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澜音一怔,稍微偏着头避开卫瞻,抬手去摸脸上的烧伤疤痕。疤痕的边角之处果然有些翘起来。她皱着眉,用指腹小心翼翼地沿着疤痕边缘摁压着。

卫瞻饶有趣味地瞧着霍澜音的动作,然后说:“我帮泥泥。”

他果然抬手,帮忙摁压着霍澜音脸上的烧伤疤痕边缘,力度不轻不重,仔细认真。

这个样子的卫瞻让霍澜音不得不紧张起来,心里又慌又没谱。但是与此同时,霍澜音竟然古怪的觉得这样的卫瞻比装斯文的卫瞻顺眼多了……

霍澜音默默任由卫瞻替她摁压好脸上的假疤痕,用服软的语气说:“殿下,我们离开这里吧。”

卫瞻慢慢把玩着霍澜音一根根纤细的手指,慢悠悠地说:“这是这香……”

霍澜音叹了口气,沮丧地说:“骑马回丰白城要不了多久……”

被抓到了,她能怎么办?

“不逃了?”卫瞻问。

霍澜音沉默下来,不敢给承诺,也不想在这事上撒谎骗卫瞻。

卫瞻一点也不意外,也不恼。

不远处的荒唐场面越来越过分。男人的喘息声加重,女人的叫声也开始变得难听。

卫瞻从宽袖上撕下长布条,蒙上霍澜音的眼睛。然后握住霍澜音的双手手腕,让她自己捂住耳朵。

霍澜音愣了一下。

“你就想这样看着活春宫?”霍澜音将蒙着眼睛的布条往上推了推,露出一只眼睛来,去看卫瞻。然而惊讶地发现卫瞻面朝着她。

“不,我只看泥泥。”

霍澜音看着卫瞻的薄唇开开合合,心想眼睛都遮住了,怎么看?

卫瞻扯了扯霍澜音蒙眼的布条,将她的眼睛重新蒙上。

当一个人蒙上眼睛的时候,听力反而会变得更为敏感。纵使霍澜音捂着耳朵,也不免听见那些不像话的胡闹之音。

她低着头,默默忍受。盼着外面的暴雨快些停,盼着这佛像面前的荒唐快些结束!

莺时很听霍澜音的话,使劲儿低着头不敢去看。可是她实在忍不住好奇,偷偷抬头看了一眼,顿时被眼前的画面惊住了,吓得脸都白了,哆哆嗦嗦地低下头再不敢多看一眼。

这寺庙里倒塌的佛像前荒唐淫.乱的的画面没对霍澜音造成什么影响,反倒是让豆蔻之年的莺时产生了巨大的心理阴影。

男男女女结束了不成体统的混乱欢好,外面的暴雨也逐渐变小些。

男人们舒服地靠坐着,怀里揽着美人。其中一个男人指着卫瞻和霍澜音、莺时三个,哈哈大笑了两声,嘲笑:“这大兄弟自己要老太婆,什么也干不得,只能眼巴巴看着咱们快活。这也太可怜了吧?哈哈哈哈……”

“哈哈哈……”

一个衣衫半解的女人懒懒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站起来,扭着细腰朝卫瞻走过去,随着她走动,只是随意挂在身上的对襟小衫晃开,白波轻晃。

她一边走,一边用细软的嗓子说:“这位大哥,一起来玩嘛。你要是害羞不想一起来,咱们偷偷躲到佛像后面呀。”

她走到卫瞻面前,顺势软软靠过来。

“滚。”卫瞻冷声道。

他的声音很冷,冷得瘆人,即使是再凶的悍匪也不是这样阴森的口气。凶冷中带着高高在上的训斥。

女人吓了一跳,手还没有搭在卫瞻的肩上,就因为他这一个字,骇得双脚一软,朝一旁的霍澜音栽去。

霍澜音捂着耳朵又蒙着眼睛,隐约听见这女人的声音,倒也没完全听清。女人朝她倒过来的时候,她有些没反应过来。女人赶忙站稳,胡乱扶了一把,一不小心将霍澜音头上的花布头巾扯了下来。

霍澜音下意识地身子向后仰,头巾滑落,三千青丝垂下。乌漆漆的墨发又黑又软,带着柔软的光泽,是破庙里这群烟花女子绝对不会有的。

破庙里的男人和女人们都诧异地朝她看去。

霍澜音一怔,赶忙扯开了蒙着眼睛的布条,顿时对上破庙里一双又一双审视的眼。

她心里暗道了一声:糟了。

她没有再低着头,这双清澈潋滟的明眸比乌鸦的青丝更为动人。

男人们看呆了,有的人舔了舔唇。

短暂的死寂之后,有人站了起来,朝霍澜音走过去。有了第一个人,就有第二个人。一个个男人都站了起来,心怀歹意地朝霍澜音走去。

女人们翻白眼。

卫瞻淡淡瞧着霍澜音,等着她求救。哪怕她什么都不说,只是用软软的目光看向他,也好。然而霍澜音一眼都没有看卫瞻,她冷着脸,死死盯着逐渐走近的男人们。

霍澜音盯着走在最前面的那个男人。在男人距离她只有三五步远时,她的左手搭在右手手腕,那男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根银针刺进他的胸膛。

