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楌,我的身体好得差不多了,那个…我想早点回去工作。”她戳了戳鳕鱼:“你知道的,我这个人一旦工作起来,可以全情投入进去…这样的话,转移了对食物的注意力,可以帮助我克服目前的暴食症状况…”

宋楌没有违背她,却是道:“那我跟你一起去上班。”

她点了点头,也有点抱歉:“宋楌,你这次休学,你的父母外公他们怎么说的?”

怎么说?

父亲母亲支持他休学陪妻子康复。

毕竟,阮阮和他一起长大的,感情深厚不是随便说说而已。

但是外公那边有点麻烦——“小楌,在外公的印象里,你不是一个专注于儿女情长的人…什么时候,你的人生,好像都围着这个叫唐释心的女人团团转了?”老人家的失望之情,已经可想而知了。

那是一周前的事情了。

那会儿,香港那边传来消息:几个堂哥都对外公的家产继承权蠢蠢欲动,有的就拿他太宠妻子唐释心做文章…说他是妻管严,说他被一个女人迷昏了头,什么难听的话都有,这些话还传入了老爷子的耳中。所以,那一次的通话不是很愉快。

他说:“…我就这么一个老婆,她生了病,我不可能不管。”

老爷子却骂道:“她生了病,不可以让别人陪她去治病吗?!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你说休学就休学,你知不知道你这么一闹,把我的安排都打乱了?!”

一年以后,外孙研究生毕业,上到香港政界的大佬,下到曲家里里外外的人脉,到时候都开始交接。结果外孙这么一闹,一年以后,为他准备的“执行副总裁”的位置,就没人去填补了。又不得不找个外人暂且弥补上去。

还有为外孙准备的政治资源,一年以后就失去了效力。谁知道下一年香港金融界是哪个人当权!

所以,曲振华老爷子很气愤,尤其气愤的是,外孙这么做,仅仅是因为他妻子骨折了!

但,宋楌也很坚持:“外公…阮阮她现在需要我,我不能离开她。”

“好好好,你就陪你老婆去吧!别来香港看我这个亲外公了!”老爷子还发脾气撂电话。

挂了电话,他的压力也很大,就趁着阮阮不在的时候,自己开了一瓶白酒喝了。一边喝,一边想的还是阮阮的事情,她说自己对暴食症没办法,他何尝不是对她没办法。她就是他的牵挂所在,只有她安分下来,其余的才可以考虑。

要不然,她始终占据心中的第一位,其余的都退后。

当然,这些事情,他不可能告诉她的。如今她问起来,也只是淡淡敷衍:“爸妈都知道你的情况,他们让我留在国内陪你。外公目前还不知道。”

唐释心点了点头:“宋楌,暴食症也没什么大碍,我以前都患了…”呃,打住,她不能说出自己上辈子暴食症拖延了二十年的事情。于是道:“以前,初中那会儿我就有这个病了,后来上了高中就没事了,所以这一次也会很快没事的。”

宋楌“嗯”了一声,然后把红酒给她满上:“吃饭,明天随我去公司。”

“好。”于是把鳕鱼排大卸八块。

**

第二天,宋楌带她去Aimee公司,帅气温柔的丈夫相陪,又惹来了一群女员工的羡慕嫉妒恨。

宋楌把她交到了孙主任的手上,然后自己去总经理办公室报到了,就是这会儿功夫,她又想他了。

孙主任看了看她,笑道:“小唐,你最近发福了不少。”

“嗨,在家闷的,都长了一圈游泳圈了…”闲聊了一会儿,她很快就进入了工作状态:“主任,华南公司的36条新章程拟好了吗?”

“这是你的活儿,我们等你回来继续做呢。”

她有点不好意思,这么一病,缺席了两个月的时间,差点耽误了工作。

就这样,她开始正常工作了,下了班,宋楌又接她回家。今天的一切都过得很顺利。

接下来的一周时间里,她把注意力全部投入到准备公司的新章程当中去,确实把暴食症的情况克制了不少。想吃东西的欲望,也没有那么强烈了。于是跟宋楌说了,还跟他撒撒娇:“你就放心吧,马上我就可以痊愈了,你不用担心…”

宋楌只是捏了捏她的鼻子,对视的时候,他弯起的眼眸里,满满是对自己的宠溺…

就这样,相安无事了半个月。她想恢复正常的作息时间,就跟宋楌商量了,自己开车去公司,以后下班就不等他了。

只是,某些不想触及的回忆,却在陌生的角落里猝不及防地袭来。

那天早上,她正开着车上班,过红绿灯的时候,把车停了下来。也没什么事,就扫了一眼车内,目光就被那个摆件吸引了。

樱桃小丸子的摆件,迎着阳光灿烂地笑着。

这玩意都呆在她的车里好几年了。却始终记不得是哪里来的。

这一次,也是平常的一眼,目光却移动不了了,接着,记忆的大门推开了所有的灰尘,用一种钻心刺痛的平常,缓缓呈现了起来。

“小唐,这个送给你…”

那个斯斯文文的男子,笑着对她说,逆着阳光的脸庞很好看。

她忽然想起来了,这是——顾文轩送她的东西。

千不该万不该偏偏是他送的!

