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嘉瑜摇头,说道:“我现在可没什么心情与你看雪景。我这次过来还没拜会过长辈,已经很没规矩了。实在是急得很。只与你说几句话,马上就要去舅母那里的。”

“表姐……”

“你听我说。”王嘉瑜根本不给霍澜音说话的机会,急急道:“我上次与你说了那么多,让你回去考虑。虽然如今出了大殿下这事儿的差错。可我上回说的那些话还是作数的。都是姑娘家,我晓得你的顾虑。昨日你大姊说你会与那人成婚。为了帮你说话,我也是顺着说了。可是纸包不住火,等大殿下离开,日子长了,可是什么都瞒不住的。到时候你该如何?树大招风,你担着西泽第一美人的名头,到时候人们的唾沫都能将你淹了!除了西泽,我二哥还在别的地方也有商铺。来时二哥与我说,若你不想留在西泽听闲言碎语,他可以带你离开西泽去别的地方生活。”

“表姐,你别再说了!”霍澜音脸色惨白。

“澜音!你要为自己考虑!难道你还盼着大殿下日后封你个妃不成?”

“表姐,别说了!”霍澜音对王嘉瑜拼命使眼色,又看向床榻的方向。

王嘉瑜愣了愣。她心里焦急,竟才发现霍澜音一直在给她暗示。她顺着霍澜音的视线,望向床榻的方向。

“你二哥那么好心,叫来给孤瞧瞧。”床幔中传来卫瞻沉沉的声音。

孤。

床榻内的人身份不言而喻。就连霍澜音也是第一回听卫瞻用“孤”这个自称。

王嘉瑜呆在原地,三魂丢了两魂。

“殿、殿下……”王嘉瑜结结巴巴行礼,又惶惶后退。她怕,她怕真的将王景行叫来,二哥恐怕危险。可是卫瞻的命令,她又不敢不听……

霍澜音用力握住王嘉瑜的手腕,压低了声音在她耳畔小声说:“表姐先别去请表哥,暂时在院中稍后。若半个时辰之后我没出去寻你,你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不必叫表哥过来。”

王嘉瑜怔怔点头,慌里慌张地退了出去。

霍澜音轻轻吸了一口气。她此番境地,王家不曾嫌她,更是好心救她于水深火热。她自当以命相保,才不算失了良知。

她一步步朝床榻走去,立在床榻前,掀开床幔一角,望向卫瞻,说道:“殿下何必与她计较,凭白显得没气量。”

卫瞻支着下巴,翻看摊在床榻上的厚厚一摞地图,道:“气量是什么东西。”

霍澜音便在床边坐下,纤纤素指压在地图上,挡着卫瞻的视线,不让他再看。她微微偏着头去看卫瞻,嘴角噙着笑,问:“殿下在生气吗?莫不是殿下对我动了真心?”

卫瞻这才撩起眼皮去看霍澜音。

“真心?”他暗红的眼睛里带着丝嘲意。

霍澜音只当看不见卫瞻的眼神,她上身微微前倾,双手搭过卫瞻的肩,于他后颈相握。她凑到卫瞻耳边,将脸靠在他的肩上,轻声开口:“表姐问我难道还盼着日后封个妃不成……”

她笑,带着丝落寞。气息拂过卫瞻耳畔。

“我自然是不敢奢求的。也知道殿下只把我当成一味药,就和那些服下的苦涩汤药没什么区别。殿下自然不会对一味药有半分真心……”霍澜音声音低下去,带着哽咽,“我既盼着殿下早日康复,又怕殿下康复后不再需要我。那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殿下了?我所愿的,不过是永远陪在殿下身边而已……”

她说到最后,泣不成声,丝丝哀怨,惹人怜惜。

卫瞻捏着霍澜音的下巴,抬起她的脸。

霍澜音泪水涟涟,往日明澈的双眸被泪水浸湿,眸子仿若浸在一汪清潭中,眸光潋滟。泪珠儿慢慢蓄满凝聚,缓缓滑落,湿了眼睫。她垂眸,眼泪又簌簌落下,滑过莹白如雪的脸颊。她轻轻抿唇,泪珠儿蓄在唇窝,湿了唇角。她咬唇,柔软的淡粉唇瓣染了泪,湿软红润。

卫瞻的目光落在她娇艳欲滴的红唇,问:“刚刚在她耳边小声说什么?”

