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吧你。”

“我不……”

卫瞻只好去堵她的嘴。

霍澜音眼睛弯弯,喜欢极了卫瞻这般吃瘪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苏太医在偏殿里候着。给未来的小皇孙诊脉这可是一等一的大事儿,他可不敢马虎。

他等啊等,等啊等,上好的碧螺春饮了三壶,从阳光普照等到暮色四合。

“这该不会出了什么意外吧?”苏太医不由担心起来。如今陛下龙体抱恙,卫瞻身为太子已坐上龙椅代天子理政,距离他登基为帝不过就在眼前。如今东宫还没有太子妃,太子这次从宫外带回来的这个女人,极尽宠爱,若是诞下龙子……

苏太医正这般想着,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素河板着脸,压下心里的不自然,客气说话:“太子殿下说霍姑娘只是由于经血不通,竟被宫外的郎中当成了怀有身孕。这样的郎中实属庸才!”

“啊?”苏太医听得呆了。

这叫什么事儿啊?皇子皇孙的事情也能这样轻率?他还没来得及张口问出疑问,只听素河继续一本正经地说:“太子殿下还说,民间庸医过多,不能准确为民诊治,实在谋财有害命。若民间医者也能有苏太医的高超医术,不知要造福多少黎明百姓。”

“殿下谬赞,殿下谬赞啊……”

“太子殿下还说了,民间庸医实在该管制。若是谋财害命实在该降罪,可若真的是本身能力有限,也是无可奈何。所以,大殿下有意令太医院计划性地开设医堂,为民间郎中传授经验和知识。”

“这是大好事,臣早有此意!”

素河点头,道:“太子殿下将此事交给苏太医去办,大人莫要让殿下失望呐!”

“不敢不敢!”苏太医跪地谢恩,“感谢殿下信任,定不辱使命!”

“嗯——”素河拉长了音,“时辰也不早了,苏太医回去吧。”

苏太医走了之后,素河长长舒了口气。她用掌心扶额,稍作喘息,赶忙又转身出去,吩咐宫女仔细轻扫凝露池。太子殿下等下定然是要过去沐浴的……

月亮慢吞吞地爬上夜幕,繁星一闪一闪地相称。

卫瞻拿着宽大的棉帕擦去霍澜音身上的水渍,也不打算给她更衣,直接用一件厚斗篷将霍澜音整个身子裹了起来。他的斗篷裹在她身上,连脚趾也漏不出来。

霍澜音打了个喷嚏。

“冷?”

霍澜音摇摇头,将卫瞻垂落在她鼻子前的发丝挪开,懒声说:“头发,痒。”

卫瞻这才将她抱起来,直接将霍澜音从凝露池抱回了寝殿。

殿内的熏香飘着淡淡的香味儿,灯火温柔。卫瞻令宫女撤走了熏香,这样寝殿内便就只有霍澜音身上逐渐晕开的淡香。

夜还未深,霍澜音已经睡着。

翌日,天还没亮,小宫女轻手轻脚地进了寝殿,服侍卫瞻梳洗更衣。

卫瞻抬手,噤了声。他回头看了眼榻内酣眠的霍澜音,挥了挥手,将几个小宫女撵出内殿,令她们在外殿候着。

他起身,将霍澜音身上掀翻的被角整理好。他随意翻了翻昨日霍澜音脱下来的衣服,捡起胭脂红的心衣,捧在鼻前吸了吸,然后用牙齿咬掉了一小块布条,若无其事地塞进荷包里。

他将剩下的心衣团了团塞进霍澜音搭在枕侧的手中,这才走出寝殿,梳洗过后,不等天亮就去上早朝。

霍澜音是被饿醒的。她迷迷糊糊坐起来,抬手揉眼睛,手中的心衣飘落。

她捡起心衣,指腹捻过缺了一角的地方,眉头一点一点揪起来。

“主子醒了,奴服侍您更衣。”素河进来,将干净的新衣服放在床边。

主子?这个称呼倒是有些耐人寻味。霍澜音说:“不必了,我自己来。”

