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贤皇后即使说着这样的话,也毫无半分阿谀奉承之感。世家贵女,十五为后,高傲已经刻在了她的骨子里。

元贤皇后陪着永铭帝回了寝殿,待永铭帝歇下了,她才回栖凤宫。几个宫女围上来,规矩地为她褪去宫装和首饰。

“娘娘,乳浴已经备好了。”

元贤皇后颔首,往华琼池去。她走了没几步,优雅地招了招手,心腹宫女悄声疾走附耳过来。她微微侧过脸,低声吩咐着。红唇开开合合,嘴角噙着笑。

与此同时的纪府中,纪雅云守在父亲书房前大半夜,终于将应酬归来的父亲等到。

“听你母亲说,你最近有些不太懂事。”纪大人略摊开手,由奴仆脱下浸着寒气的大氅。

“我不要嫁给二殿下!”纪雅云直接说。

纪大人不悦地挥了挥手,将奴仆全部撵了出去。

“为父是不是太骄纵你,才将你养成这个样子!”

纪雅云红着眼睛,去拉父亲的袖子。

“父亲,二殿下比雅云小了四岁,他才十二岁啊!”

“雅云!”

纪雅云骇得向后退了两步,红着眼睛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咱们纪家,出过六任皇后。你看看你姑姑过的是什么日子,你就不想和她一样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纪雅云小声狡辩:“可是……可是现在还太早了不是吗?如今形势还是说不准的。也许要不了多久,大殿下就会……”

纪大人宽袖一拂,将桌上一套茶器摔到地上。他生气地说:“你母亲平日是如何教导你的!你瞧瞧你现在这个样子哪里还有半分纪家女儿的风骨!”

纪雅云是哭着跑回屋的。她的贴身丫鬟小铃铛温声劝解许久。

“我要去西荒!”纪雅云忽然说。

“啊?”小铃铛吓了一跳,“姑娘您可别胡说,要是让老爷知道又要重重罚你了!”

纪雅云哭得泪水涟涟,委屈抱怨:“可是我不想做联姻的牺牲品去嫁给一个小孩子!”

“可是二殿下总会长大的……”小铃铛笨拙地劝着。

纪雅云紧紧握住小铃铛的手,哭着说:“我相信大殿下一定能东山再起,现在能救我的也只有大殿下了!”

“可是……”小铃铛愁眉苦脸,“姑娘,先不说咱们能不能平安到达西荒。咱们也不能去找大殿下呀!”

“为什么不行!”

“因、因为……如果您和大殿下情投意合有婚约在身,还勉强有去寻他的理由。可是这没有婚约在身,贸然去寻大殿下实在是没有道理……会被人指点的。”

纪雅云哭得更伤心了。

“可是他们都说纪家的女儿都是要做皇后的。所以我从小就以为自己会嫁给太子的!”她捂着脸哭,“大殿下怎么那么笨嘛,怎么被人废掉赶出京了嘛!”

小铃铛默默帮主子擦金豆子,不敢接话。

远在阳遥郡的卫瞻立在石桥上,俯视着下方的护城河。一盏又一盏的花灯飘在河面,光影闪烁。

除夕夜是团圆的时候,百姓都一大家人围在家中守岁。而元宵夜却是走出家门玩乐的节日。不管是风流倜傥的少年郎,还是妙龄的豆蔻少女都喜欢元宵夜出门玩逛。更别说调皮的小孩子。

卫瞻转过身,视线落在不远处的霍澜音身上。

霍澜音蹲在地上,正在用笔在孔明灯上一笔一划地写字。

“姐姐在写什么?”孙小瑜提着一盏花灯,小跑着过来蹲在霍澜音身边。

“平安?姐姐的愿望好简单,只有两个字呀。”

“家人平安就是最好的心愿了。”霍澜音起身,放飞了手中的孔明灯。她仰着头,目光追随着徐徐升空的孔明灯。龙明灯越来越高,逐渐和别人放飞的孔明灯混在一起。直到孔明灯升到最高处看不见了,霍澜音双手合十,合上眼睛,默默许愿。

愿阿娘平平安安。

愿兄长在京中平安。

愿周父身体安康。

愿身边的每一个都平平安安。

霍佑安用胳膊肘撞了一下卫瞻的胳膊,低声说:“让之,你不管管她?”

