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莺时愣愣地仰望着霍澜音,她忽然觉得自己以前一点都不了解她的主子。

霍澜音拾起地上的一根枯枝,朝卫瞻走去。她费力爬上卫瞻所站的高处,扔了枯枝,欢喜地小跑着奔向卫瞻,在他背后紧紧抱住他的腰。

她弯起眼睛,声音又甜又软:“殿下怎么自己在这儿呀?”

卫瞻垂眼,看着脚下两个人叠在一起的影子。

第29章 第029章

第29章

卫瞻收回视线,继续望向前方。霍澜音顺着卫瞻的目光看去。站得高看得远, 此时站在这里望向远处, 只见雪山连绵, 一片白色,自有一番气派。

霍澜音不再说话, 默默陪着卫瞻在高处站了很久很久。

她抬起头,微微仰望着去看卫瞻。卫瞻一身玄衣, 却也像那远处的雪山。厚厚的积雪掩藏了一切。不发一言的卫瞻像一座山,也像一堵墙。

霍澜音忽然对卫瞻有了好奇。

好奇他以前是什么样子, 好奇他为什么会冒险修炼邪功,好奇他以后康复不再暴躁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卫瞻侧过脸, 对上霍澜音的视线。霍澜音一怔,颤了颤眼睫, 移开了视线。

“在想什么?”

霍澜音弯着眼睛:“在想殿下会不会一直护着我,日后娶了妃, 会不会把音音忘记!”

卫瞻没理她, 转身往回走。

霍澜音赶忙捡起扔在地上的枯枝, 撑在深一脚浅一脚雪地,匆匆去追卫瞻。这里的地势是由一块又一块山石堆积起来, 才比旁处高了许多。霍澜音上来时着实花了些力气,雪路这样滑,很多地方已经结了冰。下去方觉得更不容易。何况已经是夜里。走到两块山石相叠处, 下方有些高, 霍澜音不太敢跳下去。眼看着卫瞻越走越远, 霍澜音急急去喊:“殿下!”

卫瞻回头去看。

皓月当空,繁星如漏,满山的积雪,天地之间泛着微寒的白。霍澜音立在一片皑雪当中,红色的斗篷如火似血。夜里的凉风吹拂她的裙角,风中有她特有的馨香。活色生香,媚色近妖。

卫瞻走了回去。

他立在下方的山石,朝霍澜音张开手臂。

霍澜音嫣然一笑,眸子璀比繁星。她丢开枯枝,朝下方的卫瞻扑过去,被卫瞻稳稳接住,抱了个满怀。

卫瞻放开霍澜音,霍澜音的脚刚碰到雪地,偏巧踩到一片结冰处,脚步趔趄,急忙牢牢握住卫瞻的手。

卫瞻瞥了一眼,也没甩开手,牵着她的手往回走。北风呼啸,雪地沙沙。霍澜音往卫瞻身后躲避寒风,甚至亦步亦趋,踩着卫瞻走过的脚印。

将要回到人群,卫瞻忽然开口:“只要你收起那些小心思。”

霍澜音心里一惊,又很快冷静下来。不,他不可能知道。她装作不懂地问:“什么心思?勾引殿下的小心思吗?”

卫瞻没接话。

霍澜音快走两步,从他身后走到他身边,微微仰着脸去看他,温声软语地追问:“殿下不喜欢吗?不喜欢音音黏着你,不喜欢音音讨你欢心?”

卫瞻终于看向她,道:“霍澜音,你一个姑娘家脸皮怎么这么厚。”

霍澜音深深望进卫瞻的眼睛,脱口而出:“因为喜欢呀。”

卫瞻甩开霍澜音的手,大步往前走。

离人群已经很近了,霍澜音也不再追卫瞻,慢悠悠地往回走。待她走近,莺时急忙起身相迎,递给霍澜音一碗汤药,说:“江太傅让我煮了给您的。”

霍澜音捧起药碗。

她小时候体弱,有几年一直靠药养着身子。这段时间因为要做卫瞻的活药引,又喝了不少的药。如今喝药于她来说已不觉得多苦。更何况冰天雪地的,这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喝下去也能暖暖身子,即使苦些也无所谓了。

