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作快得像是发生在一瞬。

顾见骊不知心脏在哪里,她只是一刀又一刀地刺。赵奉贤伸手去挡,她就砍他的手。能刺哪儿就刺哪儿。

她发疯般刺下去,一刀又一刀。

最穷困潦倒时,她即使当了母亲的遗物,也没有卖掉父亲给她的这把削铁如泥的匕首。

顾见骊也不知道自己刺下多少刀,她浑浑噩噩地重复着刺、砍的动作,直到赵奉贤再也不能动了。

手中的匕首落了地,顾见骊跌坐在地,望着血泊里的赵奉贤开始全身发抖。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求生时的勇气烟消云散,只剩下巨大的恐惧。

她杀了人……

漆黑的夜里,她颤着身子,无助啜涕。

身后的咳嗽声,骇得顾见骊魂飞魄散。她僵僵转过身子,眼泪湿了脸。

姬无镜小臂支撑着,勉强坐起来,尚未开口,一大口血吐出,染红他雪色的寝衣。本就苍白的脸色在一瞬间褪去所有血色。

有什么东西从他指尖射出,屋子里的几盏灯忽然点燃,照亮整间屋子。姬无镜扫过一片狼藉的屋内,最后望向泪水涟涟的顾见骊,这个让他两次功亏一篑的罪魁祸首。

“给我倒杯水来。”姬无镜沙哑开口。

顾见骊身子僵了僵,木讷地爬起来,浑浑噩噩地倒了水,将杯子递给姬无镜。她全身都在发抖,递到姬无镜面前的杯子里已经洒了大半的水。

姬无镜喝了口水,撩起眼皮看顾见骊,问:“害怕?”

顾见骊六神无主,眼神有些空。

姬无镜把杯子递到顾见骊面前,说:“喝下去。”

顾见骊望着姬无镜缓慢地眨了下眼睛,伸手接过杯子,小口小口把杯子里剩下的水都喝了。凉水入腹,顾见骊打了个寒颤,空洞的眼睛逐渐恢复了神采。

“冷静了?”姬无镜问。

顾见骊僵硬地点了下头。

姬无镜又是一阵咳嗽,才握住顾见骊的手腕。他的手很凉,像顾见骊喝下的凉水那样凉。

姬无镜用力一拉,将顾见骊拉到床榻坐下,他双臂环过顾见骊的身子,在她背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肩上。他一边饶有趣味地把玩着顾见骊发僵的手,一边贴着顾见骊的耳朵,低声说:“咽喉、心脏、眼睛,都不是最好的下手部位。”

在这个寒冷的夜晚,姬无镜阴冷低沉的声音擦过她的耳尖,也在她的心上擦过。

“男人身体上的弱点在这里。”姬无镜将顾见骊僵硬的手揉捏至柔软,然后拉着她的手放在他裆间,摆弄着她的手让她握住。

当意识到自己掌中握的是什么东西,顾见骊整个人都懵了。刚刚缓和下来的身子又僵了脊背。

姬无镜握着顾见骊的小手教着她:“只要轻轻一捏,男人就会浑身无力,丢盔弃甲再无还手之力。如果像这样转动一圈,男人的性命就在你的掌中。嘶——”

姬无镜倒吸了一口凉气,牙齿咬着顾见骊的耳尖儿磨了磨:“我在教你,不是真让你捏碎。”

顾见骊缩手,想松开烫手山芋。姬无镜握住她的手没放,在她耳边问:“可学会了?蠢孩子。”

顾见骊慌忙点头,姬无镜这才松手。顾见骊死死低着头,整张脸红得发紫。姬无镜弓着腰低头去看她的脸,狐狸眼似笑非笑:“我在教你怎么防身,不许乱想。”

他抚在她脸颊的气息让她心尖轻颤。

忽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姬月明气势汹汹:“没想到五婶竟然趁着五叔病重与表哥私通!”

浩浩汤汤的人涌进来,看见地上惨不忍睹的尸体一时呆住。

“这、这是……”

姬无镜扯起嘴角笑得阴翳:“很久没杀人,手痒。” 

第012章

第12章

顾见骊猛地偏过头,目光怔怔地望着姬无镜。就连那股子从来都没有过的巨大羞窘也被暂且压了下去。

姬无镜这话让所有人都不知道怎么接话。这话……实在是太过分了!怎么能随意杀人可这话偏偏是姬无镜说出来的……

满屋子的血腥味儿熏得人脑子发昏。

姬月明望着赵奉贤的尸体,有些吓傻了。明明今天还见过、说过话,如今就这么死了?