卫瞻一怔,惊讶地看向绑在霍澜音右手手腕上的暗器。

男人胸口中了一针,立刻一针绞痛,脚步亦变得踉跄起来。

卫瞻顿时明白过来。俞萧玉说过霍澜音只看些药理的书,并没有跟她要过任何毒.药,且后期对用毒也没什么兴趣的样子。可这些分明就是她在演戏,为了不让卫瞻起疑!她有着背诵整个北衍地图的本事,自然能将药理书背熟于心。她是调香师,养花种草间,毒草也可以混在其中,方便她不动声色地炼毒!

卫瞻深看了霍澜音一眼。这个女人给他的惊喜可真是越来越多了。

“大哥!”

几个男人从后面冲过来,扶住了他。他忽然一大口血喷出来,溅到周围几个男人的身上。

“竟然敢对我们大哥下毒手,你这女人胆子不小,不将你做成人彘,难解心头之恨!”

“细针上有毒。”霍澜音左手搭在右手手腕暗器的开关上。

那暗器的形状有些像弩,也是相同的发射原理。只是比弩小了太多,还不如小孩子玩的弹弓大。

几个男人停下往前走的脚步,警惕地盯着霍澜音。

“你这女人胆子不小!老子剁了你的胳膊!”

霍澜音丝毫不惧,说道:“他中了毒,毒立刻侵蚀进他的血液中。他吐出来的血也有毒。若你们不及时将身上沾染的血迹洗净,毒会透过衣物、皮肤渗进你们体内,神鬼难救!”

几个人对视一眼,谁还管他们的老大,立刻飞奔出破庙,站在雨水中,拼命用雨水洗刷刚刚溅到血的地方。

哪怕那些女人们本来离得很远,也吓得魂飞魄散,连衣服也没好好穿上,争相恐后地跑了出去。

霍澜音立刻站起来,拉着莺时跑出去,解开门口拴着的马,翻身上马,也不再管仍旧在下的雨,调转马头回丰白城。

她想得清楚,既然在这里遇到卫瞻,她就算继续香河镇去,卫瞻亦是一路跟随,她甩不掉他。此番失败便是败了,不如先回丰白城从长计议。

卫瞻跟出去,骑马跟在霍澜音的身后,漆色的眼眸望着霍澜音的背影,看不出情绪。

回去的一路上,霍澜音知道卫瞻就在身后。她不知道回到丰白城后,会遇到卫瞻怎样的对待,她心里也有些没谱。

雨越来越小,当能看见麦田远处的冯家时,雨彻底停了。霍澜音也停了下来,默默等待着卫瞻追上来。

卫瞻慢悠悠地赶马追上来,道:“这暗器和毒用得漂亮,你该朝我射一箭,然后就可以跑了。”

霍澜音正视卫瞻,无奈道:“用毒是你派人教我的,暗器是我根据你为我做的弩改造的。我不可能用你教我的东西来害你。更何况我也没有害你的理由。”

卫瞻嗤笑了一声,他摘下帽子,终于露出眉宇。他眯起眼睛,望着远处的冯家,悠悠道:“不会迁怒无辜?这一家子陪你演戏算不算无辜?”

霍澜音默了默,道:“殿下心系天下爱民如子,不会伤及百姓。”

“呵,”卫瞻轻笑,“你可以试试。”

说着,他赶着马缓慢地往城中走,是与冯家不同的方向。

“姑娘,怎么办呐?”莺时急得眼睛红红。

霍澜音擦了擦莺时脸上的雨水,说:“你回冯家去,好好洗个热水澡,再喝一碗姜汤,蒙被睡一觉。万不要染了风寒。”

“那姑娘你……”

“我跑不掉了,至少现在跑不掉。”霍澜音叹了口气,跳下马。

她拍了拍莺时的手背,安慰她,然后朝卫瞻走去。她默默在卫瞻的马后跟了很久,卫瞻停下来,等她走近。他略弯下腰,摸了摸霍澜音的头,朝她伸出手。

“泥泥,孤对你越来越喜欢,这可如何是好?”