“管什么?卫瞻问。

霍佑安笑了一下,说:“这女人长得有点好看,也不知道收敛。你看看有多少人偷偷瞧她。”

卫瞻的目光扫过周围,果然见到桥上桥下有很多男人都在偷偷打量着霍澜音。

霍佑安想了想,抱着胳膊说:“为了她,才在阳遥郡暴露了身份,可咱们都知道接下来的路不会太平。明日就要启程,之后的路上可绝对不能像在阳遥郡这里这样大摇大摆。所以,这女人太显眼了些。而且身怀异香,更是惹人注意。他日倘若需得藏身,她可不好藏。”

霍佑安出主意:“要不别带着她了吧?这阳遥郡还算太平,孙家人也不错,不如暂且将她留在这里。等日后事情都摆平,没了危险,你再派人回来接她。”

霍澜音放完孔明灯,目光不经意间一扫,看见霍佑安靠近卫瞻在说话。霍澜音微微蹙眉,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感觉到霍佑安在说她的坏话。

她朝卫瞻走过去,目光却打量着霍佑安脸上的表情。果然,她还没走近呢,霍佑安看见她过来,立刻住了口。霍澜音莫名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霍澜音亲昵地挽住卫瞻的胳膊,用甜软的声音说:“听说用孔明灯许愿特别灵,我刚刚为殿下许愿了呢。”

霍佑安瞥了霍澜音一眼,“啧”了一声,转过头去。

霍澜音下意识地向卫瞻靠去,十分敏感地望向卫瞻。这双眼睛,不过是一个眼神,已经表达了她对于霍佑安态度的委屈无措。

刚好有三五个青年结伴从石桥另一端走上来,逐步走近,几个年轻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霍澜音的身上。

卫瞻皂纱后的眼睛看过逐渐走近的几个年轻公子哥儿。他面无表情摘了皂纱帷帽扣在霍澜音的头上,才问:“许的什么愿?”

作者有话要说:66个红包,字数多的优先,周四发

第060章

第60章

皂纱帷帽戴在霍澜音的头上, 有些偏。卫瞻握着帽檐, 慢条斯理地整理着。

远处的烟火升空绽放,夜幕照成白昼。卫瞻黑色的神兽图案面具露出来, 在一片喜庆的元宵夜着实有些吓人。几个年轻公子哥儿低下头匆匆离开,不敢再乱看。

霍澜音不知道小插曲,双手攥着皂纱向上抬起, 仰着头去望卫瞻,露出小半张瓷白细软的脸颊, 还有那双灵动的眼。眼波犹如桥下微漾的水波。

“殿下怎么把帷帽给我啦?”她问。

“元宵礼。”卫瞻一本正经地说。

霍澜音弯着眼睛笑起来,说:“刚刚是许愿殿下平安如意,一切都好。”

霍佑安不经意间转过头看向霍澜音, 好像第一次看清霍澜音的脸一样, 有些惊讶。他的目光落在霍澜音鼻尖上的那粒小小的美人痣。他以前竟然没注意到这粒美人痣。

霍澜音看了他一眼,将皂纱放了下来, 隔开他的视线。

霍佑安摸了摸鼻子。面色古怪地看向卫瞻。他觉得自己找到了真相,卫瞻对霍澜音稍微有些与众不同的真相。

孙小平玩得很开心。可是他年纪小精力少,到了后来频频揉眼睛困得厉害。大家也到了回去的时候。孙小瑜让兄长背着孙小平,她手里提着一盏漂亮的花灯,稍微放慢了些速度,和霍澜音同行。

“澜音姐姐,你们真的明天一早就要离开了吗?”孙小瑜问。

霍澜音轻轻点头,说:“已经在这儿耽搁了许久,是该走了。”

“哦……”孙小瑜声音里满满都是沮丧。

她偷偷抬起头看了一眼霍佑安的背影,又迅速低下头。

霍澜音看在哪里, 又不好劝慰,只能沉默着。倒是孙小瑜主动求助她:“澜音姐姐,我想要做一件事情,但是不知道要不要去做。我怕我做错了,又怕去做了才是错。姐姐说该怎么办好?”

