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声音,可是语调如出一辙。

“表妹!”王景行慌张地从街道的另一侧跑过来。

霍澜音回过神来,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攥着卫瞻的衣襟。她顿时觉得有些尴尬,慌张地松了手。她将手放下来,背到后腰,将卫瞻搭在她后腰的手推开,默默从卫瞻的怀里离开些。

她低着头,莫名觉得心虚不敢再去看卫瞻的眼睛。

“怎么样了?是不是吓坏了?有没有哪里受伤?”王景行关切地问。关心则乱,向来说话语速缓慢的他,焦急地一连问了三个问题。

霍澜音轻轻摇头,说:“我没有事,表哥不用担心。幸好纪公子就在身边,眼疾手快救了我一把。”

王景行正色起来,也没了先前在四春楼时对卫瞻的堤防。他朝着卫瞻深深拱手作揖,诚恳道:“多谢纪公子相助。”

“用不着你谢。”

王景行满心都在挂念着霍澜音,没有听出来卫瞻语气里的不同寻常。

“公子!”莺时和小石头从远处跑回来。

“你没事吧?远远看着那马冲过去,吓死我了!”莺时说。

霍澜音摇头。

小石头哈哈笑了两声,说:“刚刚我们在对街看见公子差点被马踩,小莺时掐着我的胳膊哆哆嗦嗦地喊‘妈呀妈呀妈呀’,哈哈哈……笑死我!”

“你还笑!”莺时瞪他,追着要去打他。

“诶诶,咱们公子这不是没事嘛!”小石头绕到霍澜音身后躲避。

霍澜音瞧着他们两个打闹,嘴角不禁弯了弯。这样寻常又有生气的场面,曾是她渴望了许久的。等莺时和小石头绕着她跑了几圈,她才笑着说:“好啦,咱们回家去。”

卫瞻在一旁冷眼看着霍澜音笑起来的样子。看见了她真笑的样子,方知以前她对他的笑脸都是假的。

王景行走到不远处蹲下来,将那个被踩坏的帷帽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尘土。他觉得有些可惜。即使只是一个不值钱的帷帽,只要是她的东西,便觉得珍贵,弄坏了便觉得可惜。

就像小时候,霍澜音虽周家人去王家做客。她随手玩过且弄坏丢掉的玩具,也会被他捡起仔细收好。

“表哥?”

王景行走回去,晃了晃手里的帷帽,道:“许还能修。”

“不必修了吧。”霍澜音说。

“试试。”王景行坚持。

霍澜音笑笑,也不再多说。她望向身侧,这才发现卫瞻不见了踪影。她“咦”了一声,问:“你们谁看见纪公子是什么时候走的?”

莺时和小石头都摇头。

许久之后,霍澜音“哦”了一声,她将刚刚买的鸡毛毽子扔给小石头,说:“小芽子那个坏掉了,拿这个给她。走吧,回家。”

冯叔一家四口不是奴籍,只是普通的百姓。先前家里给老人治病欠了好些钱银,总是被追债,冯叔被打成重伤,宅院被占,才七八岁的小芽子差点被那群追债的人卖去青楼。机缘巧合之下,霍澜音帮他们还清了债务,买回祖宅,救回小芽子。之后在他们家住下。对于冯家人来说,他们和霍澜音的关系不是主仆,霍澜音是他们的恩人,一家人把正房让给霍澜音来住,仔细照顾。

回家之后,霍澜音被小芽子拉去陪她踢毽子。霍澜音只陪她玩了一会儿,回到房中,将雕磨扳指的工具一一摆好,认真地开始打磨玉料。

她也没想到当年养在深闺时的爱好,今日成了她生存的技能。

傍晚开始下雨,小芽子跟着莺时进了屋,帮忙整理花料。两个人静悄悄的,不想打扰专注的霍澜音。

一根蜡烛烧到尽头,莺时踮着脚尖走到霍澜音身边替换蜡烛。霍澜音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已经夜深了。

