娴妃投向霍澜音的目光里也多了一层探究,她朝硕婉招招手:“婉婉,到母妃这里来。”

硕婉将手递给乳娘,一步一步跟着朝母妃走去。她走了没几步,又回头跟霍澜音说:“下次要给婉婉带那个黄豆豆糖吃的!”

“一定给你带。”霍澜音笑着答应。

硕婉这才欢欢喜喜地扑进母妃的怀里。

硕婉公主唤霍澜音皇嫂这事儿,娴妃暂时不知道怎么处理,亦觉得她做不了主,打算揭过去。她对霍澜音温柔一笑:“皇后娘娘还没有到,霍姑娘入座。”

霍澜音谢了礼,跟着引路的宫女入座。

随着她走近,坐在席上的姑娘们隐隐闻到了特别的香味儿。

霍澜音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目不斜视,在宫女引领的座位端正坐好。

短暂的安静过后,席间人又开始如先前那般细细软软地闲谈起来。

“澜音妹妹,你可还记得我?”崔欣媛开口。

大家都对霍澜音好奇着呢,听崔欣媛开口,一个个正大光明地将目光投落在霍澜音身上。

“既是同乡人,怎会不认得。”

崔欣媛掩唇而笑:“我还以为妹妹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从西泽来的呢。”

霍澜音讶然看她:“刚刚宫人通禀用的是西泽霍氏女,崔姐姐忘记了?”

崔欣媛抿一口茶,口气悠悠:“这一声崔姐姐喊得亲切,已有两年不曾听了。如今在距离西泽千里之外的京城,再听见这称呼,还有些不适应,也不知道如今再这样姐妹相称是否合适。”

霍澜音淡淡点头,赞同:“我亦觉得不太合适。”

崔欣媛皱眉,撩起眼皮瞧霍澜音。分明是她瞧不上霍澜音,更是认为霍澜音没资格和她姐妹相称。可听霍澜音这语气、瞧她这神色,怎么反倒是她不愿意姐妹相称了?

“霍姑娘用的什么香料?我以前竟从未闻过这个味道。”坐在崔欣媛另一侧的姑娘开口询问。

霍澜音回忆了一番先前看过的画像,隐约猜出来这人是宋家桃。宋家桃是娴妃的外甥女,也要喊崔欣媛一声小舅母。

霍澜音还没有开口,崔欣媛先说:“家桃,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她并非用了什么香料,而是用花药将自己的身子染上了这种独特的香味儿。原先在我们西泽,人人都知道她是个香美人。”

“体香还可以用花药染上?”宋家桃顿时来了兴趣,颇为好奇地上下打量着霍澜音。

经崔欣媛这么一说,旁人越来越觉得霍澜音身上的香味儿浓郁。女人谁不爱美谁不爱香,一双双望向霍澜音的眼睛,恨不得望出花药的方子来。

“怪不得能被挑中当药引。”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足以让包括霍澜音在内的一小部分人听见。

坐在霍澜音不远处的两个姑娘对视一眼,眼中皆流露出轻鄙之色。

又有人轻笑了一声。

纪雅云不太相信,她问霍澜音:“当真可以用药将自己的身子染上香味儿?你先前怎么没与我说?”

霍澜音眉眼勾着几分笑,缓声道:“这话是宋二夫人说的,你们寻方子也当跟宋二夫人寻。我不知。”

她果真改了称呼,不再与崔欣媛以姐妹相称,只论她的夫家来称呼她。

“宋二夫人,你有方子吗?”纪雅云追问,“你怎么没将自己染香香呀?奇怪。”

崔欣媛眼皮跳了跳,倒是一时之间弄不懂纪雅云是真的蠢,还是帮霍澜音说话。她笑笑,说道:“我是在西泽时听旁人说的,我也的确没有那方子。”