霍澜音想了想,说:“人生在世有很多不如意和身不由己,在能自己做选择的时候自然要遵循本心。”

“我知道了!”孙小瑜小跑着追上走在前面的霍佑安。

“霍将军!”她攥在袖子里的手微微用力,只是三个字就要鼓起好大的勇气。

同行的孙家人都看向她。

霍澜音微微蹙眉,替孙小瑜担心。她没想到孙小瑜竟然就这样喊住霍佑安,而没有私底下去说。这样破釜沉舟的做法,是勇敢,也是风险。

霍佑安转过身。

“小瑜,都这么晚了,先回家。大殿下和霍将军明日还要早起。”孙小瑜的兄长给妹妹使眼色。作为兄长,他自然知道傻妹妹的心事。

“我有两句话想对霍将军说,就两句。”孙小瑜望着霍佑安,没有退却。

霍佑安瞧着少女绯红的脸颊,笑了一下。他吐出嘴里咬着的草儿,开口:“正好我也有两句话想问小瑜妹妹,差点给忘了。”

“问、问我什么?”孙小瑜心里扑通扑通跳得越来越快,紧张得不得了。

霍佑安笑着说:“常常羡慕旁人有个乖巧的妹妹,可是老爹不给力,盼来盼去也盼不来乖妹子。小瑜姑娘可愿做我妹妹?”

他拍了下孙公子的肩,笑:“孙兄不介意令妹多一个兄长吧?”

孙小瑜僵僵的,眼中的光一瞬间黯然下去。心里酸涩蔓延,越来越苦。虽然远离京城,可是因为将门缘故,她一直都晓得霍家父子在战场上的传奇。她甚至想,哪怕只是做他的一个婢女,照顾他衣食住行也好……

时辰不早了,小摊小贩都在收拾东西回家。一个卖糖葫芦的老大爷经过,霍佑安顺手买了一支糖葫芦,递给孙小瑜:“没准备什么礼物,先给妹子买支糖葫芦吃。等下回,让你嫂嫂给你准备份礼物。”

嫂嫂……

霍澜音有些意外地看向霍佑安。他这是猜到了孙小瑜要说什么,主动开口免了孙小瑜的尴尬。

孙小瑜伸手接过糖葫芦,脸色苍白的她努力扯起一抹笑容来,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很寻常:“能认霍将军为兄长是小瑜的福气……”

霍佑安笑着颔首,转过身去,与卫瞻继续往前走。

霍澜音担忧地看着孙小瑜,低声问:“可难过,可后悔?”

“不后悔。”孙小瑜摇头,用力咬了一颗山楂。她弯着唇努力笑,眼睛也睁得大大的,不能哭。

卫瞻问:“姜姑娘身体如何了?”

“还是半死不活的老样子喽。”霍佑安随口说。

卫瞻又问:“你打算这样一直等下去?”

“不啊。”霍佑安不假思索,“等回了京我直接上门抢亲去!”

他又扯起一侧嘴角笑了笑,说:“让之,你听说过冲喜小娘子吗?这喜事一冲,冲走了病气。我打算试试做一回冲喜小郎君,看能不能把她的病气冲走。”

卫瞻嗤之以鼻,道:“在有些地方,你很像你父亲。”

“那是,我们父子都武艺高……”

“都蠢。”

霍佑安被噎了一口。

翌日一早,天还没亮。后院远处的鸡鸣声隐隐传来时,霍澜音便醒了过来。她小心翼翼地将卫瞻搭在她胸口的手臂挪开。

卫瞻喉间发出不耐烦的声音。

霍澜音手上的动作一顿,小声说:“殿下,把你吵醒了呀?”

卫瞻没说话,手掌摸索了一阵,探入霍澜音的衣襟,捏了捏。

霍澜音皱着眉,尽量忽略掉卫瞻的手。她问:“殿下,今日就要启程,你应该可以吧?应该不会再磨疼伤口吧?”

