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荷珠黯然离开。她低着头,一路心事重重。她去寻宋氏,站走到门口,还没敲门,隐约听见屋内里的人谈到霍澜音。她心神一动,收回手, 悄悄立在一旁。

“夫人每年一到天冷的时候, 就爱换上这身衣裳。”丫鬟正在叠衣服。

宋氏摸着料子,轻叹一声, 说:“是音音做的。她做这件棉衣的时候,才十三岁。”

小丫鬟瞧着宋氏的脸色, 好奇地问:“夫人是想三姑娘了吗?”

周荷珠忽然不敢去听答案, 担心听到自己受不了的结果。她赶忙推开门,笑着说:“母亲,我来看你啦!”

宋氏被她突然的推门声吓了一跳, 皱着眉训斥:“怎么连敲门都不知道?怎么还是冒冒失失的……”

这个所谓的“还是”是跟她以前当丫鬟相比吧?可她也不想做十六年的丫鬟啊!

她也想一出生就被家人捧在手心,做千金大小姐啊!

纵使心中有怨,她也没敢太表现出来,先是脸上露出标准性的委屈样子,然后努力扯着嘴角笑,说:“我知道错了。我会好好学好好改的。”

宋氏瞧着她强撑出的笑脸,有些不忍,只好放缓语气,道:“今日你生辰,按理应该一家人聚聚,好好庆祝一番。看你也知道,现在情况特殊,咱们借助在霍府,做什么事儿都不方便。等回了周府,母亲再给你补办一个。”

“母亲对我真好!”

宋氏拍了一下她的手背,说道:“行了,回去读书吧。母亲也有些倦了,打算眯一会儿。”

“好!那荷珠不打扰母亲休息啦!”

周荷珠开开心心地离开,却在出了屋后变了脸色。

她不是傻子,她能感觉出来宋氏对她的疏离。

为什么啊?宋氏是她的亲生母亲,为什么要这样疏离的态度?因为嫌弃她为婢十六年,还是因为不曾养在膝下缺了多年的感情积累?没有感情积累又不是她的错。宋氏为什么还要念着那个抢了她们母女天伦之乐的假女儿?

就连姚氏也在认回霍澜音之后,冷落疏远了她……

周荷珠站在庭院中央,仰起脸望着灰色的纷扬雪瓣,眼角不由湿了。

身世大白,她也很想大度原谅一切,所有人都和和美美。她也很想和霍澜音像往常那样要好,否则当初在西泽她也不会去帮霍澜音。

她把一切都想得很好,可是一年过去,她发现是她太天真了。

——过去十六年属于自己的,变成了霍澜音的,正如今年不再有的长寿面。原本属于自己的周家处处刻着霍澜音的印记,这是一个完全融入不进去的家。周家人说话,她很难插嘴,因为她听不懂。就算她怎么努力,也永远抹不掉小家子气的印子,纵使别人碍于周家接触她,可谁不嫌弃她呢?

她该去怪谁?责怪当年换孩子的赵氏?可是赵氏有父亲护着,她连责怪都不能,还要在父亲面前故作大方地原谅。

还能怪谁?好像谁也不能怪,谁也不能怪的结果就成了谁都可以怪。

“怎么在院子里淋雪?”周自仪缓步走来。

周荷珠回过神来:“哥哥……”

周自仪轻轻颔首,道:“天寒不宜在外面久待,早些回屋去。”

“这就回了。”周荷珠含笑柔声,“哥哥最近操忙,今日怎回来这般早?”

周自仪没回答,只是将一个长盒子递给周荷珠,道:“今日你生辰,看看喜不喜欢。”

“送给我的?”周荷珠受宠若惊,“哥哥送我什么都喜欢!”

周荷珠急忙将盒子打开,看见里面是一支蝶翼金簪,精致秀气。

“喜欢!我很喜欢!”周荷珠开心地笑了,眼角的余光扫过周自仪手中的另外一个盒子。

她很快收回目光,说:“那我不打扰哥哥啦,这就回去啦!”

周自仪颔首。

后院,几个人已经吃了面,丫鬟端来热茶。

“焚茶观雪,倒是雅致。”李青曼不经意间抬头,看见周自仪出现在月门。她的手一抖,手中的茶倾洒出来些,她娇嫩的手背立刻红了。

“可烫疼了?”霍澜音急忙问。

李青曼用帕子压在手背,低着头摇头,低声说:“不疼的,没有很烫。”

视线里,是周自仪逐渐走近的皂靴。

她的心忽得紧张。他怎么会这个时候回家呢?她不想见到他,只是一眼,她眼前立刻浮现那一日冰冷的河水中,他拉着她,将她抱上岸的画面……

周自仪走到近处,对卫瞻行过礼,看见李青曼,略显意外。

“哥哥坐。”霍澜音让莺时搬椅子。

周自仪道:“不了,送你个东西这就走。”

霍澜音毫不客气地去接过来,摆在石桌上,充满期待地打开盒子。

“咦?怎好多小刀。周大人怎么这么不会送姑娘家礼物的。”纪雅云双手托腮,“这么小的刀,能做什么?摆着好看的吗?”