外面雷声阵阵,雨如瓢泼。

霍澜音看见小芽子张着大嘴打哈欠,她温柔笑着:“芽芽,回屋睡觉去。莺时,你给芽芽穿好蓑衣,别淋病了。”

“不用,这么近不怕淋!”小芽子从凳子上跳下来,将门推开一条缝,观察了一下外面的暴雨,深吸了一口气,冲刺一样跑出去,大雨中,羊角辫跌跌撞撞。

“这孩子……”霍澜音摇摇头。她将小轩窗推开一个角,一直看着小芽子跑回房间才放心。她刚想放下小轩窗,看见冯叔穿着蓑衣走出屋子,提着一盏不甚灯笼,去开院门。

雨声太大,霍澜音倒是没有听见敲门声。可是这么大的雨,谁会这么晚登门?她诧异望向院门口。

“这个天儿,什么人叩门呐?”冯叔推开门闩,拉开一扇木门,眯着眼睛去看站在院外的人。

卫瞻站在暴雨中,雨水顺着他的脸颊轮廓淌落。他全身已经湿透,可是没有半分狼狈之态。他淡然从容地开口:“避雨。”——

作者有话要说:

老哥:身为一番,近70章才露脸。我苦啊。

第071章 留宿

“这……”冯叔犹豫起来, 眯着眼睛仔细审视着卫瞻。暴雨倾落, 连视线都不甚清晰。若是往常,冯叔肯定将人领进屋,再让冯婶熬一碗驱寒的姜汤。可是如今霍澜音住在这里, 他难免想得多了些。毕竟前些日子,还有无赖泼皮想要打霍澜音的主意。

“爹,这么晚谁在外面?”小石头从屋里出来, 站在屋檐下望向卫瞻。

“这人说是要避雨。”冯叔朝儿子解释。

小石头看清暴雨中的卫瞻, 立刻“哎呦”了一声,撑起门口的一把伞冲进雨中。

“原来是纪公子, 快进来!快进来!”小石头将手中的雨伞高举在卫瞻头顶。

他急忙跟冯叔解释:“这位是纪公子,是咱们家公子今儿个刚接的生意的买家老板!”

“哦哦!”冯叔赶紧将人请进来, 又大声招呼冯婶去准备热水和姜汤。

卫瞻脚步并不急, 目光扫了一圈简单的农家小院。目光在亮着灯光的主屋多停留了一会儿。

冯叔亲自将卫瞻领进屋子里避雨。小石头呱唧呱唧踩在雨泥里, 去跟霍澜音说这事儿。

卫瞻站在门口的时候, 隔着暴雨, 霍澜音什么都看不清。当卫瞻逐渐走近庭院, 雨水如幕, 天色也昏暗。霍澜音仍旧看不清卫瞻的脸, 可是她看着雨中卫瞻逐渐走近的身形,莫名觉得熟悉。

“怎么可能呢……”霍澜音轻轻摇头。

“公子, 今儿个遇见的那位纪公子来避雨。他全身上下都淋透了!”小石头咚咚敲门, 站在外面大声说。

霍澜音回过神来, 吩咐小石头招待着。她放下手中的玉料子, 穿上外衣。

莺时忙说:“姑娘,你就这个样子出去?”

霍澜音沐浴过后青丝放下来,身上穿着女装。

“没事。他知道我是女子。”

霍澜音拿起门口的雨伞,推开门,外面的风雨立刻灌进来。她脚步匆匆地站在檐下贴着墙壁往正厅去,明明不过几步路,大雨还是打湿了她的裙子。

卫瞻立在厅中正中央的位置,抬头望着墙壁上悬挂的山河图。

霍澜音迈进门槛,望着卫瞻的背影微微蹙眉。她问:“这样的天气,纪公子怎么这么晚还在外面?”

