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继续说:“当初宁肯死于狼群也要逃离的勇气呢?你想要的自由呢?男人给你点宠爱,就这么快臣服了?小丫头,本宫原以为你懂深宫后宅的枯燥和黑暗,想要逃离这样的日子。到头来,也还是和其他女子一样一生困于后宅相夫教子靠着男人的宠爱过活罢了。真让本宫失望。”

霍澜音动作缓慢地眨了下眼睛,身子忽然晃了晃,朝前栽去,靠在皇后的肩上。皇后愣了愣,继而蹙眉,她拍了拍霍澜音的脸:“喂,你这个怀坯子可别再讹本宫!”

卫瞻已经赶了过来,扶住霍澜音,关切问:“怎么了?”

霍澜音低着头,摇摇头。

卫瞻下令:“送太子妃回东宫,再去请太医为太子妃诊治。”

然后他又轻轻拍了拍霍澜音的手背,低声道:“等我回去。”

皇后拂了拂肩头被霍澜音靠过的地方,生气地往前走,脚步没了往日的从容慵懒,带着几分怒意。

卫瞻看着霍澜音的华舆离开,才转身去追皇后。他也不急,只默默跟在后面,没多久也追上了皇后。他也不继续往前与她同行,始终落后几步。

其他官员默默跟在后面,气氛有些紧绷。

刚到皇帝的寝殿,正好遇到二王爷从里面出来。瞧见卫瞻和皇后,二王爷先是脸色尴尬起来。

卫瞻含笑开口:“二皇叔劫走太子妃是为了孤的名声着想,并非要加害太子妃。二皇叔的苦心,孤都明白。”

二王爷的脸上一道红一道白。昨日一起密谋的臣子就在旁边,他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说违心的话:“是,是二叔一时糊涂了。不会再过问殿下的私事。改日定要登门看望太子妃……”

赵大人和柳大人死死低着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皇帝派人传话,其他人都在外面候着,只请皇后和太子进去。

皇后和太子仍旧是一前一后,穿过长长的大殿。

皇后说:“原来让之也是很想要皇位的。”

卫瞻“嗯”了一声,道:“父皇南征北战终于抢到了皇位,母后处心积虑也想称帝。儿臣继承父皇和母后的心志,对皇位当然势在必得。”

皇后嘲讽:“呵,还以为你只要美人不要江山。”

“弱者才二选一,儿臣都要。”

皇后停下来,回头看向卫瞻,道:“你做这些就不怕失了人心?”

“人心?”卫瞻嗤笑了一声,“加俸一月,减税一年。什么人心得不来?若是不够,再翻一倍。”

皇后默了默,又道:“你既然想从毒害陛下之事着手将本宫拉下来,又何必兜这么大的圈子?”

卫瞻脱口而出:“这样不管不顾帅气一些,能讨我的泥泥欢心啊。”

皇后嗤笑了一声。

卫瞻神态稍微认真了些,又道:“母后既然想夺权,在我幼年杀了我便是,又何必兜那么大的圈子骗我习阴阳咒?”

皇后深看了卫瞻一眼。

卫瞻却忽然大笑了两声,换了种语气,道:“依母后的性子,并不怕输,只要输得漂亮。如今被这么小的绳索绊倒,摔了个狗吃屎,应该觉得很憋屈吧?”

皇后咬牙,脸颊上向来的淡然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怒而转身大步往前走。

卫瞻望着皇后的背影,慢慢收了笑,眸色深下去。

——不然呢?难道一刀杀了你吗?

面对抉择,人总会有很多选择,在最终选择之前,会犹豫,会走弯路,可能最后选择了一条曲折的路。可也正因为选择的时候反复考虑过,就算走了歪路,也不会后悔。

皇后也好,卫瞻也罢。

两个人走到门口,李公公说道:“陛下请娘娘先到偏殿候着,请殿下先进来。”

第171章

第171章

皇帝靠坐在床头, 皱着眉道:“平疆说今日会进宫给孤带芝麻巷的豆沙冰。这个言而无信的东西!”

“祭祀车队出事,当街混乱,霍将军也许在处理。”卫瞻看了一眼皇帝的神色, 欲言又止。

皇帝摆了摆手,道:“说吧,你想如何处理?”