霍澜音的眼中却浮现惊喜之色,指腹小心翼翼地抚过盒子里的刀。她解释:“这些都是雕玉的。”

卫瞻瞥了一眼霍澜音高兴的样子,嗤笑了一声,懒懒散散收回目光,继而合上了眼睛,懒得去看。

霍澜音忽然问:“哥哥可也给荷珠准备了?”

周自仪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色。

霍澜音顿时放心了,将盒子里的小刀一把一把拿出来,在指间把玩。

周自仪看了一眼一直低着头的李青曼,收回视线,说道:“我这便走了。”

“哦。”霍澜音所有心思都在那套小刀上,也没抬头。

卫瞻忽然睁开眼睛,暴躁地开口:“纪雅云,你是不是该回家了?”

纪雅云正歪着头稀奇地瞧霍澜音,闻言,愣了愣:“太子哥哥,你怎么赶人呢?”

李青曼赶忙起身,说:“时辰不早,我也该回去了。改日邀你过府小聚,你可一定要来。”

“我一定会去的。”

纪雅云叨叨念,一脸不乐意。

李青曼轻轻拉了她一把,温温柔柔地说:“煮茶观雪,怎能缺了赏梅。我在家中亲手栽了许多梅,不如和我一起去瞧瞧。”

“还有你酿的米酒?”纪雅云问。

“有的。”李青曼弯唇。

周自仪侧首,望了一眼李青曼的手背。

作者有话要说:毛毛的伤口才刚好,今天球球的肠胃又出了问题。

本来昨天看中一只小加菲,今天顿时打消了念头

呜呜,太难伺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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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第145章

周自仪收回目光, 先一步离开。他走路自然是比身后的姑娘家们快些的。

纪雅云贴在李青曼耳朵边,小声问:“你什么时候嫁给他呀?”

李青曼心里忽得一慌,生怕周自仪听见似的。分明她也知道这个距离周自仪根本听不见。她急急小声说:“还不知道嫁不嫁呢……”

“你要是不想嫁到周家, 我帮你呀!”纪雅云拍胸脯。

“我……”李青曼抬眼望着纪雅云,努力稳了稳心神。她语速飞快:“你发间的步摇歪了。”

“诶?”纪雅云停下脚步,歪着头去摸发间的步摇, “哪里歪了?这样好了吗?”

“好了。”李青曼也没看她,继续往前走。

“你等等我呐!就算你讨厌周家,也不用像逃避洪水猛兽一样走得那么快吧……”

两个人坐上马车,车夫刚要赶车。一个小厮从霍府急匆匆追上来。

“我家姑娘说,李姑娘烫伤了手,用这药涂一涂,就不会疼了。”小厮递上药膏。

“青曼,你的手烫伤了?快给我看看。”纪雅云去抓李青曼的手。

“只是溅了一点点茶,不碍事了。”

纪雅云诧异地嘟囔:“刚刚在一块的时候, 澜音姐姐怎么不送?咱们都坐上马车了, 她才想到送药……”

李青曼默不作声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药膏。丹红的小圆盒,上面是仙鹤望云的图案。

……这个, 真的是霍澜音送过来的?

李青曼拧开盒子,一股带着杏仁的苦香飘出来。她用指腹抹了一边, 轻轻涂在手背上, 丝丝沁凉。

“盒子蛮好看的,像是后来配的呢。我看看。”

“没什么好看的。”李青曼将盒子收起来,询问:“对了, 你为何一直称霍澜音姐姐?”

“因为……”纪雅云果然又被分了心神,她拧着眉,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再度开口:“因为我是要嫁给太子哥哥的,可是澜音姐姐也要嫁给太子哥哥。我原本想着,她是个好姑娘,我以后成了太子妃会好好对她,让她做侧妃,不许别人欺负她。可是后来发现太子哥哥根本不理我,只和她好。那我就只好求澜音姐姐帮我说好话喽,求人办事,自然要称她姐姐,我做妹妹啦。”

李青曼听得目瞪口呆。

“你干嘛这样看我?”

李青曼心情复杂,也不知道是心疼,还是羡慕。她问:“你就一定要嫁给太子吗?”

“可是纪家女儿都是要入宫为后。如果我没有嫁给太子哥哥,那岂不是太丢脸了吗?”

有些话,李青曼不该说。可是瞧着纪雅云单纯的眸子,她于心不忍。她试探着问:“雅云,如果太子最后没有娶你呢?”

“那就不娶呗。”纪雅云随口说,“哼,反正很多人都说太子哥哥看不上我。不娶就是坐实了这话,娶了就是意外之喜呀。”

纪雅云漂亮的眼睛弯成一道缝儿。

“你……就没有想过自己是不是喜欢太子?日后长大一点了,会不会喜欢上旁的郎君?”

纪雅云不是很爱听,她扯着窗边垂帘的流苏玩儿,语气无所谓:“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嫁给谁也没什么关系呀。重要的是吃好穿好,日子无忧。啊!对了,我不能跟你回家去看红梅了!我怎么忘了今天要去长宁郡主家抱小猫的,她说了要送我一只!”