她捧着药碗刚要喝,卫瞻忽然大步走过来,挥手打翻了她手里的汤药。粘稠的褐色汤药洒落在雪地里。

远处的几个人看过来。

“殿下?”霍澜音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茫然地望着卫瞻。

“不许喝。”卫瞻拉住霍澜音的手腕,拽着她朝马车走去。他人高马大,也没有故意放慢步子,霍澜音被他拉扯得跌跌撞撞。

走到马车前,卫瞻捏着霍澜音的腰,轻易将她举起来放在车上,几乎是将她塞进了车厢里。他绕到马前解开了拴着马匹的绳索,翻身上马,驾着马车朝远处而去。

其他人看得目瞪口呆。

莺时讷讷问:“大殿下要带我们姑娘去哪儿?”

小豆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立刻收了笑,说道:“小莺时,去把东西收拾一下,搬回马车里。”

莺时应了一声,小跑着去干活。

待莺时跑远了,小豆子笑嘻嘻地说:“咱们殿下是不是该注意点身体?咱们行囊里应该没带鹿茸腰子之类的补物吧?嘿嘿,海生哥,要不你连夜折回去买些?”

奚海生弯腰捡了一小节树枝朝小豆子脑袋瓜扔过去,说:“你一个小太监懂得还不少!”

小豆子揉着头,小声嘟囔:“你不也是太监,大太监……”

“皮猴子!”

奚海生跳起来追着小豆子要敲他脑壳儿。小豆子脚底抹油,躲在江太傅身后。两个人绕着江太傅绕圈圈。

林嬷嬷将缝补好的衣服收起来,咳嗽了一声,板着脸道:“明日的路不好走,省些精力。”

小豆子和奚海生立刻停了嬉闹。

江太傅一直沉默着,他看着雪地上被打翻的那碗药,摇摇头。他的殿下呦,还是不肯喝药。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的时候,卫瞻赶着马车回来。

莺时已经伸长脖子张望了好久,看见马车的影子,急忙跑上去迎接霍澜音。马车停下,卫瞻跳下马背,先走了。

莺时扶着霍澜音下马车:“早上的粥刚刚煮好,正好吃一些暖暖身子。江太傅说吃了粥,咱们就要继续往前走了。他还说,很可能坐不了多久的马车就要步行了呢……”

莺时一边絮絮说着,一边小心翼翼扶着霍澜音。

霍澜音略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顿时了然,继而失笑。这小丫头是以为昨天晚上卫瞻黑着脸把她带走,会让她吃些苦头吧?

其实也没有。

可能是因为天气很冷的缘故,卫瞻兴致没以前那么高。做是做了,不过只一次而已。然后就抱着她睡了。

吃过热气腾腾的枣子粥,又要赶路。果不其然,马车走了半日,前路极其狭窄,大半的路又被冰雪所掩,再也不能通马车,一行人只好下了马车步行。

霍澜音想了想,说道:“若是按原路往前走,走出棣康关谷怎么也要到明日黎明,夜里也要困在路上。可若攀过雪山,傍晚时分差不过就可以过去。”

“雪山?”奚海生望着叠层的雪山皱着眉,“当真能翻过去?”

霍澜音缓缓说道:“我记得在山河图录中是这么说的,至于路上有多凶险,容不容易翻越过去,我就不得而知了。”

卫瞻看了她一眼,朝雪山走去。其他人也便都不再说什么,跟了上去。

起先的时候,山路还可以攀行,越往上走,山路越不好走。林嬷嬷虽然是女流,可是她步履轻盈。倒是江太傅年纪大了,走得十分辛苦。林嬷嬷便让奚海生背起江太傅。林嬷嬷又让小豆子去背莺时。

莺时忙摆手:“不、不用了,我可以自己走的!”