只是三秒钟以后,像是某道防线崩溃了。她从来不知道,眼泪会来得这么快。

这时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记不起来车祸的片段了——她的确在选择性遗忘,一直一直在选择性遗忘顾文轩这个人,遗忘他的用心,遗忘他的生他的死,连这小小的摆件都不放过…

毕竟,彼此遇到的太晚太晚了,她也不可能去承认曾经喜欢过他。毕竟,宋楌才是她的选择。她也爱宋楌胜过爱一切。

只是…内心有个位置在隐隐作痛,那样情何以堪?现在又情何以堪?!

就这样,在这个红绿灯口,她的思维陷入了一种呆滞。什么都想不了,却是不可抑制地悲伤起来…

直到红灯结束,绿灯闪烁…

直到后面的汽车追了尾。

作者有话要说:小唐抑郁症复发的关键…(/。\)

第102章 102 介意

十字路口的追尾事故, 造成了一桩堵塞。

早上九点, 警察才把车辆给清理了,又把三个肇事驾驶员带回了局里。

两男一女, 据称女司机赖在绿灯前不走,后面的车不小心踩了油门,才酿成了此次事故。

此时,那个赖着不走的女司机坐在了长椅上,两个男司机本来想发火,但是看这女的长得挺好看的, 而且气质颇佳,都不忍心指责了。反而都有一搭,没一搭地想和她聊天。但这女的好像受了惊吓, 表情一直呆呆的, 问什么话都不回应。

直到交警走了过来,询问了几个问题,女司机才开了口:“…警察,两个月前,鼎大的门口是不是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

小警察翻了翻档案, 就笑了:“唐小姐,你两个月里碰到两起交通事故了?”

她点了点头, 继续问道:“那,上一次那个车祸的死者…他是怎么死的?”

小警察继续翻了翻档案:“你说那个鼎大的研究生吧?他被卷入了车轮底下…”

是吗?她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然后,就趁着警察不在的时候,独自走了出来。

到达鼎大门口的时候, 正是中午时分。唐释心下了计程车,看到车流穿梭不停,长长的好似一条巨龙,一眼望不到头。而在漂亮巍峨的校门口,矗立着许许多多的广告牌,还有一块黑色的大屏幕,正在播放鼎大的各项荣誉。

校园的对面,是一家咖啡店,不少情侣正在里面谈情说爱。

她在校门口驻足半晌,才缓缓迈开步伐。仅仅是过了段马路,就觉得头晕目眩。

记忆像是被帘幕遮挡住了,让周围的一切都显得虚幻。她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伪。只知道,身后的汽车长笛嘶鸣了一声,心脏就发出“砰砰!”地声响。一下一下地,撞击着她的思维,然后把压抑的东西全部释放了出来…

那对面的咖啡店,依旧是那么远。她蓦然回头,才发觉自己站在马路中央,周围停了几辆车。

有人摇下车窗,大骂道:“你找死啊?!还不快让开!”

她没有回答,只是抬头仰望着太阳,那记忆,就在这阳光底下,清晰地闪过某些片段——

两个月前,就在这个马路口,是车子撞过来的一刹那,有人把她推了开来,然后,巨大的轰鸣声响起来,她就倒在了地上。那时候,她不愿意回头看,但是依稀间,看到了周围人脸上的恐惧。那个恐惧并不是对准自己这个方向…

“啊!——”

一声尖叫过后,汽车鸣笛声也乱成了一团,周围聚集的车辆更多了。人们脸上的表情各异,都在议论这个女的是不是找死。

这时候,一辆宝马车停在了身边。车上走下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他走到了面前,蹲了下来。唐释心稍稍一抬眼,就看到了一双比夜色还沉沦的眸子。因为体型比她高了不少,即使是蹲下来,宋楌依旧是俯视的姿态。

人山人海中,只有他不是个旁观者。

“阮阮,站起来。”宋楌平静地说。

她却摇了摇头:“宋楌,你让我静静,我现在不想动。”

宋楌的声音近了,也显得更为冷漠:“我不想在这里等你多长时间。”

她抓起自己的一把头发,把马尾辫都搞散了,却依旧蹲着:“我没办法,我站不起来。”

不知是哪个旁观群众,忽然扔了一把瓜子壳,全部洒在了她的身上。人群中的鄙夷声更大了:“这女的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啊?!”“不知道,你看她蹲在大马路上,这不找死吗?!”“你还别说,男的长得挺好看,女的也不错…”

忽然间,宋楌爆发了一声怒吼:“滚开!”