李青曼忽然觉得自己的心疼毫无道理,纪雅云心态好着呢,用不着旁人担心。

旁人都走了之后,霍澜音令丫鬟收了茶。她知道卫瞻没有喝茶的闲情逸致。

“雪越下越大了,进屋里坐吧。”霍澜音说。

卫瞻阖着眼,没说话。两条交叠而放的大长腿,换了个上下顺序。

霍澜音偏过头,将发间的凤簪摘下来,放在手心里把玩。

“我很喜欢。”

卫瞻撩起眼皮,闲闲瞥了她一眼,又懒懒合上眼皮。

霍澜音放下簪子,凑过去,食指指腹压在卫瞻的眼上,慢慢向上撑他的眼皮。

“我这么好看,你不睁开眼睛多看看吗?”

卫瞻的手掌忽然搭在霍澜音的后腰,将她整个人揽进怀里。

距离一下子拉近,霍澜音赶忙双手抵在卫瞻的胸前,低声说:“别胡闹……”

她用眼神示意一旁的下人。

两个丫鬟迅速低下头,不敢乱看。

卫瞻直接将霍澜音抱起来,起身朝屋子走去,一脚踹开房门,径直往里走,把霍澜音放在桌子上,俯下身来,埋首在霍澜音的颈侧,用力去嗅她的味道。

“殿下,你别这样。”霍澜音急急伸手去推他,“是不是有哪个起了歹念的宫女对你下了药,你这忍了一路,来我这里解决的?”

霍澜音身子一滑,灵巧从卫瞻胳膊下面逃开,轻盈地跳下桌子,含笑向后退,一直退到门口,将开着的房门关上,后背倚在门上。

“你懂的还不少。”卫瞻也不去追她,直接随意坐在桌子上,望着霍澜音,道:“你那双妙手擅会调香,可会调些催情的香料?”

霍澜音的目光有一瞬的躲闪,问:“你要做什么?”

“喂给你吃。”卫瞻说得光明磊落。

他看着霍澜音的目光逐渐变得不善起来。他总觉得……霍澜音对他没性趣。

事实上,自从在小镇找到她,再到带她回京,他一直都没有再真正碰过她。他觉察得到她的不愿意。

卫瞻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捶着桌面,臭着张脸。

卫瞻忽然站了起来。

“走了。”

说着,他直接大步朝门口走去,拉开靠在门上的霍澜音,踹开门,往外走。

“殿下?”霍澜音立在门口喊了他两声,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霍澜音蹙起眉,望着卫瞻走远的背影。

院子里的莺时和山河对视一眼,皆摸不着头脑。山河想了想,小跑到门口,说:“主子,您要不要跟进宫去哄哄太子殿下呀?”

“不管!”霍澜音直接转身去找姚氏。

山河急得直跺脚。她抓住莺时,说:“莺时,你跟在主子身边时间久,你去劝劝主子呀!”

“为什么要劝?”莺时瞪圆一双杏眼,“姑娘说过男人不能惯的。”

“太子爷又不是一般的男人!”山河急得声音都变了。她还想再劝莺时去寻霍澜音,就看见离开的霍澜音又折了回来,她赶忙闭了嘴。

霍澜音走到庭院里的石桌旁,拾起放在石桌上的那支凤簪。雪一直在下,金簪上亦覆了一层雪。她吹了吹上面的积雪,又小心翼翼地用帕子将雪渍擦了,才拿着它离开。

卫瞻黑着脸回到东宫,宫人瞧着他的脸色,不禁噤声。偌大的宫殿,比起往日更加寂静。

“殿下,栖凤宫送过来的福糕。”素星行礼。

卫瞻随手掀开盖子,盖子跌在桌面,发出一阵渐轻渐无的响动。卫瞻拿起一块食盒里的福糕,细细瞧着。

只一眼,他就看得出来是皇后亲手所做。

只是事到如今,栖凤宫送过来的东西他还敢吃吗?

素星温声禀告:“各处送来的贺礼已经收下了,殿下可要看礼单?”

“不必。”卫瞻咬了一口福糕。

今日也是卫瞻的生辰。去年今日被贬发配,路上风餐露宿,连日历也不会特别记着,就那么稀里糊涂地忘了一个生辰。

今年回宫,纵使礼部早就发布了免宴免贺的消息,四方贺礼还是源源不断送进东宫。

可……

他又突然将口中的福糕吐了出来,抓起食盒,作势想要砸出去。可是他的手悬空半晌,最终只是将食盒重新重重放下。

素河从面前进来,瞧着这阵仗,顿时一凛。素星轻轻摇头,给了她一个眼色,让她看情况禀告,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就别主动凑上来触霉头了。

素河却是不得不禀告:“启禀殿下,霍姑娘刚刚进宫遇到宋家二夫人,和宋家姑娘。不知怎么起了争执,霍姑娘似乎失手推了宋家二夫人一把,宋家二夫人动了胎气,正在急召太医问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