿个一早从西门出府的时候遇见沈四郎身边的那个小厮了。给他家公子带信,说要见您一面。”

霍澜音皱眉,低声道:“我是如何交代你的?”

莺时忙说:“我知道!我知道!他等着那儿,故意等着我的,我将他撵了的!”

霍澜音点点头,眉心却未展开。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儿说不定还是会被人知晓,到时候又是麻烦事儿。

莺时小声说:“这几天我出府给姑娘买药,听到些话。说是沈四郎与旁人饮酒时失言,说什么打死他也不会娶一个洗脚婢,怕是一身脏泥不干不净的……”

姚妈妈忽然开口:“荷珠是好孩子。”

霍澜音看了姚妈妈一眼,心里忽然有了个猜测——姚妈妈不愿意离开周家该不会是因为荷珠吧?

说起来,自从身世大白,霍澜音一直没有再见过荷珠。

不过她很快就要见到荷珠了,因为明日就是霍澜音和周荷珠的生辰,她要做一座桥,将荷珠与名媛的圈子接起来。

一整天,霍澜音都在记忆地图。暮色四合,她停下笔,终于能够一丝不差地将复杂的地图默画下来。

霍澜音的脸上终于露了笑。

“姑娘就是要笑,笑起来多好看!”莺时说。

霍澜音将画好的地图卷起来递给莺时,吩咐:“拿去烧掉。不要让旁人瞧见,也不要与任何人提起我最近在画这些东西。”

“晓得了!”

“对了,钱妈妈怎么样了?”霍澜音问。

钱妈妈被罚跪三天三夜,应当跪到今天早上。

“这个……”莺时的目光有些躲闪。

霍澜音心中一沉,问:“西院夫人给她求情了?”

府上两位夫人,赵氏住在东院,宋氏住在西院。

莺时点了点头,说道:“钱妈妈也是运气好,今冬一直下雪,等她罚跪倒大晴天。只从昨天下午才开始刮风冷起来。昨晚钱妈妈昏倒,夫人让人把她抬回了屋。不过我听说钱妈妈如今也不太好,腿脚定然会留下病根的!”

霍澜音垂着眼,轻叹了一声,倒是不太意外。钱妈妈是宋氏从娘家带过来的,是从小就用的。宋氏不是个有主意的人,这些年宋氏与赵氏争斗,钱妈妈给宋氏出了不少主意。若是没钱妈妈,宋氏恐早就被赵氏踩在脚底下。

“音音,府上给你送来了明日要穿的衣裳,来瞧瞧。”姚妈妈抱着盒子含笑进来。

霍澜音还没来得及看,小豆子就来请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011章

第11章

霍澜音刚走出小院子,迎面撞见正往这边来的周荷珠。霍澜音扫了一眼周荷珠身上的草绿色斗篷。这件斗篷是宋氏上个月给霍澜音做的,丫鬟送来时,荷珠曾连连夸赞十分好看。霍澜音还一次未曾穿过。

霍澜音收回视线,问:“你是来找我?”

霍澜音打量周荷珠的时候,周荷珠也在上下打量着霍澜音。霍澜音身上穿着茶白的旧斗篷。周荷珠知道这件斗篷一点都不御寒,跟她现在身上的这件草绿色的斗篷没法比。尤其是有风的时候,寒风能轻易吹透斗篷。这件斗篷曾是周荷珠穿了两个冬天的,她还记得当初拿了霍澜音给她的赏钱,她咬了牙才舍得买。

“母亲让我找你,多问问明日生辰宴的事情。不过看你似乎有事要出去。”周荷珠说道。

“是去大殿下那里。”

“那是耽搁不得。”周荷珠点点头,向一侧退了一步让开路。

霍澜音轻轻颔首,也不再多言,继续往前走。

周荷珠忽然说:“虽然这件斗篷没有那么御寒,可是我喜欢得很。因为是第一件我自己去挑买的斗篷。那时候我抱着它心想以后好好伺候姑娘,可以得更多的赏钱,说不定还能买更暖和的。”

霍澜音背对着周荷珠,听她说完这些。她回过头望着周荷珠,询问:“二姑娘是想留着做个念想?”

周荷珠从回忆里回过神来,抬眼对上霍澜音的目光,问:“可以吗?”

霍澜音低头解开胸前的系带,将斗篷脱下来,递向周荷珠。

周荷珠望着霍澜音脸上的表情,过了好一会儿才伸手去接。

一旁跟着霍澜音的姚妈妈望着周荷珠,欲言又止。这些日子,她没有再见过这个养了十六年的“女儿”,今日见到,周荷珠也是一眼不曾望向她。或许这孩子还会因为叫一个乳娘十六年亲娘而觉得耻辱。姚妈妈只能沉默跟着霍澜音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