作者有话要说:掉落66个红包噻,么么艹

第087章

第87章

霍澜音将手放在卫瞻掌心, 熟悉的温度从指尖儿传来。卫瞻弯腰, 握着霍澜音的细腰,将她拎上马背,圈在臂弯里。

雨停之后, 天际隐隐浮现彩虹尚未成型的影子。霍澜音望着那点彩色的影子, 沉默着。

卫瞻在她身后垂目瞥着她不甘心的模样,他也不急, 慢条斯理地抬手,将粘在霍澜音脸上的那片假的疤痕揭下来。

他又拿了帕子,擦了擦霍澜音头脸上的雨水。

湿漉漉的帕子被他随手一扔,他吸了吸鼻子,用力嗅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儿。味道比以前淡, 他不太高兴地说:“泥泥的泥涂得倒是蛮厚重。”

卫瞻有些怀念她身上的香味儿了。

霍澜音身上的衣服几乎浇透, **贴在身上。即使她故意用白绸在涂了泥的身子上裹了一层, 经过雨水的冲刷,她身上的淤泥渗过白绸, 弄脏了衣服。

霍澜音低头看着自己的湿泥脏衣, 心想真是狼狈。

卫瞻忽然抬手捏着霍澜音的下巴,侧转过她的脸, 迫使她看着他。

“泥泥, 说句话吧。”

卫瞻的声音淡淡, 霍澜音听不出他的一丝一毫的情绪来,猜不透他此时的心思。

“一本正经给孤讲道理也好,巧笑嫣然撒娇骗孤也可。随便说些什么。”

霍澜音望着卫瞻的眼睛, 忽然就懂了。连她孤注一掷去赌他的骄傲都失败了,她再逃只会加重卫瞻对她的兴趣。

对,不是什么感情,他对她只是兴趣罢了。她是他西行路上的药引,大概也是他十几年的太子生涯中不曾有过的拒绝和算计。

真正骄傲的人哪里会那么容易放弃,他不过是选择另一种方式来……征服。

她想假意服软,连台词都想好了——音音算是想通了,跟着殿下也没什么不好的。要不就这样凑合着跟着殿下跟着吃香的喝辣的,若是哪天殿下厌弃了音音,音音再回来种花雕玉。

“说话。”卫瞻微微加重了语气,捏着霍澜音下巴的指腹也在微微加重力道。

霍澜音张了张嘴。

那想好的长台词,竟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她抬手去掰卫瞻的手,将他的手指头一根根掰开,然后偏过脸去。她一句话不说,亦没有再遮掩脸上的不甘心、不服气。

也不知道是不是大雨过后道路过分泥泞?马很不爱往前走,走得慢吞吞的。

卫瞻沉思着,飞快回忆着过往和霍澜音相处的片段。卫瞻像是对霍澜音说,更像是自言自语:“思来想去,泥泥对孤的态度是发生过转变的。那时你患了雪盲,又被人掳走。孤还记得那日赶去青楼寻你,你站在楼上喊我的神情。泥泥,那时你望向孤的目光里是有光的。”

霍澜音默默听着卫瞻的话,想起那时的场景,竟有些唏嘘之感。她还记得自己困在青楼里,偏偏盲了眼。那份不安和恐惧怎能忘记?当她能够重新看清这个人世间,第一眼看见的,便是风尘仆仆赶来救她的卫瞻。

“哦——”

身后的卫瞻忽然恍然大悟一般。

霍澜音蹙眉。

“孤想起来了。”卫瞻扯起一侧唇角,抿出一丝极淡的笑来,“因为刮毛啊——”

霍澜音迅速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整个眉眼都皱了起来。

卫瞻唇角的笑意微微加重。他弯腰凑前,一手扯开霍澜音的一只手,几乎贴在她的耳朵上,声音低沉:“可是刮过之后的确更好看一些的。”

“你别说了!”霍澜音被卫瞻握住的手腕挣扎起来。

“若是真因这个生气,孤让你刮回来不就行了?”卫瞻轻快的语气分不清是认真还是玩笑。

“无耻!”霍澜音的手终于挣脱开卫瞻的桎梏,她恼了,侧转过身,看着卫瞻张着嘴还要说话,想也不想,拿起刚刚假扮小老太的花布头巾,一下子塞进了卫瞻的嘴里。

卫瞻想说的话和他脸上的笑一起僵在那里。

四目相对,霍澜音望着卫瞻的眼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她迅速松了手转过身去,脊背挺直地背对着卫瞻。