“我说我想试试看,能不能让殿下可怜我的这片真心,让事情有回旋。”她双手捧住卫瞻的手,将他的手掌放在自己软软的心口,“澜音命苦,没几个人真心待我。实在不忍心心善的王家因我被牵连……”

她哭得梨花带雨,眼泪不停落下,湿了卫瞻的手背。

卫瞻忽然探手在霍澜音腰间用力一扯,将她雪色的腰带解开,使她衣衫微散。

霍澜音含泪望着他,温顺而又乖巧。

卫瞻用扯下的雪色腰带蒙住了霍澜音的眼睛。霍澜音怔了怔,不明所以,安静地等待着。片刻之后,唇上一凉。霍澜音身子颤了颤,她又逼着自己很快松软下来,由着卫瞻咬吮她湿软的红唇。

许久之后,卫瞻放开了霍澜音。

霍澜音坐在床边,指尖轻轻抚上自己微疼的唇。

忽听卫瞻烦躁地开口:“别想什么封妃。我早他妈被废了。”

霍澜音沉默,不知该如何接话。

又过了许久,霍澜音没有听见什么响动,她将系在脑后的结解开,去看卫瞻。卫瞻支着下巴阖着眼,脸上又戴上了那张面具。

睡了吗?

霍澜音整理了衣衫,动作轻柔地起身,放好床幔。

然后,她悄悄翘起了唇角,眸中哀戚亦消失。

她不喜欢哭,可若眼泪能当武器,她不介意以泪演戏。她用手背去擦自己的唇,用力地蹭。想将卫瞻留下的气息尽数蹭去,直到唇上微肿,才放下手,推门出去。

王嘉瑜焦急等在院中,她记得霍澜音说的话——若半个时辰之后我没出去寻你,你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不必叫表哥过来。

所以在她看见霍澜音出来时,心中一凉。可是下一刻,她看见霍澜音对她笑了起来,她又茫然了,期待地望着霍澜音走近。

霍澜音疾赶到王嘉瑜身前,小声说:“表姐安心,没事了。”

王嘉瑜顿时松了口气。

“表姐莫要怪我,是殿下不准我说他在。”

“我晓得的,是我太笨了没有看懂你的暗示。”王嘉瑜懊恼。

霍澜音深深屈膝。

“你这是做什么?起来。”王嘉瑜将霍澜音扶了起来。

霍澜音红着眼睛。此时眼中的泪才是真的。她说:“王家恩情,澜音记下了。”

“都是亲戚,你又何必这么说?”王嘉瑜停顿了一下,“是,你不是周家亲生的女儿,可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这份感情又怎么会因为血缘而完全没了?”

霍澜音心里酸涩,热泪蓄在眼中。

“表姐,这次殿下离开我会跟着一并离开西泽。我不曾想过什么封妃什么荣华富贵,我有我的计划。只是其中复杂,不方便详说。表姐勿要忧心挂念。大殿下脾气暴躁,是不能招惹的暴戾之人。在他离开之前,表姐还是避一避,不要再来寻我。”霍澜音默了默,“也请表姐带话给二表哥,他的心意我都晓得,只是我们没有缘分,万望不要等我,寻一知心人踏踏实实过日子才好。表姐也要劝劝他。”

王嘉瑜缓缓点头,说:“我明白了。”

她用力握了霍澜音的手,又说:“音音,你要珍重。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可以来王家寻庇护。即使你不能嫁给二哥哥,我也永远都是你的姐姐。”

霍澜音重重点头,蓄在眼眶中许久的热泪终于滚落。她还想再说什么,看见周荷珠从远处走来。

王嘉瑜也看见了。她抹去眼角的湿润,说道:“好了,我要说的话也都说完了。得去给舅母请安去了。”

霍澜音将她送到小院门口。

王嘉瑜又与周荷珠打过招呼,才去见宋氏。

周荷珠站在院门外没迈进来,说:“我来看看你。”

“殿下在屋里歇着,我就不请你进去了。”霍澜音解释了一句。

周荷珠抬着下巴,朝霍澜音身后望了一眼,然后收回视线看向霍澜音,迟疑地开口:“你、你……还好吗?我之前不知道大殿下是那么可怕的人……”

她声音低下去。

霍澜音问:“倘若你事先知道呢?”

“什么?”周荷珠不解地望着霍澜音。

“倘若你事先知道大殿下的危险,而又必须在你我之间选一个人。你会主动去吗?”