“迷路。”

霍澜音怔了一下,才说:“忘记纪公子是外地人,对丰白城不熟。姜汤和热水都在准备,纪公子要稍等一会儿。”

卫瞻转过身来,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霍澜音,说:“你还是穿女装好看些。”

霍澜音顿时觉得有些尴尬。这也……太唐突了吧?霍澜音甚至觉得眼前这位纪公子的夫人之所以跑了,该不会正是因为受不了他这般不正经吧?

这般好看的一张脸,怎么是这么个轻浮的性子?怪可惜的。

不过这些都与她无关。等生意做完,她可不愿意再理这怪人。

心里百转千回,她面上却是什么都没显露出来。她端庄微笑着,温声解释:“女子在外多有不便,为省麻烦才穿了男装,倒也不是为了欺骗什么。”

卫瞻问:“这是你画的?”

“是,无聊时绘的。让纪公子见笑了。”

没过多久,莺时端着姜汤进来。

霍澜音说:“虽然是夏日,可淋了这么的雨,也是很容易染上风寒的。纪公子喝些姜汤驱寒,以防万一。”

卫瞻皱眉,颇为嫌弃地瞥了一眼莺时放在桌子上的姜汤,道:“不喝。”

“还是喝一些才好。”霍澜音温声劝着。

闻着姜的味道,卫瞻心里一阵烦躁。他说:“我不吃姜。”

“可是……”

卫瞻深吸一口气,直视霍澜音的眼睛,道:“如果吃屎可以预防风寒,你吃吗?”

“啊?”霍澜音惊愕地睁大眼睛,怔怔望着卫瞻,眼睫如刷子般轻轻滑过。

卫瞻愠气稍歇,他转过头不去看霍澜音那双难看得要死的眼睛,烦躁地说:“让我吃姜等于让你吃屎。”

莺时实在是没忍住,只能转过头,使劲儿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免得笑出声来。

“那随公子了。”霍澜音在一旁的玫瑰椅中坐下,弯下腰,用帕子擦裙子上的雨水,不想再理卫瞻。

半晌,卫瞻转过身来,刚想坐下,霍澜音忽然出声阻止卫瞻坐下。

“等等……这家具是新买来的,公子身上已经湿透了,还是……别坐了吧?”

卫瞻动作一僵,意外地看向霍澜音。

霍澜音弯起眼睛,一脸的单纯无辜。

她又说:“对了,玉料的钱是我付给了赵老板。按照规矩,纪公子该给我定金。”

厅中忽然沉默下来,唯有外面的雷雨声。

“明日给你。”卫瞻望着霍澜音的这张笑脸,平生第一次明白了何为咬牙切齿。

“那再好不过啦。”霍澜音眼睛更弯,笑得更甜了。

小石头跑进来,说:“热水都已经准备好哩!”

霍澜音站起来,收了脸上的笑,说道:“纪公子不愿意喝姜汤,可总要泡个热水澡换身干净的衣服。家里有没人穿过的新衣服,只是尺寸可能不太合适,还要让纪公子将就一下。”

卫瞻早就受不了这一身的湿.漉.漉,恨不得立刻将这身衣服脱下来。小石头引着卫瞻去了浴间,霍澜音回到房中。

本来霍澜音已经打算歇下了,可卫瞻还没安顿下来,她暂且还不能睡,只好坐在长桌前,继续磨起玉料。

她有些困了,导致精神有些不济,手中的动作也慢下来。

“这扳指是为纪公子所做,要投其所好才好,他喜欢望山……”霍澜音喃喃自语。

想到望山,难免想起那些她拼命想要忘记的过往。

记忆如水,一旦打开了门,倾洒而出。

过了一会儿,霍澜音抬起头望向梳妆台下的小抽屉。她起身走过去,坐在梳妆台前,犹豫了半晌,才拉开小抽屉,拿出里面的那枚假扳指。

当初她来到丰白城,将脖子上的这枚假扳指取了下来收进抽屉。那之后,还是第一次这么仔细去瞧这枚假扳指。她这才发现上面缠绕的布条有些脏,角落里沾了些血迹。因为布料颜色颇深,先前竟是没发现。