——竟是掩耳盗铃起来。

身后许久没传来卫瞻一丝一毫的响动,霍澜音的耳边只有慢吞吞的哒哒马蹄声。

许久之后,卫瞻扯开塞进他嘴里的花布头巾,然后侧转过头,用力“呸”地吐了一口。

花布头巾早就被淋湿了,带着雨水的馊味儿,还沾了些霍澜音身上的泥沙。

他握着花布头巾的手微微用力,骨节发白。

霍澜音的脊背越发紧绷了几分。她背对着卫瞻默默等待着,然而一时片刻什么也没等到。很快,马就进了城,雨早就停了,城里的人陆续从屋内出来,街道两旁有了行人。

卫瞻将花布头巾随手一扔,罩在了霍澜音的头脸上。霍澜音松了口气,知道卫瞻这举动的意思,至少不会当街把她怎么样。她默默扯了扯头巾,将自己的头脸遮起来,又去整理湿漉漉的衣服,不想让自己太过狼狈。

卫瞻解开蓑衣领口的带子,手臂一抬,将霍澜音拽进怀里,他的手臂横在霍澜音身前,霍澜音的身子便也藏在了他宽大的蓑衣里。

刚停了暴雨没有多久,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再下雨。这个时候出门的人大多都是有事在身,脚步皆匆忙,倒也没怎么去看卫瞻和霍澜音。就算有人投来目光,也只能看见一个女人偎在卫瞻怀里的轮廓。还是个身上擦了香料的女人。

马在九霄楼停下来,店里伙计赶紧迎上来牵马。

卫瞻没让霍澜音的脚沾到地面,直接抱着她下了马,走进九霄楼,穿过宽敞的大厅,径直往楼上走,随口吩咐了跟上来的店内伙计准备热水。

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焦高望向卫瞻的方向,等卫瞻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上,他才收回视线,接过小弟递过来的烈酒,豪饮了一杯,高兴道:“带劲!”

“不过,先前的消息不是说他抗着个雕玉的男人走?这回怎么又抱了个女人……”瘦小的男人小声嘀咕着。

“男女通吃那更带劲了!”焦高宽大的手掌重重拍了拍瘦小男人的肩膀。

男人的肩头立刻往下一沉,他赔着笑脸说:“对对对,焦大哥说得对!”

焦高没接他的奉承,转而问刘德顺:“打听得怎么样了?”

刘德顺说:“生面孔,的确是第一回来丰白城。霍小将军的表弟,霍小将军在的时候还调兵帮过他胡闹。不过霍小将军已经离开了丰白城,这人没他表哥,在咱们丰白城是死是活还不是看咱们的?”

“就一个人?”焦高问。他觉得有点奇怪,这人既然是霍小将军的表弟,那一定是富贵人家的少爷。这些年来丰白城买玉的富贵公子不少,可头一回看见连个小厮都不带的。

“是,仔细打探过了。这人自打出现在丰白城就是一个人,一个小厮都没有。住进九霄楼,衣食住行都是九霄楼的伙计操办。”刘德顺想了想,“对了,虽然他是只身一人,但是特别有钱!九儿胡同的弟兄说这人买东西挑的都是最贵的。啧,好些店里的镇店之宝都不入他的眼。也不知道身上带了多少钱。啧啧。”

另外一个连名字都没有,外号铁柱子的人有些犹豫地开口:“焦哥,这人是霍小将军的表弟,花钱大手大脚身份家世肯定不一般。真动他,会不会踢到铁板上?”

焦高瞥了他一眼,说:“不就是个有钱的少爷,连个小厮都没带,不是偷跑出来玩的,就是跟家里闹被赶了出来的娇少爷。”

焦高摸了摸胡子,笑了。他对刘德顺使了个眼色,道:“把赵三给我找来!”

赵三在丰白城的名气可大着呢,人送外号——神偷。

刘德顺意会点头。

卫瞻将霍澜音抱上四楼,立刻将她放了下来。他瞥了一眼手臂上沾染到的泥水,颇为嫌弃的口吻:“去把自己弄干净。”

霍澜音也早就觉得身上十分不舒服,不用卫瞻说,也想立刻将身上弄干净。

“这边请。”店里的小伙计笑着弯腰领路,将霍澜音领进浴间。

进了浴间,霍澜音有些惊讶。四楼的浴间很大,似乎是两间客房并在一起的大小。而且用上等的木料拼成了一处沐浴的水池,氤氲的水汽间,飘着淡淡的木香。几个小丫鬟正在一桶一桶往池中添水。

店伙计退了出去,霍澜音让几个丫鬟也下去。她立在池边解下脏兮兮的泥衣,先用兑好的温水浇冲身上的泥沙。

水温没有兑好,有些凉。霍澜音不由打了个寒颤。她很快冲刷完,迈进水池里。池子里的水很热,温暖包围着她。她靠着一边,慢慢感受着热水卷走体内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