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电话的时候，唐释心二话不说，就向公司请了假，然后开着车去了七声公司。
一路上，她一直很害怕，没由来的不好预感。
当迈入了这一栋写字楼时，那个必然的结局就显而易见了。
陈集蹲在办公室的角落里，他的面如死灰，双目呆滞地盯着地面；李学星则站在阳台上抽烟，脚边全是烟头，已经把整个阳台烟封了。
其余的人，个个都是惶惶然如丧家之犬，面对着电脑蓝屏毫无办法…
这一刻，她想，所有的失败人的影子，都在面前了。
“陈集，你振作一点…你看看我，我是谁？！”
唐释心蹲在了他的面前，看原来那么精神焕发的一个人，现在变得如此的颓废，眼神也涣散了开来，就像是一个待宰的羔羊那么麻木…
良久，陈集才缓过了气儿来，却是道：“…阮阮，你来了…那个，我，我给你倒一杯茶。”他试图扶着墙站起来，却又滑坐了下来。
“不，我不喝茶。”她实在看不下去了，许久不知道什么是难过了，现在看陈集这样，却太难过了：“你别这样…我知道你的游戏失败了，这也没什么…日子还是要过的，这路，也是要继续往下走的，你还要做爸爸了…”
“爸爸”这个词，终于让陈集的眸子亮了亮，但终究一句话都没说。
唐释心揉了揉发酸的眼角，她知道，这一次陈集遭受的打击实在太严重了…所以，各种黑暗的想法，正盘旋在他的脑子里…这时候，她甚至连一句责备的话都不敢说，毕竟，现在的陈集，就是一个玻璃做的人，随时可能会碎掉…
过了一会儿，江晓和顾文轩同时来了，是李学星接待了他们。
江晓走到了她的身边，也试图扶起陈集。毕竟十几年的交情了，看着陈集这样，连他都难受。
但陈集一动不动，只是木然道：“你先让顾文轩看看电脑。”
顾文轩和她打了个照面，就去看了电脑。她也把陈集交给了江晓，去顾文轩那边帮帮手。
顾文轩很快打开了工作室的主电脑，又链接上了自己的笔记本端口，只见他的手指飞快地敲打着键盘，一连串的代码滚过了屏幕，但始终都不是什么好消息…片刻之后，顾文轩合上了电脑，看了一眼地上的江晓和陈集，没有说话。
唐释心立即走了过来：“顾大哥，我们去阳台上说吧。”
到了阳台上，顾文轩才告诉她：“资料已经被彻底摧毁了，内外网全部都中了毒…”
“这么说的话，他们的游戏…没救了吗？”
“不是，源代码部分还保存在硬盘上。我说的是，用户的资料没有了…这个情况很严重。”其实，顾文轩和江晓一个意思：玩家的资料，抢救不回来了。这对于《红妆天下》游戏来说，就是彻彻底底的宣告失败了。
没有人，还会为一个丢失玩家资料的游戏充值了。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她盯着顾文轩，想让他给出什么安慰。
顾文轩也望着她，表情忧伤和同情： “没办法了…不如让陈集跟玩家说明情况，毕竟才开服十天而已，就当是游戏回个档…然后，再给玩家一些补偿，让他们的怒火平息平息…”
顾文轩倒是提着不错的建议，但事实上，这次的怒火谁都平息不了了。
这还不够，关服第三天的时候，《红妆天下》的千人玩家群里，出现了一个自称内部人员的“代号为Z。”这个代号为Z告诉了玩家，七声科技的服务器已经失守，用户资料也全部丢失了。
与此同时，这个人还在群里分享了一个压缩包，里面是数百个玩家的资料…
包括充值记录，消费记录，游戏角色资料…
这一下，《红妆天下》的玩家群里炸开了锅。关服，用户资料丢失，还在承受范围内，这个“官方人员”居然随意丢出玩家的资料！这简直是明目张胆地侵犯个人隐私的行为！于是，玩家们纷纷告发《红妆天下》，还有的在微博上叫骂骗子还钱…
短短半天的功夫，《红妆天下》的官方微博上，就充斥了几千条这样的评论。而且还引起了各种游戏大V的关注，他们也加入到了“主持正义”的那一方去。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发酵，愤怒不已的玩家居然把《红妆天下》顶到了微博热搜头条…
还有的游戏评论员说：“这是中国手游史上最无耻，最卑鄙的一个开发团队…大家记住了：七声科技开发了这款《红妆天下》…”
那几天，唐释心夜不能寐。
白天，她上班的时候就心不在焉，下了班，就跑去七声科技，想在法律的途径内，帮助陈集挽回一些损失，但数额太巨大，证据太确凿，也让她无从下手。
倒是顾文轩过来以后，告诉了她：“这个叫代号为Z的人，很可能是病毒攻击的元凶之一。”