“那奴让宫女准备早膳。”素河起身退出去。她再进来时,霍澜音已经穿好了衣服,坐在床边,揉着后脑。

素河走过去,跪在床榻前,帮霍澜音穿鞋。

几个宫女端着洗漱用具走进来,毕恭毕敬地服侍着霍澜音。霍澜音饿得很,纵使宫女挽发的手艺一绝,她还是忍不住在宫女挽发一半的时候,说道:“先不用梳了。”

梳发宫女一惊,立刻跪地求饶:“奴平时给太子殿下梳发,很久没梳过女子发髻,手法生疏令主子不喜,请主子降罪。”

霍澜音看向她,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罢了。

“你起吧。我只是饿了,一会儿再梳。”霍澜音又揉了揉后脑。好像是昨天晚上胡闹的时候不知道磕到哪儿了,有点疼。

霍澜音吃过早膳,刚在梳妆台前坐下,素星递给一个通体白玉雕的小盒子,毕恭毕敬地说:“这是番邦小国进贡的药,止痛止痒。主子的后脑可需要涂一些?”

霍澜音讶然。若不是素星这般说,她都没注意到自己揉了两次头。

“不用了。”霍澜音道。

对这些宫女,霍澜音不曾挑剔,但也不曾太过和善,一直是疏离的态度。

不过是见风使舵,虽未必有坏心,倒也没几分真心。她不会因为这些宫女喊她一声“主子”,就真当自己是她们的主子了。至少现在还不是。

小太监匆匆赶来,立在门口,经宫女传话,素星亲自走到门口去与他说话。

霍澜音察言观色,注意到虽然这一早上看见了无数宫女,可这东宫管事的宫女恐怕是素星和素河,她不由多看了两眼,记下这两个宫女的脸。

就连昨日跟她进宫的山河,也只是候在一旁。

“主子,皇后娘娘召您去一趟栖凤宫。”素星禀告。

霍澜音蹙了下眉,转瞬舒展开,该来的怎么都会来,没有必要担心、躲避。

霍澜音乘坐肩舆到了栖凤宫,她扶着山河的手走下去。由着栖凤宫的嬷嬷领进偏殿候着。

“霍姑娘且等一会儿,娘娘那边有些事。”嬷嬷说道。

吴吉玉正在偏殿饮茶,瞧见霍澜音进来,意外地愣了一下,然后淡淡收回目光。

第148章

第148章

她既没有打招呼的意思, 霍澜音也没有主动的打算。她同样神情淡淡地走到一旁坐下,端起宫女递过来的香茶,驱驱路上染的寒。

对于吴吉玉的印象, 也只停留在有些傲气的名门世家女罢了。她家世显赫,可京中家世显赫的人实在太多了。霍澜音早没了初听季嬷嬷介绍京中权贵时的惊讶。

两三刻钟后,翠风迈进偏殿来请人。

“我和她一同?”吴吉玉问。

翠风垂目温声:“娘娘是这样吩咐的。”

霍澜音先一步起身, 款步往外走。

吴吉玉望着霍澜音的背影,皱了下眉,很快恢复她带着丝天生骄傲的淡漠感,也起了身。

霍澜音和吴吉玉一同迈进正殿,规矩行了礼。

“免礼。”

屋内的炭火烧得很足,暖如春日,皇后穿着春日薄衫,懒洋洋靠在美人榻上,将手递给一旁的宫女为她修涂丹红的指甲。

一侧的桌子上, 放着一幅还没有画完的万里江山图, 奔腾而下的河流气势磅礴,连绵不断的群山高耸入云。绘者下笔凌厉线条豪迈, 应当出自男子的手笔。

“娘娘,前几日我与母亲去万安寺祈福, 路过梅林, 好运得了落离大师的香料,今日送来给娘娘。”

吴吉玉身边的丫鬟将一个白玉盒呈上去,交到翠风手中。

皇后“嗯”了一声, 缓缓说道:“你和你母亲有心了。”