这是终于说到皇后之事了。

卫瞻低着头, 没有立刻答话。如何处理?正因为他不知如何处理才将此事拖了这样久,今日又将事情推到了父皇面前。

他到底是狠不下心来。

可是很明显,皇帝还是在要他的答案。再难的决定,还是要自己做出选择。

卫瞻屈膝跪下。

“母后和三皇叔勾结谋害父皇,罪可当诛。”卫瞻每说一个字,那柄横在心间的钝刀就往下压一分,闷痛加重,“但……百善孝为先,依儿臣之意, 当以不敬之罪将其囚于栖凤宫, 终身不得踏出栖凤宫半步。”

皇帝望着跪在身前的卫瞻,沧桑的目光里仿佛早已猜到。

“依你。”

卫瞻合上眼, 顿时松了口气,那些压在心里一年多的闷痛终于开始皲裂。

皇帝略显疲态, 道:“孤倦了, 你退下吧。”

“是。”卫瞻起身往外走。

皇帝的目光跟随着卫瞻,当卫瞻将要走到门口时,皇帝忽然开口:“下毒的事情是老三一人所为, 你母后并不知情。相反,她是在得知老三给孤下毒后,一气之下把老三给杀了。”

卫瞻立在门口,身体微僵。半晌,他转过身问:“父皇,您就不怪她?”

“怪什么?怪她太有野心?”

卫瞻顿时犹豫了,不知道这种事情,自己身为一个晚辈该如何开口。

皇帝恍然:“哦,你是说敏之。”

卫瞻微怔。他曾猜到父皇知道此事,可却不太懂父皇的淡然,甚至平日对敏之也还算好。

“气啊。这世间哪个男人知道自己的女人给别人生孩子不气的?”皇帝骂了句脏话,“当年得知这事,老子真想一巴掌拍死她。但是说来也巧,娴妃恰巧捧着补汤来献好。孤便在女人的温柔乡里消了气。”

卫瞻古怪地看向自己的父皇。

“翌日醒来,看着怀中美人,忽然觉得也没什么可气的。让之,你看看孤,再想想你母后。孤比她年长十九岁,是做她父亲的年纪。若从外表来看,说她是孤的孙女也有人信。”皇帝说到这里自己竟笑了,“立她为后,因她是纪家女儿。她对孤亦无男女情长。国事繁忙,陪她甚少。更何况,孤还有旁的妃嫔在侧。睡着旁的妃子痛斥她的不专,亦是没脸。她将身为皇后要做的事情都处理得很好,甚至有时候孤为政事烦扰犹豫不决,她也能出主意,想法独到。孤想不到比她更适合做皇后的人。”

卫瞻仔细瞧着皇帝的脸色,心想父皇岂止是不怪母后?父皇在说起母后时,眉宇之间竟带着几分骄傲——真够神奇的。

卫瞻反复琢磨着父皇的话离开。

他刚走,皇后便进了寝殿。皇后神情有些低落,不似往日的骄傲。她动作自然地坐在床边,垂着头,说:“陛下早就料到了结果是不是?”

皇帝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难得拿出几分温柔来:“好孩子,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皇后转头甩开皇帝的手,冷笑一声,道:“败者不需要借口,也不配得到安慰。”

皇帝“哈哈”笑了两声,“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皇后敢想其他女子不敢想之事,已然配得上奇女子之称。孤因皇后而自豪。”

“这话听在本宫耳中,只觉得讽刺。”皇后明显不想再多说这个,“你们父子可是商量好了本宫的死法?”

“让之为你求情,将你终身囚于栖凤宫。”

皇后微怔。

皇帝一边摸着她的头,一边打量着她的神情。

皇后忽然拍开皇帝的手,很烦躁地说:“本宫真的是受够了!你知不知道你的手上多少茧子多糙,偏偏每次都要像摸小狗一样摸本宫的头!每次回去,本宫都要用蜜膏仔细护理头发!”皇后深吸一口气,“既然你们父子已经有了结果。本宫这就回去坐牢!”