卫瞻揉捏的力度稍微加重。

“疼、疼……”霍澜音双手握住卫瞻的手腕。

“蒙上眼睛。”卫瞻说这话时没有睁开眼,声音里还带着未睡醒的沙哑倦意。

霍澜音没动,小声说:“不行,今天不行。不方便。昨天与殿下说过的……”

卫瞻“嗯”了一声,仍是没睁开眼,说:“不做。”

霍澜音怀疑地看了卫瞻一眼,拿起床头小桌子上的红绸,听话地将自己的眼睛蒙上,默默等着卫瞻的亲吻。

卫瞻便在这个长久的亲吻中彻底醒过来。

长吻刚歇,霍澜音试探着说:“殿下,再上一次药吧?我总担心日夜骑马会碰到伤口。”

卫瞻将脸埋在霍澜音的颈窝,随口说:“如果音音用嘴来涂药的话,准你再涂一次。”

霍澜音:……

“殿下身为龙子,身体自然与寻常人不同。伤口早已痊愈,不用再上药了!”

卫瞻扯了扯唇角,笑了。

走出孙府的正门,霍澜音着实被外面的阵仗吓到了。两辆豪华的马车旁,有三四十个膀大腰圆的镖师候着。

这哪里像是发配的罪人。

和先前雪山中逃难相比,这次继续西行仿佛游山玩水。马车走得不快,舒服的马车上备着各种美食。

这样逍遥的日子持续了两日,到了第三日,这样大的阵仗终于将埋伏的刺客招引来。即使是这个时候,众人也没有把刺客当回事,继续一边应对着,一边悠闲赶路。

霍澜音掀开车厢小窗前的垂帘,朝外望去。今日天气很好,比前几日要暖和许多。她望着外面骑马的镖师,心里有些痒痒。她已经很久没有骑马了。骑马这个事儿在最初学习的阶段靠得是熟能生巧。她先前每日傍晚都有卫瞻陪着她,可后来卫瞻伤了屁股,她就没有再骑过马。如今恐怕已经生疏许多。

霍澜音放下垂帘,挪到卫瞻身边,主动拉住卫瞻的手,将自己的一根根手指头塞进卫瞻的指缝里。她靠近卫瞻,声音甜软地撒娇:“殿下,我瞧着今日天气不错,外面竟然没有风。外面去骑马好不好呀?”

卫瞻阖着眼靠着车壁,没说话。

霍澜音弯下腰,去亲卫瞻的手背。蜻蜓点水般亲了一小口,然后紧接着又是第二口、第三口……

卫瞻终于睁开眼睛。

霍澜音笑着勾住他的脖子,凑近她的眼睛,含情脉脉地望着卫瞻,说:“殿下最好啦!”

“停车。”卫瞻开口。

霍澜音如愿以偿地骑在马背上。而且这次并非和卫瞻同骑。

江太傅派小豆子过来传话。说她之前患过雪盲症,要格外注意眼睛,切不可在雪景中盯着一处太久,以防雪盲症再犯。

霍澜音骑着马每往前跑一段,便在前面等着后方的车队跟上。反反复复。凉风拂面,霍澜音弯起眼睛,身心都有一种舒畅之感。而且她也的确开心得很。离开了阳遥郡,再往前行,每走一步,距离自由便更近了一分!

在霍澜音又一次想要继续往前冲的时候,马缰忽然被卫瞻拉住。

“殿下?”霍澜音疑惑地看向卫瞻。

“他们来了。”卫瞻道。

镖局的人笑着说:“大殿下说笑了,咱们兄弟有在最前面打探消息的。他都还不知道前方有敌情,那必然是不会有事的!”

“驾!”后面的霍佑安赶马上来,握住了挂在马鞍旁的刀剑。

镖局的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要不要相信卫瞻说的话,

霍澜音略弯下腰,轻轻去摸藏在靴子里的匕首,又去摸了摸挂在一侧的弩。

不到一刻钟,镖局的人也终于觉察到不对劲了。没过多久,黑压压的黑衣人出现,他们这一次只是远方的人防御似地举起弓,而其他大多数人手中都握着不同的武器,扑过来。

两大镖局的人立刻拔刀抵抗,然而完全不是对手。

奚海生和小豆子立刻赶马冲上去,斩杀一个又一个黑衣人。他们慢慢意识这次的黑衣人身手不凡,完全不是上次的那些黑衣人可比。而且他们的身手竟有些像江湖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