“娘娘喜欢就好。”吴吉玉道。

皇后微微点头,翠风将白玉盒打开,一股淡淡的清香从盒中飘了出来,整个温暖的殿内不仅有了春暖,亦有了春香。

“你父亲最近似乎遇到了些麻烦。”皇后漫不经心地说。

吴吉玉心中一凛,飞快思考起来,难道是三二七一案的事情?事实上,当日殿审念出的名字远没有三百二十七人之多。可越是这样,没有被念到名字的臣子越是要担惊受怕。难道父亲也在名单之中?吴吉玉急忙说:“父亲常说身正不怕影子斜,他既没有做过那些事,就不需要担心。他还说陛下声明,定然能还给一个清白。”

皇后唇角勾出一抹轻飘飘的笑容,说道:“嗯,本宫也觉得你父亲是贤者能臣。”

吴吉玉松了口气的同时,不由揣摩起皇后今日看似随意说的话究竟有什么深意。她可不相信皇后只是随口提及。

吴吉玉扫了一眼一旁的霍澜音,皱了下眉,还不曾再开口,就听皇后道:“宫里人不多,有空多进宫陪本宫说说话。”

吴吉玉又惊又喜,急忙应下。知道皇后要说的话已经说完,她很有眼色地主动告退。

自打进来,行过礼后,霍澜音一直安静地立在一旁,等着皇后问话。

皇后最后一个指甲修染完,她伸出双手仔细瞧了一番,不甚满意地放下手。这才看向霍澜音,开口:“听说你曾经设计假死骗过让之,寻了个小城凭着雕玉调香的本事隐姓埋名过日子。”

“是。”

皇后轻叹了一声,说道:“让之说本宫骗了她。可本宫骗了他什么?北衍尚武,他若习得天下第一武力,他的父皇自然高兴,器重他。那功法也的确有让人武力大增的本事,如今他不过练到第九重已有这样的威力。若是练到第十重,那还了得。”

霍澜音到底是顾虑着皇后的身份,没有反驳顶嘴。

“不过那的确是邪功,一个不留神就傻了疯了,死了也是有可能的。”皇后轻笑了一声,端起一个琉璃盏,轻轻晃着里面的酒。

一派胡言——霍澜音忍了又忍,才将这话忍在心里,没说出来。

皇后将目光从轻晃的酒盏移到霍澜音的脸上,饶有趣味地说:“说说你吧。”

霍澜音的心立刻一紧,打起精神来应对。

“明白为什么要你在的时候和吴吉玉提到她父亲吗?”皇后抿了口酒,“本宫觉得你是个聪明人,可别让本宫失望。”

霍澜音怔了怔,心下茫然。她垂着眼睛,瞧上去安静温顺,实则努力回忆自打迈进殿内的每一个小细节。慢慢的,思路理顺,隐约有了个不太确定的猜测。

——那些名册和罪证是皇后暗中给哥哥的?

霍澜音抬起眼睛,目光略显游移,将要开口,皇后却抢先说:“这反应,慢了。”

霍澜音明白祸从口出的道理,立刻说:“民女愚笨。”

皇后却笑了:“也不妨事,想通了就好。本宫耐心有限,也不算良善人。没有达到目的的棋子留着不如毁了。你说是不是?”

霍澜音的背后顿时沁出一层冷汗,整个人入赘冰窟。

皇后起身,款步走到一侧的桌子前,拿起画笔,沿着画了一半的奔腾江海继续画下去。

原来这幅画不是出自什么男子之手,竟是妩媚美艳的皇后所画。

皇后没有再看霍澜音,注意力已经落在了笔下的山河,道:“退下罢。”

“娘娘万安。”霍澜音恭敬地屈膝行礼,悄声退下去。

一直到走下台阶最后一层,她才惊觉自己已是一身冷汗。

“主子,您可是不舒服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山河关切地询问。

霍澜音抬起自己的手,发现自己细细的指尖儿果然在发抖。

“主子……”

“距离下早朝还要多久?”霍澜音问。

山河摇了摇头,道:“按理还有接近一个时辰,只是最近事多,时常耽搁,时辰就说不准了。”

霍澜音忽然想到今日好像是周自仪休沐的日子,赶忙让山河去吩咐车轿,立刻回家。

山河完全摸不着头脑,霍澜音进去时,她分明也跟着进去了。可她完全没听懂皇后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她只觉得这是很寻常的一场对话罢了。虽然隐约觉得皇后不会将霍澜音召过去只会唠家常。

霍府离东宫本就很近,霍澜音还没想到对策,马车已经停在了霍府门口。

霍澜音令山河去问了下人,得知周自仪今日的确休沐,而且碰巧没有回周府管理修葺一事,她也没先回自己的住处,直接去书房寻周自仪。

“哥哥!”