她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只觉得心里烦躁得很。

皇帝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唉。明日再回去,留下多陪陪孤。也不知道还能见到几次。”

皇后看着皇帝苍老疲惫的模样,努力压下心里的烦躁和不甘,咬咬牙,道:“本宫得回去换身衣服。”

皇帝笑着颔首。

皇后脸色沉沉地回栖凤宫换衣。趁着跟来的小太监不注意,翠风低声问:“娘娘,今晚的计划……”

皇后回头望着再熟悉不过的栖凤宫,忽然下定了决心。

“取消。”

皇后换下隆重的宫装,换了身舒服的宽松衣衫,重新回到皇帝身边,温顺地偎在他的身侧。皇帝笑笑,习惯性地去摸她的头,去闻她身上的气息,那是鲜活又年轻的气息,让他向往。

皇后没有躲,她将手搭在皇帝的身上,清晰感觉到皇帝的日渐消瘦。隔着衣料,她也感觉得到皇帝衣服下胸膛上的疤痕。那都是他年轻时南征北战留下的痕迹。皇后烦躁的心慢慢沉下来,又为皇帝掖了掖被角,果真留下来同眠。

皇帝一语成谶,同眠的这一回,竟是帝后二人最后一次见面。

卫瞻离开的路上一直想着皇帝对他说的话,将要回到东宫,惦念霍澜音的身子,加快了步子。刚迈进东宫,素星面带喜色地迎上来。

卫瞻一边往里走,一边问:“给太子妃诊治的太医如何说?可是累着了?”

“恭喜殿下。”素星笑着跪下。

殿内其他的宫人一并跪地行李,齐声道贺:“恭喜殿下!”

卫瞻脚步一停,诧异地看向素星。

“因为月份太小,还不满月,起先刘太医还不敢确定,又召来苏太医和赵太医再来把脉,已能确定个七八分。再过半月,才能百分百确定下来。”

卫瞻懵了一瞬。那一瞬间,仿佛神魂抽离,五感全失。他很快反应过来,大步往内殿去。走到门口,望着挡在眼前的房门,忽又莫名生出几分畏惧来。他推开门,在房门的“吱呀”声中,迈步进去。

他听见“咚咚咚”的声响。

寻声望去,他看见霍澜音坐在窗下的椅子上。她还穿着今日大婚的喜服,繁复宽大的喜服裹着她,椅子摆不下她的裙子。她动作缓慢地转着拨浪鼓,目光落在哒哒哒反复敲在鼓面上的两个小锤。

她似乎心事重重,连卫瞻走进来都不知道。

直到视线里出现卫瞻的靴子,霍澜音才动作缓慢地抬起头,望向立在她面前的卫瞻。

拨浪鼓的“咚咚”声终于停了下来。

卫瞻弯下腰来,拿开霍澜音手中的拨浪鼓,握着她的手,轻吻她的指尖,然后抬眼对上她的目光,审视了片刻,问:“是孤的音音还是孤的泥泥?”

霍澜音眼睫轻颤,眼泪忽然跟着落下来。她将手轻轻搭在腹部,望着卫瞻的眼睛,低声问:“他会健健康康的,对不对?”

她吃过太多太多的药。为药引时,已然不能受孕。后来智力降为小孩子,更是每日服药和泡药浴。而这个孩子,正是那个时候到来的。

“当然。”卫瞻口气肯定。

霍澜音分明知道这种事情卫瞻当然也不清楚,可是望着卫瞻十分确定的神情,她竟也跟着默默心安。她望着卫瞻,忽然就笑了出来。是了,她不必杞人忧天。顺其自然就好。

卫瞻忽然握紧了霍澜音的手,过分用力让霍澜音的指尖都有些疼了。

“泥泥,孤答应你后宫不会有旁的妃嫔。所以你也不可以生异心,不许对旁的男子倾心,不许觉得旁的男子比孤好,不许和旁的男子亲近、生子!”

霍澜音眨眨眼,惊奇地看向他:“你在说什么?”

卫瞻不理她的问话,径自说下去:“我和我父皇不一样。在他心里江山永远摆在第一位,儿女情长这种东西他不在意。父皇因为不在意而大度。可我既在意又狭隘!我既全心交付,就有资格要求你的忠贞不渝。你若负我,千刀万剐食你骨血!”