“顾大哥，你有办法追踪这个人吗？”
顾文轩摇了摇头：“对方的的IP在拉斯维加斯，应该用的是代理…”
她的情绪也渐渐不好了：“他们到底图的是什么？！摧毁了数据库不说，还非得公开玩家资料，让游戏永无翻身之地？！”
顾文轩点了一根烟：“小唐…IT这一行，本来就充斥着尔虞我诈。陈集的这个游戏，势必瓜分一部分同类游戏的玩家，被人盯上，进行报复，这不是什么难猜的事情…就像上次一样，《武器少女》的二测刚刚开始，那些人就忍不住动了手。”
她点了点头，相信了这个说法，却是道：“那顾大哥，既然你现在全天候待在这里，就多开导开导陈集…我看他现在一言不发的样子…怕有什么三长两短。”
“这你放心。”顿了顿，顾文轩道：“现在有时间吗？关于善后的事宜，我想跟你谈谈。”
“有。”
于是，他们就去喝了一杯咖啡，也是最后一次喝咖啡…
作者有话要说：顾文轩这个人啊…一言难尽。
小唐同学坚持啊～
第96章 096 揭露（回忆）【二更】
人们都说, 不大但却惬意的咖啡馆是城市的一张名片。
这家咖啡店，是附近美院生扎堆的地方, 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后现代涂鸦。
坐在一幅向日葵的画像下, 他们一边喝着咖啡一边交谈。
“…陈集这一次是贷款做游戏的，房子抵押出去了，还借了我一笔钱…”唐释心沉默了一会儿, 才道：“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只考虑了成功以后如何，没有想过, 一旦失败了是个什么结局…”
公司破产, 也有破产的程序要走, 可陈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站在她的角度上说, 不催着要这五百万的贷款，就是帮了陈集的大忙了。
顾文轩很同情她：“是不是后悔帮着陈集做游戏了？”
“不是，我只是后悔, 当初他奶奶让我帮忙择校，我不该让他选了C大计算机系。”说到这里，她的心里有些难过。但另一种声音却说:就算没有你，陈集这种好大喜功的脾气，如果创业就一定会跌个大跟头…所以，你也不必太自责了。
但现在，考虑这些都晚了。
她只是道：“我们还是想想：怎么度过眼下的难关。”
顾文轩点了点头，思忖一会儿，道：“小唐, 既然你投资了五百万，那你就有七声公司的股权。我的想法是，与其让这个公司就地解散，让大家都无法回本，还不如，你就把七声公司盘过来，换个牌子做别的游戏好了…”
她呆了呆：“可我对游戏一无所知。”
顾文轩道：“七声公司的游戏策划，游戏工程师，游戏原画师…都是现成的。只要陈集离开，换个游戏总监，换个企业法人，再换个公司的名称…东山再起未尝不可。”
她想了想，是这个道理，虽然游戏失败了，但是制作游戏的那一套班底还在。只要盘过来，更换企业法人，更换企业的名号，说不定可以…
不不不，唐释心，你在异想天开什么呢？
她敲了敲脑袋——看看陈集的下场，IT这个行业是那么好混的吗？！
所以：“顾大哥，我是不懂IT的，所以不会盘下这个游戏公司。”
顾文轩却语气轻松了起来：“你不懂没关系，小唐，我的想法是，只要你把公司盘了下来，我可以来你的公司上班，帮七声科技的下一款游戏保驾护航…你放心，只要有我在，绝对不会再发生电脑病毒入侵这种事了。”
什么？顾文轩愿意跳槽帮她…
唐释心有些懵逼：“顾大哥，你为什么…”
顾文轩解释道：“上个月我辞职了，原本就打算找下个工作的。现在看陈集这个样子，我这个朋友，心里也觉得难过。想来想去，只有这个法子，可以暂缓一下破产的情况了…如果我们两个把公司给盘活了，那么陈集还可以分一部分的红利来还债…”
唐释心点了点头——
的确，现在陈集想要还债，无疑是痴人说梦。只有别人接手了这个烂摊子，然后让陈集从股东，变成持股者之一，再把公司改头换面给盘活，这样的话，才有还债的可能。如果谁也不接手的话，那么她的钱，陈集的钱，就是打了水漂…
但，想的容易，做起来是另外一码事。
谈到后来，顾文轩的“收购”说法，倒是打动了她的理智，却无法打动她的心。没别的原因，她这个人自觉没有做公司的天赋，所以不去碰自己不会的事业。即使顾文轩一再担保，她还是没有答应下来，只是道：“我回家去考虑考虑。”
“那也好，小唐，我尊重你的决定。”顾文轩很有绅士风度。
唐释心也感激道： “不管怎么说，我先替陈集谢谢你了，顾大哥。”