周自仪看了一眼霍澜音的脸色,问:“冷?我让清风添些炭。”

霍澜音摇头,急急几步走到周自仪面前,语气焦急:“暗中派人将朝中官员贪污受贿的名单和罪证交给哥哥手中的那个人,应该是皇后!”

周自仪“咦”了一声,语气略显诧异:“为兄不是没有怀疑过娘娘。只是在这份名单里,有很多纪家的人。倘若皇后添上几个纪家人的名字是为了不被旁人怀疑,没有道理今日轻易让你知道。”

周自仪顿了顿,审视着霍澜音焦虑的眸子,问:“阿音,皇后今日还与你说了什么?”

霍澜音脸色有些不太好看,犹豫开口:“皇后给了我警告。她催促哥哥。倘若没有达成目的……哥哥,我担心你的安危!”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最近很多贪官想要害周自仪,霍澜音都没有太担心,今日皇后的警告,却让她不寒而栗,当真觉得皇后轻易可以要了哥哥的命。

周自仪脸上挂着温和的浅笑,道:“阿音,为兄一直认为你明白,你懂得。今日怎么忽然慌成这样?”

“我只是觉得皇后一举一动让人捉摸不透。她必然不是单纯想要除掉朝中的贪官,一定别有用心,有她自己的目的。”

“那又如何?”周自仪轻笑,“倘若能除掉朝中污贪之暗,为兄便做这棋子,也是无妨。”

霍澜音沉默下来。

兄长可以为了自己胸中的正道,不顾生死义无反顾。可是她不能。她只是个凡夫俗子,自私的凡夫俗子。国泰民安天下太平是她所愿,家人平安顺遂亦是她所愿。

周自仪含笑摇头,道:“阿音……”

匆忙的脚步声打断了周自仪的话。

清风敲门,匆匆忙忙进来,禀告:“不好了,来了好多官兵!”

霍澜音心中一沉。

官兵在周自仪的书房中翻出了反诗。霍澜音急忙夺来去看,的确是周自仪的笔迹,但以霍澜音对兄长的了解,这首诗的遣词造句绝对不是周自仪写的!

周家人赶过来,惊慌成一片,赵氏又哭又闹,周玉清不停说着好话,整个庭院一片嘈杂。

霍澜音望向被官兵押解的周自仪,事到如今,他的脸上仍然挂着儒雅的和煦笑容,从容不迫。眼前的一切未来的危险好像都与他无关。

“清者自清,不必担心。”——这是他留给家人的话。

临走前,周自仪犹豫了一下,将霍澜音叫到面前,温声道:“一切都当按程序来走,不要去求别人帮忙。为兄自有分寸不需你去求情,你也莫要难为他。”

霍澜音惊讶地抬眼,湿湿泪光盈在眸上。

霍澜音艰难点头。周自仪颔首,从容地含笑转身。

当日周自仪没有回来,周家的下人都说他被打进了天牢,再也回不来了。

霍澜音坐在月下,心中空空的。

“音音。”姚氏走出来。

“母亲!”霍澜音惊了,赶忙去扶她,“您怎么出屋了?”

“不碍事的,今日觉得好了些。”姚氏在石凳上坐下歇了好一会儿。

“母亲若能每日下床走动走动对身体也是好的。”

姚氏点了点头,道:“倒也希望活得更久一些,要不然哪里舍得音音。”

霍澜音不敢想母亲的身体。

半晌,姚氏感慨道:“虽然你没了亲哥哥的庇护,可你周家哥哥对你极好,大概也是上天的一种补偿。”

霍澜音弯唇。什么亲的假的?周自仪就是她的兄长,唯一的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