林嬷嬷看向霍澜音。

霍澜音便拍了拍莺时的手背,说:“去吧,不要逞强。”

莺时这才让小豆子背。小豆子笑嘻嘻:“小莺时不怕哈,我不会使坏把你扔下去的。”

他若不说话,莺时还不觉得害怕,他这般说,吓得莺时立刻搂进了小豆子的脖子。

林嬷嬷又道:“夫人,我背您。”

“不用你背。”霍澜音柔声说。

林嬷嬷诧异地顺着霍澜音的视线,看向走在最前面的卫瞻。林嬷嬷摇摇头,道:“夫人若是累了便说一声。”

霍澜音点点头,却提着裙子小跑着去追卫瞻。她好不容易才追上卫瞻,牢牢抓住他的手。

卫瞻低头去看她气喘吁吁的样子,和红红的脸颊,说:“去让林嬷嬷背你。”

“不要!”霍澜音使劲儿摇头,更为用力地抓紧卫瞻的手,“我要和殿下一起走,不管前路多难走,只要殿下握着音音的手,音音就不怕,就能走过去!”

“蠢货。”

卫瞻转过头,继续往前走。倒是没把霍澜音甩开。

走在后面的一行人看着卫瞻和霍澜音的身影,江太傅说:“夫人应该走不了多久。”

林嬷嬷道:“夫人想让大殿下背。”

奚海生咧嘴一笑:“讲什么笑话!殿下如果会背她,我奚海生下辈子还当太监!”

一刻钟后。

霍澜音脚步一滑,差点从高处跌下去。卫瞻用力一拉,霍澜音狠狠撞进他的怀里。

霍澜音大口喘着气,她红色的兜帽被风吹了下去,鬓发也乱了。脸颊红红,长长的眼睫结了一层霜。

“我、我还能继续走!”霍澜音气喘吁吁,却口气坚决。

卫瞻又骂了句“蠢货”,他往前迈了一步,在霍澜音面前蹲下来。霍澜音狡猾地翘起唇角,身子却软软地趴在了卫瞻的背上。

后面的奚海生目瞪口呆。

半晌,他呆呆道:“完了,我下辈子也娶不到媳妇儿了!”

小豆子又是“噗嗤”一声笑出来,笑得咯咯咯,差点前仰后合。莺时使劲儿搂着他的脖子,生怕跌下去。

日落西山时,一行人走出棣康关谷。前路平坦,再无厉风寒雪,甚至能看见人影。

路岔口,有一个招待来往行人的小面馆。只是马上要天黑,老板在收拾东西打算回家。

奚海生放下江太傅,赶忙跑过去要了最后的几碗面。

霍澜音不饿,可是真的冷。即使面质粗糙,做得也简单,可只要是热乎的,就是人间美味。

霍澜音吃了好几口,才后知后觉地抬头,古怪地去看卫瞻,越看越惊愕。

第30章 第030章

第30章

卫瞻握着筷子,在面条里挑拣着。

面条里撒了一大捧的葱花和香菜, 还有些辣椒籽。面端上来的时候, 是已经拌好了的。那些切碎的葱花、香菜和面条拌在一起, 混着汤汁,粘在面条上。

卫瞻垂目, 手中握着的筷子将粘在面条上的每一块葱花和香菜都挑出来。连那些小小的辣椒籽也不放过。

霍澜音用筷子挑起自己碗里的一根面条来瞧。只是一根面条而已,上面就沾着不少的碎葱花和香菜。她再去看卫瞻, 他还在慢条斯理地挑着。

这要挑到什么时候……

平日里,霍澜音也是不吃葱花香菜的。但是这样冷的天儿,又从雪山翻过来, 有的吃已经着实难得, 还哪里顾得上挑三拣四?

霍澜音又吃了一口面条, 望向坐在对面的卫瞻,恍惚想到面前这个暴躁的男人是曾经的太子爷。真正含着金汤匙出生, 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呼风唤雨说一不二。他是这天下最为养尊处优之人, 没有之一。

“我明明提醒过店家不放这些啊……”奚海生冷着脸吆喝:“再端来一碗面, 什么调料配菜都不许放!”

面店老板一边蹲着擦长凳,一边不好意思地说:“客官, 实在是对不住。刚刚给你们端上去的面条已经是今儿个最后剩下的了。本来我还留了一碗给自己, 也加给你们了!真的再没了, 将就一下, 将就一下!”