恐惧的感觉袭来,她听见自己的心怦怦跳。她动作僵硬地抬起头望向床榻上的两个人。

姬无镜盘腿坐在床上,顾见骊长发松散披在身上,坐在姬无镜怀里,姬无镜在她身后拥着她,样子十分亲密。一群人冲进来“捉奸”,顾见骊下意识想要起身,姬无镜压住了她的手,没让她动。

两个人身上都沾了很多血迹,明显顾见骊身上的血迹多一些,尤其是那双手,几乎被鲜血染红。姬无镜手上的血迹倒像是握着顾见骊的手而染上的。

再看一眼地上惨不忍睹的赵奉贤,姬月明瞳仁猛地一缩。赵奉贤真的是姬无镜杀的?难道是……

怎么可能!

姬月明再抬眼看向顾见骊,发现姬无镜正瞧着她。姬月明心中一凛。

一片诡异的寂静中,老夫人最先开口:“无镜,你醒过来了,真是太好了!我就知道,你能闯过这一关,咱们好好调理身子,越来越好!”

死人横在身前,老夫人仍旧能够笑盈盈地关切继子。

可惜,姬无镜并不买账。

他嗤笑了一声,语气莫名:“哦?我还以为你们都盼着我早死。”

老夫人心头一跳,硬着头皮扯笑脸:“这说得什么话,咱们家谁不关切着你康复!”

姬无镜阴冷的目光扫过堵在门口的人群每一张脸上,被他目光看过的人顿时觉得头皮发麻。

“所以大半夜闯进来关切我?”

姬无镜喜静,不准闲杂人等进他的屋子是老早前立下的规矩。此时,冲进来的人不管是主还是仆恨不得原地消失。他们也没有想到姬无镜会醒过来啊!

老夫人有些发怵地瞟了一眼地上的尸体,硬着头皮说:“无镜,母亲是听说……”

“奉贤!”二夫人这个时候匆匆赶过来,看着躺在血泊中的赵奉贤吓白了脸。赵奉贤是她妹妹的儿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二夫人声音尖利,带着哽咽哭腔。她妹妹前些年就去了,所以她对这个侄子很是照拂,几乎当成了半个儿子来养。

顾见骊垂着眼睛,指尖儿轻颤。人是她杀的,她是要赔命的。可如果时间倒流,她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她听见姬无镜不咸不淡的声音贴着她的耳朵:“他夜里潜进来意图对见骊不轨,顺手被我杀了。”

顾见骊眼睫轻颤,搭在膝上的手微微攥紧膝上的裙子。

二夫人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那你也不能杀了他啊!”

“二嫂是打算将我送去大理寺”姬无镜轻笑出声,他这一笑,便带出一阵咳嗽。

整个室内便只有他的咳嗽声。那一声声低哑的咳嗽牵着所有人的心跳。

气氛跟着越来越压抑。

顾见骊侧转过身来,担忧地望着他。她檀口微张,想说些什么,可是像有什么堵在她的喉咙,让她说不出话来,唯有攥着裙子的手越发用力。

老夫人回过神,急忙吩咐奴仆去请大夫来,又吩咐奴仆将赵奉贤的尸体抬出去、清理血迹。

“夜深了,都回去歇着。无镜也不能再受吵闹了。有什么事情都明天再说。”老夫人下命令。

得了老夫人这句话,早就想要离开的人顿时齐齐松了口气。

“慢着。”姬无镜开口。

那一颗颗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姬无镜止了咳,他握住顾见骊的手腕,抓起她的手,用她的袖子擦去他唇角的血迹。顾见骊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望着他苍白的脸色和唇角的血迹,望着他不急不缓的动作。姬无镜低着头,没看任何一个人,低哑的声音拖长了腔调:“不要再把我这里当成随意进出的地方。不管我是活着还是死了。”

他慢慢抬眼,狐狸眼眼底一片猩红。

这样的人,似乎即使他死了,也能变成恶鬼来索命。

当着一众小辈的面儿,老夫人只好勉强扯着笑脸出面:“是是是,你身子不能吵闹。母亲会吩咐下去的。你先好好歇着,我们这就走,不吵你。”

她又看向顾见骊,嘱咐一句:“见骊,好好照顾无镜。”

“是。”顾见骊垂着眼睛,温顺答应。

气势汹汹的一群人离开的时候却个个面色难看、六神无主。

二夫人哭嚎着她的侄子,差点哭昏过去,两个嬷嬷驾着她,搀扶着她回去。

姬月明是第一次见到死人,她也不过才十五岁,此时有点发怔,显然是吓着了。

“月明,下次把事情弄清楚了再来说!”老夫人在姬无镜那里弄了个灰头土脸,这是把火气撒在姬月明身上,“我看你最近也不安分,回去把佛经抄个十遍!”