周荷珠皱着眉想了好一会儿。她摇头:“不,我不愿意。霍澜音,是你欠我,我不欠你。”

“欠你的人是赵氏。”

周荷珠盯着霍澜音半晌,生气地转身就走,脚步匆匆。

霍澜音略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缓步往回走。姚妈妈站在厨房门口,忧心地望着两个女儿。见霍澜音走回来,温柔慈爱地笑着:“一直给你温着粥,吃一些。”

霍澜音回之以笑。她在狭小的厨房里将一大碗粥吃下。姚妈妈背着霍澜音,偷偷抹去眼泪。

莺时早就烧好了热水,霍澜音吩咐莺时动作轻一点别吵醒卫瞻。昨晚她与卫瞻在床笫间胡闹那么久,至今没沐浴。她脱了鞋子,踮着脚尖穿过寝屋进到狭小的浴间,放松地浸在热水里。

卫瞻因一道异香而醒来。他睁开眼,诧异地看向小浴间的方向。

霍澜音身上的香味儿平日里很淡。可若是剧烈动作或沐浴时,那香味儿就会变得很浓郁。

作者有话要说:暴躁老哥:我媳妇儿这么快爱上我了,嘿嘿嘿

音音一脸嫌弃地蹭嘴:全当被狗啃了 ̄へ ̄

第019章

第19章

周荷珠脚步匆匆地离开,眼前一直是霍澜音的脸,还有她说的话。往昔十六年间发生的事情见缝插针地涌上脑海。

她记得自己被小厮欺负的时候,霍澜音是如何帮她出气,将那小厮打了板子撵出去。

她记得小时候霍澜音摔倒,宋氏责罚她照顾不周,赏她鞭子,痛得她眼泪直流,卧床三日。

他记得小时候不小心打坏了大公子的玉石吓得魂飞魄散,是霍澜音替她顶了罪。

她记得霍澜音小时候生病羸弱,她跪在佛像前求了一夜,宁愿分一半的寿命给霍澜音。

……

恩怨纠葛,早已分不清。

周荷珠脚步凌乱地小跑起来,最后气喘吁吁地扶着回廊廊柱,低着头,眼泪默默滚落。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姑娘,姑娘!”鸢时小跑着追过来,“您这是怎么了,别哭啊!是不是三姑娘惹您不高兴了?您别跟她计较,别气坏了身子!”

周荷珠抹去脸上的泪,说:“我要去一趟东院。”

“您要去见东院那位夫人?可是老爷说过谁都不许……”

周荷珠没听她的话,转身小跑着往东院去。

周荷珠刚赶到东院,远远看见周玉清身旁小厮宝意守在院门口。

“父亲在这儿?”周荷珠皱眉,她不愿意就这么离开,还是想见赵氏一面。她悄悄退到一旁假山上的凉亭里,望向下方的东院。想着待周玉清离开,她再去寻赵氏问个明白。

府中两位夫人吃穿用度一向相同,可这东院的确比西院宽敞一些。西院中养花,东院却种菜。

赵氏刨着后院冻了的田。如今这般冷,几乎刨不开。

周玉清立在一旁看了许久。自他过来,赵氏就一直在刨这块刨不动的地,也没看他一眼。他亦未曾打扰,只是站在一旁看着。自从出事后,他这是第一次来看赵氏。

昨日生辰宴上,宋氏将霍澜音丢下带着周荷珠离开,被周玉清看在眼里。就算是不掺杂任何感情在里头,他也是觉得宋氏做的太不周到。他知道在宋氏眼里人分三六九等,倘若霍澜音的生母不是乳娘出身,或许态度会不同。可偏偏周玉清本身就是个泥腿子出身。

当面训子背后教妻,他顾着宋氏脸面,当时也不好说什么。幸好最后事情的发展如他所愿,霍澜音被卫瞻带走。

这几日他因为家中事情和大殿下的事情烦心,偏偏昨天宋氏又来闹了一回。他越想越烦,不知怎么的,就走到了东院来。

许久之后,赵氏实在是累了,将锄头扔到一旁,用粗布衣袖擦了擦额上的汗,坐在一旁的石头上歇着。

周玉清这才开口:“那些年,你一个人带着一双儿女辛苦了。”

赵氏冷笑了一声,道:“你别在这里给我假惺惺地做戏,去找那个温柔的宋水芸去!我这种村妇可配不上你这种官人!”