卫瞻的表情因为过分严肃而变得扭曲,有些骇人。

霍澜音怔怔,她另一只手摸到桌子上的拨浪鼓晃了晃,咚咚咚。她像小孩子那样单纯地对卫瞻笑:“我现在是音音了。”

卫瞻盯着霍澜音的眼睛,夺了她手里的拨浪鼓,摔得很远。

“装,继续装!”

霍澜音顿时垮了脸,低下头:“我又不能控制自己是音音还是泥泥……”

她身子前倾,轻轻靠在卫瞻的怀里,问:“如果我一直都时好时坏怎么办?”

是问卫瞻,更像是在问她自己。

卫瞻扯起嘴角笑了笑,道:“那很好啊。一人当两用,岂不是一娶两妻?而且吧……其实音音比泥泥可爱多了。”

霍澜音靠在卫瞻的怀里嘟囔:“一点都不好笑。”

卫瞻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尤其是音音懵懂单纯把自己脱光求着我帮她洗澡的样子,别提多可爱了。”

霍澜音一愣,立刻将卫瞻推开。卫瞻顺势坐在地上,望着霍澜音笑。

霍澜音生气地偏过头去不看他,说:“我要回家去。被劫走的时候,我隐约听见了母亲的声音。她身体不好,一定急得很。我要回去看她。”

“霍澜音,今日是咱们大婚!”

霍澜音直视卫瞻:“婚宴在晚上,现在是中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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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审大哥们,我这个作话真的不要再锁了,哭)

第172章

第172章

霍府。

没有抱头痛哭, 没有喋喋不休诉说这些年的经历。屋子里过分的安静。

轩窗半开,红梅俯探。

姚氏坐在窗下望着窗外红梅,霍平疆望着她。

姚氏的一阵抑制不住的咳嗦声终于打破了屋内的宁静。她捂着口, 弓着身,咳得瘦弱的身子轻颤。霍平疆急忙伸出手,指尖未碰到姚氏, 已不敢再靠近。他的手停在那里顿了顿,才继续朝前轻轻搭在姚氏的肩上。

真的,不是幻影。

霍平疆的手掌逐渐用力,倾尽全力地想要握紧,只有牢牢握紧才会觉得真实。他力气很大,姚氏的肩开始疼起来。可是姚氏没有推开他,她什么也没有说,饮鸩止渴般安静地感受着肩上的疼痛。

半晌,霍平疆松了手, 堪堪从不真实的状况中回过神。

他在姚氏面前蹲下来, 用手去擦她裙子上的泥渍。

——他的小姐喜欢干干净净的,哪怕他们最穷困潦倒的逃难时, 她也总是干干净净的。泥渍和窘境会让她过后偷偷哭鼻子。

记忆的门一下子打开,从小到大, 他蹲在她面前为她理裙角的画面铺天盖地而来, 重逢后静默相对了半日,姚氏这才忽然落下泪来。那些蕴在暗处的情绪不知道积攒了多久,在顷刻间呼啸而来。

眼泪落在霍平疆的手背, 沉甸甸的。

霍平疆的手僵在那里。

“我这一生唯一一件后悔的事情就是从军。”

姚氏温柔地摇头,小心翼翼地朝霍平疆伸出手。面前的人真的是他吗?是啊,是他,她的霍石。

霍平疆先一步握住她的双手,摊开她的手,看她手心这些年蹉跎下的痕迹。像阴云罩在心上,压得霍平疆喘不过气。他深吸一口气,反复摩挲着她手心的薄茧,努力去感受她这些年吃的苦。谁说这世上没有感同身受?他抚着她手心的薄茧,陪她再痛一次。

他们当初逃难时,还是两个小孩子。可是再贫穷的窘境下,他也不会让她吃一点苦,做一点重活。即使被现实打进泥里,他也要将他的小姐抗在肩上,免淤泥脏了她的鞋子。

他当初为什么要走?为什么那么狠心丢下他们母子,让她一个人受苦。他不敢想,只觉心如刀绞。他做错了吗?他只想给他的小姐更好的生活,想要她和先前家中未生变时那般养尊处优,再不受旁人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