姬月明委屈地低下头,小声应下:“月明知道了……”

老夫人带着愠意地狠狠睥了姬月明一眼,扶着宋嬷嬷的手大步往回走。

姬月明站在原地,又害怕又委屈。

她今日听见赵奉贤和宋宝运的对话,无意间得知赵奉贤属意顾见骊,竟然趁着酒劲儿想要轻薄顾见骊,而且被宋宝运撞见,宋宝运跟赵奉贤要封口费。姬月明动了歪心思,巧舌如簧暗示赵奉贤姬无镜没几日可活,又明说了整个广平伯府都盼着顾见骊死,他根本不必要顾虑。

姬月明一方面鼓动赵奉贤强占顾见骊,另一方面又到老夫人面前冤枉顾见骊和赵奉贤私通。等他们赶到,看见顾见骊和赵奉贤两个人衣衫不整的样子,老夫人就可以名正言顺将顾见骊除掉。至于赵奉贤,他是府里的表少爷,大不了只是一顿板子。

姬月明把一切计划得多好啊。可是……

一阵腊月夜里的寒风吹来,姬月明后脖子一阵寒意,她在寒风中打了个哆嗦。

可是赵奉贤死了,死状凄惨!

是她……是她害死了赵奉贤……

姬月明脸色惨白,脚步一歪,差点跌倒,幸好身后跟着的丫鬟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老伯爷并没有来“捉奸”,可姬无镜院子里的发生的事儿很快传到了他的耳中。他急忙起身,披着件衣服等老夫人回来。见老夫人回屋,他忙问:“如何了?是不是惹到无镜了?”

老夫人点点头,挨着他坐下,将刚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讲给老伯爷听。

听老夫人说完,老伯爷沉默了半晌,叹了口气:“这可如何是好?”

“不如我们实话告诉老五罢!他以前也是替陛下做事的,能明白咱们的苦心。”

老伯爷摇头:“如果换一个人必然理解咱们的做法,可是无镜锱铢必较,讳厌之事众多。他才不会理解别人,只会觉得咱们利用他的病,利用他的死!他为什么护着顾见骊?还不就是因为厌恶被利用,故意跟咱们作对。”

老夫人抱怨了一声:“怎地远近不知,不识分寸呢!”

老伯爷苦笑:“这个逆子才不知什么远近。谁远谁近全凭喜好。老头子我和他院子里那个傻子同时出事儿,他这个畜生一定会救那个傻子!我就怕……他把那个女人圈在了领地之内,决意护到底!”

老夫人忽然眼睛一亮:“那个女人可曾经是准备说给三郎的,郎情妾意的……”

“她和咱们玄恪……”

老夫人点头:“您忘了玄恪为了她在大雪里跪了三日,咱们是把玄恪支开了,才能顺利将她扔到老五的屋!这……没有哪个男人不介意妻子和别的男子沾沾染染的。”

老伯爷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问:“玄恪什么时候回家?”

“当是腊月二十九。”

老伯爷沉吟片刻:“在玄恪回家之前,先将事情暗示给无镜。当心了,咱们只是让无镜别管那女人死活,可千万别让无镜迁怒了玄恪。玄恪是咱们家的希望。”

“我都知道!牵连不到玄恪。”老夫人答应下来。她思索着谁将事情透漏给姬无镜最合适。她想来想去,最终觉得还是二夫人最合适。二夫人可是差点做成顾见骊的婆婆。

顾见骊反反复复地洗手,水换了一盆又盆。她总觉得这双沾满鲜血的手没有洗净,红得骇人。晃动的水面上映出她的脸,她的脸上也沾了些血。她将一捧水泼在脸上,已经凉了的水让她觉得彻骨得寒。

赵奉贤死时的画面一直在眼前,挥之不去。

如果不是里屋姬无镜一直咳嗽,顾见骊真的想一直洗一直洗。

顾见骊胡乱擦了手,连脸上的水渍都没擦,就急匆匆转身走进里屋,从衣橱里翻出姬无镜的干净寝衣,走到床榻前。

姬无镜垂着头,压抑地咳。

顾见骊攥紧手里的寝衣,鼓起勇气刚想开口,忽然一阵眩晕,头重脚轻朝一侧栽去,姬无镜伸手拉了一把,顾见骊稀里糊涂跌坐在床榻上。

姬无镜撩起眼皮看顾见骊的脸,她的脸很红,眼底也是一片不自然的红。掌中她的手腕似有些烫。

姬无镜抬手想要摸她额头,忽见自己的手上沾满血迹,动作一顿,大手压在顾见骊的后腰,将她的身子推到自己面前。他凑过去,在顾见骊的额头舔了一口。

顾见骊一怔,愣愣望着他。

姬无镜舔唇,说:“是烫,发烧了。”