这种时候仗义出手的朋友，才是值得厚待的朋友。
告别了顾文轩以后，唐释心也没有回别墅去。拿出手机，她把金雪宁约了出来——
这一次，陈集的七声公司面临破产，无论结果是什么，都要涉及到一系列的法律程序。
她自己是涉案人员，不便插手，需要一个信任的职业律师来帮忙，而金雪宁是不错的人选。
见到金雪宁的时候，她们还是老样子，到了酒吧谈事，又各自点了鸡尾酒。
现在，金雪宁已经是国浩的知名律师了。短短一年的时间，金雪宁就打赢了八场官司，一时间，在省内的律界里风生水起。
所以，见到老朋友，唐释心就比较感慨：“…小金，你看看，宋楌留学了以后，我身边就发生了这么多麻烦事儿…”
“这个陈集还真是一头猪。”金雪宁看着她：“说吧，你想让我帮你的竹马打官司是不是？”
她点了点头：“…目前来看，七声科技破产是一定的了。但刚才顾学长和我商量了下，看看能不能重组…”
金雪宁打断了她的话：“顾学长？哪个顾学长？！”
“顾文轩啊。”
金雪宁奇了怪了：“顾文轩？！你怎么和顾文轩扯上了关系？！”
唐释心这才想起来，金雪宁好像和顾文轩有过一段的——大一的时候几个月的恋情。呃…
“那个…顾文轩一直是陈集公司的安全顾问。”她解释了一遍，顺便把顾文轩提出的那个“更换企业法人”的想法给说了。
哪知道，金雪宁的脸色沉了下来，还死死地盯着她看。看得唐释心心里毛毛的。
“怎么了？小金…”
金雪宁摇了摇头，沉默了一会儿，却是道：“没…我只是在想，小唐，难道你一直没察觉到…顾文轩他这个人…有些不对劲吗？”
“什么不对劲？”她简直莫名其妙。
“我只是给你个参考，把我知道的一桩秘密告诉你…”金雪宁喝了一杯白兰地鸡尾酒，才开口说出个耸人听闻的真相：“顾文轩是个电脑黑客。”
她说，小唐，我大一的时候和顾文轩有过一段恋情，这你也知道的。可你不知道的是，在和顾文轩的相处过程中，我意外发现他是一个黑客，而且有过多次违法的记录。甚至是入侵企业电脑，窥视商业机密，再高价贩卖出去等等…
我用一个U盘，拷贝了他的电脑以后，我们就分手了。
末了，金雪宁望着她:“小唐，你们一直在请一个黑客当安全顾问。”
唐释心已经呆住，她从不曾想过“家贼难防”。而且，顾文轩在自己面前表现得那么好，无论是道德，还是修养，全部都完美无缺…怎，怎么可能会是一个盗窃商业机密的黑客呢？！不！她不敢相信，但金雪宁的意思再明确不过了——
“你是想告诉我，顾文轩就是攻击陈集他们游戏的黑客？！”
金雪宁的反问有些突然，声调也高亢：“你觉得，除了这个原因，还有别的解释吗？！”
“可是这样做对他顾文轩有什么好处？！”唐释心仍旧不肯相信：“陈集的生意他没有参与进去，那他为什么冲着陈集下手？！”还是下这么狠的毒手？！
金雪宁的眸色落在了墙壁上，声音也淡淡的：“可能是因为…顾文轩他很喜欢你吧。”
喜欢？顾文轩喜欢我？！她更不敢相信了：“不可能吧？我和顾文轩都认识五年了，这五年里面，他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来…”
在她的眼睛里，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从他的一举一动，一句话，一个眼神里，都可以看出来或多或少的痕迹——比如宋楌就是。
但是顾文轩呢？他就像是一个中央空调，让身边的每个人都感觉到温暖。也没见过他对谁特别好的。
所以，若是喜欢，怎么能够隐瞒了五年，而不见一点点的踪迹？！
金雪宁摇了摇头：“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答案。不过，顾文轩喜欢你是事实。只要知道了这一点，那么一件事情就解释得通了。”
“解释什么？”
金雪宁提醒了她：“解释为什么顾文轩会请你收购七声科技。”
这一句话，恰如醍醐灌顶——
喂，唐释心，你有没有想过：不偏不倚，就在陈集大难临头之际，顾文轩出现了。如果用“顾文轩喜欢你”来解释这一切呢——
因为顾文轩喜欢你，所以才利用陈集靠近你；这就是他无条件帮陈集加密游戏的缘故。
因为顾文轩喜欢你，所以才破坏了陈集的游戏，目的是让陈集破产，然后再一次利用陈集靠近你，诱惑你和他合作买下七声科技公司…
从而，实施了这一次可怕的病毒攻击！
如果真相是这样的话，那么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靠近你”三个字罢了。