霍澜音拿起剪子,小心翼翼将布条剪开,打算换一块布条缝上。

然而玄色的布条拆下,霍澜音握着里面的扳指整个人愣住了。

“望山?怎么会……”

霍澜音的手颤了一下,手心的扳指差点跌落。她牢牢将扳指握紧。心里乱糟糟的,怎么都想不通。

她分明绕了好大一个圈子,才能在卫瞻不怀疑的情况下,用布条将路边随便买的假扳指缝上,替代望山。真正的望山,早就被她拿去琳琅阁卖掉了啊!

怎么会……

布条之下怎么会是望山?它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霍澜音想不通,心里怦怦怦跳着,莫名紧张。

“难道是那次……”霍澜音讷讷自语。

那次她被歹人卖去青楼,她被劫持的路上故意扯下扳指扔出马车,想给卫瞻留下线索。后来卫瞻及时赶来,将她救下。回去时,他将假扳指交还给她。

“是殿下换回了扳指?从那个时候他便知道我将望山卖了?”霍澜音猛地站起来,不敢置信。

外面的雨毫无停歇的意思,雨声糟乱,霍澜音心里也很乱。

卫瞻脱下湿.漉.漉的衣服,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霍澜音外出时女扮男装,所以她有不少男装。便从没有穿过的男装里,挑了一套大号的送过来给卫瞻暂时穿着。可即使是最大号,在卫瞻穿来,尺寸也实在是小了些。

卫瞻看着露出手腕的袖口,不甚满意。

将低下头,闻了闻袖子。

“啧,果真是新衣服。”

一点都没有她身上的香味儿。

卫瞻回到前厅,霍澜音已经在那里等着他。

“多谢招待。只是这雨这么大,我也走不出去,只好借宿一晚。”卫瞻望着霍澜音,“应当没问题吧?”

霍澜音温柔笑着,说:“这儿是偏远的农庄,附近也没有酒楼客栈。这样的天气,怎么会将纪公子撵出去?”

卫瞻拢着袖子。

“不过,”霍澜音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纪公子也瞧出来了,我家老老小小六口人,宅院就这么大,所有的房间都占着,的确没什么客房。”

卫瞻竖眉,问:“怎么?这是打算让我打地铺还是睡前厅?”

“不不不……”霍澜音连连摇头,“公子说笑了,我哪里敢这般无礼。”

卫瞻瞥着霍澜音,一时之间没猜透她什么意思。

小石头从外面跑进来,笑着说:“王公子已经到了!”

“快请进来。”霍澜音起身,走到门口相迎。

王景行落后小石头没几步,紧接着迈进门槛。他抬起手臂虚挡了一下,微笑着对霍澜音说:“门口寒,别吹风,快进去。”

霍澜音冲他笑着点头,向后退去,回到厅中。

王景行一边往里走,一边对霍澜音说:“小石头都与我说了。”

“不会麻烦表哥吧?”霍澜音温声询问。

“这样的小事谈何麻烦。”王景行谦谦有礼。

卫瞻的脸色冷下去。

王景行这才将目光从霍澜音的脸上移开,望向卫瞻。他和气地拱手,道:“这一片的确偏僻,不曾想纪公子竟会在这样的天气迷路。”

卫瞻冷眼看着他,没吭声。

王景行继续道:“还望纪公子莫嫌屋陋,到寒舍暂住一晚。”

卫瞻的脸色彻底冷下去,已有些难看。

霍澜音走到王景行身边,看向卫瞻,笑着说:“幸好表兄住在隔壁,也可让纪公子暂住一晚。”

卫瞻笑了,他慢条斯理地用指腹捻了捻袖口。

怎么那么想“嘎嘣”两声,将这两人的脖子给拧了啊?

第072章 夜探

“纪公子是对这个安排不满意吗?”霍澜音疑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