第013章

第13章

顾见骊望着姬无镜捻过唇的舌,目光懵懵的,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收回视线。她撑着床榻起身,慌言:“我去给你打水洗手。”

也不等姬无镜的回应,顾见骊慌慌张张地转身往外走。她头重脚轻,脚步虚浮,像踩在棉花上似的。

顾见骊很快端进来一盆温水,姬无镜将双手放进水中,鲜血从他的手掌晕开。望着盆中的鲜血,顾见骊握着铜盆的手颤了一下。姬无镜看了一眼她搭在盆沿上细白的手指,收回视线,抓起香胰反反复复仔细洗手。

姬无镜刚洗完手,长生站在门外禀告大夫过来了。

姬无镜瞥了顾见骊一眼,才点头准大夫进来。

府里本来是打算去请太医,是姬无镜令长生将人拦下来,只请了时常来府里诊治的苏大夫。

“先给夫人开一道风寒方子。”姬无镜懒散开口。

顾见骊颇为惊讶地抬眼望了他一眼。

苏大夫给顾见骊开了风寒方子后,像往常那样给姬无镜诊了脉,他皱眉许久,才开口:“五爷体内的毒已入五脏六腑,但是……”

但是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三天醒过来两回啊!

苏大夫咬咬牙,硬着头皮胡说八道:“但是只要每日按时服药,总是有效果的。”

姬无镜似乎笑了一下,慢悠悠地说:“有劳苏大夫费心了。”

“哪里哪里……”苏大夫连药方都没给姬无镜开,只说还是用先前的那道方子,便匆匆离开了。这深更半夜的,他往这儿跑一趟居然只是给顾见骊开了一副风寒的方子。

四姐儿被吵闹声吓醒,林嬷嬷照看着孩子过不来。长生送苏大夫出府,栗子蹲在小厨房给顾见骊煎药。屋子里又只剩下顾见骊和姬无镜。姬无镜昏迷时,顾见骊已觉紧张局促,更何况他清醒坐在那里。

顾见骊咬了下唇,拿了一套寝衣走进西间换上。她身上的衣裳沾满血迹,血迹干涸处,硬邦邦的。血迹难洗,这身寝衣是要不得了。瞧着换下的寝衣,顾见骊蹙了蹙眉。她嫁过来极为匆忙,家中又是那样的光景。她带过来的衣物极少,寝衣更是只有两套。

顾见骊转身回了寝屋,见姬无镜还是先前那样懒散的坐姿,似乎没动过。而顾见骊为他找来的干净衣物放在原处,也没被他动过。顾见骊压下心里的抵触,硬着头皮走过去,在姬无镜面前弯下腰,去解他寝衣的系带。乌鸦鸦的云鬓滑落,落在姬无镜的膝上。

“能解开?”姬无镜问。

顾见骊手上的动作一顿,今晨西间里的情景浮现眼前,她咬下了下唇,一本正经地说:“能的。”

姬无镜轻笑了一声,目光落在顾见骊垂落在他膝上的乌发,他饶有趣味地挑起一绺儿,漫不经心地缠在手指上,一圈又一圈。

顾见骊努力让自己忽略掉姬无镜的动作,给他脱下衣裳,只剩右臂还在袖子里时,她瞥了一眼自己被姬无镜缠在指上玩的头发,小声说:“五爷,松手了……”

姬无镜“哦”了一声,有些眷恋地松手,被他缠在指上的发卷松散开,慢慢滑落。

顾见骊将姬无镜的衣裳脱下来,顺手将两侧垂落的长发掖到耳后,才拿起放在一旁的干净寝衣给姬无镜穿上。

顾见骊的目光下移,落在姬无镜的裤子上。裆间的血迹,是她抓的。顾见骊忽又红了脸,将头低得不能再低,胡乱去解姬无镜的裤带。强逼着自己心无旁骛地给姬无镜换下了裤子。

“五爷,您先起来一会儿可好?床褥脏了,得换一套。”顾见骊心里七上八下,面上努力维持着平缓的声调,让自己的声音不发抖。

姬无镜看了一眼床褥上蹭上的血迹,朝顾见骊伸出手。顾见骊扶他起身。她低垂眉眼,视线里是姬无镜细瘦发白的脚踝。他压在她肩上的重量也是极轻。顾见骊收回视线,将姬无镜扶到一侧,转身去拿干净的床褥,重新铺床。

她跪在床上整理着床褥,身上宽松的寝衣向下垂着,随着她的动作,衣襟轻晃。薄薄的衣料贴着她的脊背腰臀,勾勒出袅娜美好的线条来。