…就这么简单，简单到，她只花了一分钟的时间，就想清了前因后果。而在此之前，她已经认识了顾文轩整整五年。这五年来，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从未有过这样的揣测。一旦去验证了，得出来的那个结论，却像是一句目空一切的话——
我爱你，与你有什么关系？
…不，真相不会是这样的，你冷静，冷静下来…
唐释心的声音开始发抖：“小金，你说的那个U盘现在还在吗？”
“在，你想要拿去？”
“对，我认识一个计算机大咖。可以让他帮忙看看…”只有亲眼验证了，她才会相信那个真相。
于是，金雪宁就把U盘给了她。
离开之前，金雪宁又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唐，万一U盘里面有什么坏的结果，你就打个电话给我，我和你一起去面对顾文轩，好不好？”
她点了点头。
回到了公寓，她就联系上了宋楌的表哥许琰，现在，许琰在斯坦福大学读计算机系博士，专门研究网络安全这一块的。就在昨天，她还向许表哥咨询过“冥古宙”病毒，连许琰都拿这个病毒毫无办法…而今天，她把U盘里乱七八糟的各种文档全部发送了过去。
只问许琰一个问题：这里面，有没有跟“冥古宙”病毒相关的东西？！
这时候，已经是深夜时分了，她算了时差，知道美国那边是白天，许琰应该很快可以看到的…
所以，这个晚上她睡不着，一会儿站在阳台上，一会儿蹲在沙发上。最后默默凝视着客厅的一盆景天科观音莲。就这么盯着，盯着，目光从翠绿的叶肉，一直移到了长满硬刺的掌状茎上。然后伸手去触摸，被扎了一下，疼到手缩了回来——
这个时候，人需要一些疼痛的刺激，才可以保持清醒。
然而，不经意地，电话铃声响了，打断了她和盆栽的无声对峙。
举起了话筒，那边是一种奇怪的调子，像是老旧的唱片在吱嘎吱嘎作响——“阮阮…哥哥要走了，跟你打个招呼…嗝。”
什么要走了？！唐释心不明白，只是举着话筒大喊道：“陈集！你怎么了？你现在在哪里？！”
“我现在很好…好到要命，你不知道，嗝，吃下那玩意有多舒服。”那边的声音轻飘飘的，笑声中也透露着诡异。说着说着，像是突然撞到了什么东西，话筒中“砰！”地一声，安静了片刻，她几乎都快咆哮了，才听到了陈集的声音——
“阮阮，你别担心…我就是一个废人，我就是一个亡命之徒…我不值得你为我流泪的。”
“你到底怎么了？！”唐释心一边开手机免提，一边编辑短信发给江晓和周倩，问他们两个陈集在哪。
“我没什么…”陈集飘飘然道：“我把我的家庭，我的事业…全部都输得精光了…不，不仅是输光了，我欠了那些玩家八百万，我欠了银行五百万的贷款…我都没办法去还了…你说，我活在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意义？！”
那种不好的预感，终于在这一刻，变为了现实。
唐释心的声音也白苍苍的：“陈集…你，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马上就要死了…”话筒似乎拿远了些，陈集的声音也缥缈了：“阮阮，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么快活，多么解脱…”
“你不许死！听到了没有？！”她吼了起来。
陈集愣了愣： “你别叫呀，吓了我一跳…”
但她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偏偏周倩，江晓的短信同时到了，都说不知道陈集在哪儿。
而现在，她可以100%确定陈集正在某个地方自杀！
怎，怎么办？！脑子一热，心底反而冷静了下来。她终于开了口：“陈集，你是想让你的孩子打一出生，就没有爸爸吗？！”
一边说，她一边编辑短信给江晓：陈集在自杀，我不知道他在哪。马上我去警察局求帮忙…
从下楼到上车，也不过半分钟的时间，当她踩上油门的时候，话筒里终于有了回应——
“阮阮，我这样的人，还能够称之为父亲吗？”
唐释心把手机搁在肩膀上，用脸颊压住，一边倒车出库，一边吼了起来——
“不…陈集，你知道爸爸这个字眼，意味着什么吗？你是某个人的丈夫，你是某个孩子唯一的父亲，你是你的家庭的一片天…你不能倒下，听到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