一道轻鄙的目光扫过来,扫过崔欣媛和纪雅云。这目光来自吴吉玉。吴吉玉觉得她们两个就没个聪明的,她连开口嘲讽都懒得。

至于霍澜音?吴吉玉自然是不喜的,可也不会这样贸然敲打。

纪家出皇后,可偏偏这一代的纪家女儿纪雅云单纯得像个蠢蛋,如今太子又是适婚年纪,京中适龄女儿无不眼巴巴瞧着。说是唐僧肉也不为过。

在没见到霍澜音之前,京中女儿并不将霍澜音放在眼里。不过是卫瞻在西行的路上捡的药引罢了,这种身份的女人能有什么威胁?这样的身份是连侍妾都不如的,还不是任意打杀?就算太子殿下喜欢保着她,只要盯着她不让她生出庶长子也就罢了。多大点事儿呢?那些觊觎太子妃之位的姑娘们根本没把霍澜音放在眼里。

直到今天真的见到了霍澜音。

——她拿到了皇后娘娘凤寿宴的请柬。

——季嬷嬷如今在她身边做事。

——她穿了一身过分惹眼的正红色宫装,还偏偏穿得很好看。貌美不说,言谈举止之间并无小家子气。

——太子殿下让硕婉小公主唤她“皇嫂”。

宫人尖细的嗓子高声通禀皇后与两位郡主到了。满殿的女人起身,一起跪拜行礼,一起高声祝寿。

皇后拖着长长的裙摆,慵懒地穿过整个大殿。

霍澜音跪在人群中,看见皇后正红色的裙摆。若她没有看错,今日到场的所有人中除了皇后,只她一人穿了正红色。

娴妃娘娘穿着绛紫色,良妃娘娘穿着更素朴的杏色。

“平身。”

霍澜音随着人群起身,抬眼看向高座上的皇后,不由怔了一下。

她从未见过一个女子可以美艳得如此风华无双气度逼人,皇后慵懒倚靠在凤椅上。明明是和卫瞻一模一样的美目,却给人完全不同的感觉。她凤眼微挑,勾着蚀骨的妩媚,细瞧却觉得凉薄威严。

霍澜音正诧异望着皇后,一条鞭子朝她甩下来。

季嬷嬷眼疾手快拉了霍澜音一把,霍澜音堪堪避开这一鞭,她回头去看,看见一个也穿着隆重宫装的姑娘,不满地瞪着她。

长安郡主——霍澜音在心里有了猜测。

长安郡主指着霍澜音:“你好大的胆子,胆敢在娘娘寿宴穿红色。来人,给本郡主扒了她这身衣裳!”

侍卫从外面涌进来。

霍澜音朝高座上的皇后跪下,神情自若:“第一次进宫参宴,不知宫中制度,亦愁于宫装。是大殿下为民女准备了这身宫装。想来大殿下最知娘娘喜好,才挑了娘娘喜欢的颜色。”

长安郡主皱了下眉,这才知道霍澜音是谁。一想到她药引的身份,长安郡主顿时不齿,目光中带着几分嫌恶。

皇后轻笑了一声,随意抬了下手:“起吧。”

“娘娘!”长安郡主握着手里的鞭子,疾步走向皇后,“这副药油嘴滑舌,将罪过推给大殿下!”

霍澜音扶着山河的手起身,拧眉道:“郡主以为民女撒谎,故意将罪过推给大殿下。”

长安郡主嫌恶地冷哼一声,和霍澜音这种不干净的人说话,她嫌脏。

霍澜音唇畔挽起浅浅的笑:“所以若是我没有说谎,郡主便认为大殿下有罪。”

“你什么意思?”长安郡主瞪向霍澜音。

长宁郡主摇摇头,道:“长安,今日是娘娘的寿辰,何必如此。”

李相幼女从座位起身,盈盈笑着,她温声细语地说:“娘娘寿宴,青曼给娘娘绣了一副凤翔云屏风。还望娘娘不要嫌弃青曼手艺笨拙。”

李青曼实在自谦。

屏风抬上来,皇后轻轻颔首,她上缓缓道:“有心了,本宫还你一道赐婚懿旨。”

第129章

第129章

皇后说得云淡风轻, 殿内众人却在瞬间屏息。京中女儿虽风光,可婚姻大事往往不过上位者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比起小户之女更做不得主。

“李相幼女李青曼秀外慧中舒雅贤良, 金科状元周自仪才华横溢高风峻节。为成佳人之美,特赐婚于二人,择良辰完婚。望日后举案齐眉夫妻一体。”

李青曼怔在那里, 得身侧贴身丫鬟提点,才回过神来,伏地跪拜:“青曼谢娘娘恩典。”

她垂眼,眉心轻蹙。

霍澜音同样怔了一下,没想到这婚事绕到了兄长身上,她悄悄打量着李青曼。

“恭喜青曼姐姐喜得佳婿。”

“周大人仪表堂堂,青曼才貌双全,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众人纷纷道喜。

李青曼温柔笑着,一一回谢。她脸上的笑容得体温婉, 可是霍澜音看见了李青曼刚得赐婚的瞬间蹙起的眉心。

她不愿意吗?