唐释心愣了愣,从来没听过他这么愤怒的吼叫,下意识觉得自己惹火了他。但很快发现,宋楌揪住了人群中的一无赖,拳头砸在了那人的脸上——刚才,就是这个人把嗑完的瓜子,一把洒在了她的身上的。现在,宋楌和他干架了。

宋楌这一拳下去,那人的眼眶就青紫了一片,眼白处微微渗出了点血红。

“你他妈的敢打我?!”小无赖吐出了嘴里的瓜子,也一把揪起了宋楌,抬手也是一个拳头。

当然,宋楌并不是打架专业户,事实上,很多时候,他都很懒,不爱运动,连洗内衣都要她代劳。现在,碰上了真.地痞无赖,头一个拳头接了下来,可下一个拳头他没接住,她眼睁睁看着那人打上了宋楌宝贵的脸。

就在此时,失去的力量回来了,她扑到了宋楌的身上:“别打了!”

警察终于赶到了。

到了警察局,那小无赖一个劲地指责宋楌先动手的,警察也提出了拘留。但宋楌打了几个电话,利用自家深厚的人脉关系网,联系上了省公安厅的人,弄得警察局长都点头哈腰…最后怎么协调的,怎么出警察局的,她都不记得了。

只知道宋楌带着自己去了医院,精神病科。

他要她好好跟医生谈谈情况。

于是: “…医生,车祸的场景,我一点都记不起来了,而且一去想,我的脑子里就很乱…”

那医生道:“唐小姐,根据你所说的情况,可以判断你出现了创伤后应激障碍。这是一种延迟出现,持续存在的精神障碍。”

医生分析说,她目睹了顾文轩的死亡,精神受了很大的刺激,所以出现了回避和麻木类症状,还伴随有选择性失忆症,不能回忆起与创伤有关的事件细节。这种病,病程至少持续1个月以上,部分可长达数月或数年,个别甚至达数十年之久。

治疗的办法,一,心理疏导,二,药物治疗。

医生给她开了许多药:舍曲林、帕罗西汀、氟西汀…

出了精神病科,宋楌还挂了外科,医生给他配了点消炎药膏,用来消除面部的青肿。

回到了别墅,宋楌打了个电话,让之前照顾她的那个王保姆过来,末了,挂了电话,居高临下地宣布道,他不准她再开车上班了。

“是不准开车,还是不准上班?”

宋楌只是冷冷地说道:“不准离开这栋别墅。”

她没有反驳,被软禁也认了,只是想到了一件事:“宋楌,你的脸还疼不疼了?”

他没有说话,很显然,他很生气,非常生气,以至于,连话都懒得跟她说。

不过,休息了一会儿,她就缓了过来。那种难过的低落情绪,也渐渐消失不见了。甚至觉得,今天所有的事情,都仿佛一场梦。梦醒了,她又把丈夫害惨了。只能煮了两个鸡蛋,送到了宋楌的面前:“我给你用鸡蛋揉一下脸,这样好的比较快。”

宋楌推开了她的手,沉默中,有那么一点风雨欲来的意味。

她放下了鸡蛋,鼻子一酸,有点想哭:“对了,宋楌,你怎么知道我在鼎大门口的?”

“你早上没来上班,还把手机丢在了警察局,孙主任联系了我,我就赶到了警察局。”顿了顿,他淡淡道:“你擅自走了,那些警察还在找你。我就问他们跟你说了什么,有个小警察告诉我,你提到了鼎大门口的车祸…”

然后,他就猜到了她在哪儿。

她很抱歉:“对不起,今天的事情都是我的错。”

宋楌沉默了一会儿,却是冷漠地开了口,问她:“阮阮,你是不是喜欢顾文轩?”