周玉清叹了口气。

他朝赵氏走去,在她身旁蹲下,道:“我是真的不知道你心里怨恨那么深。阿秀,我没想负你,实在是以为你已经不在了我才娶了水芸。当年能与你和两个孩子重逢,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哈。那你又知不知道得知你没死在战场上我们娘仨有多高兴?我们高高兴兴地来找你,可是却看见大着肚子的宋水芸成了周夫人!这种大喜大悲的滋味儿你一辈子都不会懂!”

“你可以怪我恨我,哪怕像在家乡里的时候拧我耳朵不给我饭吃都成。何必折磨两个孩子?孩子总是无辜的!”

“呦。”赵氏阴阳怪气,“你现在可是大老爷,我一个农妇哪来的胆子拧你饿你!”

“阿秀!别说我现在不过偏远之地的九品芝麻官,就算当真进京做了高官,你也是糟糠发妻!”

周玉清去拉赵氏的手,赵氏将他的手甩开,开口就是一个:“滚!”

周玉清扶着膝,动作很慢地站直身体。他曾经在战场上受过伤,阴冷天气总是腰腿酸痛。他最后望了赵氏一眼,略显疲惫地离开。

赵氏是他的发妻,在他从戎的几年一个人辛苦拉扯一双儿女,这份情,让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对她狠心。身为她的丈夫,她做错了事,他决定他来替她偿还。

假山上凉亭里的周荷珠看见周玉清走了出来,他与小厮宝意说了两句话后便离开,宝意倒是进了东院。

“姑娘,我们别去找赵氏了,免得老爷不高兴。”鸢时劝。

周荷珠不听,三步并两步下了假山,迈进东院。东院里的下人都被暂时遣去别的地方当差,偌大的庭院空荡荡的。周荷珠迈过后院的宝葫芦门,生生顿住脚步,惊愕地望着眼前看见的一幕。

她看见了什么?

竟然看见赵氏和周玉清的小厮宝意抱在一起!

鸢时也惊了。幸好周荷珠先反应过来捂住了她的嘴。两个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转头看向后院的两个人。

周荷珠这才看清赵氏是在给宝意擦眼泪。

“您受苦了,等大哥回家。我们离开周家!”宝意哽咽着。

周荷珠惊得身形晃动,险些站不稳。她很快反应过来,拉着鸢时匆匆离开,一口气疾步走出老远,她才低声开口:“鸢时,你觉得宝意长得像东院那位夫人吗?”

鸢时吓懵了,望着周荷珠不敢说话。

周荷珠努力想了一下,听说当年赵氏带着一双儿女找来时,说宝意是同乡失了父母的孩子……

周荷珠心里又慌又乱,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做。她深吸了口气,道:“鸢时,今日看见的事情暂时不要对任何人说起,记住没有?”

鸢时重重点头。

周荷珠转身,木讷地往回走,心里乱糟糟的。所以当钱妈妈的儿子平安从角落拐出来的时候,她吓了一跳。

“吓着二姑娘了,是平安的不是!”

“什么事?”周荷珠暂且放下东院的事情,打起精神来询问。

平安黑黝黝的眼珠儿转了一圈,做出难为的表情来。他挠了挠头:“二姑娘,平安昨儿撞见了点事儿,犹豫了一晚上还是决定来告诉您。” 

“有话快说!”鸢时催。

“我昨儿亲眼看见三姑娘和、和沈家四公子在梅林里说话。”

鸢时立刻说:“不许胡说!”

平安耷拉着眉梢,愁眉苦脸:“我可不敢有半句假话啊!是王家表少爷和表姑娘要我带路去寻三姑娘的,他们两个也是亲眼见到。二姑娘若是不信,可以去问问王家两位主子!”

他又赔着笑脸对周荷珠笑:“二姑娘,以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的地方。这不想着将功补过嘛?以后有什么消息,一定第一时间告诉您!”

鸢时立刻去看周荷珠的脸色。

周荷珠立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不发一言地回房。她回房没多久,宋氏派人请她过去,说是沈家来了人。

鸢时笑着说:“姑娘,您别听平安胡说。兴许只是碰巧撞上了,您别往心里去。沈家这不是来人了吗?说不定要商谈婚期。咱们赶紧换身衣服过去!”

周荷珠望着衣橱里的衣服发呆,这里的衣服都是霍澜音的。她随便换了件衣服去宋氏那里。

沈家是来退亲的。

“你们沈家怎能如此!”宋氏气急。

周荷珠却一脸平静,没多少意外和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