奚海生生气地闷哼了一声, 倒也没办法。

奚海生是第一个吃完的, 紧接着是小豆子和莺时,然后是林嬷嬷和江太傅。

霍澜音咬了一口面条,面条已经凉了。她抬眼去看卫瞻,他坐得端正,还在继续挑拣。被他挑拣出来的碎葱花和香菜堆在小菜碟里,像一座小山。

……还没挑完。

霍澜音低头,看着自己的碗里剩下的面条。面条被吃了大半,剩下的没在汤汁里,也没在葱花香菜里。霍澜音看着那些葱花香菜,忽然觉得没什么胃口,放下了筷子。

下一刻,卫瞻“啪”的一声摔了筷子,起身走人。

挑了两刻钟葱花和香菜,最后一口都不吃吗……

分明他碗里的面条白白,几乎已经被他挑干净了……

霍澜音起身,急忙小跑了两步追上卫瞻。她从腰间系着的荷包里取出一粒糖,举起来递给卫瞻。

“先前放在荷包里忘了吃的,还剩最后一颗。”

卫瞻烦躁地挥手,将霍澜音递过来的糖块打落在地。

江太傅抱起长衫前摆,跑着追上卫瞻,苦口婆心:“让之,这外头的日子不好过,对吧?现在就吃不好睡不好,到了西荒更是受不得。咱们回京过好日子如何?只要你好好疗治……”

“闭嘴。”卫瞻脚步不停。

江太傅可追不上卫瞻,他望着卫瞻走远的背影,摸着胡须,气喘吁吁:“尊师重道!尊师重道!”

卫瞻理都不理他。他继续往前走,却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向后望去。

——霍澜音蹲在地上,手里捏着那块糖。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离这里路岔口没多远,是一个人口不过三四十的小村落。奚海生打点了一番,选中最好的一处宅院,用来今晚过夜。虽然已经是小村子里最好的住处,可仍旧需要重新打扫一番。

卫瞻眼前不由浮现霍澜音蹲在路边捏着那块糖的样子。他皱眉,推门出去。

莺时握着扫帚正在扫院子。

“你主子呢?”卫瞻问。

莺时吓了一跳,手中的扫帚也落到地上。她慌忙弯腰捡起来,结结巴巴:“在、在厨房,说是,说是……”

卫瞻懒得听她说下去,看见升起的烟,知道厨房的位置,大步走去。

厨房的旧木门半开着,烟与热气跑出来。

卫瞻站在门外,隔着烟雾看向霍澜音。

她蹲在地上,长裙覆在脏兮兮的地面,弄脏了。她把长凳当桌子,雪帕当纸,烧过的木杆当笔,在雪帕上写字。

她仰起头来望向林嬷嬷,认真问:“都记好了,殿下还有什么不吃的?”

卫瞻黑瞳微缩。

林嬷嬷摇摇头,说道:“这些是殿下永远都不会碰的东西。不过殿下喜好时常变化,除了这些东西,也很可能在某一段时间偏爱什么,或厌恶什么。”

林嬷嬷是难得的耐心。

霍澜音点点头,她垂下眼睛去看雪帕,双唇阖动,默念了一遍,忽而笑起:“蒸饺要好了!”

她仔细将雪帕收进荷包,起身去掀锅盖,却被烫了手,慌得她急忙去捏自己的耳垂。

卫瞻的视线落在霍澜音捏着耳垂的手指,红红的手指头。

“夫人是没怎么进过厨房罢?”林嬷嬷用棉布裹着把手掀开锅盖。

大量的热气从锅里涌出来。霍澜音急忙向后退了一步。她弯起眼睛,莞尔:“嬷嬷教我,我会好好地学。”

她又垂下眼睛,勾勒出几分小女儿的娇羞,声音也变得更低更软,不太好意思地说:“我想亲手给殿下做……”

卫瞻听到这里不再听,转身回了屋。不多时,霍澜音端着饭菜进来。

“小村子的食物种类不多,也缺很多调料。不过瞧着林嬷嬷做得很好吃的样子。”霍澜音一边摆放饭菜,一边说,“虽然我也想试试下厨,可实在不怎么会,只好给嬷嬷打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