“曾经喜欢过。”她不假思索地回答了,却看宋楌忽然站了起来,她伸出手拦住他,却被他一把推了开来。猝不及防地,她跌在了地上,可宋楌没有回头看她一眼。表情冷漠,疏离得好像彼此是陌生人…

就在这个时刻,心底所有的防线,所有的堡垒,系数击溃了。一切关乎他的隐瞒,都显得那么愚昧和可笑。一切关乎她的尊严,都显得那么渺小和卑微。

她只需要宋楌的爱。因为他比什么都重要。

于是对着他的背影,说出了那个秘密—— “宋楌,我喜欢顾文轩,那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他停住了脚步。

“…我其实有个上辈子,那个上辈子过得很不好,那个上辈子,我没遇见你…”她跪在了地毯上,表情很平静:“…你知道吗?一个女人到了三十岁,谁也没对她好过,所以,那唯一的温暖,就会变得比什么都弥足珍贵。”

她说,上辈子,我没遇到你。到了二十五岁的时候,我的父亲破产了,我的事业完蛋了,自己还身患各种疾病…尤其是患了抑郁症以后,我自杀过三次。一度以为,我的神经已经挨到极限了,可是没有任何人来关心过我…

最后,我死于乳腺癌,死的时候反而觉得解脱了。

她说,宋楌,你看看,其实唐释心没有遇到你,就是那样一个倒霉蛋。活得那般软弱无力。

但是上辈子,你死了,我也死了,别的人还好好活着。到了这一辈子,你活着,我活着,顾文轩和陈集却通通出事了,一死一伤。

命运,好似跟我开了个玩笑。说,你到底不能圆满的。

有的时候,我在想——是不是因为我和你骨髓配对,我把你给救了,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所以,我才是导致那场车祸的罪魁祸首?!

如果我不在这个世上,那么陈集根本不会做那么大的游戏,最后赔的倾家荡产…

宋楌,这些天,我想的就是这些东西。你问我对顾文轩的感觉,其实我很清楚,再怎么有好感,那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我考虑的,也根本不是这个…可是,宋楌,我怎么说服自己:这一切都和我无关?!我到底是不是个刽子手?!

所以,早上的十字路口,一个声音在说:凶手!你是个凶手,你把所有的人都害惨了!

看看,没有你在的上辈子,陈集不是活得很好吗?!

顾文轩不是也活着吗?!

可是你在,你就导致了那些人的无法挽回!

所以,车辆的环绕之中,她站不起来了,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难过…

说到最后,她闭上了眼睛:“…宋楌,我想,我现在的情况,可能不适合再跟谁住在一起了。你这样陪我,你将会很累,我也会很担心…我在考虑,我们要不要分开一段时间。你出你的国去,我继续留在国内,过我自己的日子。”

要不然,我迟早还会连累了你…

可宋楌忽然打断了她的话:“阮阮,别再说了。”

他已经无法再听下去了。

她也乖乖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宋楌走了过来,搂住了她,他的双臂收得很紧,好似要把自己揉入他的身体里。

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布外,日光淡淡倾斜。她仰头,看到了他闭着眼,那低垂的睫毛,有着一种唯美的弧度,却是情不自禁看呆了。

无论任何时候,爱上宋楌不过是一秒钟的迟疑。

下一秒,他已经睁开了眼睛,还在她嘴唇上轻轻一啄:“阮阮,我不会放开你。”

她瞪大了眼睛:“宋楌…你不害怕我吗?你不觉得…我重生这件事是怪力乱神吗?!”

宋楌摇了摇头,丝毫没有怀疑的成分在,反而道:“…阮阮,你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如果我早两年知道这些,那就不会让你一个人留在国内。”顿了顿,更是带了一丝后怕:“如果你在国内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怎么办?!”

她想了想,顶了一句:“…好男儿何患无妻。”

“不,阮阮,我爱你。”

“…”

这还是,相识了七年以来,宋楌第一次说我爱你。这般的深情表白,惹得谁开始神魂颠倒。

他们结婚的时候,宋楌没说我爱你,他们上床的时候,宋楌没说个爱字,吵闹的时候没说,嬉笑的时候也没说过…她还以为,这辈子都听不到他说出这么肉麻的话。毕竟,宋楌有他的执拗,有他的尊严。所以,这句我爱你,她没奢望过…

却在此刻,听他清晰说了出来。

就感动到要哭了,恨不得把心全部掏出来给他:“宋楌…你不必对我这么好,真的…我也爱你,我一直很爱很爱你,所以我不想让你为我操心的…”

“这个你不用管。”宋楌摸了摸她的脸颊,又略过了她的嘴唇:“阮阮,你只有彻底好起来,我才能安心。”

得夫如此,一生何求。

她的眼眶就红了:“…宋楌,我一直没敢告诉你这些事,是因为我害怕你把我当做怪物看待,或者以为我疯了…我没想到,你居然可以接受这样的我,你让我怎么偿还你?”

“地上凉不凉?”宋楌答非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