霍澜音琢磨了一下, 李青曼是丞相的女儿,这门婚事于她而言, 她是否以为低嫁而不满?可霍澜音觉得兄长那样好,这世间没有哪个女子是兄长配不上的。

霍澜音也知道自己不是无关紧要的旁人, 身在其中难免不够公正。她暂且不想低嫁或高攀, 琢磨起皇后为何赐婚。身在京中,得皇后懿旨赐婚,难免带了几分政治联姻的味道。

长安郡主笑着说:“这还是娘娘第一次赐婚, 青曼好福气。”

“幸得娘娘垂青,青曼惶恐。”李青曼语气温温柔柔的,如水双瞳里带了两分小女儿的娇羞。

霍澜音细细瞧她眉眼间的一抹羞颜,哪里还有半分刚刚蹙眉的影子?霍澜音感慨,京中女儿的演技都这般好吗?

长安郡主捏了捏手中的鞭子,忽然说:“不知道长安有没有这个好福气,也能得娘娘的赐婚……”

长宁郡主坐在角落,一直不理这边的热闹,正用一个毛线球逗弄腿上的小小玄猫。闻言,她挑起眼睛瞥了长安一眼,又颇为无语地摇摇头,继续逗她的猫儿。

崔欣媛笑着开口:“长安郡主一片赤诚之心,可感天地。”

娴妃瞪她一眼。

崔欣媛一愣,脸上又顿时一红。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忙抿了唇。

皇后随口说:“长安可人,哪里需本宫赐婚。”

长安郡主的眼睛在一瞬间暗下来,所有的沮丧都写在脸上。

长宁起身,道:“娘娘什么都不缺,这寿礼实在是令人头疼,思来想去,把黑丸子送给娘娘。”

黑丸子就是她怀里那只黑色的小奶猫。

“别以为本宫不知,你府中几十只猫。这是随手抓了一只敷衍人。”

长宁笑着答话:“我府中猫儿多,不代表它们不重要。它们可都是我的命根子,旁人要我还不给呢。”

“行吧,抱来给本宫瞧瞧。”皇后嫣然一笑,风华无双。

长宁没把小玄猫递给宫女,而是亲自抱着它起身,亲手交到了皇后手中。

皇后一手托着小东西,小东西的小爪子在皇后的袖子上抓,喵喵叫着。

“这么小,能活吗?”

“猫有九命,更有娘娘庇护,自然健康活泼。”

皇后点点头,顺手摘了云鬓间的一支珠钗,用上面拇指大的夜明珠逗着小猫儿。

见皇后对这只小猫儿如此感兴趣,心情似乎很好。旁人陆陆续续献上自己的寿礼。

这送寿礼也是有讲究的。大殿内这般多的女眷,绝对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站出来送上寿礼。绝大多数的寿礼都被宫人收走,在单子上详细记上一笔。

长安郡主也从刚刚求旨被拒的沮丧中缓过来,她招了招手,令丫鬟呈上准备的寿礼。

“长安祝娘娘福寿安康容颜永驻,特给娘娘准备了这套鎏玉十二簪。这全套的玉簪以十二种人间至美的花卉为主旨,每一支玉簪精致无比且又都与众不同,特色分明。正是出自梅无大师之手。”长安撒娇讨好,“长安好不容易才集齐的!”

正端着茶盏抿茶的霍澜音差点被呛到,目光也跟着微妙起来。

她不经意间抬首,惊讶发现皇后朝她投来的一瞥颇有深意。霍澜音一怔,还没弄懂皇后眸中的神情,皇后已经移开了视线,夸长安“有心了。”

寿礼送了大半,皇帝派身边的薛公公带来寿礼。那是一枚拳头大的夜明珠。锦盒打开的刹那,珠泽荧光暖暖扑面。

娴妃夸赞:“陛下对娘娘深情,令人钦羡。”

皇后将盒子扣上,问:“陛下怎没过来,有事耽搁了?”

“是。”薛公公回话,“陛下在宗元殿和霍将军、李相大人等臣子议事,暂且过不来。”

“国事要紧。”皇后将锦盒递给宫女翠风。

“霍将军今日也在宫中?”长安郡主一下子站起来,眼睛里亮晶晶的。

霍澜音早有耳闻长安郡主非霍平疆不嫁,苦苦追求多年。今日一见,才知传言不虚。

一直沉默着的良妃忽然开口:“郡主,霍将军固然是好男郎,可这京中除了霍将军仍有很多好男郎,郡主何必太过执念?再言,霍将军比你年长二十岁,他的长子亦比你年长……”

“年纪怎么了?”长安不高兴了,“皇后娘娘还比陛下小了十九岁呢!”

“长安!”长宁看向她摇头。

长宁郡主又对皇后说:“娘娘别跟长安计较,您最是知道她的,只要和霍将军有关的事儿,她的脑子就自动送回家里去了。”

这话,也就只有长宁郡主说了,旁人可不敢这么惹长安郡主。

皇后不甚在意地笑着,道:“长安这性子是该磨一磨,良妃娘娘说话岂是你能打断顶嘴的?”

皇后脸上明明是挂着笑的,可是尾音轻挑,带出一道威压来。

长安也觉得自己失言了,立马跟良妃娘娘赔礼。

吴吉玉瞥了长安郡主一眼,那目光像看个傻子。

霍澜音刚好坐在吴吉玉的对面,她久坐席间察言观色,悄悄打量着每一个人,吴吉玉脸上的表情自然没逃过她的眼睛。

霍澜音的衣角一沉,她惊讶低头,发现小公主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她身边。

“香香,我要闻香香。”硕婉小公主朝霍澜音伸出双臂,要抱抱。

霍澜音本想今日低调到底,所有人都不要注意到自己才好。这话题终于从她身上绕开,也没人注意到她了,没想到小公主又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霍澜音只好弯下腰将她抱起来。她本想将小公主抱在腿上,可是小公主偏偏不是个安分的孩子,非要站在凳子上。

霍澜音护着她,担心她跌了。而且霍澜音没有和这么小的孩子打过交道,更是不知道怎么抱小孩子。

娴妃无奈摇头:“婉婉,别缠着霍姑娘,到母妃这里来。”

娴妃话音刚落,踩在椅子边儿的硕婉一脚踩空,身子跌下去。霍澜音大惊,急忙抱住她。硕婉的一双小脚稳稳踩在地面,霍澜音却因为护着她,手背磕在桌角,红了一大片。硕婉并没有跌倒,可是她把自己吓着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乳娘和宫女悄声小跑过来,个个吓白了脸。

霍澜音也吓着了,等小公主被乳娘抱起。她赶忙起身跪地请罪:“民女没有护好小公主,请娘娘降罪。”

“大殿下、二殿下到——”

席间女子立刻起身拜见。

“婉婉又哭鼻子了?”卫瞭捏了捏乳娘怀里的硕婉的鼻子,笑话她。

硕婉赶忙用肉呼呼的小手背擦眼泪,拼命摇头:“没哭!没哭!婉婉没哭!是别家的小孩子在哭!”

她的视线越过卫瞭,偷偷瞥了一眼卫瞻,又赶忙收回目光来,朝二殿下伸胳膊:“婉婉要儿哥哥抱!”

娴妃从高座走下来,无奈地将小公主抱在怀里,警告她:“婉婉要乖乖呆在母妃身边,再哭闹,就让乳母将你抱回去了。听见了?”

硕婉软绵绵地趴在母妃怀里,蔫头耷脑地说:“婉婉听见了,婉婉乖乖。”

“婉婉吵了娘娘。”娴妃重新入座,歉意地说。

“本宫就喜欢婉婉活泼的样子。”皇后顺手从腕上摘了个玉镯递给硕婉拿着玩。

“霍姑娘也起吧。小公主本就爱哭,与你无关。”

“谢娘娘。”霍澜音起身,退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